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的东南侵地一案已经有了结果,派去的钦差查出了永平诸郡上上下下近百官员的贪墨情事,其中不乏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在这伙贪官被槛送京师之后,三法司即开始了漫长了审理过程。
虽是东南一隅,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几个府台抑或郡守在宦海中浮沉多年所精心织下的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以及苦心经营的势力,皆被调动了起来,为这些人奔走辩护。
京中的大小官员或是因收受了那些人在东南各地收刮来的民脂民膏,或是因利益所系不得不为之出头,但都毫无疑问地给此案的审理带来了极大的阻力,这当然不是谢知舟愿意看到的,他更不想因这重重掣肘而导致这些蛀虫长久地耗下去,耗到那些人翻盘的那一天。
既然已经有了证据,剩下的不过是铁血手腕而已。
这些日子他亲自坐镇三法司,当堂审理之后即刻将那些人治罪,或杀或关或流放,顺带着牵出一连串为那些人辩护的官员,也都一一惩处,手段不可谓不严酷。
谢知舟忙着整顿朝堂,卫乔则是在思考该怎么处置李培风。
正想着,却有一个小黄门趋行入殿,躬身道:“陛下,这是关于东南一案的结案奏章,谢侯吩咐奴婢即刻呈上御览。”
卫乔听了,没有多想,伸手接过。
內侍退到一旁,垂下眼,静静候着。
殿内置有掐丝珐琅的大熏炉,熏得室内温暖如春,淡淡的烟气缭绕,更显出那苍白瘦弱的內侍神情难辨。
沉寂许久,忽听得砰的一声,是卫乔一头栽在了身前的几案上。
內侍抬头,无声冷笑,继而上前将被迷晕的卫乔挪到了内殿的榻上,再若无其事地走到刚才的位置,站了一会儿,对着刚捧了一盏清茶进殿侍奉的红袖道:“陛下困倦,已入内殿小憩,吩咐奴婢等不得入内搅扰。”
红袖放下杯盏,远远地朝里望了一下,透过垂下的纱幔,隐隐约约地望见卫乔安静地侧卧于榻上,便向那內侍轻声道:“既如此,且到殿外候着。”
內侍应是,与红袖一起出了殿门。
……
大昭帝京以北的华阳郡境内,一辆看起来很是普通的马车正在飞速行驶着。
而车内却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朴素,反倒极为精致华贵。
一应方桌小榻皆为沉檀香木,紫绒作毡,白玉为杯,杯中美酒更是稀世难求的醉春江。
刚刚从戒备森严的诏狱中脱身的李培风手执杯盏,清眸半阖,慢慢品着盏中佳酿。
看起来并无一丝一毫的狼狈颓唐,反而像是安坐于玉堂金阙,面上皆是闲散自在。
明明是极冷的天气,李培风却只着一身月白色轻薄春衫,宽袍之下的手腕凝霜带雪,却不像霜雪那般清寒,而是精致如上好的温玉,同样精致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他瞥了对面那仍旧在昏迷之中的女子一眼,随即将目光转向别处。
过了许久,那女子才悠悠醒来,长睫微微翕动后便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一派陌生精致,不由得眸光一凝。
她看清了与她隔着一张小方桌相对而坐的李培风,继而意识到自己为他所掳,现下正在一辆马车上。
“许久未见,陛下气度愈发沉稳,叫人佩服。”
卫乔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视线在整个马车内转了一圈之后便抬脚欲下小榻,结果却发现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心里不由得又是一沉。
她生得清冷,不言不笑时面上的神色就像是一汪静水,内里再怎么翻涌不休都不会显露出分毫,看起来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将风度,但说到底都是唬人的,一次又一次被这只狡猾又恶毒的狐狸算计,她心里不害怕才怪呢。
李培风笑着,又给自己斟了杯酒,道:“你这样镇定,不会还在想着谢知舟会来救你吧?很可惜,我在临走前使了一点小小的手段,谢侯目下应是分身乏术,我猜他这会儿大约是在想法子营救他的表妹。”
他倾杯,一饮而尽,“哦,忘了说了,谢侯这阵子动静太大,朝中的几个老臣对他都不是特别满意,恰好那些人素来有声望又与谢知舟政见相左,恰好那些人就在昨天被人暗杀了,你说,这算不算是一桩奇事?”
卫乔没搭话,浑身无力的她连直起身子坐着都嫌费劲,索性躺了回去,一手枕着头,一手食指轻动,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小榻上的紫绒毡。
她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跟这人磨嘴皮子的必要,李培风的手段实在是不怎么上道,劫了自己就算了,还打临月的主意以分散谢知舟的注意力,方才还想借此挑拨她跟谢知舟的关系,简直下作得不行。
至于那几个老臣被暗杀一事,她自然相信谢知舟有能力处理好,毕竟他执掌朝政多年,所经历的比这个阵势更大的不知凡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