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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1 / 2)

第81章 拜访

与此同时, 那一抹身影也在朝宁竹游过来,小脸上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

两厢都在靠近,小姑娘终于勾住了宁竹飘荡的衣角。

宁竹看见在水中还能对着自己眨眨眼睛的宁荷,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宁荷会意, 攀上阿姐的肩背。

宁竹收紧手臂, 双腿用力一蹬, 带着宁荷朝水面游去。

“哗啦——”

二人破水而出, 呼吸到了略带凉意的空气。

河面上的厮杀已进入白热化, 宗明川带着一队人马赶来增援, 两边箭矢齐发,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咳咳”宁荷趴在宁竹肩头重重喘了两口气,被河水呛得声音沙哑,湿漉漉的小手忽然指向某处,“阿姐,那里!”

是封炎抛来的船绳, 正好落在宁竹手边。

他将二人拽上了岸。

就在这转瞬之间, 那艘载着歹人的船已经顺着水流越漂越远,他抬头看了看,终究未再去追。

宁竹先将宁荷托上船板,自己撑着船沿翻身而上。

她顾不得拧干衣摆的水,拉着宁荷快步走进船舱,半跪在舱板上,手指轻轻拂过妹妹的脸颊,仔细检查每一处。

“让阿姐看看, 有没有受伤?可有哪里不舒服……”

宁荷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眼里包着泪,一把扑进她的怀里, 嘴里带着哭腔连声叫着“阿姐”。

宁竹抬手将她搂紧怀里,发现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安抚着:“乖,阿姐在呢……”

话音未落,就听见舱外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宁松几乎是跌进来的。

当看到安然无恙的宁荷时,他顿时觉得双腿发软,得亏封炎及时伸手撑住他的后背,扶住舱壁才没有跪倒。

不知道宁荷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要立马去岸上找大夫瞧瞧。

宁竹将宁荷交给宁松,自己走出船舱。

雨势渐小,但河面上的雾气更浓了。

封炎站在船头,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他望着越来越远的船只,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

“那人呢?”宁竹的声音冰冷。

封炎拧眉答道:“被救走了。”

方才的混战中,那些歹人趁乱将受伤的汉子拖上了船。

宁竹眯着眼睛,看着在雾中若隐若现的船影。

“是哪一艘船?”

封炎抬手指向落在后头的某一艘船。

宁竹微微颔首,纵身跃上船篷,她掂了掂手中唐刀,瞄准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将刀抛掷向那艘船。

唐刀破开雨幕,带起尖锐的呼啸声。

对面船上的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一声巨响,刀身贯穿船舱木板,碎木飞溅。

那艘船明显晃了晃,站在这里都能听见对面传来的惊呼慌乱声。

宁竹站在船篷上,湿发贴在额头,眸色深沉带着杀意,她望着远去的船影。

这是她给的警告。

她一定会亲手杀了这两个人!

宁竹跳下船篷。

“回去吧。”

船舱内,宁荷的情绪已经安稳了下来。

她窝在兄长怀里,反而伸出小手拍了拍宁松紧绷的手臂,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安慰着。

“那个人抱着我出来的时候我就醒啦,阿兄我没事的,你不要哭鼻子哦,咳咳”

话未说完就轻咳起来。

宁松听见眼眶越发红了,将手臂收紧,脸上带着恨不得以身相替的心疼:“好,快别说话了。”

宁荷乖乖噤声,见宁竹回来,瞬间伸出双臂,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

见宁荷精神尚好,宁竹稍稍松了口气,抬手将她接过来抱在怀中。

船缓缓朝着岸上而去。

……

浓雾笼罩的另一艘船上,血腥味混合着潮湿的气息弥漫在船舱里。

这次不仅行动失败,临了还损失了不少人,连武波都身受重伤,回去后定然逃不过被公子责罚,简直是血本无归!

卢绍阴沉着脸。

武波躺在简陋的床板上,浑身都伤口都被雨水泡得发白。

医师每次上药都让他疼得肌肉抽搐,冷汗直冒,身下的草席都快被汗水打湿。

“都说了让你别管老子!这下回去怎么交差……”武波一口咬住木棍,含糊不清地咒骂,“嘶,轻点,想疼死老子吗!那小娘们下手真她娘的狠啊……”

卢绍站在阴影里,双手环臂,冷眼看着医师颤抖的手。

“救你回来不是听你抱怨的,看你这样子,是不该救你。”

呼痛的声音戛然而止,武波吐出木棍,咧开嘴笑。

“救都救了,难不成你还能把我丢回去?你放心,看在救了我的情谊上,我自会向公子请罪,不会让你——”

卢绍打断:“不必,我自会向公子禀明。”

他不知道卢……封炎发了什么疯,一直追着他不放,这才引来宗明川的注意,起了戒心,害得迟迟找不到机会对宗成秋下手,致使谋划失败。

“我也有错,不该想着杀不了宗成秋,又抓不住宁竹,逮个小丫头也不算空手而归,真是没想到,那小娘们下手可太狠,比我还狠……”武波想起来宁竹看他时候的目光,让人相信她是真的能说到做到。

想到自己差点就在众目睽睽下被千刀万剐,他硬是没忍住打了个寒颤,牵动身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哀嚎。

卢绍瞥了他一眼:“我也同意了,不会让你一个人被罚的。”

武波正想再说什么,突然听见外头传来惊呼声。

下一秒,寒光破壁而入,冷风擦着他的头皮而过,碎木飞溅。

卢绍瞳孔骤然一缩,还未来得及躲开,唐刀已穿透他的肩膀,带着巨大的冲力将他整个人都给钉在舱壁上。

温热的血液溅在另外两人的脸上。

武波回过神来,他看着昏过去的卢绍,自己动弹不得,只能暴怒地吼着医师。

“他奶奶的!愣着干嘛!?快救人啊!”

医师这才连滚带爬地扑向卢绍。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

宁竹不知自己那把唐刀正正命中主使之一。

船靠岸以后雨势也没有停,叶三娘早已撑开油纸伞候在一旁,还让伙计把先前准备好的马车赶过来。

“快上车!先送小荷去医馆!”

宁竹朝她感激地颔首,抱着人上了车,宁松和封炎也跟了上来。

马车经过街口时,宁竹透过竹帘缝隙看见宗明川正俯身检查一具尸体。

他似乎对视线有所察觉,突然抬头,隔着雨幕与宁竹四目相对。

两人的目光又很快错开,来不及说上话,车轮已辘辘远去。

宁竹最后拉紧竹帘,不让风透进来,用叶三娘提前备下的小被子将宁荷包裹住。

马车停在医馆门前,宁竹抱着宁荷下车。

医馆里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老大夫的手指在宁荷腕间停留许久,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才沉吟着说了一句:“寒湿侵体,回去依方服药,静卧调息,切莫再受风寒,并无大碍。”

宁竹最后亲自盯着宁荷喝下去一碗汤药才放下心来。

叶三娘又架着马车送他们回去,在路上时宁荷蜷在宁竹怀里睡着了,手指还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不放。

到了家门口,宁松举着伞跟在车旁,将姐妹俩罩在伞下护了个严严实实,丝毫不在意自己半边肩膀还露在外面。

屋里的人正等得焦灼。

卞含秀隐约听见家门口传来马蹄车轱辘的声音,立马就站起来,脑袋一阵眩晕还想硬撑着走向院门口。

“快!快去看看!定然是小竹他们回来了!”

季新桐坐在凳子上,腿受伤了也想起身去看,包扎好的腿伤又晕开一片殷红。

季新承连忙拦住两人。

“我去看看,你们俩坐下,先别急。”

“我也去看看!”卞瑞萱也跟着站了起来。

季元武就收回想要跟着的脚步。

两人伞也来不及打,急匆匆地去开院门,看见宁竹怀中的小人儿才长舒一口气。

季新承开口问道:“小荷怎么——”

卞瑞萱也紧张地看着。

宁松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人睡着了。

看样子应该是没事,季新承止住了的话音,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快进来吧。”

堂厅里,卞含秀和季新桐都动不了,又担心焦急得很。

季元武站在门边等着,看见宁竹抱着宁荷进来,立马回头跟她们说。

“回来了!人回来了!小荷也在!”

