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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血盟(1 / 2)

<h2>1</h2>

大约翰·马斯特斯个大、肥胖、油滑。发青的下巴剃得干干净净,粗壮的手指指关节上有小小的凹坑。棕色的头发向后梳去,他穿了一件酒红色的上衣,口袋是贴袋,还有酒红色的领带,棕色的丝衬衫。嘴巴衔着的棕色大雪茄上有红色和金色的镶边。

他皱皱鼻子,又偷偷看了眼盖着的底牌,尽量克制住笑容。他说:“给我来一张,戴夫——别给我发张‘市政厅’啊!”

面上一个4、一个2。戴夫·奥格肃穆地看着桌子那头那两张牌,他又低头看手里的牌。这人又瘦又高,长脸棱角分明,头发的颜色是潮湿的沙土色。他的手掌心捧着一叠牌,他慢慢翻开第一张,弹到桌子对面。是黑桃Q。

大约翰·马斯特斯咧开嘴哈哈大笑,雪茄也因此抖动起来。

“付钱吧,戴夫。女士[1]也会对上一次。”他得意洋洋地翻开底牌。一个5。

戴夫·奥格报以礼貌的笑容,没有动作。压抑的电话铃在附近响起,电话放在丝质长窗帘后面,窗帘勾勒出高耸的尖拱窗户。他从嘴中拿下烟,小心翼翼地搁在烟灰缸边上,放烟灰缸的小几就在赌桌边。他把手够到窗帘后面去接电话。

他用手掩住电话筒,声音冷酷,近似耳语,之后,他听了很长时间。绿色的眼睛波澜不惊,窄脸上面没显露出任何情绪。马斯特斯不安地扭动起来,用力嚼着嘴里的雪茄。

很久之后,奥格说:“好的。我们会告诉你消息的。”他挂下电话筒,把电话放回到窗帘后面。

他拾起香烟,拉拉耳垂。马斯特斯骂骂咧咧的。“老——天,你怎么啦?给我十元。”

奥格低声说:“约翰,我也有个女士。还有一张A。”他翻开底牌,在A旁边露出红心Q。“21点。”他懒洋洋地够向马斯特斯手肘边放着的两张五元纸币,加到赌桌边的一堆钱里。

马斯特斯从嘴里扯出雪茄,在桌沿上按得稀巴烂。过了会儿,他咧嘴笑起来,笑声刺耳。

“我是个傻瓜,竟然和你玩游戏,你这该死的恶棍。”

奥格干笑着往后靠去。他拿起饮料,啜了一口,放下,叼着香烟开口说话。所有动作都笃笃悠悠,若有所思,几乎是心不在焉。他说:“约翰,我们算是聪明人?”

“是啊。我们拥有这个城市。但这又不能帮我赢了21点。”

“再过两个月就要选举了,是吗,约翰?”

马斯特斯皱眉看他,从袋里摸出另一支雪茄,塞进嘴里。

“那又怎么样?

“假设我们的劲敌碰上些事儿。立刻。这会是个好主意吗?”

“嗯?”马斯特斯扬起浓密的眉毛,似乎是靠了整张脸的运动。他愁眉不展地想了会儿。“这没用——如果他们没法立刻抓到杀人的家伙。该死,选民会发现是我们雇人干的。”

“约翰,你说的是谋杀,”奥格循循善诱。“我可没提谋杀。”

马斯特斯垮下眉毛,拔起了鼻毛。

“好吧,有话快说,老天,你到底怎么回事?”

奥格笑笑,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升起,散成一缕青烟。

“我刚接了个电话,”他轻声说。“多尼根·马尔死了。”

马斯特斯的动作很慢。他的整个躯体缓缓靠向赌桌,趴在上面。当身体没法再向前后,他伸出下巴,直到下巴上的肌肉绷紧成粗线。

“哈?”呼吸沉重。“哈?”

奥格点头,冷静得像块冰。“不过,关于谋杀,约翰,你说对了。的确是谋杀。就在半小时前,差不多吧。在他的办公室。他们还不知道是谁干的。”

马斯特斯沮丧地耸耸肩,向后仰去。他麻木地看向四周。突然开始大笑。笑声嘶吼着回旋在两人对坐的六角形小房间里,之后涌进宽敞的客厅,回声隆隆穿过迷宫一般的深色笨重家具、能照亮整条马路的立灯、两排镶了金框的巨幅油画。

奥格沉默地坐着。他慢条斯理地在烟灰缸里按灭香烟,直到没有一点火星,升起一阵浓烟。他掸去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的灰尘,等待。

马斯特斯止住了笑声,就和开始时一样突然。房间里一片寂静。马斯特斯看上去累了,往他的大脸上抹了一把。

“戴夫,我们需要做点事,”他平静地说。“我都快忘了。我们要速战速决。这是个爆炸性事件。”

奥格走到窗帘后面,拿出电话,推到纸牌散乱的桌子对面。

“好吧——我们知道该怎么办,不是吗?”他冷静地表示。

大约翰·马斯特斯浑浊的棕色眼睛闪现出狡黠的光亮。他舔过嘴唇,大手摸上电话。

“是啊,”声音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的确如此,戴夫。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他用勉强塞入拨号盘的粗手指拨通了电话。

