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关于台门机密的电话很长,等到杯子里的茶水放冷了,他才挂断电话:“这个时间,你应该吃过药休息了。”
许佛纶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懒洋洋地点头:“药是吃过了,但是作为主人的我,需要关心作为客人的你接下来的行程安排,需要让允平送你吗?”
荣衍白显然是不打算离开:“阿佛听见外面的雨声了吗?”
他们说话的工夫,彩绘玻璃被雨滴打得噼里啪啦,她仍旧点头:“听见了。”
荣衍白循循善诱:“我身上的旧疾你也知道,最碰不得雨水,回头再吹了风,到了夏天也不能好,容易伤元气。”
他捂着心口,皱着眉轻轻地咳了两声。
久病成精,装模作样都看不出破绽,何况林允平及时将他的汤药送了进来。
许佛纶决定放弃:“允平,给你荣爷准备间房,别叫淋了雨吹了风,再伤了元气。”
她背着手出去了,拖鞋啪嗒啪嗒砸在地毯上,都是情绪。
同住一个屋檐下,清早起身,两个人只来得及匆匆打了声招呼,然后各自忙着做事情。
康秉钦给了许佛纶一百万的支票要入官股,纱厂的股份因此变化,她需要去工商部办理变更证明,再回布商公会重新登记注册文件。
可人刚到公会,工商部的电话就跟来了,对于变更注册资金数额不予通过。
原因是布商公会对许佛纶的纱厂是否违法存在质疑,纱厂一年前曾发生过命案,凶犯在逃,女工尸体下落不明,天津警察署对这件事悬而未决。
作为会董,许佛纶在公会商事公断处提出了抗议。
抗议书刚写完,她就看到被众人环绕着进门的柳瑛。
她笑着和她打招呼:“凤鬟妹妹,又见面呢!”
昨天说好的威胁,果然不超过一天就应验了。
许佛纶看着她趾高气扬的背影都气笑了,连环计都往她身上使,一个纱厂百般周折,多大仇多大怨,柳瑛什么时候这么有勇有谋了?
还是说,都是林家智囊的主意?
大约看她义愤难平,公断处的几位老会董劝她:“许先生的遭遇我们深表同情,但是这份抗议书最好还是撕了吧!”
“那位小林太太在昨天天津总商会的选举中,成了新一届的会董,自古官大一级压死人,咱们这儿虽不是衙门,但是也要明白规矩。”
说好的商会的职责是通商情,保商利呢?
老会董摸摸胡子,慈祥地看她一眼:“年轻人气盛可以理解,但许先生初来乍到得罪人让我们很为难,利字当头,人人自危,我们也要讲讲旧人情。”
说白了,布商公会没必要为她这么个新人得罪总商会,进而得罪工商部,何况这位来头很大的小林太太,只是为了找她的茬。
许佛纶点点头:“多谢。”
抗议书上签了字,她转身就走。
老会董很遗憾:“年轻人,栽了跟头才会懂事。”
许佛纶充耳不闻,带着两张支票,开车去了督办公署。
翁庆瑜将她带进康秉钦办公室旁边的休息间,门开着,很容易能听见袁蕴君着急地在说服康秉钦,让她回到林祖晋身边,为父亲东山再起借势。
“……爸爸幽居在这里,已经病入膏肓,他做梦都想回到北平去,他现在无人可以依仗,只剩下我了!”
真是单纯的女孩子。
不说林祖晋不会受她利用,就是让她父亲回到北平这件事,对现任对林家都是极大的威胁,留着袁家上下的命不过是做做样子,非得逼得狗急跳墙?
可她的一片孝心不改。
康秉钦无意与她多谈,进了休息间关上门:“雨大,也不多穿件衣服。”
“今天遇上件不平事,心急了。”
许佛纶笑着和他说明白,“所以这些钱,我打算等公司发行股票后,折成股份给你。”
他侧着身子坐在她旁边,意态懒散,压迫感却十足:“我来处理。”
许佛纶笑:“那最好。”
本来,她就是来利用他的。
康秉钦嗯了声:“纱厂注册金是六十万?”
“对。”
这么一来,他就会成为元新纱厂的最大股东。
许佛纶知道他的意思,笑起来:“一张支票归天津的元新,很快,我就会在唐山开办新的纱厂,那里是另一张支票的用途,你别指望会得到我的纱厂。”
康秉钦点点她的额头:“你啊!”
她得意地摇晃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让他的手落了个空。
门外的女孩子应该还在哭,他根本不打算出门安抚,如果能长久地在这里陪着佛纶,就好了。
但他又怕她知道了袁蕴君的决定会生气,然而看起来,她并没有这个打算。
因为她什么都不在乎了。
也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