宁竹没去堂厅,侧身对着宁松和卞瑞萱他们说。

“秀姨他们怕是担心坏了,你先去跟他们报个平安,我给小荷换套衣裳。”

宁松点点头,应了声“好”。

宁竹也对着封炎说:“你先去换套衣裳,在堂厅等我,我有事情要问你。”

封炎低头“嗯”了一声。

宁竹进了房间,关上门窗,将宁荷安顿在床上,给她脱掉打湿的衣裳。

这才发现小姑娘后颈的淤青已经泛紫,她心疼不已,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宁竹忍了气,取出药膏,轻轻给宁荷抹上,又擦干净她的头发和身上的水,最后塞进被窝里。

吃了药睡得昏沉,这样折腾宁荷都没有醒,只是眉毛还是皱着的,抓着宁竹的衣裳不肯放手。

宁竹轻轻说道:“睡吧,阿姐在呢。”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觉得安心,小姑娘慢慢松开了手。

宁竹开始收拾自己,正要更衣时,门口传来窸窣声响。

“呜……”

她起身推开门,就看见平安拖着包扎好的后腿站在门外,它大半边身体都缠着纱布,为了处理伤口连毛都被剃掉了,看起来又丑又狼狈。

明明自己已经疼得不行了,可是看见宁竹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摇起了尾巴。

宁竹将它抱到床榻边,平安将脑袋搁在宁荷枕边,湿润的鼻尖碰了碰她的脸颊。

小姑娘在睡梦中无意识地伸手,正好搭在它没受伤的那只前爪上。

“你今天也受罪了,回头给你补补,就在这儿守着小荷吧。”宁竹摸了摸平安的脑袋。

小家伙蹭蹭她的手,“嗷呜”了一声。

宁竹起身出去,将门轻轻掩住。

再回到堂厅时,季家四口都在,在铁匠铺上工的季元武也回来了,此外就是宁松、叶三娘、卞瑞萱还有封炎。

倒是把堂厅都坐满了。

宁竹一踏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小荷怎么样了?”卞含秀撑着桌沿站起身,颤抖的手指拉住宁竹,上下打量着,“小竹你也没有受伤吧。”

虽然方才宁松已经说过了,可是她自己没有亲眼看到,依旧觉得有些不放心。

宁竹看她额头上包着的纱布,连忙扶着她坐下来。

“没事,您别担心。”

季新桐的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音:“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小荷,才让她被歹人掳走。”

她攥着衣角的手指关节发白,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宁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今天这情况谁都没料到,那些人武艺不凡,其中一人连封炎都未能拿下,更何况你们。”

“先跟我说说今天是怎么回事儿吧。”

今日季元武和季新承比宁竹还早出门,那会儿在家的就是卞含秀、季新桐、卞瑞萱和宁荷。

卞瑞萱是知道得最多的,便先开口道:“今日你出门之后,下着雨我们哪儿也没去,小荷就在家中写承哥儿留的功课,我和桐儿就坐在旁边缝衣裳,突然就听见平安吠叫起来,姑姑喊了一声后就没有声音……”

卞瑞萱当时觉得不对,就先出去看了看,只见家中院子里涌进来十几个蒙着面的男人。

他们手里拿着刀,卞含秀已经被他们推倒在灶头上,满头是血晕了过去,平安也被他们砍倒在地。

卞瑞萱上前和他们打了起来,可是她才学了多久的功夫,一个人哪里拦得住十几个人,其中有几个人跑进了堂厅。

她拼命脱身朝堂厅去,就看见那些人往季新桐腿上砍了几刀,随后又将宁荷一个手刀劈晕,她阻止不了那些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宁荷带走。

到了这个时候卞瑞萱才意识到,这些人是特意冲着宁荷来的。

周围的邻居听见声音出来查看,她正想去宗家找宁竹,就见宁竹已经站在了门口。

之后的事情宁竹就都知道了。

自从来了壁州城,宁荷平日里都是待在家里,或者跟着宁竹去宗家练武,要不就是偶尔跟宁松出去逛逛。

她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定然是不会结识什么仇家的,那就只有可能是家中之人了。

宁竹抬起头,看向封炎:“你今天为什么会在渡口?你找的卢绍是谁?”

封炎已经换了干净衣裳,只是头发还有点湿。

他抿了抿唇道:“卢绍就是卢家人,他知道我爹的下落,我跟着他去的渡口。”

宁竹拧起眉毛,“和你打起来的那个?卢家人为什么要抓小荷?”

封炎摇头:“船上抱着小荷的那个才是卢绍,我也不知他为何要拐走小荷。”

宁竹真是纳闷了。

家中之人都不认识卢绍,更加不认识这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歹人,他们究竟是为何盯上了小荷,还非得把人拐走。

宗明川还留在渡口清理那些歹人的尸体,方才都没说上一句话,不然还可以问问他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叶三娘突然出声道:“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连宁松都有些惊讶:“三娘,你知道他们是谁?!”

叶三娘抿了下唇,似乎有些犹豫。

宁竹脑海中闪过什么,向她保证道:“我们不会说出去,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些人是谁就好。”

叶三娘看着宁松有些焦急的神色,还是低声说了出来,“我认识你抓住的那个男人,我从小混迹市井,辨人自有一套法子,虽然他做了伪装,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他叫武波,是……七皇子的人。”

当叶三娘说出“七皇子”三个字时,宁竹的瞳孔骤然收缩。

难怪她那时就觉得这些人的行事作风有两分熟悉……

家中其他人尚且不知原北县的逃兵就是七皇子的人,此刻脸色难看万分中还带这些不可置信。

“那高高在上的天家贵胄,喝着咱们的血,还用这种下作手段将人掳走!真是该死!”卞含秀怒骂一声。

宁竹狠狠皱起眉:“七皇子我只在边镇时远远见过一面,武波和卢绍更是连都名字都未曾听说过。”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要从原北县一直盯他们盯到壁州城来!

封炎突然出声:“见过,在边镇酒楼。”

宁竹抬头看向封炎,电光火石间,想起他在边镇时有些奇怪的反应,似乎都有某个身影。

“在边镇酒楼的那两个人,那两个跟在七皇子身边的护卫?”

封炎点了点头:“卢绍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我不认识。”

方才他正追着卢绍,不认识的这个忽然出现,拦住了他的路,才让卢绍找到机会跑了。

叶三娘说道:“另一个就是武波,七皇子很信重这两人。”

她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截那病秧子粮队的时候,那个叫武波的男人一直都守在他身边,不然他们截掉的就不仅是粮食了。

宁竹眸光微暗。

“那今日这两人都是受了那个什么狗屁七皇子的授意了?”

“我想就是,”叶三娘讽刺道,“那七皇子就是个疯子,他底下的人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季新承皱眉道:“家中都无人识得他,为何要这样做?”

宁竹也想问,她只觉得这七皇子的恶意来得丝毫没有根据。

原身记忆里可没有什么偶遇皇家贵胄的桥段,都是安静平淡生活在涉州城里,宁竹先前连七皇子这号人都不知道。

到底是为什么……

宁竹实在是想不通,可她也是实实在在记下了这一笔。

只要给她机会,她必然会让那七皇子也享受一下同样的待遇。

陷入了死胡同,想破脑袋都想不通的事,只能先放一放。

经过今日的波折,宁竹打算在家好好陪宁荷一段时日,特意让季新承帮她去宗府告了几天假。

谁知转天季新承出去一趟,回来时身后便跟上了一串小尾巴。

宁竹正蹲在檐下煎药,不由怔了怔:“你们怎么来了?今日不上课。”

“我们来看望师父和师姐!”小十一提着裙角跨过门槛,一丝不苟地给宁竹行了礼,这才满眼关切地问道,“师父和师姐可好些了?”

宁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已经没事了。”

话音落下,紧接着又有四个小厮抬着木箱子进门来。

小十扬声问道:“师父,东西放哪儿?”

宁竹也没有驳了他们的好意。

“就放在堂厅吧。”

小十一跟个小大人似的叮嘱道:“师父尽管好好修养,我会监督他们好好练武的,绝不会懈怠。”

这小姑娘是个小卷王,在这群孩子中颇有威望,监督的事情交给她宁竹很放心。

另外四个孩子跟宁竹问了好,就纷纷扑向堂厅。

堂屋里传来宁荷惊喜的轻呼。

“你们怎么来啦?”

“听说你病了,都怪四叔拦着,不然昨日我们就来了,还可以帮你们打坏人,”小十还抬起手嚯哈比划了两下。

小十二踮着脚小心翼翼触碰宁荷颈间的淤青,指尖刚碰到就缩了回来,眼圈瞬间红了。

“师姐还疼吗?”

宁荷摇了摇头:“不怎么疼了。”

十三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头裹着几块已经压碎的糕点;“吃点这个吧,吃了就不疼了,我试过,可管用啦。”

把糕点说得比灵丹妙药还好。

这边人太多了,小九坠在后面也挤不进去,默默去看平安了。

见它身受重伤的模样,小九脸上瞬间就挂上了两颗眼泪珠子,蹲在平安身边,轻轻摸着它没受伤的爪子。

他抽噎着说道:“平安你受苦了,我给你买头大肥羊好好补补的,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平安这些时日经常与这几个孩子一同玩耍,已经熟悉起来了,此时它听见小九断断续续的哭声,抖了抖耳朵,将爪子抽出来覆盖在他的小手上。

软软的肉垫子瞬间就让小九笑了起来。

“平安你真好!还会安慰我呢!”

宁竹看着忍俊不禁。

嗯,也不排除是被哭烦了。

宁竹领着小十一进来,让几个孩子坐下说话。

小十一端坐在椅上,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头:“师父,四叔让我们跟你说一声抱歉,昨日之事是他的失职,他如今公务烦身,实在脱不开身,晚些日子会亲自登门道歉的。”

她小小年纪,倒是把宗明川交代给她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宁竹知道这也不能全怪宗明川,那些歹人训练有素,不是一般兵卒能够拿下的,不过宗明川如今管着城中巡防,任何治下百姓出了事情都是他的责任,放了这些人进来,却是也算是他的失职。

宁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说什么。

几个孩子凑在一起玩了半日。

那跟来的仆人小声提醒:“怕是不宜多打扰宁师父和宁小姐休息。”

闻言几个孩子都还有些不情愿,就只有小十一还记得四叔说的话,眼看都快到晌午,不能留下来打扰师父。

小十一虽然也有些舍不得离开,但还是咬咬牙出声道:“师父,我们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看望您和师姐。”

她一说话,几个孩子都只能乖乖跟着出了门。

宁竹亲自送他们出去。

送走了几个孩子,家中又重新归于平静。

这回情况如此凶险,宁荷差点就回不来了,可小姑娘病好了之后依旧还是和从前一般,每天乐呵又活泼的。

她还会笑着安慰家中众人,一个劲儿说自己没事。

可是晚上的时候却总是要挨着宁竹的手才能睡得着,偶尔还会惊醒,可见嘴上说不害怕都是假的。

这件事多少还是给她留下了些心理阴影,只是小姑娘懂事,不愿家中人过多担心。

宁竹却是更觉得心疼了,日日都陪着,轻易不离开她的视线。

一连在家休息了几日,外头天天下着大雨,每日除了宁松也没谁会上门来。

这日,院门突然被敲响,便以为还是宁松上门来了。

宁竹正在帮季新桐和卞含秀换药,开门的是季元武,他今日休沐在家休息。

院门打开后,外头站着的是两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女,看装扮和举手投足间像是练家子。

身后还有一辆马车,里头似乎坐了个人。

季元武心中生起一些警惕。

“二位是?”