<h2>2</h2>

多尼根·马尔的脸冷酷、干净、镇定,即使在当下。他身着一套柔软的灰色法兰绒,和衣服颜色一致的头发往后梳,露出红润、年轻的脸。额骨肌肤苍白,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一缕头发会掉下来。别处的皮肤倒是古铜色。

他仰躺在有垫子的蓝色办公椅里。放在烟灰缸里的雪茄已经灭掉,烟灰缸边缘装饰有一只铜制的猎狗。他左手垂在椅子边,右手中的枪堪堪搁在桌上。身后紧闭的大窗户洒进阳光,修剪整齐的指甲熠熠生辉。

鲜血渗出背心左侧,在灰色法兰绒上留下一摊黑色的污渍。他死透了,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一个皮肤十分黝黑的沉默的瘦高个倚在棕色桃花木文件柜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死人。他的双手插在整洁的蓝色哔叽西服口袋里。后脑勺上戴了顶草帽。不过,他的眼神和抿紧的嘴巴没有一点随意的痕迹。

一个黄棕色头发的大个子在蓝色地毯上找线索。他佝偻着背,声音含混不清:“没有弹壳,山姆。”

皮肤黝黑的男人没动也没说话。另一个人站起来,打着呵欠查看椅子里的尸体。

“该死!这会爆出丑闻的。再过两个月就要选举了。伙计,这不是存心添乱嘛。”

皮肤黝黑的男人慢悠悠地说:“我们曾经一起上学。我俩以前是好哥们,喜欢上同一个女生。他赢了,但我们还是好朋友,我们三人。他一直很棒……可能有点聪明过头。”

黄棕色头发在房里兜了一圈,没碰任何东西。他弯下腰,嗅了嗅桌上的枪,摇头道:“没用过——这把。”他皱起鼻子,闻了闻空气。“开过空调。最高三层。还隔音。高档货。他们告诉我整栋楼是用电焊的。一枚螺钉也没有。山姆,有没有听过?”

皮肤黝黑的男人慢慢摇头。

“我在想,助手在哪里呢,”黄棕色头发继续说。“这么一个大人物身边应该不止有一个姑娘。”

皮肤黝黑的男人又一次摇头。“只有一个,我猜的。她外出吃午餐了。皮特,他是一条独狼。和黄鼠狼一样精明。本来不出几年,他就可以接管整座城市了。”

黄棕色头发转到桌子后面,人几乎趴在尸体的肩膀上。他在翻看一本皮质封面、浅黄色纸张的记事本。他慢慢开口道:“有个叫伊姆利的人应该在十二点一刻应约。记事本上只有这个约会。”

他瞄了眼手腕上的廉价手表。“一点半。早就走了。谁是伊姆利?……等等!有个助理检察官叫伊姆利。他正在竞选法官,是马斯特斯—奥格这一派的。你会不会觉得——”

传来响亮的敲门声。办公室很长,两个人想了几秒钟才判断出是三扇门中的哪扇被敲响了。黄棕色头发朝最远的门走去,同时回头说道:“可能是法医。把风声露给你最信任的新闻记者,你的饭碗就砸了。我说得对吧?”

皮肤黝黑的男人没接话。他慢悠悠地晃到桌边,微微倾身向前,轻声对尸体说:

“再见,多尼。就让一切都过去吧。我会料理好后事的,也会照顾好贝尔。”

办公室尽头的门打开了,一个活泼的男人拎着包走进来,一路小跑踩过蓝色地毯,把包放在桌上。黄棕色头发把一票人关在门外,踱回书桌边。

活泼的男人歪着脑袋,检查尸体。“两枪,”他嘀嘀咕咕。“像是点三二——坚硬的子弹。心脏附近,但没有打中。他肯定马上就没命了。一两分钟吧。”

皮肤黝黑的男人厌烦地哼了声,走到窗口,背朝房间,放眼望去是幢幢高楼的顶层,还有湛蓝的天空。黄棕色头发看见法医翻起死者的眼皮。他说:“但愿指纹专家会过来。我想用电话。这个伊姆利——”

皮肤黝黑的男人微微扭头,呆滞地笑了下。“用吧。这事马上就不算秘密了。”

“哦,我不知道,”法医说。他转动手腕,把手背贴上死者脸部的皮肤。“或许不是你想的政客的勾当,德拉盖尔。他是个英俊的死人。”

黄棕色头发用手绢小心翼翼地提起电话听筒,把它搁在边上,拨通号码,又用手绢包起电话听筒凑到耳边。

过了会儿,他收起下巴,说:“我是皮特·马库斯。叫醒探长。”他打着呵欠又等了会儿,接着换了口气说话:“探长,马库斯和德拉盖尔向您汇报,我们是在多尼根·马尔的办公室。提取指纹和拍照的人还没来……嗯?……禁止闲人靠近,等局长来?……好的……是的,他在这儿。”

皮肤黝黑的男人转过身。打电话的人向他打手势。“接电话,西班牙人。”

