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像没事儿似的,好像前面蒙了耳朵,什么也听不见,面色如常,优雅自若。他那幅画快完成了,兀自捏了支细笔勾线,画些细节。
李知月气得要发笑,这位左丞大人掌的便是司法民政,这人命关天的案子既是他在,本就应该他来管。现在倒好,她一个过生辰的公主在这又抓人又查案,这厮却跟事外人似的,安心在这耐着性子不骄不躁地作画,直气得她牙痒。
帐外天色愈来愈暗,霞光隐匿,太阳只留一道光影,将灭未灭,似盖了层罩布的宫灯。
过了许久,凌寒一身湿衣回来,一看便是亲自下了水找人,他脸色不善,步履间带着水迹,沉声道:“殿下,虞公子殁了。”
那家仆才喘了两口气,脸色好不容易稍稍上了点血色,一听这话立刻急火攻心,整个人作疯状,头击鼓似的敲地,面色痛苦扭曲,嘶哑着嗓子嘶喊道:“公子!奴对不住你啊!”
这声音凄惨得让人心惊肉跳,好比指甲在铁皮上磨,直听得人起一身起皮疙瘩。
李知月忙叫人给他敲晕,带走单独看着,别让他做傻事。
她面色凝重,眉目间已然起了戾气,皇家盛怒,无人敢触。一时间咬牙切齿,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直问:“温致呢?”
“已叫人去寻了,那畜生知道自己犯了错,去帐中找的时候发现侍女已经在收拾行李。已经派人去封了狩苑出口,肯定跑不掉。”凌寒回道。
李知月脸色稍霁,沈清衍看着担忧,扶了她坐下,叫元宵从随身的匣子里拿出了个纸包。
他将那纸包打开,里面竟是澄澄的豌豆黄,泛着淡淡的豆香,那豆香钻进鼻腔,直勾的人心中馋虫作痒。
她方才觉得腹空,本该是用膳的时间,因着这事突然,倒忘了饿。
李知月捏了一块,咬了小口,细细软软的豆泥在口中化开,淡淡的甜莹润了牙腔,绵密而不腻。
“别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沈清衍轻声安抚。
李知月点了点头,耐着性子等。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像晕开一缸浓稠的乌墨,黑压压地罩上来,沉抑地压在人心头。
帐中被拘着的众人陆续开始泛起浮躁气,四下渐起碎碎私语声。李知月心头也焦躁不安,正打算叫人催上一催,蓦然望见帐外有几个人影前来。
“殿下,在出口抓住了温致。”侍卫长进来禀告,身后跟着俩侍卫一左一右压着温致进殿。
那温致肥头大耳的,纵是被压着走路,还在不服气地扭动耍横:“把你脏手拿开,小爷迟早剁了你们的手!”
李知月眸色发冷,等待多时此时怒气已然达顶,张口便要问罪,却听见角落里许久不作声的人突然朗朗开口。
“将登,把人押回大理寺。”
谢珩眼都不抬,放了笔,慢条斯理地用巾帕仔细擦着指头。
他背后隐在无光处那侍从走出来,只在温致身上几个骨节处捏了几下,那家伙便哎哟直叫,半点也不反抗让他一只手就擒了。
李知月气笑了。
她道是为何这厮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原是在等她给人全抓来,最后他倒是什么也没做,轻轻松松地给人押走了。
李知月瞪他,看见他终于放了笔,拿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手放在旁边。
他起身走到帐中央朝李知月行了个揖礼,显得颇为周到体贴地说:“臣有要案在身,怕惊扰公主生辰,且将人押回大理寺提审,先行告退。”
怕惊扰她生辰?
他倒是不想惊扰她,她忙忙碌碌半天,误了宴只吃了几口糕点,他现在才说不想惊扰她。
李知月觉得自己像只被人逗弄的老鼠,揪着尾巴给惹急了,欲要咬人之际又措不及防地给放了。
她越看他越头疼,扬了扬手让他走了,看这满席的人都各有各的心思,越发心烦意乱,不愿再多做纠缠,索性直接散宴。
众人行了礼告退,陆续出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狩苑。
李知月烦闷了一会儿,只道这一天从早到晚没一件好事,险些没给她气得郁结。
她整了整衣冠,不想多留,迈步出帐去寻元芩。走到帐口,又蓦然顿了步子,退了几步,回头立在谢珩留下来的画前。
这画的确是张极品之作,线条干脆利落,形体皆准,惟妙惟肖,像灌了魂一般灵动。用色也好,该重时重,该浅时浅,连马的鬃毛都能感受到硬朗之感,根根分明。
但是这全是世家贵子贵女的帐篷内,哪来的马??
她是瞎了才会觉得这一张画上,那一群身披戎装,拿枪握剑的彪形大汉里会有自己。
李知月认得这画,《免胄图》。
她突然又想到那家仆所说的金观音,倏忽沉静下来,若有所思地盯着那画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