恰巧,这时宁竹也出来了,她听见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说道。

“冒昧叨扰,我家郎君专程来拜会宁小姐,不知她现下是否在家?”

宁竹听见自己名字,抬头望过去。

站在门外的正是许久没见过的嘉木和舒满。

第82章 离家

自从祝衡关离开后, 就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自然也就再没见过嘉木和舒满。

宁竹望着门外突然上门的二人,不免有些诧异。

嘉木已经在竭力掩饰, 可眼中还是带着些许焦急, 舒满则是站在她身后, 手中还捧着个锦盒。

听见嘉木说出“大郎君”三字的时候, 宁竹下意识望向门外那辆马车。

车帘低垂, 隐约可见里头坐着个人。

她跟温家并没有交集, 也不知道他们突然上门是为什么。

可是人家礼貌前来拜见, 她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宁竹沉默一瞬,出声道:“进来吧。”

闻言,嘉木面上一喜,正要回身去马车旁回话。

车帘就被一双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掀起,油纸伞撑开,露出青年清俊温润的眉眼。

他身着月白长衫, 墨发用锦带松松挽起, 微微倾身,朝宁竹揖了一礼。

举手投足间都是标准的世家礼仪。

“在下温策年,冒昧前来,还望宁小姐海涵。”

宁竹微微颔首:“进来坐吧。”

季元武侧身让开半步,又要卸下门板让外面的马车进来。

“不用麻烦。”嘉木连忙说,然后朝着赶马车的少年挥了挥手,后者很快就赶着马车离开了。

温策年走在前头,嘉木和舒满就紧跟在后面。

宁竹引着他们在堂厅坐下。

“今日前来, 不知是有何事?”

她不喜欢客套, 还是有话直说的好。

一句话把温策年打好的腹语都给堵了回去。

嘉木在后头跟舒满使了个眼色。

嘉木努努嘴:看吧,我就说宁小姐不喜欢虚的。

舒满默默点点头, 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温策年回过头,正想让舒满把贽礼奉上,就看见了两人的眉眼官司。

“……咳。”他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轻声说道,“把礼给宁小姐呈上来。”

舒满立马正了神色,双手将锦盒放在桌上,还主动把盒盖掀开,露出里头叠得满满的一箱银子。

温策年身上的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气质,瞬间在向着闪金光的土豪转变。

宁竹挑了下眉:“这是?”

温策年温声说道:“在下今日冒然登门打扰,却是有事相求。”

宁竹垂眸,等他继续说。

嘉木在后头都有些按耐不住了。

大郎君能不能行!两三句话把事情讲清楚不就行了!怎么还磨磨蹭蹭的,人命关天的事情啊……

她心中想着,就听见温策年开口。

“我想请宁小姐出手,帮我救一个人。”

嘉木长出一口气。

这才对嘛。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宁竹,想看她怎么说。

宁竹听见这话的时候就知道是谁了。

“祝衡关?”

这小子真是挺倒霉的,怎么老是处在危险当中,加上这次,都已经第三回了,他身体好也不是这么个折腾法吧。

温策年不知她心中所想,闻言默默点了下头。

“实不相瞒,衡关出事与我温家有关,家中一处硝石矿出了问题,有人抢占了那处矿脉,衡关以身犯险前去查探,却不料查到了某个人身上,被困在那处,也与我们失去了联系。”

温策年将事情娓娓道来,神情中带着些许愧疚。

他知道祝衡关想要离开,只是他舍不得放手,想再劝一劝。

恰时硝石矿出了问题,祝衡关放不下在那边的兄弟们,所以才回跑这一趟,最后却下落不明。

温策年想请宁竹出手,就是他来的时候不巧,宁竹经过宁荷被掳走这件事,暂且不想出远门。

她伸手合上锦盒,开口婉拒道:“我有事情走不开……”

“宁小姐先别急着拒绝。”温策年说道,“这些权作定金,待衡关安恙归来,定以三倍厚礼酬谢,若你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也许会想要走这一趟的。”

宁竹眉头皱了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策年缓缓说道:“占据硝石矿的人,正是景容。”

听见这个略显陌生的名字,宁竹还愣了一下,随即她眸光冷了下来。

“景容?七皇子?”

温策年微微颔首:“正是。”

“你是从宗明川那里知道的我跟景容有仇?”宁竹这说是疑问句,倒不如说是肯定句。

家中之人都不知道当初在原北县派人追杀他们的是七皇子,唯一知道的只有宗明川。

温策年摇了摇头:“不算,我只是听明川提起前几日令妹曾被人拐走,又恰巧知道那些人是谁。”

宁竹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她确实跟七皇子有仇,且仇还不小,但她不想被牵着鼻子走。

她不急不慢地抿了口茶:“温家底蕴在那里,又怎么会找我一个籍籍无名的人去救人?”

温策年苦笑一声:“哪儿还有什么底蕴可言,温某如今是朝廷钦犯,连光明正大行走的资格都没有,倒是宁小姐武艺绝妙,何必妄自菲薄。”

宁竹没有接茬,而是看向他背后的嘉木和舒满。

“这两位的武艺应当也不错吧?救人想是不难。”

见宁竹提到自己,嘉木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那个地方被七皇子把控着,我们实在很难找到机会,如今只能送一个人进去。”

说着说着她声音就越来越小,怎么越听他们越不道德。

七皇子看中硝石矿,连自己都要亲自前去,那个地方十分危险,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他们还拿着银子上门来求人,和把人往火坑里推有什么区别……

嘉木和舒满脸都涨红了。

他们自认武功不差,可要真的和几十上百个人打斗,那输赢都不用猜,他们恐怕会被剁成肉泥。

来求宁竹的这个事情还是嘉木先提出来的。

她当时想救祝衡关心切,只想着他曾经说过宁竹武功高超,几十个自己都难成对手,下意识就想起宁竹来了,并没有思考这么多。

如今回过味儿来,心中的愧疚感就一阵阵涌上了嘉木的心头。

“对不起宁小姐,是我考虑欠妥了——”

嘉木的话音未落,就听见宁竹开口道。

“我答应了。”

“对不起……”嘉木蓦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啊?!”

温策年迅速反应过来,他将桌上的盒子往前一推,笑着温声说道:

“那就拜托宁小姐了,嘉木和舒满会带人同往,沿途所需一应物什、调派人手,但凭你吩咐,无需见外。”

宁竹微微颔首。

事情商议好,直到从宁家出来,嘉木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她嘴里喃喃道:“这就答应了?这怎么就答应了!?”

舒满听见了,挠了挠头:“答应了还不好吗?老大终于有救了。”

温策年在马车中坐下,抚了抚起了褶皱的衣角。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答应了就是好事,你们一路同去,务必要将衡关带回来。”

嘉木和舒满立马点头,同时回道:“是,大郎君。”

马车缓缓动起来,温策年微微拉开窗,看着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明亮的“宁府”二字,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但愿一切顺利……

……

另一边,季元武等温策年几人离开后就去关上了院门。

他脚步匆匆的往里走,听见卞含秀的声音从堂屋传来,比平日高了八度,尾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小竹,这事听起来就很危险,还只能你一个人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你怎么就答应了!咱们跟他们非亲非故的,没必要趟这一趟浑水,趁他们还没有走远,咱们去把定金给他们退回去,咱们家不缺这点银子……”

宁竹哭笑不得的阻止了要抱着锦盒往外走的卞含秀。

“秀姨,你当我真是为了这点银子吗?”

季新桐也劝着阿娘坐下:“先听听小竹怎么说吧。”

季元武跨过门槛,语气急促道:“我们晓得是因为那个狗屁七皇子,可这让你一个人去,这分明是往虎穴里闯!咱们可以换个好点的时机,不急于一时。”

季新桐站在他身侧,出声道:“七皇子的行踪不是随时都能打探到的,小竹是怕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在哪了吧。”

宁竹微微点头,轻声说道:“就是新桐姐说的这个意思。”

这件是太过危险,众人难免会有些担心,不过宁竹决定的事情,一向是没人能够阻止的。

最后卞含秀还是放下了那个锦盒,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救人之事紧急,嘉木隔日便来告知宁竹。

“此去有个七八日路程,待明日天亮就出发,城门见。”

宁竹应了下来,送走嘉木后又跑了一趟宗府告假。

这一去还不知道多久能回来,肯定是要耽搁几个孩子习武的进度。

她都还没教上一个月,这会儿又要走,还有些愧疚。

今日宁竹来的时候恰好宗明川在府中没出去,两人见上了一面。

宗明川衣服上尽是褶皱,胡茬也没刮,整个人看起来又憔悴不少。

他见到宁竹时,疲惫的眼睛亮了一下,语气有些愧疚:“你来了,宁荷好些了吗?”