山姆·德拉盖尔无视那条有意垫着的手绢,接过电话听着。他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他平静地说:“当然,我认识他——但我和他没利益纠葛……没人在办公室里,除了他的秘书,一个姑娘。她报的警。记事本上有个名字——伊姆利,约在十二点一刻。不,我们什么东西都没碰……不……好的,马上办。”

他慢慢放下电话听筒,几乎听不见挂上电话时的咔嗒声。他的手仍旧搁在上面,又突然落下,重重地垂在身边。他用含糊的声音说:“我被叫走了,皮特。你来负责,一直到德鲁局长赶来。不能让任何人进来。白人、黑人、印第安人都不行。”

“你被叫去哪儿?”黄棕色头发怒气冲冲地吼道。

“不知道。这是命令,”德拉盖尔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

法医停下记事本上的记录,偷眼好奇地打量德拉盖尔,眼神刁钻。

德拉盖尔穿过办公室以及隔门。外面是一间面积较小的办公室,一半拦作会客室,放了几把皮椅,还有一张搁了杂志的桌子。接待台里面是一张打字桌、一个保险柜、一些文件柜。一个娇小的皮肤黝黑的女孩坐在位子上,头埋在一团手绢里。帽子还歪斜地戴在头上。肩膀抽动,含混的抽泣声像是在喘气。

德拉盖尔拍拍她肩膀。她抬起哭得发肿的脸,扭着嘴巴看向男人。他朝着那张满是疑惑的脸笑笑,柔声说:“你给马尔夫人打过电话了吗?”

她点头,一言不发,用力的抽泣令她颤抖。他又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在她身边站上会儿,走出房间,此时的他嘴唇抿紧,黑色的眼珠闪烁出无情的黑色幽光。

<h2>3</h2>

这幢英式大房子离那条蜿蜒的混凝土窄路有很长一段距离,窄路叫做德尼夫巷。草坪上的草长得过高,掩去了一半弯弯曲曲的石子小径。前门上有山墙,常春藤爬满了墙壁。周围的树紧紧挨着房子,使得光线有点暗,有点疏离。

德尼夫巷上的房子都千篇一律地刻意营造出随性而为的感觉。但掩藏住车道和车库的绿色高篱笆修剪之精心就好像是在给一只法国狮子狗剪毛。一大片黄色和火红色的剑兰在草坪尽头尽情盛放,和阴暗以及神秘一点也不搭边。

德拉盖尔走下茶色的凯迪拉克敞篷旅行车。汽车款式老旧,笨重、脏兮兮的。帆布顶篷搁在车后部。他戴着一顶白色亚麻帽子,深色眼镜,原本的蓝色哔叽西服换成了灰色衣服,再配一件紧身拉链夹克。

他看上去不太像是警察。没有在多尼根·马尔的办公室里像。他缓缓走上石子小径,摸上前门的黄铜门环,但没敲响,转而按响门边几乎隐藏在常春藤中的门铃。

等待是漫长的。四周十分温暖、安静。蜜蜂嗡嗡地飞过暖洋洋、亮闪闪的草坪。割草机在远处隆隆作响。

门缓缓打开,一张黑脸看着他,这是一张忧伤的脸,泪水在淡紫色的粉底上面画出两条线。黑脸局促一笑,结结巴巴地说:“你好,山姆先生。当然很高兴见到你。”

德拉盖尔摘下帽子,取下深色眼镜的手在身侧摆动。他说:“你好,米妮。对不起。我必须见一见马尔夫人。”

“当然,快进来,山姆先生。”

女仆让到一边,他走进铺着地砖的阴凉过道。“还没记者?”

女孩慢慢摇了摇头。她热切的棕色眼睛因为惊吓而变得呆滞。

“还没人……她也是刚回来话都没说。她只是站在那间没有阳光的阳光房里。”

德拉盖尔点头说:“别告诉任何人,米妮。他们还想压一段时间,不想这么快见报。”

“啊,当然不会,山姆先生。我不会说。其他人也不会说。”

德拉盖尔朝她笑笑,皱胶鞋底悄无声息地沿着铺有地砖的走廊,走到房间后部,他转了个直角,踏上另一条相似的走廊。他叩一扇门。没人应答。他转动门把手,进入一间狭长的房间,尽管有很多窗户,房间还是很暗。树木离窗户太近,叶子打在了玻璃窗上。有些窗户拉上了印花棉布的窗帘。

站在房中央的高挑女子并没有看他。她一动不动地站着,身体僵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户,双手紧握成拳头垂在身旁。

红棕色的头发似乎聚拢了房里所有的光线,在她冷若冰霜的娇颜上洒下柔和的光晕。她穿了一套剪裁时髦的蓝色丝绒贴袋套装。一块蓝边白手绢仔细地折放在胸袋里,就像那种纨绔子弟常用的手绢。

德拉盖尔等着双眼适应房内的昏暗。过了一会儿,女子打破沉默,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好吧……他们杀了他,山姆。他们终于杀了他。他就这么遭人恨吗?”

德拉盖尔柔声道:“他的工作很凶险,贝尔。我猜,他竭尽全力保持清白,但不可避免地会树敌。”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他。头发上的光线变幻不定,闪烁出金色的光芒。那双眼睛灵动、蓝得惊人。她颤抖地说:“谁杀了他,山姆?他们有头绪了吗?”

