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买下了花篮里所有的茉莉,小女孩子千恩万谢。
她跑起来,乳白色的布条在她的辫梢纵跳,像极了他小时候劫后余生那晚的月亮。
那时候有个同龄的小姑娘,大眼睛,蹲在寒冬腊月的墙角,和他分享花篮里藏着的,最后半块烧饼。
回到家,他坐在客堂里,一枝一枝修剪杂乱无章的茉莉花。
恰逢几个商户过府议事,听荣衍白手里起伏的咔嚓声,吓得瑟瑟发抖。
他抬起头,觉得很无趣,“都怕什么?”
几家服装店的老板联手给想容公司下马威,两天来收效显著,立刻来荣家表表忠心。
可眼下谁敢开口?
荣衍白平时喜怒难测,这会更甚,不过一句话,已经颇为不耐烦。
李之汉将人请出去,“先生,想容的事,还要他们继续吗?”
“嗯。”
茉莉花扎成短短的一簇,放进大肚红瓷瓶里,养在案头。
他接着说,“不要干涉,我倒要看看,他们在许佛纶手底下能活几天!”
李之汉有些意外。
顺义之行,先生对许佛纶的态度,前后似乎天差地别。
荣衍白对他莫测的表情视而不见,“大半个月,康秉钦也该发现端倪了。”
李之汉说是。
荣衍白的手指在案头上点了点,“北平城,他唯一可以信任的只有许佛纶,等她着手调查,查到这就切断,我亲自去会她。”
不就情急之下松手,让人摔伤了胳膊,至于卖这么大的情面?
李之汉心里犯嘀咕,犹豫着答应了。
康秉钦的电话,是许佛纶离开厂房前打来的。
电话里,这次不像上回那么热闹非凡,只是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严肃,“昨晚没睡好?”
许佛纶笑起来,“是的呀,没有你,每一天我都睡不好。”
“佛纶!”
又是这样的语气,经不起玩笑。
她叹口气,如实相告,“进了小毛贼,身份来历都古怪,看起来是个小麻烦,就不深究了。”
康秉钦嗯了声,“什么算大麻烦?”
人在绥远,管束得倒挺宽。
许佛纶扮了个鬼脸,可他又看不见,自觉得意就嗤嗤笑,“见过两面的财神爷招来的,不过今后都不跟财神爷见面了,没有大麻烦,乖巧吗?”
谄媚讨好的语气。
这时候,她的眼睛一定弯起来,像个乖巧的小狐狸。
康秉钦笑,“乖巧的小姑娘,去查件事。”
他说了个名字和盐业银行账户。
许佛纶默默记下,“这人是混成旅的?”
康秉钦说,“身份不明,应该是化名,去查他的住址单位和来往明细。”
孙连同么?
“怎么了?”
她忽然对这位仁兄好奇起来,“是个军事内奸,还是上次的事,冒了这位?”
结合他现在身处战场,还关心这么位人物,看来前者的可能性较大。
但怪就怪在,康秉钦对此人的动向一无所知,而且对于情报来源也三缄其口。
在挂断电话前,他还特意嘱咐,“你亲自去查,不要惊动任何人。”
怎么个不惊动法,月黑风高潜入银行吗?
凭她这张脸,很快就会出现在报纸头条,凤鬟小姐身份揭秘:原是个深藏不露江洋大盗?
为了避免这样的惨剧,她拨出了个电话,“张太太,后儿有空,我可不敢再推脱牌局了……”
那天六七位女眷,由着张行长太太做东,摸完了牌,天一黑就出门跳舞。
她们来得早,不急着下场,围坐在一起喝咖啡聊天,说来说去离不开家长里短,妻妾争风。
气氛越说越僵,许佛纶笑着圆场,“合着咱们女人是小心眼子,我看男人也是,只是他们死鸭子嘴硬,不肯倒出来而已。”
话说完,都笑了。
张太太接话,“这话说的是,先不说别的,你这女经理上任,让多少老爷们心里头不对付?”
有人说,“到底是佛纶犟,你也降价就是了,开公司就是打发时间的消遣,缺那钱?”
许佛纶叹气,“衣裳你们可都穿身上的,珠子玉和针线没有假,百儿千的大洋买回来,给你们降价舍得,再给别人我可就心疼了。”
说的众人都欢喜,“这话叫我们不好意思上别地方做衣服了,听说前门那几家也做起礼服洋装,样式倒也时兴,就是没去过,哪有佛纶这里知道底细。”
许佛纶一早就听说了这事,估计是那些商户嫌降价打压想容显得不够手段,这几天也挂出招牌来做时兴的洋装和礼服。
价钱仍旧比想容低,薄利多销的架势。
对手摇旗呐喊,她这里稳坐泰山。
新招了大学里的美术教员画图纸,筛选布料,精工细作,一丝不苟,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韬光养晦,倒叫别人摸不着头脑。
腾出空,正好给康秉钦把事儿办妥。
许佛纶和太太小姐们闲聊,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扯到盐业银行上。
张太太是个无事忙,见她打听,以为着她要把来往账目存放在那,就热络地同她介绍细节。
她喜不自胜,东说西说,免不了有些秘而不宣的。
许佛纶正留神,有个酒侍送了巴掌大的朱漆锦盒来,“许小姐,二楼有位先生,说是您的旧友,约上楼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