“没有大碍了。”宁竹回到,顺便就将今天的来意说清楚。

宗明川明显愣了愣,他倏地站起来:“我不知道祝衡关的事,也不知道策年——”

这件事情他虽然不是故意的,却还是让温策年找上了宁竹。

宗明川担心宁竹不知道其中的危险,还准备再劝一劝。

反正还没有出发,反悔也没什么,宁竹拿着宗府的俸禄,根本就不缺这点银子。

宁竹摆了摆手:“不重要了,我已经答应了温策年,你若是真的觉得抱歉,我不在家中的这几日就劳烦你帮我多多看顾宁荷他们。”

宗明川见她这幅神情就知道她心意已决,也不在劝,点头应了下来。

他的表情十分郑重:“你放心,那日之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不然我以命相抵。”

宁竹只是想给家中再上一层保护才说了这话,倒是也没有料到宗明川竟然直接发誓。

她笑着说:“我自然相信你。”

宗明川的脸色这才放松了些。

两人都还有事,就没再多说。

宁竹从宗府出来,便回了家,明日就走时间很赶,她还要忙着收拾行李。

刚到门口,宁竹远远就看见封炎抱着剑倚站在屋檐下。

听见脚步声时,他瞬间就抬起头来。

宁竹回身关好院门。

“在等我?”

封炎点点头:“你要去找卢绍吗?”

宁竹看向他,纠正道:“我是要去找七皇子,不是卢绍。”

在封炎看来,这就约等于要去找卢绍,约等于要去找他爹。

“我也要去。”

宁竹挑了下眉:“你爹不是不准你出壁州城吗?”

封炎道:“宗知州应允后便可。”

薛志炳这托孤托得够彻底的,居然连人身自由都一并托了,也不知道是有多不放心封炎自己一个人。

宁竹闻言只能点点头:“宗知州同意的话,你可以跟着,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只找祝衡关和七皇子,可不会陪你去找你爹和卢绍。”

封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我这就去找宗知州,你等我。”

宁竹:“不急,明日才——”

话音还未落下,封炎已经三两下跃出院墙,眨眼就消失在了眼前。

宁竹想劝他打把伞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摇摇头回了屋子。

卞含秀还在灶房忙活,知道宁竹明日一早就要走,特意买了许多菜,想给她做一顿好吃的再出发。

宁竹本来想去帮忙,还没走近就被赶了出来。

卞含秀说道:“你快去收拾行李吧,这里还用不上你。”

宁竹只能无奈回了房间,就看见宁荷偷偷摸摸地往她摊开收拾了一半的包袱里塞了什么东西进去。

她太过于专注,宁竹的脚步声又轻,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

小姑娘转过身来撞见宁竹的时候,灵魂都快被吓飞了。

她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

宁竹看得哭笑不得:“这是干什么呢小荷?”

宁荷见自己已经全方位暴露,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有些羞恼:“阿姐你方才什么都没看见,要等离开了才能看哦!”

宁竹当然是顺着小姑娘的意思,笑着说:“行,你藏好了,阿姐什么都没看见。”

宁荷“噔噔噔”跑上来,一把抱住宁竹的腰。

“阿姐,我会很想你的,你要早点回来。”

说道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宁竹也突然意识到,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跟宁荷分开。

她弯腰抱住小姑娘,才发现她已经比从前长高了不少。

这是她第一次带孩子,带的就是宁荷这种乖小孩,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心中也有了些成就感和骄傲。

宁竹心中轻叹一口气。

别说宁荷,她自己也有些舍不得。

“阿姐会很快就回来的。”

宁荷闷闷地“嗯”了一声

晚饭时候,圆桌上坐得满满当当。

近来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季新承都赶在晚饭前回来了,宁松和叶三娘赶来送她,卞瑞萱还有季新桐足足有十个人。

封炎也拿着宗知州的准许令回来了。

这么轻易就松口,宁竹很难不怀疑先前他不允许封炎出壁州城,怕不是早就知道有七皇子的人留在了这里。

人齐了就开饭。

面对离别,众人的情绪难免有些低落,宁竹可受不了这种氛围。

“我过几日就回来了,做什么这么沉重。”

卞含秀也强撑出一个笑容:“是,你多吃些,要好些日子吃不着秀姨做的饭了。”

宁竹笑着说:“我一定多多吃些。”

宁松也说道:“我会照顾好小荷的,你别担心,自己在路上多多小心。”

“有兄长在,我自然放心。”宁竹点点头。

其他几人也都跟宁竹说了话,都是叮嘱她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宁竹都一一回应了。

明日一早就要出发,这顿饭也结束得早。

宁荷这晚一直贴着宁竹说悄悄话,明明眼睛困得都睁不开了,但就是不愿意睡觉,最后自己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宁竹失笑,吹灭了蜡烛,给她掖了掖被角,很快就睡了过去。

隔日一早,宁竹起来梳洗完,宁荷都还在被窝里睡着,她想了想,便也没有叫醒她。

这样也好,亲眼看着她走的话,保准要哭鼻子。

她不知道,她前脚出了房门,后脚小姑娘就悄悄睁开了眼睛,听着她在院中跟其他人告别,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得眼眶红红。

外头飘着雨,宁竹和封炎穿上蓑衣,骑着马一路往城门而去。

嘉木一行人早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宁竹还看见了站在城墙上来送别的宗明川。

雨幕中,她抬手朝他挥了挥手。

两方汇合后,便顺利出了城。

嘉木带了二十来个人,都是温家私兵中一等一的好手,其中有个叫永安的少年格外活泼自来熟,上来就拉着宁竹说话,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

宁竹只好笑了笑:“等打起来你就能看见了。”

这次他们去的时一个名为镇山村的地方。

镇山村位于涉州与壁州之间,地方偏僻并不出名,硝石矿从被发现起就一直在温家手中,平日里也很保密,七皇子怎么发现的这个地方,至今嘉木他们都很纳闷。

镇山村从壁州一路快马加鞭赶过去,需要六七日时间,下着雨马儿也需要休息,估计得要有个十日才能到。

第一天没有找到可以打尖的客栈,众人只能宿在荒郊野岭了。

外面下着雨,众人找了一个山洞休息,宁竹就着温水吃了两块卞含秀替她备下的干饼。

突然想起来,她还没有看宁荷往她包袱里塞的什么。

今日小姑娘知道她悄悄离开了,不知道有没有生气掉眼泪

宁竹这么想着,将手伸到最底下,摸到了一个小小的荷包,还有一张薄薄的宣纸。

她先将荷包拿了出来,解开系带就闻到了甜甜的味道。

里头装的是果脯。

这里没有牙医,宁竹对宁荷吃甜食还是管制的,每日只能吃两三颗果脯,宁荷珍惜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的存货都送给她了。

宁竹嘴角不自觉勾起,心中软了又软。

她捏出一颗果脯塞进嘴里,将荷包收好后,又把那张折起来的纸张展开来。

——阿姐,一路平安。

尚且稚嫩的笔记,上头第一个字就有被眼泪晕开的痕迹。

宁竹目光温柔,轻轻摩挲着纸页。

“这还没走远,就想家了”

封炎看着宁竹,眼中一闪而过的羡慕,恰好被宁竹捕捉到了。

她顿了顿。

封炎沉默着啃自己手中的饼,猝不及防眼前伸出来一只手。

纤细却带着力量感的手,掌心摊开,上面是一颗果脯。

他怔愣一瞬,有些回不过神。

“喏。”宁竹将手又往前伸了伸,“不多,就只能分你一颗。”

封炎抬头望着她,又垂眸轻轻捏起那颗小小的果脯,吃进嘴里确实很甜。

宁竹突然出声:“你和卢绍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知道你爹的下落?”

封炎咬着果脯的动作一顿。

“卢绍,是他带着我杀了卢文博。”

宁竹想想两人的年纪,迟疑着问了一句:“你们是兄弟?”

封炎眼中迷茫:“在暗营的时候我们归他管,也是他说,杀了卢文博我就能离开。”

管他们的人?

想想那丧心病狂把儿子当做消耗品的卢文博,能被他提出来管暗营的人,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怪在边镇时候看见卢绍的时候封炎的状态总是那么奇怪,怕是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了。

其实关于卢家灭门一事,仔细想想,若是封炎一个人做的,就凭他这种走一步不思考两步的活法,哪里能收尾收得如此干净,甚至连朝廷都找不出蛛丝马迹,背后必定还有其他人。

可是卢绍都成为暗营的首领了,深得信赖,又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挑唆封炎杀了卢文博?还有卢文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家财,莫不是早在之前这卢绍就跟七皇子勾结在一起了?

宁竹脑海中划过无数阴谋论,不过有没有只是证据,她也就是想想罢了。

她又转头问道:“他不是卢家的人吗?怎么会和七皇子混在一起?”