德拉盖尔缓缓点头,坐到柳条椅子里,手里的帽子和眼镜搁在膝盖间来回晃动。

“是的。我们大概知道是谁干的。一个叫伊姆利的人,他是地方法院检察官的助手。”

“天哪!”女子倒吸一口气。“这座堕落的城市将变成什么样?”

德拉盖尔继续平静地说下去:“就是这样——如果你确定……想知道。”

“我想,山姆。他的眼睛一直在墙上盯着我,无论我看向哪里。他要求我做些事。山姆,他对我很好很好。我们两个是有点问题,但是……这不算什么。”

德拉盖尔说:“这个伊姆利正在竞选法官,其后台老板是马斯特斯—奥格集团。他四十好几,似乎和一个名叫斯黛拉·拉莫特的夜总会舞女姘居。反正拍到过他俩在一起的照片,烂醉如泥、赤身裸体。多尼得到了照片,贝尔。有人在他的桌子里面找到了照片。根据他的记事本,他和伊姆利在十二点一刻有个约会。我们猜测,两人起了争执,伊姆利开枪打死了他。”

“你找到照片了,山姆?”女子十分镇定地问。

他摇头,干笑道。“没有。如果我找到了,我猜我会扔了它们。是德鲁局长找到的——在我被踢出调查组之后。”

她的脑袋歪向山姆。灵动的蓝色眼睛睁得大大的。“踢出调查组?你——多尼的朋友?”

“是啊。别小题大做。我是警察,贝尔。无论如何,我要服从命令。”

她没吭声,也没再看他。过了一小会儿,他说:“我想拿到你们在普马湖的小屋的钥匙。我被派去那里调查,看看有什么证据。多尼会在那里开会。”

女子的脸色变了,近乎傲慢。她声音空洞。“我有钥匙。但你不会找到任何东西的。如果你要帮助他们找出多尼的污点——从而使那个叫伊姆利的人脱罪……”

他微微一笑,慢慢摇头。他的眼神深邃、忧伤。

“孩子,你在说疯话。在我这么做之前,我会先交上我的警徽。”

“我明白。”她经过他走到门边,走出房间。当她离开后,他仍一动不动地坐着,茫然地看向墙壁。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他在低声咒骂。

女子回来后,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伴随着清脆的声响,某样东西落入了他的手掌心。

“警察,钥匙。”

德拉盖尔起身,把钥匙扔进兜里。脸上面无表情。贝尔·马尔走到桌边,手指划过景泰蓝的盒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她从盒里取出一根香烟。背对着山姆说:“我觉得你不会交上好运的,我是这么说的。你至多找到一些勒索多尼的信。”

德拉盖尔缓缓叹了口气,站上一会儿,转身走人。“好吧,”他轻声说。他现在的声音无拘无束,就好像今天是个好日子,就好像没人被杀了。

他走到门口又转过身。“等我回来后,我来见你,贝尔。那时,你或许会感觉好点。”

她没回答也没动。手中未点燃的香烟一直僵在嘴边。德拉盖尔等上片刻继续说:“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感受。我和多尼曾亲如兄弟。我——我听说你和他过得并不愉快……我很高兴这些都是假的。但是,贝尔,别对自己太严厉。只要有我在——不会有什么难事的。”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的后背,等上数秒。她一直没动也没说话,于是他走出了房间。

<h2>4</h2>

离开高速公路,陡然是一条狭窄的石头路依山坡而建,山下是一汪湖水。松树林中偶尔露出湖滨小屋的屋顶。山坡上面开凿出一个敞开式的小棚。德拉盖尔把灰扑扑的凯迪拉克停在下面,沿小径而下,直抵湖边。

湖水呈深蓝色,但不深。两三条轻舟荡漾其上,船马达在遥远的湖湾处发出突突声。他行走在两堵浓密的灌木丛墙之间,踩过地上的针叶,绕过树桩,跨上古朴的小桥,到达马尔的小屋。

小屋的外墙采用半圆形的原木,宽敞的门廊正对湖面。小屋看上去孤零零、空落落的。桥下流过的泉水潺潺绕过小屋,门廊一头向下是几块平整的大石头,溪水从中流过。到春季水位上涨时,石头就会被淹没了。

德拉盖尔走上木头台阶,从袋中取出钥匙,打开沉重的前门,他在门廊上站了会儿,点上一根烟。在经历过城市的喧嚣后,这里显得异常静谧、舒适、凉爽、空旷。一只山间的知更鸟站在树桩上整理羽毛。湖泊远处有人在拨弄四弦琴。他走进屋里。

他看到几副积满灰尘的鹿角,一张粗糙的大桌上随手扔了几本杂志,老式的电池半导体,盒形留声机,旁边是一叠凌乱的唱片。石头大壁炉旁摆了一张桌子,桌上的高玻璃杯没有清洗,还剩半瓶苏格兰威士忌。有辆车开过,在不远处停下。德拉盖尔皱眉,环顾四周,轻吐一句:“抛锚了。”他感到挫败。这是徒劳之举。像多尼根·马尔这样的人是不会把关键物品留在山间小屋里的。

