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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渠书院(1 / 2)

十一月的京都,风如刀子一般,又干又锐利。

今年雪晚,往年中旬便落了雪,今年都快十二月了,这雪迟迟不落,京郊百姓都苦脸担忧,怕影响了来年的收成。

李知月查案那日实在走累了腿,平日里都是暖轿金辇抬着的,这一下腿肿了几天才恢复如初,一好带着沈清衍在街上瞎逛。

马上转月了,她还有次逃课的机会没用,便是在街上就这样百无聊赖地散步,也得用了去才觉得划算。

少女今日打扮明丽,穿了一身蜀锦红袄,红袄衬人,脖颈与袖口间绣了雪白的狐狸皮草,一白一红视觉相撞,相映成趣,更显人娇俏灵动。

许是他们来得不赶巧,又或是今日天太冷了些,沿街商铺有几家索性把门板一横,白日里便打烊了。

她走了半天觉得有些无味,来来往往都见不着几个人,转头去看沈清衍,却蓦然停了脚,颇觉有几分羞愧。

她自己穿得严严实实,半点风都透不进来,怕冷了手还一路抱了个掐丝珐琅夔纹六瓣手炉。可沈清衍只多套了件兔毛大氅,虽身直体正,看不出冷,但耳尖都被风吹的有些发白。

李知月兀自伸了手捏捏他的掌心,发现的确是有些凉,像块浸了水的冷玉似的。沈清衍疑惑地看她,以为她有事,却见知月将暖炉塞进他手里。

“南方进贡了批蜀锦,有匹月蓝色的缎子甚是好看,想来十分衬你。待我让尚衣局做好了,给你送去。”李知月笑。

沈清衍含笑点了点头,懂了她的意思。

他并不拒绝她的好意,却将暖炉推还给她。

李知月不悦,脸色刚要拉下来吓唬人,却被捏了一只手走。

那一只暖呼呼的小手已被握进了微凉大手的掌心,李知月错愕地抬头望他,却看他语气自然道:“如此便好。”

她一张小脸顿时泛红,元宵在后头跟着只在心里暗暗腹诽。

出门时他见天冷特意挑了件鸭绒的新袄,他家公子看都没看一眼,只在平日穿的衣服上多加层高洁好看的兔毛大氅。

兔毛大氅又柔软又出尘,穿在人身上,风一吹,人显单薄,更衬得容色照人,少不了惹人多看几眼。

李知月到底不忍心他这样被风吹着,拉了人手往茶馆走。沈清衍由着她,任由她牵了手走,只在身后乖顺跟着。

她没去雅间,带着人在大堂坐下,只想着点壶热茶,好叫人暖暖身子,喝完便差不多回去。却不想这般巧合,前脚挨后脚的,在他们进来不久,从外又进来了两个认识的人。

来人同她一般,穿了身红衣,进店便将披着的鹤毛大氅解开递给身边侍从。

他正要往里走,一抬头,正好对上李知月探究的目光。

谢珩也没想到在这能碰到她,他步子一顿,还疑惑地扭头望了望店门的刻漏,确认现在的确是太学上课的时间。

李知月收回眼神,只当作不认识他。

她虽与他有一日之交,但这并不能改变她依旧如此讨厌他的事实。不过就是对此人有了些接触,讨厌他的同时也大概了解他的能力,如果硬是要有牵扯,知月只想是谢珩抄家那日是她亲自来。

谢珩也懂她的意思,并未多看,扭头带着将登上了二楼包间。

店小二马上提壶热茶送上来,淡淡茶香直钻人鼻腔,带着水汽的热雾闻得人心头都暖和几分。

民间的茶自不能比宫里,上来的只是品质较好的陈年普洱,润喉暖身自是可以。

李知月提着白瓷茶壶先给沈清衍倒了一杯递过去,沈清衍笑着接了饮了一口,只觉得茶香馥郁,盈了整个口腔。

“对面的巷子里开了间书院你可知?”

隔壁桌的人在聊天。

“书院?这有什么奇怪,城头那不也有一间么?”

“这不一样,城头那间只收世族,和普通的没什么不一样。这间新开的可不一样,贴钱办,不盈利,竟收的是寒门!”

李知月捻着的杯子的手一停,默默坐近了些,竖着耳朵听。

“收寒门?我看这办书院的是疯了,真当人人都是那谢左丞?立朝十六年,十六年也就出了一个谢珩,再说了,这谢珩……不提也罢。”那人叹了一口气,李知月猜到其心中所想,也不禁心中有些怨怼。

“我们去看看那书院吧?”她看向沈清衍。

沈清衍点点头,对此事略有耳闻:“那书院名字取的高,叫问渠,取的‘问渠那得清如许’的意。”

李知月倒是讶异,讶异的不是这书院只收寒士,讶异的是这书院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悄悄开了。

大昭布衣读书艰难,书简昂贵,世家权力过大,大部分知识与书卷全都垄断,开的书院只是内部间交换教导,一向将寒门拒之门外。

当朝四大世家并不是跟着大昭而起,而是经历了三朝更迭的老世家。

自古王朝更迭而世家不变,世家之下有人,有土地,有知识,人掌朝堂,土地租百姓,知识被垄断。历代君王不是不想对世家下手,而是怕下了手,不仅朝堂乱了,百姓生活动荡,有时候连一些文化都会因此给断绝了。