封炎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他死了,直到在边镇看见他。”

宁竹对卢绍兴趣不大,反正最后都是要死在她手里的,知道他跟封炎关系没那么好,也可以痛痛快快下手了。

话题没有聊多久,明日还要赶路,两人就合衣睡下了。

接下来的一路倒是没有碰到什么波折,他们人多,又多是五大三粗身体强壮的汉子,倒是没有遇到不长眼的上来找事,途中还算是顺利。

第六日清晨难得停了雨,镇山村外的山林升起薄雾。

嘉木示意众人下马,她指向山谷中若隐若现的炊烟。

“就是那里。”

第83章 混进硝场

那村庄灰蒙蒙地卧在那儿, 与周围的山色融为一体。

从山口起就布置了数道关卡,左右两旁皆站着披蓑衣的侍卫,腰间都佩着长刀, 目光警惕。

想要进去后山的硝石矿, 路上还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层关卡。

“再往前我们不能过去了, ”嘉木压低声音, “待会儿会有一支采购队伍过来, 我们的人再趁机和你交换。”

宁竹皱了下眉:“她是什么人?时间这么短我该怎么说, 万一被人认出来……”

嘉木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木盒。

打开盒盖, 里面整齐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

她随手拿起一把猪鬃刷子,蘸了蘸盒中的膏体就要往宁竹脸上涂抹。

“你不用担心,”嘉木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淡褐色的膏体在宁竹脸上轻轻晕开,“她名叫阿香, 是在后厨帮忙的哑女, 容貌尽毁,也不会说话。”

宁竹闻言,硬生生止住了自己想要退开的动作。

她闻到一股淡淡药香味。

“你往我脸上涂的是什么?”

嘉木头也不抬,专注地在宁竹脸上涂抹:“这是用紫茉莉调的颜色,用来掩盖你原本的肤色,不然太白了会露馅。”

说完,她又帮宁竹将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涂上颜色,外从盒底取出几片逼真的假伤疤, 小心地贴在宁竹的脸上。

“还有些伪装的伤疤贴, 万一掉了你要自己记住位置贴上,千万别贴错了。”

嘉木说着, 蓦地停下了动作,横看竖看都不太满意。

她后退半步,歪着头打量半晌,突然伸手遮住宁竹的眼睛。

“这样就对了!”她看着宁竹,认真说道,“你这双眼睛实在太显眼,阿香不会这样,你最好低着头,要不我给你剪一个额发遮住?”

宁竹想了想,她总不能一直低着头不看人吧。

“剪吧。”

头发而已,用不了几天就长回来了。

嘉木拿起剪子,贴上了宁竹的额头,后者闭上眼睛忍耐着没动。

只听咔嚓两声,几缕碎发应声飘落在地。

半晌后,嘉木放下手,宁竹再照镜子时,看见的就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根本看不清模样,下半张脸蜡黄的皮肤上横陈着狰狞可怖的疤痕。

永安在一旁看着,也给了建议:“你就当自己是个不会武功的人,不然他们会看出来的,阿香胆子小,经常佝偻着背……”

宁竹都一一记了下来,还演给他们瞧了瞧,等到众人都觉得差不多的时候,远处传来车轱辘的声响。

一支队伍出现在土路上,最后面跟着个埋着头的瘦小身影,那就是阿香了。

永安立即将手指抵在唇边,发出一串惟妙惟肖的鸟鸣。

那身影微微抬头,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

她抬起手,怯生生地扯了扯前面大娘的衣角,手指笨拙地比划着。

那大娘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手指狠狠戳在她额头上:“死丫头!这都要到村门口了你给老娘作妖!怎么不屙在裤/裆里头!要死了你!快点去!待会儿自己跟上来!”

阿香捂着额头,忙不迭点头。

她转过身,朝着宁竹他们藏身的这片树林小跑而来。

“阿香!这边!”永安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看见嘉木等人,阿香疤痕交错的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喉咙里发出“啊啊”的气音,手指飞快地比划着。

嘉木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跟宁竹说的,你们俩快换衣服吧,别耽误时间。”

其他人自觉退开,宁竹为了以防万一,连里衣都跟阿香换了。

乍一看和阿香真的一模一样。

阿香蹲在地上给宁竹画着大致的路线图。

她身份低微,也没有去过很多地方,平日里最多的就是灶房和休息的通铺,连去硝场送饭的差事都很少会轮到她。

路线简单,宁竹看一眼就记了下来。

嘉木就在一边补充:“方才阿香说话的那个是灶房的管事王婆,平日里跟阿香接触最多的就是她,在她面前你只要尽量多做事,别抬头就好,一般王婆是不会记起来阿香的。”

“对了,阿香做的洗菜洗碗的活计。”

宁竹点了点头,表示都记下来了。

算一算时间‘阿香’得赶紧回去,不然那王婆就该起疑了。

宁竹埋着头,刚走下山坡,就见王婆气势汹汹地赶过来。

她立刻佝偻起背,将脸藏在刘海的阴影里。

“你是蛆吗!慢成这样!”

王婆布满老茧的手差点戳到她眼睛。

宁竹装作害怕的适时蹲下身,躲过了她的手,让那一指落了空。

那头所有人都在等着,王婆也来不及计较,更没认出来眼前的人不再是先前的阿香,她只骂骂咧咧地抓起宁竹的手臂。

“快点走!”

宁竹也不反抗,让她带着自己返回队伍,有了王婆在,其他人更加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关卡处的守卫仔细翻检着每一样物品。

除了检查推车上有没有什么违禁物,还会让两人互相搜查对方。

王婆的儿子是炼硝的好手,新来的东家接手这一片之后,原来的人被撸了下去,她儿子就被提成了一个小管事。

王婆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从烧火的大娘被提成了灶房采买的管事。

这可是个大肥差,中间的油水不少,可每回进去都要检查身上的物品,王婆担心克扣的部分被人发现,就让不会说话的阿香来互相搜查。

这丫头是个哑巴,胆子也小,随便威胁两句就害怕得不行,绝对不会暴露她,所以才会特意在采买的时候将阿香带出来。

这些阿香已经通过嘉木的口告诉过她了。

当搜查到王婆时,宁竹摸到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手指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挪开,对守卫摇了摇头,表示什么都没有。

王婆暗暗松了口气,对宁竹投去一个眼神,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

她也帮宁竹检查了一番,宁竹庆幸,还好交换的时候连里衣也没放过。

阿香这件补丁针脚粗糙、起了毛边,还散发着淡淡的灶火气味里衣将她完美掩饰过去。

通过关卡都花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过有了王婆的掩护,谁都没有怀疑过眼前的阿香并非先前那个。

一路有惊无险的进了后山,天空又开始飘雨了,整座山笼罩在灰蒙蒙的水雾中。

宁竹的脚上的布鞋早已湿透,鞋底下沾满了泥,时不时就要用树枝刮一刮。

她将头垂得更低,让刘海完全遮住眼睛,跟着队伍缓缓走进了深处。

硝场到处都弥漫着烟雾和灰尘,混合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远处矿洞深处传来敲击声,从未停歇过。

运送硝石的矿丁背着沉重的箩筐,佝偻着背走在泥泞中,汗水顺着黝黑的脸庞落下。

不断的有硝石从洞坑里被运出,崎岖不平的地面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块。

几个矿丁赤着上身,蹲在草棚下分拣矿石,布满老茧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石块。

再往外的开阔处搭着几个大棚子,底下架着几口巨大的铁锅,锅中的硝水翻滚着,散发出略微有些刺鼻的味道。

一旁的矿丁看着锅内的情况,不时搅弄两下,往火中加入木柴。

阿香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的来这里,此刻宁竹仗着自己有刘海,眼睛抓紧时间搜寻着。

不过队伍走的很快,宁竹还没来得及细细看几眼,就已经走过。

在矿洞这附近都是用尖锐高耸的木栅栏围住的,十步便有一人值岗,再往里走就到了矿丁和其余杂工居住的矿寮。

条件说不上多好,但也不差,想来是先前温家还在的时候修建的,就是一排石头砌成的房子。

采硝是个苦差事,不仅在深山老林当中,每日都是做的重活,所以灶房的伙食还算是不错。

王婆也不敢克扣太多,听说新来的东家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她也怕出事,好不容易坐上灶房一把手的位置,她比谁都珍惜。

王婆手艺不错,毕竟自家儿子也要一起吃,她也是废了气力整治的,偶尔会让阿香晚间时候去给她按按胳膊腿。

今日一早就出去采买,这会儿要赶紧开始做午食,那些矿丁们吃不上饭可是真要闹出事情来的。

宁竹也被分配了活儿,她自己端了一根小板凳,坐在井口边和另外两个妇人一起择菜。

阿香平时也是老实惯了,有她在,另外两个妇人做活的时候就浑水摸鱼,还有心情唠嗑。

宁竹一边手下洗菜的动作不停,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摆闲话。

“哎哟我这老腰,可疼”一个妇人捶着后背直起身,语气有些不忿,“从前是祝管事的时候,咱们好歹还能回家看看娃,如今倒好,可连家门朝哪开都快忘了。”

她说着还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眼角。

另一个妇人往灶房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小点声!咱这不是为了多赚点钱嘛,如今这位东家财大气粗,给的可比原先的多。”

“不过说真的,我家那口子上次托人捎信来,说家中老人孩子都没人照顾,唉,我都想走了。”

在这矿山内做活的基本都是镇山村的村民,这里虽然就是村子的后山,可采矿的地方在深山老林,先前他们上来都花了将近有半个多时辰。

从几个月前起,上头换了东家以后,这里的管控就变得越发严格,基本上进来了就很难再出去。

外出采买的时候也是不能和外人有其他接触的,每个月的银子只能托人送去家里。

“你说的这倒也是,可当初来的时候,咱们也不知道啊,这会儿想出去怕是没那么容易。”这个妇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