他又查看了两间卧室,一间临时放了两张帆布床,另一间卧室稍微好点,有一张像样的床,一件俗气的女士睡衣随意扔在上面。看上去不是贝尔·马尔的风格。

屋后的小厨房配备了一个汽油炉和一个木头炉。他用另一把钥匙打开后门,踏上和平地齐高的小门廊,边上有一大堆木材,一把双头斧定在砧板上。

接着,他看见了苍蝇。

一条木板小道沿屋子一路往下,通向下方的柴房。一道阳光穿过树木照在小道上。光线中,乌泱泱的苍蝇聚集在咖啡色、黏糊糊的东西上面。苍蝇恋恋不舍。德拉盖尔弯腰用手摸向黏稠的地方,又闻闻手指。脸色一惊。

远处的阴影里,就在柴房门口还有一摊较小的咖啡色。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找到那把能打开柴房大挂锁的。他猛地拉开门,柴房里面有一大堆木头,还没劈过的那种。木材只是随意放置,没有码整齐。德拉盖尔动手把大木块扔到边上。

他扔出一堆木头,终于能摸到底部,抓住两只穿了棉线袜的冷冰冰的脚踝,把一具尸体拖进光亮中。

这是个瘦子,不高不矮,身上的粗纹西装裁剪考究。是小号的鞋,擦得干干净净,只有一点灰尘。脸已经面目全非。恐怖的一击把脑袋砸得稀巴烂。头颅上方被劈开,脑浆和鲜血混合在一起,粘在稀疏的灰棕色头发上。

德拉盖尔迅速直起身,走回木屋,半瓶苏格兰威士忌还留在客厅桌子上。他拔去瓶塞,仰头灌酒,等上片刻后,又喝起来。

他大声吼了个“呸”。在酒精刺激神经的作用下,他颤抖起来。

他重新回到柴房,再次俯身,恰在此时,某处传来了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他身子一僵。引擎声越来越响,又轻下去,最后归于平静。德拉盖尔耸耸肩,检查死者的口袋。里面空空如也。其中一个口袋本来可能有洗衣店的标牌,但被人割掉了。内侧口袋里的裁缝标签也被割断,只剩下线头。

尸体已经僵硬。他应该死了一天,不会更久。脸上凝结的鲜血黏糊糊的,还没完全干透。

德拉盖尔在尸体旁边蹲了会儿,看向湖光潋滟的普马湖,独木舟的桨远远闪出亮光。接着,他回到柴房,手脚并用,想要找到一根满是鲜血的木棍,但没找到。他折回屋子,踏上前门廊,走到门廊尽头,低头看那落差,还有水中平整的大石头。

“就是这儿,”他低声说。

苍蝇团团围住两块石头,很多苍蝇。他先前没注意到。落差有三十英寸,摔得不巧的话,足以把脑袋砸开花。

他坐在大摇椅里,一动不动地抽了几分钟烟。陷入沉思的脸显得冷峻,黑色的眼睛孤独、疏离。嘴角冷酷的笑容甚至有点讥讽。

抽完烟后,他静悄悄地穿过屋子,把尸体拽进柴房,又用木头随意垒在他身上。他锁上柴房和木屋,走回陡峭的窄路,再转上大马路,回到车边。

六点已过,当他开车离开时,太阳仍旧闪耀。

<h2>5</h2>

路旁的啤酒馆用巨大的石头柜台充当吧台。三个矮凳依次排列。德拉盖尔坐在靠门的一边,看着空啤酒杯里面的泡沫。酒保是个穿工装裤的黑皮肤男孩,眼神腼腆,头发平直。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要再给你倒——倒杯酒吗,先生?”

德拉盖尔摇头,从矮凳上站起来。“骗人的酒,小家伙,”他忧伤地说。“淡得和汽车旅馆里的金发女人一样没啥滋味。”

“波——波托拉[2]的酒,先生。这可是最——最好的。”

“哼!最糟的。你要么存心用这酒,要么是没有酒牌。再见,小家伙。”

他透过纱门望向阳光闪烁的高速公路,路面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混凝土浇灌的路面上铺了一层沙砾,边上用四乘四英寸的白色栅栏隔开。那里停了两辆车:德拉盖尔的旧凯迪拉克,灰蒙蒙的结实的福特。一个穿卡其色马裤的瘦高个站在凯迪拉克旁边,研究这辆车子。

德拉盖尔掏出斗牛犬烟斗,从拉链烟草袋里取出塞满半个烟斗的烟丝,慢慢悠悠、仔仔细细地点燃,最后把火柴梗扔进角落里。他稍微板起面孔,透过纱门往外看。

瘦高个正在动手解开德拉盖尔车子后座上的帆布顶篷。他卷起一部分,低头检查车内情况。

德拉盖尔轻声打开纱门,气定神闲地迈开步子,穿过高速公路。皱胶鞋底在沙石路上发出声响,但瘦高个没有回头。德拉盖尔走到他身边。

“我注意到你跟踪我,”他声音呆板。“这算敲诈?”

