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祖晋在警察厅院子里遛狼狗,手里的皮绳没勒紧,狼狗低吼一嗓子,龇牙咧嘴就往人身上扑。
眼看着就要咬上裤边了,一只军靴对准了狗的后脖颈就是一脚,狗被踹倒在地,呜咽了声翻身爬起来,又不顾死活地往人身上冲。
林祖晋背着手看热闹,根本没有阻止的意思。
文海辉上前呵斥了声,他这才慢悠悠地打了声唿哨,将狗圈回到身边,“我和康总长是打小玩到大的兄弟,不见外,开个玩笑而已,文总监不必太过担心。”
林祖晋的狼狗吃人肉不是新闻,康林两家的仇更不是新闻。
文海辉提心吊胆,脑门上的汗都要下来了,还得毕恭毕敬地陪着笑脸,“康总长您看这……”
康秉钦挥挥手,“没关系。”
文海辉抹了把头上的汗,“您见谅,见谅。”
林祖晋手插在裤兜里,嗤之以鼻,“秉钦兄,拨冗同我喝杯茶如何?”
康秉钦欣然答应。
“文总监一起?”
文海辉推拒,却佯装事忙,一遍遍路过会客厅。
“秉钦兄真是性情中人,与柳小姐分道扬镳七年了,这次她遇上麻烦事儿,你倒还不忘旧情。”
林祖晋将茶杯递给他,“许小姐知道吗?”
康秉钦无动于衷,“你打算说?”
“看来是不知道了。”
林祖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要说这些年最了解你的也就是我,你玩腻的女人死在跟前都不带眨眼的,别说吃回头草了,你这次要动真格儿的,柳瑛的哪儿叫你看上了?”
“你不知道?”
林祖晋嗤笑,“下贱货色,我上哪儿知道去,昨晚上她是陪祖元睡的,又不是跟我,你真不在乎?”
“你在乎?”
“在乎什么?”
康秉钦说,“他的眼睛。”
林祖晋的目光阴狠,“在乎也不管用,上次许小姐嫌疑在身都被荣先生保释了,这次柳小姐是公冶非罪,你来保释她又走的是正规途经,我还能拦着吗?”
门外,文海辉再次经过,碰到办完手续的陈志洪,说了两句。
康秉钦地放下茶杯,“那就多谢成全。”
他来去匆匆,好像真的是不忍心柳瑛受到半点委屈。
放着个眼观六路的掮客不救,捞一个肮脏不堪的婊子,实在叫人费解。
林祖晋把茶杯掼到地上,吩咐随行,“给我盯死了他们!”
柳瑛被人从牢房扶出来,她受宠若惊,登车前特地到康秉钦面前致谢,“康总长,谢谢您救我于水火,我愿意粉身碎骨来报答您的恩情。”
柔弱的美人,泪水盈睫,好不可怜。
此情此景下,康秉钦显得格外绅士,“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简单的嘱咐让她心头瞬间拨云见日。
好像不曾经历过数月前那个恐怖的夜晚,击中她手臂的流弹也只是个光怪陆离的梦,清醒过来,才是眼前心上的人。
她走起路来都是轻飘飘的,独坐一辆汽车也不觉得苦闷,那些叮嘱的话成了蛊惑心神的蜜糖,她心甘情愿沉溺在里面,直到死去。
送完柳瑛回家,陈志洪亲自开车,“总长,电线杆底下站着的灰褂子小女孩,跟了您一路了。”
康秉钦闭目养神,“不管。”
陈志洪没敢再开口。
许久之后,才听他补了句,“她会找你,在此之前不要出面。”
“是。”
陈志洪斟酌再三,才开口,“送您回许公馆?”
久无人应答。
也对,康秉钦如今唯信任那个女孩子。
可许佛纶自打离开许公馆,一直盘桓到下午,才拿到那块地皮的合同和钥匙。
新地方比西交民巷的房子宽敞很多,以前是劝业场的旧址,上下三层,二十来间小铺面。
随着劝业场发展壮大,这么小块地方已经满足不了商户的要求,很快搬到西单,旧址始终荒废着,直到落进袁宪至手里。
后来辗转给梁怀宗,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人,除了租给熟悉的人别无它用,总体而言,收拾起来也很方便。
翘枝陪着许佛纶上下转了一圈,“以后一层卖珠宝首饰,二层卖布料,三层卖衣服,先生觉得怎么样?”
许佛纶笑,“你倒是会做生意,财神爷。”
翘枝捂着嘴,嘿嘿地笑。
许佛纶敲敲她的头,“你带着伙计们先把这里打扫干净,明天再把以前的旧物抬进来,缺少哪些再统一列个单子,收整完了,我来看看。”
翘枝说知道,“以前鸾姐教我们,耳濡目染总归知道,虽然比不上她,但先生还是能放心的。”
许佛纶摇摇头,出门。
“您上哪儿?”
她招招手,让小姑娘把汽车开过来,给许佛纶打开门,“给先生送回家,路上别耽搁。”
许佛纶的目光向路北看了看,“过两条街,是不是新世界?”
“啊,您要赌钱呐,那您可快着点,叫康长官知道了,准得来抓您!”
大白天赌钱,手气能好?
许佛纶嗤笑,“我又不是他闺女。”
汽车一溜烟开走了。
翘枝扽扽两根乌黑的大辫子,撅着嘴抱怨,“凶我做什么,本来就是比疼闺女还要疼。”
三五个小姑娘围在门口看热闹,她回身撵人,“看什么看,干活去。”
小女孩子们嘻嘻哈哈跑开了。
新世界白天也是人满为患,直上到三楼,许佛纶的眉头才舒展开。
李之汉请她进小客厅,“先生正在跟几位商会的老板盘账,许小姐请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