王婆正叉着腰站在灶房门口,眯着眼睛盯着几人。

“哑巴!发什么呆!”站起身的妇人猛地坐下来,故意用胳膊肘去捅宁竹。

宁竹借着洗菜的动作,不着痕迹地躲开,让这妇人重心不稳,直接歪歪扭扭地跌进了污水里。

周围的人顿时发出憋不住的哄笑,那妇人气疯了,爬起身来恨不得用眼神将宁竹给刮了。

宁竹缩了缩脖子,装作无辜害怕的模样。

王婆冷哼一声,没说什么又进去了。

这下倒是没人敢闲磕牙了。

宁竹默默将听到的消息整合了一下。

这里的人都是矿丁和杂工,分别住在两侧,除了送饭是不能去硝石矿那边的。

管事以上的房间在硝场的另一边,并不和矿丁们在一处。

按理说硝石矿没必要做得如此掩人耳目,从前温家管理的时候可没有限制这些矿丁和杂工的人身自由。

而且听这些人的语气,像是也不知道这个硝场是被抢占的,还以为跟以前一样,只是换了个东家而已。

看在银子的份上,他们就算是有想要离开的念头,也不敢轻易提起。

这七皇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宁竹心中生出些疑惑,她总觉得背后应当有更大的图谋。

“阿香你可别偷懒!”刚才跌倒的妇人看见她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连忙尖声催促着。

宁竹目光微冷,对这话充耳不闻。

阿香年龄看着也就十来岁的样子,以前上头有人管着,不许有欺压的事情发生,被发现了一律赶出去,她的日子还好过些。

如今上面没人压着了,她在这里无亲无故,稍微有点关系的王婆也根本不会护着她,几乎是所有人都能踩她一脚。

日子过得着实是辛苦,宁竹都忍不住有些怜爱了。

大概也就是顾着曾经看顾的恩情,所以这小姑娘才会忍着害怕,悄悄送信出去的吧。

那妇人见她没反应,又想来欺负。

宁竹抬起头,眼中的冷意让对方不自觉心头一紧,讪讪地坐了回去。

妇人心中暗自郁闷。

真是见了鬼了,她方才看着那哑巴竟然觉得有些害怕!

灶房的活计又多又累,都来不及等宁竹细想,摘完菜又来了下一个活。

就这样一直忙碌到做好了饭,其他几个在灶房说得上话的人就跟着送饭去硝场。

宁竹还看见王婆锁好了库房后,亲自去给硝场的管事们送饭,吃的可不是这种大锅饭。

有一个妇人翻了白眼:“嘁,不过是有个好儿子罢了,张管事哪儿会瞧得上她!”

“都七老八十了,还当自己是一枝花呢……”有人酸溜溜附和道。

他们口中的“张管事”就是顶替了祝衡关的人来上任的,也算是硝场的直接管事人。

宁竹也终于能坐下来歇一歇了,她没有按照阿香以往的习惯,等所有人都打完了饭菜之后才上前。

等王婆一走,她去就舀了饭菜,手速快得不行,周围的人都未反应过来,她就自己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开吃了。

那些妇人顿时不依,宁竹才不理会她们,说两句不会少块肉,有那等想动手的,自然会让她自己吃下苦头。

妇人们也知道还是肚子重要,要是吵这两句,怕是连汤都没得喝。

宁竹吃下第一口就有些沉默。

这是好些日子没受过这苦,明明和她自己做的差不多,竟然都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果然由奢入俭难。

这来的第一天白日,宁竹没有擅自行动,她打算到了晚上再出去探查。

阿香住的是大通铺,和她一起住的除了今日一起择菜的两个妇人,还有三个人。

六个人合住一个小间,阿香就占在一个很小的位置,不过好在是靠近门的角落,晚上如果不是有人故意往这边走,是察觉不到的。

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宁竹行动。

阿香只有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柜子,宁竹没有擅自去动她的东西。

矿丁们每日天黑之后就会停工,今天也不例外。

夜幕降临后,硝场“叮叮当当”的声音停下,整个空间都沉寂下来。

总有那等不爱干净的人,通铺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臭味,不过阿香是个爱干净的,被褥里只有皂角的清新味道。

宁竹静静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待着时间过去。

待到几个妇人四仰八叉地躺着睡熟过去,鼾声此起彼伏的时候,宁竹缓缓睁开眼。

她悄无声息地翻出通铺,推开门出去。

外头黑漆漆一片,还下着雨,几乎看不见一点光亮,只有偶尔巡逻的守卫手中的火把摇曳着微光。

宁竹在心里默数着守卫经过的间隔时间,约莫是一刻钟一轮换。

她的身影完全隐匿在黑暗中,掐着时间,趁着轮值的时候溜了出去,向着硝场和管事们住的那片而去。

她先去管事们的地盘,这一片连阿香都没来过。

这里的条件明显比杂工那边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修的还是砖瓦房,和村里地主家的房子比也没差了。

这会儿还能听见管事们聚在一起喝酒的声音,也是白天王婆去采购回来的酒,这里连管事们也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半个月也就那么一回。

宁竹悄悄靠近那栋传来划拳动静的屋子,两三下攀跃上房顶,掀开一块松动的瓦片。

“我先敬您一杯!”有人抬起酒杯,对着坐在高位上的人遥遥一敬,“小子能有今日,多谢管事提携。”

张管事端坐在主位,手指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笑道:“诸位尽心办事,上头自然不会亏待。”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底下所有人都激动得面红耳赤,纷纷站起来说道:“我等必将竭尽全力。”

这个张管事还算会做人,笑得十分和蔼,让众人赶快坐下。

接下来说的都是些废话,实在是没什么可听的。

宁竹借着雨声掩护跃下屋顶,趁着他们都在这喝酒的功夫去探查一下这周边的宅子。

最后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倘若祝衡关被抓起来了,除了硝场,也只能是在这一片。

不过硝场那边人多眼杂,有监牢的可能性小。

宁竹更倾向于,要么祝衡关已经逃脱这里,要么就是一直隐藏身份暂时还没被人发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人已经……

毕竟七皇子可不像是会好心留他一命的人,把人关起来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虽然守卫严格,但是宁竹却并没有七皇子的影子,最大的也不过是那个张管事。

她怕不是又被人给坑了?

蓦地,宁竹听见那些在张管事宅子里喝酒的人已经渐渐散了。

她又贴着墙边重新潜了回去。

堂厅里全是酒气。

张管事喝得有些醉了,他的小厮扶着他往卧房走。

宁竹耐着性子等了会儿。

房间里张管事用小厮拧干的帕子擦了把脸,人看起来清醒了不少。

小厮低头说道:“老爷,你又是何苦低声下气和这些泥腿子们同坐一堂?”

张管事摆了摆手:“后日公子会亲自前来,我还是得让这些人使点劲儿,如今这算什么,等把差事办妥了,往后多的是好日子等着我。”

那小厮嘀咕着:“这算什么好差事,不过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接的烫手山芋……”

“那还能怎么办?在这做出一番功绩,尚且能有些希望,倘若还是在京城,我怕是早就没命了,唉,总之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个好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张管事捏了捏鼻梁,压低的声音里透着狠厉,“明日你就让那些矿丁每日再晚一个时辰下工,务必要将这批硝石用量赶出来。”

“我知道了老爷。”小厮点点头,伺候他换下衣裳,他动作没太注意,佩戴在掌管式腰间的一块玉佩,不小心磕碰到了桌角。

小厮慌忙告罪,将玉佩捡了起来。

张管事将玉佩接了过来,放在烛光底下,好生瞧了瞧。

宁竹眼睛微眯,定定的看了几眼那块纹样复杂的玉佩,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是在哪见过呢……

突然她福至心灵。

那上头的花纹不就是那把唐刀上的图案吗!

那日日夜夜的看着,难怪觉得眼熟。

那把唐刀是在涉州城时候得到的,上头的纹样跟珍宝楼东家张德明送给她的那块玉佩背面一模一样。

这个张管事跟张德明有什么关系呢?

听说张家有人在京城做官,难不成这个就是那位做官的亲戚?可是京官又怎么会来帮七皇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看管硝石矿……

宁竹打算再观察几日,如今没有找到祝衡关,也没有见到七皇子,她并不想第一天就打草惊蛇。

今晚出来得到的消息不多,但也不算一无所获,宁竹悄悄回了矿寮。

屋子里头的那几位妇人睡得不省人事,根本就无人察觉在最角落的宁竹出去过。

这一夜,伴随着雨声,宁竹在同屋几位妇人的呼噜声中睡了过去。

翌日,宁竹依旧是早起去灶房做事,她手中的红薯都还没有洗干净,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

灶房中所有人都放下活计,忙不迭往外走。

宁竹不明所以,但还是随着大流往外走,最后在外头宽敞的空地中集合,站定不动。

昨夜那位跟在张管事身旁的小厮出现。

小厮站在高处,仰着头目光扫过人群,大声宣布道:“从今日起,工时延长一个时辰!”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起早贪黑的采硝熬硝,本来就是累活,如今还要再加一个时辰的做工时间,底下的矿丁纷纷吵嚷起来。

小厮冷哼一声。

他身边的一个侍卫瞬间敲下铜锣,让众人安静下来。

“吵什么吵!银钱少不了你们的,只管好好做活,都散了吧,吃了东西抓紧去上工,别想偷懒!”

