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文讲的热闹,是一出《甘露寺》。
乔玄唱:“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老臣与主说从头,刘备本是靖王的后……”
周介晖笑:“我打小被算命的瞎子摸过骨,贱命一条,能活着老长的寿数,死不了,三哥和六哥不都是知道这事儿?”
他的话讲一半,留一半,打量过在座的兄长,这才又开口。
“那天的茶是笠钧那孩子替我倒的,我救了他,他要我死,亏得荣爷提醒。”
他将长袍子前襟搭下来盖住膝头,“今儿我来讨个说法!”
大势已去。
连跟随来的小辈都面露鄙夷。
老辈的伯叔保的,竟是这样五毒俱全的畜生。
伯叔们看向荣衍白:“衍儿,笠钧终归是你弟弟。”
“他姓白,我姓荣,非得要说点关系,也不过是我为了报答义父的养育之恩,在名字里添了个白字!”
荣衍白握着许佛纶的手,笑一笑:“荣家,从来没有二子!”
三叔看着他:“衍儿,你就看在你义父的情面上,饶了笠钧这一回,三叔向你保证,往后他再不会寻衅滋事!”
荣衍白仍旧是笑着,将许佛纶的身体护在怀里:“当年我母亲在三叔家门前跪了三日夜,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往后也再不会寻衅滋事,您是怎么说的!”
休想!
自那以后,台门老辈对尚未站稳脚跟的荣氏进行了大规模的绞杀,他九死一生,才完全握住了台门的势力,站在到了最高处。
他站起来,掩住心口咳了几声:“三叔教会我的,我不敢一样一样施加于三叔,所以您还是将笠钧带出来,好让我们兄弟之间有个了断。”
今日,白笠钧必是要死在这里的。
三叔从太师椅里跌跌撞撞地扑到他面前,攥紧他的手,目眦尽裂:“衍儿,衍儿,你抬头看看你义父,他就这么一个儿……”
荣衍白垂下眼睛,笑一笑:“当年我将他活埋在顺义,已经向义父交代过了,如今不过是依照门规善后,就不麻烦三叔再惊动义父!”
“衍儿,今日之后我同你几位伯叔再不问台门中事,你依旧是台门老大,”
三叔咬牙隐忍,“你放过笠钧!”
他握住荣衍白的手,屈膝跪在了地上。
余下的几位伯叔,也随着。
楼下的戏还在唱:“你杀刘备不要紧,他弟兄闻知怎肯罢休。
若是兴兵来争斗,曹操坐把渔利收……”
戏词应景。
活似一场笑话!
许佛纶看着荣衍白。
他握着她的手,凉的刺骨。
她抚上他的手臂,哆嗦着,让人心慌意乱。
周介晖站在他们身后,试探地看着她。
许佛纶虽不知道他们准备了怎么样的计划,但是知道如今的死局终是要解开的,就轻轻地点了点头。
外头有人进来:“半个钟头前,白笠钧从三太爷公馆里逃了,去向不明。”
他自寻死路,几位伯叔也毫无办法。
是生是死,往后就是荣衍白一句话的事。
荣衍白重新掌权,今日恩断义绝。
有数十个年轻小辈,匆匆登上二楼,客气地请诸位伯叔离开。
六叔经过二人身边时,笑一笑:“许小姐今日可见着他本来的面目?”
她皱眉。
六叔又叹息一声:“好自为之,各安天命!”
他摇摇晃晃出门去了,低低的声音传进来:“薄情寡义,负手足,负妻女,狼子野心……”
许佛纶只听着个负手足,耳朵就被荣衍白捂住了。
他低着头,来亲她。
六叔说的话,再没听清一个字。
众目睽睽,她推了他一把:“再坏能比得过刚才,有什么话,是不能让我听的?”
荣衍白将眼底的戾气掩去,握着她的手在首座上歇下听戏:“我总想在你面前保持几分脸面,如今,半分也保不住了,那些话,不听也罢。”
许佛纶笑:“你这个人呐,瞧着无欲无求的,结果就是太好面儿,不听就不听!”
她笑着,去找八仙桌上的零嘴吃。
荣衍白隔着一张桌子打量她。
刚才她站在那里,和伯叔们唇枪舌剑,早将他的魂魄都给夺了去了。
倾心相赋的女孩子,他不该瞒她旧事。
可他的过去那样不堪,他根本不敢掀开来给她看,他做不到坦诚相待,始终心有愧疚。
怕她不知道,又怕她知道。
刚才六叔的话,让他惊得魂飞魄散。
他太畏惧她因此离开。
她若离开,是剜他的心,讨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