男人不疾不徐地转身。长脸一脸苦相,眼睛是海藻绿。他外套敞开,一只手正摸向左后臀,外套也被连带着掀到了后面。磨损的枪托露出手枪套,枪套是骑兵用的款式。

他上下打量德拉盖尔,笑得有点奸诈。

“这辆破车是你的?”

“你觉得怎么样?”

瘦高个把外套往后拉,露出口袋上的青铜徽章。

“先生,我是托卢卡县的狩猎监督官。我觉得现在不是猎鹿的时候,而且从来没有允许捕猎母鹿。”

德拉盖尔慢慢垂下眼,俯身看向汽车后座。一头幼鹿躺在杂物上,旁边摆着一杆来复枪。死去的动物有一双温柔的眼睛,随着生命逝去变得暗淡无光,它似乎带着温柔的苛责看向德拉盖尔。母鹿纤细的脖颈上有干掉的血迹。

德拉盖尔直起身,彬彬有礼地说:“真他妈的聪明。”

“有狩猎证吗?”

“我没打猎,”德拉盖尔说。

“这没用。我看见你有杆来复枪。”

“我是警察。”

“哦——警察。嗯?有警徽吗?”

“有。”

他伸进胸前口袋,掏出警徽,用袖子擦干净,托在掌心上。瘦子狩猎监督官低头查看,舌头舔过嘴唇。

“刑事警官。嗯?城里的警察。”他的神色变得疏离、懒散。“好吧,警官。我们开你的车下山,开个十英里。接着,我再拦辆车回来。”

德拉盖尔收好警徽,小心翼翼地敲击烟斗,烟灰掉在沙石地上。他把帆布顶篷复归原位。

“被逮捕了?”他严肃地发问。

“你被逮捕了,警官。”

“走吧。”

他坐上凯迪拉克的驾驶座。瘦子狩猎监督官绕到另一边,坐在副驾驶座上。德拉盖尔把发动起来的汽车倒出来,开上高速公路平整的混凝土路面。远处的山谷如同一团浓雾。一些山顶冲破浓雾,在地平线上显得蔚为壮观。德拉盖尔开得畅通无阻,他也并不赶路。两人一声不吭地正视前方。

过了很长时间,德拉盖尔说:“我不知道普马湖附近有鹿。反正我到过的地方都没见过。”

“那边有个保护区,警官,”狩猎监督官冷静回答,直视的双眼穿过灰蒙蒙的挡风玻璃。“属于托卢卡县森林——难道你不知道?”

德拉盖尔说:“我猜我是不知道。我这辈子没开枪打过一头鹿。警察的工作没让我变得铁石心肠。”

狩猎监督官咧嘴笑起来,没搭话。高速公路穿过一座马鞍形山,接着公路右边成了陡坡。左边则开始出现一个个小山谷。有些山谷辟出了崎岖不平的山路,半是被杂草掩盖,还留有车辙。

德拉盖尔一个急转弯,突然把车开向左边,冲上一块红土干草的空地。他猛地拉住刹车。车子一个打滑,摇晃一阵后,颤颤悠悠地停住。

狩猎监督官被用力甩到右边,又撞上挡风玻璃。他骂骂咧咧,一下子蹿起来,右手搭上手枪皮套。

德拉盖尔抓住他纤瘦、僵硬的手腕,用力扭到身前。狩猎监督官的脸在棕色皮肤下变得惨白。他的左手仍在摸枪,随后松懈下来。他语气紧绷、沮丧:“你把事情搞糟了,警察。我在盐泉接到举报电话。描述了你汽车的样子,还有位置。提到里面有头母鹿的尸体。我——”

德拉盖尔松开他的手腕,解开手枪皮套的搭扣,取出柯尔特。他把枪扔出车外。

“滚出去,乡巴佬!照你先前说的去拦辆顺风车。怎么着——你靠你自己的薪水活不下去了?是你在普马湖背后打死了这头鹿,你——这个该死的骗子!”

监督官慢悠悠下了车,在地上站定,他面无表情,下颌垮下来。

“小子好样的,”他嘀嘀咕咕。“你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遗憾的,警察。我会提出控告。”

德拉盖尔滑出座位,从右手边的车门下车。他紧紧贴上监督官,一字一顿地说:“先生,或许是我错了。或许的确有人打了举报电话。但或许就是你干的。”

他把死鹿抬出车子,放在地上,看向那男人。瘦个子没动,也没去拿那把躺在草丛中离他有十二英尺远的手枪。海藻绿的眼睛阴鸷、冷酷。

德拉盖尔坐回凯迪拉克,拉下手刹,发动引擎。车子开回高速公路。监督官仍站在那里,没挪动一步。

凯迪拉克雀跃地向前驶去,驶下坡路,消失在视野中。等车开远后,监督官拾起手枪,插回皮套,从身后的灌木丛中拉出死鹿,沿着高速公路向山顶方向前进。

<h2>6</h2>

肯渥西公寓,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女孩说:“警官,这个男人给你打了三次电话,但他不愿留下电话号码。有位女士打了两次。没留姓名和电话。”

