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四年春,正月,上辛日。
昨日刚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今日雪停了,然而放眼望去,整个帝京都被深雪覆盖住,成了一片琉璃世界。
卫乔一早就乘坐马车出了帝京,在禁卫和仪仗队的护持下前往城外明渠之南的圜丘举行郊祀之礼。
大昭的郊祀每三年举行一次,通常由天子亲自主持,通过祭天来表达对于上苍哺育万物的感恩之情,顺便祈求苍天护佑大昭子民,向来是最为隆重庄严的一项祭祀仪式。
车队在驰道上缓缓行进着,雪虽止,风却不停,只吹得车檐下铜铃摇曳,发出清脆声响,回荡在空旷寂寥的冬日原野上。
卫乔坐得久了,不免感到几分枯燥无味,遂掀了帘子望向马车外的景致。
只见得远山近野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唯有道旁枯草横斜,露出上半头光秃秃的枝干,盖因马车往来时围子刮落了草上的积雪。
视线扫到路上重重叠叠的车辙印记,正出神间,忽有冷风迎面扑来,冻得卫乔打了个激灵,慌忙放下了帘子,双手握紧了暖炉。
马车内燃着上好的白炭,以水滤嘴导出烟气,既暖和又不熏人,故而卫乔缩在其中倒也觉得自在。
行不多久就到了南郊的圜丘,卫乔在宽敞的马车内换上祭祀的礼服,神色庄严地走了出去。
祭祀这种古礼向来是繁琐而冗长,单单是依次进献的酒品就有五种,称为五齐,至于焚烧的祭品亦有天子亲奉的玉璧、玉圭等。
待黍稷饮食等进献完毕,在阵阵韶乐声中乐师翩然而至,作《云门》之舞。
最后祭祀者分享郊祀所用的酒醴,共饮一杯后祭祀才算结束。
距离圜丘不远处建有一处行殿,规模不算大,权作天子举行郊祀之礼后暂行歇息的处所。
卫乔身穿大裘,内着衮服,头戴十二旒的冠冕,腰间配着大圭,手中亦持有镇圭,一身的庄肃严整,立在圜丘的东南侧立了整整两个时辰,郊祀结束的时候脑袋发蒙手脚俱软,险些没一头从石阶上栽下来,实在是很有必要歇上一歇。
故甫一进了行殿就让红袖伺候着换回常服,简单地用了些吃食后便靠在榻上闭目浅眠。
她并未完全入睡,所以在听到脚步声后立刻睁开眼睛。
与此同时,外间也传来几道厉喝声,显然是发生了不小的骚乱。
卫乔起身,往外走了几步,看到那个正迎面向她走来的男子,顷刻间神色变幻,冷声道:“北梁陛下大驾光临,朕未及远迎,倒真是失礼了。”
“与大昭皇帝许久未见,朕心甚念之,不请自来,还望陛下恕罪。”
李培风白衣素服,含笑如故。
卫乔眉毛一挑,见他孤身上前,身后并不见随侍之人,心道这人真是胆大包天。
“陛下如今位列九五,不思战场杀伐阳谋正道,竟以掳掠弱女为已志,一而再地行此阴私狗苟的把戏,岂非令人看轻?”
“上兵伐谋,我掳一人可得大昭万里江山,又何必定要如你所言,在战场上杀个血流成河?更何况北地沃野千里,也是托了您口中的阴私把戏才为我所得,以此观之,手段何足道,不过是成者王候败者寇。”
李培风气度高华,淡淡一笑,“再者,我从不觉得您是一个弱女子。”
卫乔自然没有与他争辩的兴趣,冷哼了一声道:“陛下可真是自信,此地可不是由得你放肆之处,既然舍了那富贵繁华的北梁,不远千里地来我大昭,您可要做好长眠于此的准备。”
“自然。”
李培风神色自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陛下长居深宫,见您一面殊为不易,既然见着了,怎么好不带您去我大梁见识一番?”
卫乔笑得讥讽,以手指地道:“你所站立的乃是我大昭国土,漫说劫走朕是痴人说梦,怕是你今日连这座行殿都走不出去。”
“陛下不会还想着高呼一声就有卫士一拥而上将我射杀吧?”
李培风笑吟吟道,“你尽可以试试。”
卫乔自然知道这人诡计多端,外间的侍卫定然都已被他控制住,所以他才敢肆无忌惮地孤身入内。
眼见李培风一步步地上前,卫乔不由得向里侧退去,直到整个人都靠在了一个多宝架上。
随即身子稍稍前倾,避免情急之下将架上的东西撞翻。
她屏气凝神,视线落在李培风的身上,却在有意无意间瞥向他的脚步,耐心地等着,等他踏上殿中某片区域上的地砖,向她走来。
那一处的地砖铺在两人相隔的地界,看上去与别处并无不同,但却是这殿中的机关所在,是卫乔专为李培风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