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有机要员正伏案奋笔疾书。
康秉钦在文件上签过字,叫翁庆瑜吩咐五分钟之后开会,然后,才请她坐。
“算是。”
他毫不避讳:“你果真是不喜欢热闹了。”
若不然,一次又一次,再热闹的场合,都没再见到她的身影。
许佛纶点头:“我以前是为了让你看到我,现在即使不往热闹的地方去,你仍然看得见我,所以现在才知道,安静的地方自然有安静的妙处!”
离开凤鬟的光环,她还是许先生,这里最出名的女商人,就在这三年里。
北平天津,上海南京,远至武汉重庆,她的名声无处不在。
即便她不情愿。
他笑,说:“十一年。”
许佛纶抬头:“你是嫌我醒悟太晚吗?”
他们认识,已经十一年了。
康秉钦没说话,喝了口咖啡,苦涩难耐。
许佛纶轻轻地笑:“你要知道,在女孩子面前提时间,总是件不礼貌的事情。”
康秉钦嗯了声,给她一句评价:“打小就矫情!”
她反倒引以为荣:“你看也只有你肯对我讲讲实话,为了报答你的情意,我连北平的表彰都推拒了,专程远赴热河,心够不够诚恳?”
他笑。
目光留在她的指甲上,没有红色的指甲油,只涂了一层上光液,有茉莉花的味道。
像宝石。
他抬头。
她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这样盯着姑娘的手,在民国以前,是要被讨上门做女婿的。”
玩笑的话。
他已经分不清了,问:“我娶,你嫁吗?”
明明知道结果,可还是忍不住心存侥幸。
许佛纶笑着摇头:“康委员,你可真不禁逗!”
康秉钦面无表情,嗯了声,看了看手表,起身离开。
他身后的靠背里,有束娇艳的玫瑰花。
她抱起来,上面有张卡片,是流利的英文,“我会冒着风波寻访你这颗珍宝”
。
出自《罗密欧与朱丽叶》。
她笑一笑,最后把卡片连同玫瑰花,都留在了沙发里。
离开办公室,她下楼,去花园里找庞鸾,告诉她晚宴不参加,她现在就要回去了。
远处的歌舞已经开始。
天边见了暮色,公署的路灯率先亮起来,顺着道路两侧,除了她的高跟皮鞋的声音,就是她小小的影子。
和近在咫尺的热闹格格不入。
有人上前来为她领路。
后来,她在觥筹交错里寻找庞鸾。
还有人很快握住了她的手。
许佛纶回头:“你上哪里……”
身后的男人,是荣衍白,庞鸾口中那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三年不见,他站在晦暗的灯影下对她笑:“我让吴太太先走了,我来接你回家。”
他扣住她的手指,将她从夺目的灯光下带出来,顺着走廊离开喧嚣的大厅。
走廊上的安静,被一扇木门挡住,有侍者为他们打开,荣衍白握着她手走进黑暗里。
直到她被他放进汽车的座椅,脑袋里还是浑浑噩噩的。
“荣衍……”
她的声音,被他吃进嘴里,发了狠,存了心,是要折磨她的。
肌肤相亲过的男女,连呼吸都是种引诱。
他笑着,盖住了她的眼睛:“阿佛别这样看我,我不想三年来头一次相见,就这样不成体统……”
可已经不成了体统。
她头上戴着的黑网纱小礼帽,已经被揉成一团丢在了脚底下,伏在她褶皱的裙摆上,他的动静大些,就彻底滚出了车外。
许佛纶瞪他,抿了抿新烫的头发,又扶了扶耳坠:“你这个人,嘴上一套,手底下又是一套,叫人怎么信!”
失去的三年时光,就这样回来了。
或许,根本就没有离开。
他心里欢喜地发疼,将她抱起来搁在膝头上,亲着哄着。
车门未关,掉下去的小礼帽被风吹到一个人的脚边。
风里还有玫瑰花香。
荣衍白抬头。
康秉钦正俯身将那顶礼帽捡起来,掸了掸,捏在手里把玩,对上他的目光时,不禁轻笑。
“荣先生!”
他走近一步,眸色很沉:“佛纶的东西,忘记带了。”
说的是玫瑰花,整整二十朵,捧在他的右手里,夜色下娇艳绝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