德拉盖尔从她那里抽出三张纸,读出乔伊·奇尔的名字,还有不同的来电时间。他拿起几封信,碰了下帽子算是向前台小姐致意,进入电梯。他在四楼下来,穿过狭窄、安静的走廊,打开一扇门。他没开灯,径直走到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把它打开,他站在那里看着漆黑厚重的夜空、闪烁的霓虹灯、两个街区外的欧特嘉大道上行驶的车辆射出一束束光亮。

他点燃一支烟,静静地抽掉半根。暗夜中的脸拉得更长,更加不安。最终,他离开窗户,走进一间小小的卧室,打开台灯,把衣服脱得精光。他洗了把淋浴,用毛巾擦干,换上干净的亚麻内衣,到小厨房给自己调了杯饮料。他一边喝酒一边又抽起根烟,顺道把衣服穿好。客厅里的电话在他套上手枪皮套的时候响起。

是贝尔·马尔。她的声音沙哑、含糊,似乎是哭了好几个小时。

“我很高兴能找到你,山姆。我——我先前和你说话的语气,我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我受了打击,脑子乱哄哄的,感觉自己都疯了。你懂的,是吗,山姆?”

“当然,孩子,”德拉盖尔说。“别想了。无论如何,你是对的。我去过普马湖了,我算是想明白了,我去那里是自找麻烦。”

“山姆,你现在是我的全部。你不能让他们伤害你,不是吗?”

“谁?”

“你知道的。我不傻,山姆。我知道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一个肮脏的阴谋,就是为了除掉他。”

德拉盖尔紧紧攥住电话。他的嘴巴僵住了。有那么一刻,他说不出话来。接着他说道:“也可能就是现在看到的这样,贝尔。因为那些照片起了冲突。无论如何,多尼有权让这么个小子退出竞选。这不算敲诈……而且他自己手上有把枪,你知道的。”

“等你方便的时候出来见我,山姆。”声音似乎融入了所有的情感,听上去充满期盼。

他捶了下桌子,犹豫后说道:“当然……普马湖的木屋最后一次有人去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知道。我有一年没去那里了。他会去……一个人。可能是去见人。我不知道。”

他搪塞了几句,道完“再会”后挂断电话。他越过书桌直视墙壁。眼睛中升腾起亮光,一道坚毅的目光。他的脸沉下来,不再困惑。

他走回卧室拿上外套和草帽。他翻出那三张写了乔伊·奇尔名字的纸条,撕成碎片,在烟灰缸里烧成了灰。

<h2>7</h2>

皮特·马库斯,那个黄棕色头发的大个侦探坐在一张乱糟糟的小写字台边,这是一间空落落的办公室,两张一样的写字台面对面靠墙摆放。另一张桌子干净整洁,只有一块绿色吸墨垫、一个缟玛瑙的钢笔架、一个小型的黄铜日历牌,还有一个用作烟灰缸的鲍鱼壳。

靠窗的直背椅上放了一个圆形草垫,看上去就像一个靶子。皮特·马库斯左手捏着一把钢笔,右手正一支支掷向靠垫,就像一个墨西哥飞刀手。他的动作心不在焉,没有多大技巧。

房门打开,德拉盖尔走了进来。他关门,靠在上面,直愣愣地看着马库斯。黄棕色头发男人转过椅子,把后者弄得嘎吱作响,他靠上写字桌,用宽大的拇指指甲挠动下巴。

“嗨,西班牙人。旅行愉快?头儿正嚷嚷着找你呢。”

德拉盖尔轻哼一声,把一根烟塞进棕色嘴唇之间。

“皮特,照片找到的时候,你在马尔的办公室里面吗?”

“是啊,但不是我找到的。是局长。怎么了?”

“你看着他找到的?”

马库斯瞪了片刻,冷静、戒备地说:“确实是他找到的,山姆。他没栽赃——如果这是你的意思。”

德拉盖尔点头、耸耸肩。“子弹有新线索?”

“有啊。不是点三二——是点二五。子弹从背心口袋那儿穿过。铜镍子弹。自动手枪,但没找到弹壳。”

“伊姆利记得捡走弹壳,”德拉盖尔直白地说,“却落下了照片,他可是为了这些照片才杀人的。”

马库斯放下双腿,倾身向前,抬起茶色的眉毛。

“可能。他们给他安了一个动机,但鉴于马尔手中的枪,他们是有预谋的。”

“脑子挺好使的,皮特。”德拉盖尔走到小窗边,向外望去。片刻之后,马库斯闷闷地说:

“你以为我啥都没干,对吗?西班牙人?”