来这里做事的,大都是村里家境不富裕的贫穷人家,听见会加银钱吵嚷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有佩刀的侍卫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本身也不敢做什么,最多只是在心中暗骂两句,还是老老实实继续上工。

昨夜同屋有一位大娘不小心染了风寒,人还躺在屋子里爬不起来,就告了假。

今日晌午送饭的差事,王婆就随手点了宁竹顶上。

正好昨夜没来得及,她本来打算今晚再去硝场那边看看的,真是要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宁竹跟在送饭的队伍后头,穿过泥泞的土路到了硝场。

这边的环境很糟糕,但是下着雨,好歹也让空气中的烟尘少了点。

眼看着送饭的推车一来,矿丁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拿碗排队打饭菜。

宁竹负责给他们打汤,因为只有一个碗,矿丁们都是吃完了才会喝汤,她就站在旁边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

不多时,就有吃完了饭来打汤的矿丁,宁竹趁着机会观察着每一个人,却始终都没找到哪个像祝衡关的。

她心里想着事,照常给站在面前汉子打汤,微微抬起头时,就看见对面这人无意间抓起衣领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她看着对方胸前的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目光顿时一凝。

当那汉子伸手递过来汤碗时,宁竹的指尖稍微用力扣住的碗沿。

她抬眼,从刘海的缝隙中看清对方那张陌生又略显苍老的脸。

汤勺又在桶边轻轻一磕,她借着这声响掩护,用几乎气音问道:

“祝?”

第84章 武波

汉子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 抬眼看看宁竹,没作声,端着热汤走了。

宁竹心下一定。

找到人了。

祝衡关这易容的手艺不错, 方才要不是胸口那块伤疤露出端倪, 她也绝对认不出来, 难怪都没被发现。

宁竹没露出什么异样, 按部就班的打汤, 连眼神都没往那边瞥过。

等这些矿丁吃完, 灶房的人还要负责将张的碗筷拿回去清洗。

宁竹就等在那边。

祝衡关也过来送碗, 背着众人时,他指尖轻轻敲了敲几下碗沿。

宁竹垂下眼眸。

白日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夜半三更,夜深人静。

宁竹坐在灶台背后的阴影处。

片刻后,听见木门被人轻轻推开,冷风夹着雨丝灌进来,吹得灶膛里的灰烬微微浮动。

祝衡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蓑衣, 身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在地,发出细微的声响。

宁竹从暗处现身。

当祝衡关借着月光看清对面的人影时,眉头下意识皱起,肌肉绷紧,语气仍旧有些警惕。

“你是谁?”

“不知道我是谁,你还敢来。”

宁竹装了两天的哑巴,第一次开口说话,自己都还有些不适应。

祝衡关听到熟悉的声音, 顿时眼睛一亮。

“宁竹!怎么会是你?”

宁竹压低声音道:“温策年说你被困在这儿, 让我来救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祝衡关略微激动的神色一收, 说道:“我收到传信,知道硝石矿出事便即可赶了过来,那时这处已经被人占据,我只能换了个身份混进来。”

“没过多久就来了一个姓张的管事,这里随即戒严起来,还派来重兵把守,后来我查到他背后的东家是七皇子,对方强占了这座硝矿,不知意欲何为,我想探查清楚便留了下来。”

宁竹听完,瞥了他一眼。

“我看比起七皇子有什么图谋,温策年和嘉木他们应该是希望你安全。”

祝衡关顿了顿。

他自然也明白,温策年定然是很担心他,才会亲自去请宁竹出手。

“七皇子所图谋的事情跟壁州城有关。”祝衡关倒不是真的舍不得这座硝石矿,而是察觉到了不对,“这几日我都在昼夜不停的熬硝,他们需要的硝石量不小,这里的硝矿都快被挖光了,山谷中还时不时会有爆炸声。”

宁竹皱眉:“你是说,火药?”

祝衡关微微颔首:“对,我想知道他们究竟想对壁州如何不利,所以才留了下来。”

“那你可有查清楚?”宁竹问道。

祝衡关摇头:“七皇子看重这里,不过亲自前来的次数并不多,我还未找到机会。”

宁竹抿了抿唇,喃喃道:“对方的行动不可控,这下可就不好办了……”

“明日,他明日一定会来!”祝衡关笃定道。

宁竹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突然,远处传来鞋子踩过泥水的声音。

祝衡关猛地抬头,耳朵微微一动。

宁竹比了个手势,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蜡烛的光亮透过窗纸,一道人影在灶房的地面上晃动。

——你先走。

宁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祝衡关会意,转身灵活地翻出后窗,率先离开了灶房,消失在雨幕中。

宁竹迅速抹去窗台上的水渍,脚尖一点跃上房梁。

她刚藏好身形,灶房门就被推开。

那人在进灶房前,还故意将手中的蜡烛给吹灭了。

宁竹眯着眼睛,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不过从虚浮的脚步声来判断,应当不是什么习武之人,不是那些巡逻的侍卫。

那人摸黑在灶房里逛了一圈,因为看不清,还撞上了架子,陶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哎哟!”女人吃痛地低呼。

宁竹认出这是同屋的刘大娘。

刘大娘揉着撞疼的膝盖,嘴里不停嘀咕:“明明看见那小哑巴”

她不死心继续在灶房里绕圈,谁知这回踢到了装满水的木桶,洒了半身的水,把衣裳都打湿了。

气得她一脚将木桶踢翻,水全泼在地上,刘大娘才咒骂着离开。

宁竹等脚步声完全消失,才轻巧地跳下来。

她顺手从锅里拿出一个梆硬的野菜馍馍揣进怀里

雨越下越大,宁竹穿好蓑衣斗笠跑回住处。

她刚推开门,就看见刘大娘举着蜡烛站在门口。

幽暗的烛光照在她脸上,衬得那张颧骨高耸的脸格外阴森。

“你去哪了?”

这就是今日那位感染了风寒的刘大娘,她白日里告了半天假,到了晚上睡不着,本想起来如厕,就看见这小哑巴鬼鬼祟祟地出了门。

她以为也是去如厕的,谁知推门出来就看见对方似乎朝着灶房的方向而去。

刘大娘想想,便跟了上去。

没曾想这小哑巴没点灯笼蜡烛,脚程却一点不慢,她只能狼狈的跟在后头,还把人跟丢了。

此刻,刘大娘眼睛锐利地望着宁竹,看着她脚下落的一滩水,自以为抓住了她的马脚,笑得好不得意。

不过她还顾及屋里有人在睡着,特意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想去灶房偷东西?!”

宁竹佝偻着背,微微侧身,两只手疯狂比划着。

“你别想隐瞒,我都看见了!”刘大娘万分笃定地说道,她看见宁竹有意无意的护着胸前,便冲上来拉她的手。

两人推搡之间,硬邦邦的馍馍从宁竹怀里掉出来,砸在地上。

刘大娘眼睛一亮,指着地上的野菜馍馍,一副“你瞧,被我捉住小辫子了吧”的表情。

宁竹就装作被吓呆的模样,站在原地不敢动。

大娘轻咳一声,松开拉着她的手:“想让我别说出去也可以,”

倒不是真的想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偷一个馍馍罢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再说偷的也不是她的,她才不在意呢。

刘大娘精明得很,她才不想把阿香赶出去呢,谁还会有这小哑巴老实听话好欺负,万一要是来了个不好使唤的,她自己要做的活计可就多了。

她搞这一出,不过是想从中敲诈一笔讹点好处罢了。

刘大娘心中这样想着,朝宁竹摊开了手。

宁竹就满脸慌张,一副什么都不知道,害怕得不行的模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见她这幅模样,那大娘没好气地说道:“拿银子来!懂不懂啊?还想我把事情告诉王婆吗!?”

宁竹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捡起地上的野菜馍馍,走到床铺前,打开阿香锁好的小柜子,从里面掏出两个铜板,转手递给了那个大娘。

她在心中默默说道:等出去了就让温策年给阿香补上。

刘大娘低头,表情还有些不满意。

“怎么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还有没有?”

宁竹冷冷瞥她一眼。

当然还有,可这是阿香的辛苦钱,就算是有人报销也不想便宜了这贪得无厌的刘大娘。

阿香因为不会说话,总是拿最少的工钱,干做多的活。

宁竹瘦是因为习了倒海劲,每日活动量够大,很难长得胖,实际上身全是腱子肉,阿香这瘦瘦的模样,就是单纯吃不好给累的。

今夜宁竹故意露出破绽,是为了与刘大娘私底下解决深夜外出的事,免得她敲诈不成在外头乱说,引来其他人注意坏了她的事,就当是花钱堵嘴了。

就刘大娘的性子,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宁竹偷偷去灶房的事趁机也来讹钱,保不准还会替她遮掩一番。

这时,另一位大娘听见了他们这边的动静,迷迷糊糊地看过来,出声道:“大晚上不睡觉要干什么!”

