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唱戏,台下也唱戏。
许佛纶收回目光,“这是东窗事发了?”
康秉钦漠不关心。
姓马的给袁家当过奴才,现在又给林家当走狗,早晚得有这么一天。
人尽其用,用的着,也不枉费刚才跟他废了这么多口舌,用不着就借刀杀人,他清白干净,何其无辜?
许佛纶喝了口茶,嫌苦涩,扔在一边,“用一头蠢马对付一头疯狗,当心连你的肉也给咬下来!”
“现在关心我了?”
康秉钦笑笑,从侍者手里拿来果汁,“喝一半,不能贪凉。”
十月份的天,秋意萧瑟,人心也无力,她狠狠地刮了他一眼,“管你死活。”
他不以为意,将她膝头盖着的西装掖好,“随你,我却不能不问你。”
她的心一动,可也只不过瞬间而已。
楼下丰腴的马太太哭哭啼啼赶来,扶着自己的男人避祸去了,走得急,迎面撞上一对男女。
男的穿着天青的长马褂,头发都白了,手臂里挎是芳华正茂的美艳女人,女人正为蹭到身上的眼泪抱怨,老头儿讪讪地笑劝着。
一声又一声的小瑛儿,叫的人起腻。
柳瑛挎着老头儿上楼敬酒,路过他们这一桌,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卑躬屈膝太久,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他们走远了,康秉钦才开口,“你要盘的地皮,他手里的?”
“算是吧。”
柳瑛新攀上的这位老头儿梁宗怀,是烟酒总署的买办,手底下一块风水宝地被许佛纶瞧上了眼,要拿来开新公司,梁老头儿为了巴结康秉钦不敢不答应。
可既然是风水宝地,就会有人来抢,林家的二公子林祖元要在这里建垦殖公司。
袁家数年前奖励他的这块地,瞬间成了烫手山芋。
当初袁宪至在东北曾有过辉煌的发家史,袁家名下的数座矿产都是从别家手里霸占来的,其中,梁宗怀居功至伟。
最有名的不得不提当初北镇滑石矿的那位硬骨头高老板,袁宪至命手下装成土匪绑了他妻小,用四十万赎金逼迫的人家破人亡,顺顺利利地占了矿发了家,这样的事数不胜数。
梁宗怀于是从高家的小马夫,一路飞黄腾达。
可再飞黄腾达,他的出身都是致命的,手里又捏着袁宪至不能见光的秘密,谨小慎微惶惶不可终日,哪还敢再掺和到康林两家的矛盾里去。
于是这块地成了抢手货,委托给个掮客,容他劳神劳力,梁宗怀只负责收钱。
康秉钦问,“什么人?”
“一个洋和尚。”
这个和尚是个白俄人,来了中国十二年,不愿再回到家乡去,遁入空门还取了个空清的法号。
法号不沾人间烟火,可人却总干些红尘中欲壑难填的勾当,无论军火地皮还是女人烟土,没有他撮合不成的买卖,独守那座寺庙成了个逍遥财神爷。
进财神爷的门,不使钱是不行的。
许佛纶深谙此道,花了钱疏通门路,却没想到财神爷却有副弥勒佛的大肚子,生性贪婪,吃了银元却死活松不了口。
一口吃两家,也得让他咽下去才行。
许佛纶说,“跟林家争同块地皮恶心的很,我叫翘枝另找了个新地方,现在耗着,不过是找机会给他两个颜色瞧瞧。”
林祖元和他大哥一样,下流胚子,一肚子腌臜货色。
康秉钦笑,“急什么。”
他话里有话,许佛纶转头看他,“怎么,一个洋人花和尚,你也用得着?”
在惨淡的阳光下,康秉钦像伏在深夜里的头狼,阴狠残忍,“送上门,就由不得他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空清送了照片来做投名状,他笑纳了,使过的刀,就容不得别人再挥一挥。
许佛纶的神情颇为玩味,“你这会又惦记上谁了,叫我猜猜,一匹蠢马服服帖帖,还有一钱一杨,是不是离死期不远了?”
一钱,是航空署事务处长钱英真。
一杨,是察哈尔省长杨隶。
要说康家父子的灾难,谁也没个跑。
康秉钦笑得意味深长,“去查,你会得到想要的。”
戏台上鼓点敲得紧急,将人心里那点颠沛的感情激发出来,许佛纶歪在椅子里看他,“我想要的,你会不知道?”
他的手臂伸过来,暧昧地抚摸她的背,“我说过,想要,就自己来取。”
那就好。
她扬起瘦削的下巴,“我要你,今晚来陪我。”
不是她陪他,而是,他成了隶属和依从。
康秉钦直视她的眼睛。
漂亮乖张,诱人,就是没有任何情欲,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他起身抱起她离开。
耳鬓厮磨间,他说,“用不着等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