德拉盖尔缓缓转身,走到他身旁,低头看他。

“别生气,孩子。你是我的拍档,而我被划为马尔的人。你也会牵扯进去的。你还能坐在这儿,而我则被一个拙劣的理由折腾去了普马湖,结果只是被人栽赃,在车里发现一头死鹿,一个狩猎监督官还要据此逮捕我。”

马库斯慢慢站起来,垂在身边的双手攥紧了拳头。他灰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大鼻子的鼻孔内部现出白色。

他的声音低沉而洪亮:“这儿的人不会做得这么出格的,山姆。”

德拉盖尔摇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他们可以找个借口把我派去那里,其他部门的人来做剩下的事。”

皮特·马库斯重又坐下。他拿起一支尖头钢笔,恶狠狠地掷向圆形草垫。尖头戳中草垫,抖动两下,断裂,钢笔啪嗒掉在地上。

“听着,”他闷声闷气地说,头也没抬。“对于我来说,这就是一份工作。就是这样。讨个生活。关于警察的工作,我没有你的那些理想。只要下个命令,我就会把该死的警徽扔在——那老家伙的脸上。”

德拉盖尔俯身,一拳打上他的肋骨。“忘了这茬,警察。我有主意了。你就回家喝得醉醺醺吧。”

他开门,快步离开,穿过贴了大理石的走廊,走廊尽头豁然开阔,成了一间凹室,开有三扇门。中间一扇门上写着:“刑事组长。请进。”德拉盖尔走进一间狭小的接待室,中间由一排栏杆隔开。一个警察速记员从栏杆后面抬起头,又瞥了下里面的门。德拉盖尔打开栏杆上的门,敲响里面的门,走了进去。

大办公室里有两个人。刑事组长托德·麦金坐在笨重的办公桌后面,冷眼看着进来的德拉盖尔。他人高马大,皮肤松弛。一张长脸露出忧郁的神色。有只眼睛似乎无法直视。

办公桌一端的圆背椅子上坐着的人穿戴时髦,脚上还套着鞋套。珍珠灰的帽子、灰色的手套、乌木手杖搁在他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上。白发浓密、柔顺,浪荡的俊脸因为经常的脸部按摩而红粉菲菲。他朝德拉盖尔微微一笑,看向他的眼神暧昧不明,几分愉悦,几分揶揄。他的香烟插在纤长的琥珀烟嘴里。

德拉盖尔坐在麦金对面。他迅速看了眼白发男人,说:“晚上好,局长。”

德鲁局长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但没说话。

麦金身子前倾,手指在发亮的桌面上交叉,指甲看得出用嘴啃过。他平静地说:“汇报一下。有发现吗?”

德拉盖尔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没有——除了在我的车里发现一头死鹿。”

麦金的脸上没有一点波澜,连一丝肌肉也没牵动。德鲁用修剪过的粉色指甲划过喉咙,舌头和牙齿发出撕裂的声音。

“小子,这样和老板说话可不聪明。”

德拉盖尔仍旧看着麦金,他在等待。麦金缓慢忧伤地说:“你的记录一向良好,德拉盖尔。你的祖父是本县最出色的警长之一。你今天的行径给你蒙上了很大的污点。你被控违反了狩猎法,干扰了一名当值的托卢卡县官员,还拒捕。有什么话要说的?”

德拉盖尔声音平板:“有违章通知单吗?”

麦金缓缓摇头。“这是内部投诉。没有正式文件。缺乏证据,我猜。”他干巴巴地笑起来,没有玩笑的意思。

德拉盖尔平静地说:“这种情况,我猜你想要我的警徽。”

麦金默默点头。德鲁说:“你反应有点快。急吼吼地顶撞人。”

德拉盖尔掏出警徽,用袖子擦亮,看着它,把它推过光滑的木质桌面。

“好吧,头儿,”他低声说。“我是西班牙血统,纯正的西班牙。不是墨西哥和黑鬼混血,也不是墨西哥和印第安人混血。我的祖父要是碰上同样的情况,他会用子弹而不是言语来解决,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觉得这很有趣。我被别有用心地设计进入圈套,因为我曾是多尼根·马尔的挚友。你知道,我也知道,这点从来没对我的工作产生过影响。但是,局长和他的政坛支持者感受到了变数。”

德鲁突然站起来。“老天,你不能这么对我说话,”他嚷嚷道。

德拉盖尔慢慢露出微笑。他一言不发,也不打眼看德鲁。德鲁重新坐下来,一脸怒容,呼吸粗重。

过了一会儿,麦金把警徽扔进写字台的中间抽屉,站起来。

“你暂时被停职,德拉盖尔。和我保持联系。”他快步走出房间,穿过内门,没有回头看一眼。

德拉盖尔推开椅子,整了整头上的帽子。德鲁清了清喉咙,向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刚才我可能有点急躁了。爱尔兰人的脾气。没有恶意。今天你学到的一课是我们所有人都该学的。或许,我可以提点你一两句?”

德拉盖尔站起来,嘴角扯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脸上其余部分还像木头似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局长。不要管马尔的案子。”

德鲁哈哈大笑,心情转好了。“说得不完全对。没有什么马尔的案子了。伊姆利已经通过他的律师承认是他开的枪,但宣称是自卫。他明早就会来自首。不,我的提点是关于其他的。回到托卢卡县,对那个监督官说声对不起。我想这就是你要做的。你可以试试,看看效果。”

德拉盖尔静悄悄地踱向走廊,打开门。接着,他回过头来,突然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口白牙都露了出来。

“骗子我是一看一个准,局长。他已经为他惹出的麻烦付出了代价。”

他走出去。德鲁看见房门嗖地关上。他气得拉长脸,粉色的皮肤转成了苍白的灰色。他用力挥动拿烟斗的手,烟灰掉在挺括的裤子膝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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