刘大娘果然不再胡搅蛮缠,轻哼一声,扭着身子回去睡下了。

宁竹也躺回了被窝,不过她没有睡,盘算一下时间,差不多该到了这周签到的日子。

【叮——本周签到已完成!】

【恭喜获得袖箭x1】

宁竹眼睛一亮。

这都多久了,终于来了点好东西。

借着昏暗的月光,她将出现在掌心里的这截袖箭仔细看了看。

筒体由黄铜铸就,中间空心,顶上有盖,只中间留了一个小孔,能看见其中锐利的铁簇。

宁竹注意到那铁簇上头闪着光,像是有毒。

正愁没有武器,袖箭这是威力不够,毒药来凑,也不错了。

宁竹心满意足将袖箭藏好,闭眼入睡。

翌日,天还没亮宁竹她们就得起床来做工了,得赶在天亮之前做好饭,让那些矿丁们吃饱了赶紧去上工。

这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有洗不完的菜和碗。

宁竹心中暗自想着,等出去了定然要找祝衡关和温策年给她补上赔款。

今日刘大娘就照常去了灶房,昨夜得了从宁竹手中要过去的铜子,看起来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如此一来,宁竹就没有机会再去硝场那边,只能照旧做完该做的事。

晌午时候,灶房里就只剩下宁竹一个人,其他没去送饭的人都已经吃好回屋子里休息去了,毕竟过不了多久又该准备晚食了。

宁竹坐在矮凳上,手中的火钳拨弄着灶膛里的木柴,细想着昨夜祝衡关说的话。

七皇子秘密采集这么的硝石是为了制作火药,打算从哪里开始攻打壁州?又用谁的名义呢,广信王的?还是老皇帝的?

可不管是哪种,宁竹都不会让他的谋划成功,好不容易到了壁州城,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宁竹这边思绪转个不停,实际上一直都觉察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水花溅起的声响由远及近。

宁竹的手指微微一顿,火钳上的木柴重新跌进火中。

她佝偻着背,让厚重的额发完全遮住眼睛。

大门先是被带满泥浆的靴子踹开,随即耳边就响起粗粝的嗓音。

“他娘的,这鬼天气!下个没完了……”

来人踏了进来,在地上留下肮脏的脚印,又取下斗笠,旁若无人地甩了甩蓑衣上的雨水,溅得到处都是。

听见这声音,宁竹缓缓抬头,从刘海的缝隙中看清了那张凶恶的脸。

她眼神冷的吓人,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武波。

第85章 传信

宁竹“啊啊”两声, 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喉咙。

“哑巴?”武波眯起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小的身影,“给老子弄点吃的!”

宁竹低着头, 从桶里舀了剩下的残羹剩饭放在他面前。

焉掉的叶子混在油腥粘腻的汤汁里, 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就这?”武波看着那碗, 眉头怂起, 怒吼道, “狗都不吃的玩意儿你拿来打发老子?想死是吧!?”

宁竹藏在凌乱刘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冷光。

狗都不吃所以才给你吃。

武波将碗扫落在地, 耳边瞬间传来陶碗碎裂的声音, 留下一片狼藉。

宁竹的肩膀瑟缩了一下,装作害怕的模样,手指绞紧了衣袖。

武波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知道在这破地方是讨不着好饭食了。

他掀开蓑衣,从内袋掏出一个捆扎严实的药包。

“熬药会吧?去把药给爷熬上。”

宁竹点点头,低垂着脑袋接过药包。

老天不长眼, 这人的命可真够硬的, 上回被她伤得那么重,才一个月不到就又活蹦乱跳了。

不过他出现在这儿倒是个好消息。

武波全程冷着脸,眼睛也不眨地盯着。

宁竹想着这人也活不了多久了,心态就放平,给他熬起药来。

她用井水将药材淘洗干净,装到瓦罐里,再搬出小泥炉子,慢悠悠地生起火来。

稻草燃起微弱的火光, 映得她瞳孔忽明忽暗。

武波这儿, 说不得七皇子也来了,就是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 她可以借着这阵“东风”再仔细探查一番。

半晌后,苦涩的褐色药汁在陶罐里咕嘟咕嘟冒着泡。

宁竹把药舀出来,放在木盘上给他送过去。

武波掀起眼皮扫了两眼,接过碗一仰脖灌了下去,喉结滚动,药汁就吞咽进腹中。

他随手用袖子抹了唇,竟站在原地没动,又从怀里摸出个药包。

“还有这包,一起熬了。”

宁竹藏在刘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这药又是给谁备的?

她蹲回灶台边重新洗罐添水。

第二碗药熬到一半,灶房门帘突然被掀开,带进冰冷的雨丝。

原本出去送饭的妇人们三三两两回来了。

众人瞧见武波那凶恶的面容和铁塔般的身躯,顿时闲聊的声音就小了下去,不敢造次。

方才在硝场就听说那位神秘东家来了,这位就是跟着一同来的。

几个妇人互相推搡着,脸上堆出谄媚的笑。

王婆瞪了瞪周围跃跃欲试的人,依旧还是那个最先开口的:“这位大爷,您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成,何苦亲自前来呢?要熬药是吧?我来给您熬……”

她眼睛一转,抬脚就往宁竹那边挤,手已经要去抢药罐,就被武波不耐烦地打断了。

“滚远点!”武波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碗叮当响,“爷饿了,做点像样的吃食来!”

王婆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点头哈腰:“是是是,这就给您整治”

转身时狠狠剜了宁竹一眼。

灶房里顿时热闹起来,洗菜切肉,热锅烧油,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武波大马金刀坐在条凳上,摸了摸肚子,这段时日因伤忌口,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荤腥了。

眼下没人盯着,他就有些管不住嘴了。

“多放肉!再单独煮碗素面。”

“欸,好嘞……”

宁竹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熬药。

没人敢打扰这个被贵人指名熬药的小哑巴,但那些时不时瞥来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带刺。

药熬好时,饭菜也备齐了。

油汪汪的炖肉冒着热气,武波端起碗,风卷残云般吃起来,两三下就解决了。

他在王婆小心翼翼又期待的目光下,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子。

看着摆在一边的清汤素面和药碗,武波刚要伸手,突然想起大夫的叮嘱,粗壮的手臂在空中顿了顿。

他便随手一指,方才那个熬药手艺还不错的小哑巴。

不会说话,正好清净。

“你,端着跟我走。”

宁竹垂首上前,将面和碗放进食盒里时,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啐声。

武波重新穿戴好蓑衣,便大步流星地率先走了出去,压根不管身后人能不能跟上。

宁竹也给自己穿上蓑衣,拎着食盒不紧不慢跟上。

看见她踉踉跄跄跟在武波身后的背影,灶房里的其他人顿时发出幸灾乐祸的冷笑。

灶房里,王婆铁勺重重砸进锅里,朝门外啐了口唾沫:“呸!穷酸样!一个哑巴能讨着什么好?”

“就是说”

其他人附和着发出嗤笑。

宁竹浑然不知身后那些酸溜溜的闲言碎语,即便听见了也只会当做耳旁风。

此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武波行进的路线上。

这条路蜿蜒曲折,绕过矿寮,渐渐远离了硝场,越走越偏僻,沿途把守的侍卫却比前两处多出两倍不止。

宁竹故意放慢了脚步,多留些时间来观察,让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站住!把盘子接过来。”武波却突然转过头,招来一名侍卫,然后又睨着宁竹说道,“可以滚了。”

“……”

宁竹深呼吸,忍住想把药碗扣在他脸上的冲动,缓缓松开手指。

她佯装踌躇,抬起脸“啊啊”叫了两声,手指比划着讨钱的姿势。

借着这个动作,她看清了前方屋子。

青砖黛瓦的院落气派非凡,甚至奢侈的用了琉璃的窗户,在雨中也能看得清晰。

从敞开的院门隐约可见穿素色襦裙的侍女们打着油纸伞匆匆往来。

宁竹余光将院落位置尽收眼底。

武波骂骂咧咧地抛来一块碎银,宁竹手忙脚乱地接住。

“这几日就你来熬药,敢乱跑打断你的腿!”

这边的小厨房要紧着公子一天三顿药,他就只能跑远去盯着别人熬药了。

啧,麻烦。

宁竹攥紧碎银转身离去。

她打算先把祝衡关的消息传出去,再来夜探这边,七皇子想必就住在这儿。

回到灶房时,本该散去的妇人们竟都聚在门口,见到宁竹回来,一个个都将目光盯了过来。

“哟,去这么久,怕是捞着不少好处吧?”王婆讥笑道。

这死哑巴,今天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被落了面子,心中憋着股气呢。

宁竹不急不缓地从怀中摸出那块碎银,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晃了晃。

等不及人开口,她又比划着明日还要去熬药,脸上故意笑得灿烂。

王婆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嘴角抽搐着。

她当然看不上这点小钱,可这又哑又丑的丫头居然攀上了连张管事都要奉承的贵人!

早知如此,她今日就不该去送饭,让这种好事白白落到了这死丫头手里。

——手酸,洗不了碗。

宁竹比划着,故意揉着手腕。

有了武波这张虎皮,她索性就休息休息。

“小心有命赚,没命享!”王婆咬了咬牙,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这些贵人待不了几天,等他们走了,她有的是办法整治这个小哑巴!

王婆狠狠摔帘而去,看着就气的不轻。

其他人见状,也只敢小声嘀咕几句,再没人敢让宁竹干半点活计,谁知道这哑巴会不会去贵人面前告状?

灶房里的众人这就散了。

宁竹也回了房间。

连着两日都没休息好,她直接就躺下来睡觉,为晚上养精蓄锐。

谁都知道她入了贵人法眼,王婆不说都没人敢来叫她。

这一觉睡得舒服。

等到通铺众人都回来,宁竹还躺在床上,难免要听几句酸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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