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了正事,话好像也就尽了。
休息间里的半扇窗帘撂着,半明半暗的光线,遮遮掩掩,莫名的暧昧。
沙发靠背上丢着件衬衫,还扣着卷《哈罗尔德游记》,一本出自投身革命的诗人的笔下,关于描写西班牙反抗侵略和希腊被奴役的众生相,也实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书。
茶杯凉了。
许佛纶收回手,转头看着他:“你昨天晚上没回家?”
这位掌管天津军政的土皇帝近来实在没什么要紧事,除了应付各行各业的阿谀奉承,就是风花雪月,据说热心肠的谄媚者昨天送了两位名媛到他的家里,看起来被迫独守了空房。
康秉钦要笑不笑的模样:“你听到的传言,是真的。”
怜香惜玉,是他向来的美德,这么不解风情,也太不讲究了。
许佛纶敲了敲下巴,调侃:“我还听说周次长从教育部辞职了,搬到天津来养老,和废帝比邻而居,怎么,是周小姐管得严吗?”
“她?”
康秉钦起身拎了热水瓶来,唇边有笑意:“已经登报申明,婚约作废。”
他将热茶放到她手边,倾身看她:“佛纶,消息太滞后了。”
她被他困在沙发里,插翅难逃。
许佛纶躲不开他,只得迎上他的目光:“你这样的举动不止一次了,可你母亲不同意,周次长不同意,周小姐又有意,所以婚约断断续续已经存在了四年。”
“你忽略了我。”
康秉钦弯了腰,将她逼到沙发靠背上。
她仰着头,盯着他渐渐靠近的五官:“虽然单方面解除婚约显得很不绅士,但是与其耽误一个女孩子大好的年华,还不如干脆利落,不过出于善意的提醒,这很可能又是你的一厢情愿。”
重要吗?
他无视她的附和,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嘴唇:“口红脱色了。”
她推他,却被他握住。
康秉钦常年习武,手指修长又有力量,轻易地将她的所有手指关节扣在自己的指间,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挣脱的机会。
他从她的坤包里取出口红。
拧开,再托起她的下巴。
“佛纶,我如果不准,你是无法离开我的。”
他为她补妆。
一双眼睛,在阴晦不明的房间,充满了危险。
这是实话。
她再妄自尊大,也不会愚蠢到去挑战他的权威,林家是新政府的臂膀不假,可康秉钦为他们铺的路远比林家所谓的军资重要的多,他的存在根本无法撼动。
许佛纶抿了抿唇:“这么说,我还在你手心里?”
“你不这么认为?”
他用指腹抹匀了口红,随意把问题抛了回来。
手指晕染了口红的艳丽,指尖一搓,成了若隐若现的雾色,谁的心被罩在里面,镜花水月。
“香吗?”
她弯起唇,凑到他耳边轻轻地问。
娇娆的笑,妩媚的眼睛,都是致命的诱惑,他一时间晃了神,早不知今夕何夕。
乱了章法,一败涂地。
许佛纶趁机从他怀里离开,拎起小坤包,眨眨眼睛:“想知道答案,看你以后的表现,别让我失望喔!”
拉开门,翁庆瑜猛地站直了身体。
许佛纶笑:“怎么,我会吃了你们督办?”
翁庆瑜讪笑。
袁蕴君还在办公室里坐着,比结婚时黑瘦了点,倒是不哭了,肿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窗外,显得格外地木讷呆板。
康秉钦点了根烟,倚在门边看她。
刚才的劲头儿都被那个寡情女孩子带走了,裤兜里是她不要的口红,他醉倒在这场不期而遇的香艳里,根本无心顾忌凡尘俗事。
“许小姐是不是也不同意我的做法?”
袁蕴君问。
佛纶什么时候管过她的事,除非他开口。
他哂笑:“蕴君,你怎么做,她都不会在乎。”
袁蕴君没话说了:“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让嘉儒他们离开,让许小姐受了这么大的罪,刚才我应该向她道歉的,我实在不知道……”
对于许佛纶被林祖晋囚禁的四个小时,外界的传言早都不堪入耳,她听了,悲愤难当,更加难以启齿。
她盯着康秉钦,泪如雨下。
他将一条手绢递给她:“她的事,你问不着,你的路,自己选好。”
“我知道。”
康秉钦狠抽了口烟。
这几个月南来北往领导了那么多场学生运动,亲手将自己父亲的政权推翻,本该是最坚定最进步的女性,高呼着自由民主,却始终无法解放自己的心。
真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