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啊!”沈贴贴断口否定,猛地打直腰杆,“那个、我写的是范德蒙矩阵,它……”
沈贴贴是真的想教会宋以桥,可他不清楚宋以桥的数学水平,急得屁股都往宋以桥那里挪了一点。
宋以桥心里跟明镜似的,端起姜汤放进对方手里,说:“先喝,喝完再说。”
茶杯压住他的半张脸,沈贴贴眼睛瞄着宋以桥,含糊应声。
宋以桥有意给沈贴贴留出缓解尴尬的时间。
他默不作声地喝掉半杯姜茶,回复几封邮件,下载了一个附件。他点开文件夹,对着几张电路设计图陷入沉思,打的腹稿比电路图还绕。
宋以桥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抬头一看,顿时哑然失笑。
沈贴贴俯身在草稿纸上写写划划,专心搞学术,哪还有半点羞窘的样子。宋以桥白费心思。
“沈老师。”
“嗯?”
“你很喜欢数学吗?”宋以桥问了他没打算问的话。
沈贴贴的笔停了。
他目光低垂,咬着嘴唇,笔尖一下一下点着纸面,思索许久。
“不算喜欢吧。”沈贴贴下结论。
他瞟了一眼宋以桥,视线又回到草稿纸上,一字一句地坦白:“我只是没什么别的想做的事情,就一直学数学了。”
宋以桥很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倒也没追问。
“很……”他斟酌着用词,“别致的理由。”
沈贴贴被宋以桥逗笑了,把问题抛回去:“宋以桥,那你音乐学得怎么样啦?”
宋以桥摇了摇盛了姜茶的玻璃杯,半戏谑半认真地说:“半瓶水晃荡吧。”
屋外的雨逐渐转小,雨滴从窗玻璃上滑落,拖出一道道水痕。茶几的玻璃杯上折射出二人的倒影。
沈贴贴盘腿坐在沙发上,面对宋以桥伸出一只手,手背朝上,让宋以桥看。
宋以桥本来靠在沙发扶手边,闻言调整姿势,离沈贴贴近了一点。
沈贴贴的手指细长,却不失力量感。靠外一侧被墨水蹭有些脏,其它地方白嫩得一眼便能看出从小没怎么做过家务。
宋以桥视线转了一圈,回到沈贴贴脸上:“看什么?”
“看这里。”沈贴贴对他比了比中指,“有一个茧。”
宋以桥向来犀利的目光透出几分惘然,犹豫着平抬起手,与沈贴贴指尖相对,试探:“我也有?”
沈贴贴点点头,说:“我这是写字写的。”他收回手,指了指宋以桥手上遍布的茧子,故作稳重道:“那你是怎么有的茧啊?”
沈贴贴的眼睛里闪着藏不住的、不太熟练的狡诈。宋以桥迎着他的目光,什么都没想,慢慢翻过手掌。
他不是乐于展露自我的人,但愿意全盘接受沈贴贴的把戏。
宋以桥将长发捋到耳后,露出朝向沈贴贴的那侧脸,别过身子,耐心地跟他讲过往人生的一个个结节。
指尖和手掌边缘,吉他、小提琴;大拇指外侧和手腕,贝斯、低音提琴等较大的弦乐器;手指关节和手掌,鼓……
“那这些呢?”沈贴贴指着宋以桥指根部位的茧问。他头往前凑,带来一阵清新的果味洗发水的香气。
“哑铃。”宋以桥盯着他的发旋回答。
宋以桥看不到沈贴贴的眼神,不知道沈贴贴的目光还在他右手手腕背面的一道疤痕处停留了一会儿。
“好吧。”沈贴贴坐直了,跟宋以桥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总结,“宋以桥,你瞧着不像是半瓶水。”
“下次也让我听听你的音乐吧。”他又说。
沈贴贴的赞美稚拙、真诚,让宋以桥讲不出任何否定的话,他只能说:“好。”
衣服烘洗完,沈贴贴和宋以桥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沈贴贴坐到书桌前继续工作,电脑里开着文档,第一行打了半截字——“新课名称:数学与哲”。
他点开几个PDF粗粗浏览目录,随后抓起手机给穆六月留言,让他有时间给自己打个电话。
五分钟后,手机提示音响起。
沈贴贴以为是穆六月,随手滑开锁屏,界面自动跳转至微博消息页。
Hughug:宋老师,这个看起来好复杂,是要一个人做吗?
宋以桥:打算跟朋友一起做。
沈贴贴心跳漏了一拍,把回复看了又看。
他前一秒为了宋以桥把自己当朋友而雀跃,下一秒又怪宋以桥为什么用“朋友”这个词。他怕自己依旧只是个“室友”,而“朋友”另有其人。
他想东想西,期待与失望在他脑子里反复拉锯。
手机铃声又响。
这回真的是穆六月。
“六月……”沈贴贴蔫头巴脑,又因为讲话的对象是穆六月,语气多了十倍委屈。
“什么情况啊,多委屈呢这是。”
“我好想跟他做朋友……”
“谁啊?”
“宋以桥。”
穆六月顿了顿,迟疑着揣测:“你这是……追星了?”
“啊?那宋以桥也太糊了吧。”沈贴贴的郁闷一扫而空,“我就是觉得他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沈贴贴被问倒了,答案就在嘴边,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高中、大学、博士。沈贴贴一路读上来,身边来来往往皆是人中龙凤。数学系读到最后转金融和计算机的不少,毕业后大都风光体面,西装笔挺。
宋以桥一样出众,给沈贴贴的感觉却跟那些精英完全不同。
“宋以桥大概……跟你有点像。”
沈贴贴打开窗户,晚风拂面而来,他轻飘飘的言语被吹散到很远的地方,渐渐消失。
夜幕笼罩着校园,月亮像个铃铛,树上挂满了圣诞彩灯。
行李箱颠簸,滚轮时不时滑过地面的雪堆。
穆六月和沈贴贴一前一后地走在校门口的主干道上,气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