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走。”
荣衍白靠在雕花的木窗上,木窗轻摇,带的他的身体也是慢晃,一摇一晃间,酒劲上了头。
眼神越发迷离起来,大概是怕她见到受了惊吓,他闭眼摁了摁鼻梁,轻笑:“阿佛不是浮华里的笼中鸟,是天边自在的海东青。”
许佛纶挪开目光,随着他的话一块儿笑:“我这么漂亮的姑娘,叫你这么一比方……可见你真是喝多了!”
但心里却是很高兴的。
海东青是鹰神,据说十万只鹰里也未必能出一只,自由刚毅,雄图霸业,永远是速度和力量的王。
从来都欣赏这样的强者,所以她自己也从不肯屈服,更不可能俯首帖耳,依附于他人而活着,因为懦弱的自己根本不必存在。
可以失败,甚至死亡,却永不跪下!
笑过了,是长久的沉默。
宴请的宾客没走,三三两两歪在席面上,失声痛哭,哭这个世道,哭这个国家。
唯独没哭自己。
自己倒下,谁来救这片锦绣山河?
荣衍白虽然目光痴醉,但是理智却不是含糊的,还能看着天边的残月,问她:“去哪里住?”
“许公馆。”
“还开公司吗?”
“开,还有纱厂。”
“荣爷入个股。”
真是喝醉了,少见的颐指气使。
许佛纶笑,靠在摇椅里晃晃:“好说。”
她的前路,他问完了,轮到她来告别。
许佛纶说:“你走的路太窄,太难,披荆斩棘,一路珍重!”
今晚悲痛的男人,明天擦干眼泪还会义无反顾地走进硝烟弥漫里,无论金钱武器或者生命,都会送到守卫河山的战场上,倾囊相赠只为家国永固。
他不知从哪顺来个白玉雕花酒杯,精美得很,半盏残酒一饮而尽:“珍重。”
月色雕窗,隔着两个离人,说尽送别之言。
许佛纶起身,撑着窗台,倾身给他一个拥抱:“再会了,荣先生!”
再见,就是在生意场上了。
荣衍白轻笑,回抱住她。
酒意浓烈,却压不住深情厚意,他在她耳畔低语:“阿佛,我不是个君子……”
话没说完,就是长长的一声叹息。
分开前,他脸上浮出玩味来:“亏得这扇窗,否则刚才真是要失礼了,好窗好窗!
—”
她气笑了,把这扇好窗塞进他怀里。
许佛纶走远了,还能听见荣衍白在唱《长生殿》里一出《重圆》:“你两人呵,把别离生死同磨炼,打破情关开真面,前因后果随缘现……”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相逢团圆再也唱不下去,接上的是断断续续的咳嗽,一阵紧似一阵,听得人心慌意乱。
天明晨起,荣衍白就披着斗篷坐在院子里。
李之汉从后院过来,掸了掸身上的短衫,看见他有些诧异:“大哥,昨晚酒酣,今天这么早就醒了,身子还好吗?”
“又去练功了?”
荣衍白比比对面石凳请他坐,“喝多了头疼,醒的就早。”
李之汉拆穿她:“大哥是被许小姐离开的动静闹醒了吧,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留下她?”
荣衍白不认同:“她是自由的。”
按照许佛纶重情义的性子,但凡他开口,她必然会长久地留在他身边,可究其因果,不过是她感激他救她于生死之间。
无爱。
长此以往,还会因为他断了她的理想而心生怨恨。
干干净净的两个人,让一段不纯粹的感情消耗了这一生,对不起风月一场,更对不起这场风月里的人,他宁肯现在让她离开。
当初,许佛纶用戒指抵饭钱,他跟她说的那句,是假话。
狠得下心,是因为在她身上的心意不够。
到如今这个地步,连感情会不会绊住她的自由,都要再三掂量。
他图的,不过是个天长地久。
这点时间,又怎么等不得?
许佛纶回了许公馆后,严令随行的小女孩子们谨言慎行,日日几乎闭门不出,一面是因养病需要避人耳目,一面是外界的局势江河日下。
自三月底总统被刺杀未遂,至四月九日总统被国民军驱逐下台,也不过短短半月的时间,四月十五联军进入北平城,这座城市再次迎来新一任的临时执政。
民众对此早已见怪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