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大门被重新合上,公寓瞬间无声无息,了无生机,除了黑暗就剩下寂静,像被遗弃的荒冢孤坟。
“能放开我了吗?”
她的嘴唇被亲得发木,说话时却是难得的隐忍。
可动作远远没有说出的话柔软,她一把推开他,抗拒地站在衣柜边,捂住了额头大口地呼吸着,对他避如蛇蝎。
“还好?”
康秉钦笑笑,手背压住了嘴唇,被她咬过的地方,还在不停地渗血。
狠心的小丫头!
许佛纶缓过气来,抱着肩看屋顶:“我看起来,不算好吗?”
眼睛里没有光,落拓的,藏在夜色中。
是在愧疚,还是懊悔?
他不敢深想,与其靠近那个被放逐的世界,他宁愿自欺欺人。
“今天是我连累了你,”
她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台门下了灭门令追杀荣衍,我中途无意卷入,哦,当然这些是你知道的,你是不是也知道他们会跟到这里来?”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实目的。
在她立足未稳之际,竭尽全力地保证她的安全。
康秉钦没有回答。
楼下的电话铃声刺破所有的宁静,响了三声之后,公寓里再次陷入死寂,可还是惊动了留守在周围的人,他们纷纷向弄堂里跑来。
有人伏在窗边和门边或者通过望远镜,向屋里张望后再悻悻而归,甚至连对面弄堂三楼伸出的枪口也缩了回去,马路上有人继续抽烟散步,有意无意注视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这些都是许佛纶看不到的。
她仍然站在衣柜旁边,完全藏住自己的身体,得到的消息,全来自于康秉钦的手势。
直到卧室里的电话响了一声。
她飞身扑过去,死死地摁住。
身后有男人的轻笑,将她从地上捞起来,安置在床头,这才接过听筒。
许佛纶听见了电话那头,是荣衍白的声音:“康督办,晚上好。”
他似乎是故意让她听到问候而已,接下来的话,她再没有听到半句。
面前这个男人正漫不经心地应付着电话,还能腾出手将掉在地板上的绒毯拎起来,盖住她的身体,他看着她露在外面的眼睛,轻轻地在笑。
这个电话讲了将近十分钟。
许佛纶除了听到开头的招呼和结尾的道别,对别的对话内容一无所知,她看着电话被挂断,再把目光投到康秉钦身上,她越来越不了解身边的人。
“好奇?”
他问。
她点了一下头。
他抬手,却只是摸了摸她的绒毛毯子:“身不由己。”
说的是他,也是荣衍白。
“你为什么来这里?”
为了心中那点不甘,只因他良心未泯,终日寝食难安。
但他并不孤独。
他为了志同道合的人,冒险来上海,他愿意用血肉之躯,给他们铺平前进的路,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步。
“我始终有心愿未了。”
康秉钦沉默了很久,对她这样说。
“家国?”
“对。”
她不再问了,只是看了看那个很安静的电话:“他也是?”
“嗯。”
“走到哪里了?”
前路未知,旧事难提,她能问的,只有当下。
“尚未成功。”
这是他的回答,也是一年前故去的孙先生的毕生遗憾。
她能得到的答案不多,他的回应也寥寥。
荣衍白现在很安全,他答应替薛宝坤夺取整个鲁地贩盐的控制权,如今盐民抗税就是个极好的机会,即墨督办公署派出押运盐税款项的专车,就在下午被盐民截留。
他们除了要求降低盐税,还要求熬盐卖盐的自由,自殴打税警之后,再次爆发的大规模的反抗活动。
计划的第一步。
康秉钦离开她的公寓前,最后告诉她的话,只有这六个字。
她重新躺回到床上。
马路对面的枪口早已不见,楼下也安安静静的,似乎蹲守的人都凭空消失了。
督办公署的座驾还在弄堂深处停着。
车轮边趴着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一只手摁死在地上,翻开的衣领下,露出一颗红痣。
公寓附近负责监视的人都死了,只剩下他的一口气。
康秉钦看着在手指间挣扎的这条命,要笑不笑:“尽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