而这人敢对布衣开书院,一是说明此人势大,手里有不少东西能传教;二是说明此人胆大,敢堂而皇之在京城各大世家眼皮子底下招布衣,未来与世家子弟抢官职;三是说明此人心大,愿意敞开胸怀去贴钱教导布衣,此事并无多少盈利,就算真要计收也是数年之后,都是说不准的事。这人明显只是想作个善事,并不是要求回报。

李知月只觉得罕见,若是此事真能做起来,做出去,倒是件了不起的大事。

她和沈清衍行至店门准备走,又担忧风大让人受寒,本想叫他想回去,可抬头看着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想来也是不肯一个人回去的。

李知月束手无策,转身站在了沈清衍正对面。

沈清衍屏息,不知她突然面向过来要做什么。

却见她伸手捏了其两边兔氅往他胸前拢了拢,尽力地能盖住他,避免受了风寒。

沈清衍兀自笑了,那笑春风似的和煦,吹一吹,冰雪都能化了。

李知月两颊绯红,强装镇定地将他自己的手往拢在一起的大氅上按着,语气生硬道:“不准松开。”

“是。”沈清衍笑应。

李知月和他并肩往巷子里走,元宵在后头跟着,路人看着只觉得好一对璧人。

“大人,公主这是要去书院啊。”

茶馆二楼的窗户半开着,只挡了可有可无的一点风,凛冽的风仍旧越过窗子,吹得窗前的人鬓边的垂发也飘摇。

谢珩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叠席上,面前炕桌摆了上好的寿眉,只是对面的人还未到,谢珩一人独饮。

这人很是奇怪,明明可以关了窗在包间正中,保吹不着半点凉风。冬日里却总喜欢坐在窗边,还偏要开着窗户。风吹一吹,脑袋里混沌的便全四散了,人就更清醒些。

将登站在后侧,望见李知月和沈清衍进了巷子,那巷子并无多少拐道,顺着走便是书院,巷中几间较破的木楼,住的也多是伴读的寒门至亲。

谢珩并不理会他,估计着时间,要等的人也到了。

谢珩抬起眼,包间的门正好被推开。

来人一身藏青色长袄,长袄色深,只隐约见那衣衫上绣了精美华丽云龙暗纹,并不是一般人能穿。他外头套一件狐裘,毛光油亮,看上去便价值连城。一身行头虽藏了身份,却少不了几分显摆。

“温玉,可等久了?”来人热络,将狐裘往将登身上一扔,将登忙接着,不敢让这贵重东西落在地上。

谢珩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正色道:“阴平王安。”

*

这书院门庭清冷,坐落的地方安静偏僻,本身少有人来。路段不平,泥路上还留有两道凸起的车辙印记。

李知月站在门口,看着书院上方方正正的四个大字——问渠书院。

这字甚是好看,不同于士大夫过于板正的字,这落笔间转折精劲有力,笔锋里藏着锋芒,颇有些文人风骨。

只是这院落未免清苦些,不大的书院,里头多是木楼,屋顶上盖了瓦片,有些旧,上面生了些青苔。院落里只有个大些的日晷,一侧生了棵巨大的槐树,那枝干交错纵延,直盖了半边屋顶。

此时正是冬日,树上剩的几片枯叶摇摇欲坠,寒冬中这枯枝败叶的槐树更显书院萧条。

李知月看着有些怅惋,这地方虽是今日才开的,却一看就不是突然兴起盖的。光是瓦片上的青苔,能遮半边阳的槐树,就可见这书院筹划已久。

“里头有人上课。”沈清衍将她思路拉回来,她顺着沈清衍的目光去望,的确见不远处楼宇的花窗中有人影晃动。

李知月走过去,听见里面有讲课声传来。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

竟是在讲《孟子》,李知月站在墙外听了半晌,只觉得先生讲的清楚明了,水平不下太学的讲师。

她想了想,敲了敲门,里头一个花甲之年的老先生给她开了门。

门一开,两人见着对方俱是一愣。

李知月认得此人,叫蒋辙,是前朝旧臣,宁死不肯入大昭为臣。皇帝念他年老,有一身好才华不忍杀了,便放了他告老还乡,却没想竟躲在这儿教书。

他看见李知月也一惊,以为是皇家来抓他,书一下子怔得脱了手。

沈清衍在身后望着,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书,双手奉还过去,知道其中是非,特意打个幌子表明来意:“这是沈家表姑娘,今日来找先生。是有要事相商。”

蒋辙懂了他的意思,瞥了眼他们身后发现只跟了一个随从,便接过书放在讲坛上,对着底下好奇的眼睛只道:“你们先温习,我一会儿便来抽查。”

他带着他们到了个雅间,雅间清贫,只墙上画了幅大字“天道酬勤”,和大门上的字是同一人写的。

蒋辙脸色不好看,也并未行礼,他执拗愚忠,对新朝的皇室子弟向来连个正眼也不给,只兀自坐了,倒了杯热茶自饮,等他们开口。

李知月并不作怪,这书院存世艰难,蒋辙能做到这地步,她尊敬还来不及呢。自伏小做低,将礼数做足了,给蒋辙行了个敬上礼。

蒋辙看她态度谦卑,也未有公主的奢淫风范,脸色稍微好看几分,方正眼瞧她。

“先生在这多久了?”李知月看他面色转好,试探问道。

“四年有余。”他揭了杯盖,撇了撇茶沫,却撇不干净,白胡子上还是沾了些沫子。

李知月没想到竟有这么久,这样规模的一个书院,若是他一人操持,至今日能有这般已是不错。

她已将蒋辙代作这书院主人,若问还有谁能有知识,有胆识,有风骨建这样大的一个书院,除了蒋辙,她还一时真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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