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知道他要逃?”
许佛纶接过丫头新送来的茶,问荣衍白。
他说:“笠钧这孩子是惊弓之鸟,自从上回六叔和我们讲过话,他每天都寝食不安,出逃是早晚的事,何况今日我也并不是为他设局。”
“哎,荣衍白,你可真是狡猾。”
她打趣一声,撑着下巴听楼底下唱戏。
《甘露寺》已经换成了《捉放曹》。
县令陈宫唏嘘喟叹:“马行在夹道内我难以回马,这才是花随水水不能恋花。
这时候我只得暂且忍耐在心下……”
荣衍白忽然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却不容她脱逃。
许佛纶挣了挣,瞪他:“我说错哪句话了?”
他不答,只是将膝上的玉如意放进她手里:“阿佛拿着,我心里头才踏实。”
说的是刚才,她失陷在六叔手里。
尽管早有完全的准备,可事关她的生死,他的心始终还是悬着,看她站在那里,只恨不得以身相替。
玉是好玉,龙腾祥云。
意也是好意,他满满的情都在里头。
可她促狭的心思上头,就是不接:“现在着急,刚才做什么去了,你果然没有一点诚心,不把我放在心上。”
荣衍白笑,慢慢地摩挲她的手指:“刚才让你置于险境,阿佛怪我,我没有话讲,但是我对你的心是真是假,只怕你比我还要明白。”
他本可以让她置身事外。
然而,一方面为了稳住几位自以为是的伯叔,另一方面,她终究是要嫁给他的,如今不过借机让她在台门小辈面前立威。
她抿着嘴,故作严肃,可又架不住他殷切地看着,慢慢地就笑了。
玉如意搁到她的膝头上,荣衍白欠着身子看了好半天:“还是在阿佛那里别致,回头让之汉在再挑几个样式来,客厅卧房里都摆一件,好不好?”
他是怕了。
即使知道这玩意儿不过是寄托几分期许,他仍旧相信是能护佑她的。
许佛纶拎起来敲敲手掌,骄矜的眼风扫他:“再说吧。”
跟前的李之汉翘着腿喝茶,对八仙桌两侧的这一对儿,见之不闻,闻之不理,权当不存在。
外头栏杆边站着周介晖,卷着袖口,听得高兴了,就跟着楼下的角儿哼唱两句。
有小辈儿上来请安见礼,他瞧着够辈分的,见过了才往屋里头领。
一时间楼上楼下又热闹起来,不是高声,但足以消解自荣衍白离开台门后的颓废。
今日的丧礼,办成了荣衍白重掌台门的欢宴。
那些瞧不见的血雨腥风都在暗地里。
许佛纶站在小窗前瞧人往戏台上送赏钱,也看见东南角门敞开着,一路路的尸体叫抬出去,都盖着白布,死气沉沉。
沿途浇在地上的血被人用浸透水的白手巾揩干净,草丛里也落了好些,土叫掀起来换过新的,有现成的花草再种上,终究是把恐怖的痕迹全部抹去。
该收拾的收拾个干净。
还是有人来来回回将戏园子里外看了好几遍,催促丫头伙计,要他们手脚麻利些,客人马上就要到了,在贵客面前兵荒马乱是丢脸面。
许佛纶收回目光。
楼下有人匆匆上来,给周介晖回话,说是康督办到了。
荣衍白已经起了身,迎出门外。
下了楼,许佛纶却站住了脚,叫周介晖:“周二爷留步,好些漕运的事要和你讨教。”
这就是不准备见客了。
荣衍白站在台阶下看她。
许佛纶倒是从从容容地笑:“你陪完了客人,我再来找你。”
她带着人绕到戏楼后头的小花园里,花园里僻静,四下都是荣氏的心腹。
周介晖开口:“我当不起许小姐一声二爷,今日之后,台门再没有我周介晖这号人。”
许佛纶也没觉得意外。
周介晖是被白老先生搭救进台门,连父亲的一口薄皮棺材也是白老先生赏的,白家对他恩重如山,所以当年将白笠钧从土坑里挖出来再拼尽全力救治,为得就是报恩。
但是荣衍白待他确如兄长,极尽信任。
他心怀愧疚,才舍生忘死替荣衍白扫清障碍。
如今也算功成身退,没有理由再留在他身边。
许佛纶说:“周会长以后就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了。”
周介晖摇着折扇笑:“说句厚颜的话,以后常打交道的就是许小姐了,和荣老大还算是自家兄弟,若是用的着的地方,许小姐可千万别跟我见外。”
“好说。”
许佛纶找了个阴凉的长廊坐下,“白笠钧逃了,周会长以后当心。”
将他搜罗来的林祖明都死了,不足为据。
周介晖毫不在意:“他孤身一个,纵使到了天边,也逃不出荣老大的眼睛,就像那齐天大圣在佛祖的手掌心折腾,能翻出什么浪花?”
可如果,白笠钧真的是那位老先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