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不会放过你!”
那男人拼命挣扎,一句狠话从喉咙里挤出来,搅得是支离破碎。
他被掐住脖子。
身体渐渐离开地面,他张大了嘴,手刨脚蹬,试图把自己解救出来,甚至死死地扣住了康秉钦的手指乞求找到一线生机。
三爷?
什么玩意儿!
康秉钦用雪茄拍了拍他的脸,哂笑:“该求六爷。”
林祖明手下的乌合之众,没有一个识时务的。
男人的眼神变得涣散,甚至连动作也慢慢缓下来,只是手指还紧紧地攥着眼前主掌他生死的手腕,似乎他稍有松懈,这条命也就不复存在了。
他耷拉着头,有气无力:“六爷,饶我……”
濒死的感觉让他无法再理智地思考,尤其他恍惚间看见了眼前的人,像潜伏在暗夜里嗜血残忍的孤狼,因为发现猎物而兴奋的眼睛,一瞬是血红色的。
这个夜,沉得让人恐惧。
他看见了死亡。
“六少!”
手里的这个已经昏死过去了,康秉钦松开手点着了烟,火星掉在地上那位的布褂子上,上头正印着三道人影,斜斜地拖了老长。
像出鞘的,锋利的刀,立在那里。
康秉钦眼睛都没抬,看着指间明明灭灭的烟,弹了弹,烟灰被风扬起来。
三道渐近的人影停住不动弹了,又轻轻唤了句:“六少。”
唐勋打量了来人一眼,低声说:“杜老板的人。”
青帮?
康秉钦靠在车门上,懒洋洋地嗯了声。
来人始终客气守礼,递上了份请柬:“老爷子在四马路会乐里的长三书寓做花头,捧得是惠姑娘和红姑娘的场子,候了整日也见不到六少,不好开席的。”
给过了脸面,他就比了比弄堂口外的汽车,弓着身子等着,眼睛里精光却也没散。
走也得走,不走,那可就得亲自上前请了。
老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在别人的地盘上收拾完麻烦,连面都不见,也不合规矩。
康秉钦嗯了声,唐勋给开了车门。
那人又跟上几步,欠了身子说:“六少,老爷子还请了许先生。”
康秉钦的眼光扫过来,风霜刀剑。
那人也不见畏惧,只解释:“去年许先生到上海给桂大奶奶送了请帖,大奶奶病着不好见面,眼下头托了老爷子好生款待,大奶奶是老爷子的贵人,做徒弟的不敢抗命。”
“候着!”
康秉钦终于开口,跟他搭了句话茬。
女人们梳妆打扮的时间金贵,他闲闲地站在公寓门跟前等着,也不催促,劳动身后的人兴师动众地跟着等,好在许佛纶很快从屋里走出来。
她换了身白衬衫和米黄色的长裤,裤脚束在马靴里,没戴帽子,短短的头发像个风流俊俏的少年人,就这么大喇喇地往康秉钦跟前一站。
来的人倒也客气:“许先生。”
许佛纶笑着颔首,也算是还了礼,但仍旧和康秉钦说话:“打天津跟着我来的小毛贼,刚踏进上海的地界,还没好好享受这醉人的富贵温柔乡,结果全叫你收拾了。”
这话是给他台阶,也是给青帮脸面。
别人地头上,不打声招呼就见了血,怎么都是交代不过去的。
康秉钦笑,眼睛里都是她的影子。
来的人机灵,弯了腰再说:“徒弟给许先生问个好,桂大奶奶早些时候提过先生,徒弟一刻不敢忘,来前老爷子再三交代,定要请到许先生。”
这算是知道了。
许佛纶点头:“我会亲自谢杜老板。”
那人仍旧弓着身子,让路比了个手势:“您二位请。”
从贝勒路出来,沿途向北再往东转,路上走得快又平坦,前后不到半个钟头就看见了会乐里周围的彩牌电灯,如梦似幻。
华灯初上,歌舞未歇,他们进的那间书寓跟前挂着两个八角菱形的霓虹灯,上头印着惠红二字,耀眼夺目。
远远近近的灯牌底下蹲着一溜抽旱烟的车夫,各自坐在黄包车的长拉杆上,对着谁家公子哥儿的专车指指点点,再牵扯出什么艳事风月来,全靠这个消遣熬到天亮。
今天晚上又添了一桩,老俊俏的小开带着个卖相老好的小姑娘进了这风尘之地,总不见出来,是买是卖,口水官司打得不亦乐乎。
还没等分出胜负就拉了书寓里应酬酒局或者戏局的女先生外出,也不知道是白花花的胳膊腿,还是娇艳的脸晃了眼,走两步就是个跟头,惹得尖利的斥骂和嘲弄。
外头能听着浅斟低唱,看到偎香倚玉,虽然不至于放荡无形,但窗户上偶有成双的人影,门边一闪而过的旗袍西装,让夜色都风流起来。
房子里头却没有多少声响,偶尔传来两声女人娇滴滴的软语,也是隐忍克制的,既能活跃气氛,又不叫人生厌。
打茶围的外场伙计不知道上哪里躲着了,只看着楼梯边上守了四个黑色对襟布褂的男人,见了人进门就朝楼上比了个手势,让告诉包间的老爷子,贵客到了。
包间里灯光明亮,当地两溜八张太师椅坐满了人,有老有少,拥着上首八仙桌旁坐着的杜老板说话,偶尔停下来听珠帘后头的女先生说几句艳词诗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