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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2 / 2)

慈宁宫距离皇帝的养心殿极近,李宵尘便没有叫轿辇,而是慢慢走着去往太后那里。

引路的小太监不是第一次替太后娘娘传话了,他也清楚等一会儿小皇帝要面对的是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小皇帝逆来顺受,也从不为难他们,小太监心里有些飘,眼看着慈宁宫的大门就在眼前了,他的态度也不复之前的恭敬。

“陛下,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别让太后娘娘等急了。”小太监被太阳晒得有些不耐烦,看着身后的小皇帝被簇拥着、头顶还有宫人举着伞,语气更是不好。

李宵尘默了默,心里生出无限落寞,这皇宫里不光是主子不把他当回事,就连下面这些奴才也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这个皇帝做得还真是窝囊。

也不知父皇在地底下看见是自己这样的人坐上了皇位,会不会气的想诈尸回魂。

小皇帝从小跟着母亲和嬷嬷长大,连学堂都没正经上过,更别提让他利用君王之威。正当李宵尘想如往常一样忍过去时,突感耳后拂过一缕凉风,几滴冰凉的水珠溅到了脸上,让他一激灵。

大太监见皇帝突然停住脚步,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搀扶住小皇帝:“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朕没事。”李宵尘不动声色地拂开了大太监的手,这太监是太后安插进他身边的,但经过他近期的观察,此人似乎对太后和严家也不是特别忠心。

但他还是不想被碰,不是嫌恶,而是不习惯。从前十几年都没有经历过的事情,短短几月怎会习惯呢。

时砚遥遥地看着宫道上面发生的事,手指轻轻扯动,那落到小皇帝脸上的水珠突然动了,慢慢划过他的脸颊,藏在了耳后的位置,不用担心被任何人发现。

时砚牵动着空气中的一条无形的细线,在这边开口。

那边,小皇帝的耳边同步出现了他的声音:“陛下,不该忍让的时候便不必忍让,您是天子,有权利处置一个以下犯上的奴才。”

李宵尘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险些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但随即他便想起了方才那莫名的水滴,联想到时砚那一招控水之术,便猜到了是他。

小皇帝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突然想起身边还有几个关注着他的宫人,随即挥了挥手,继续往前走去,然后悄无声息地和身后宫人们拉开了些距离。

他微微偏头,十分小声地试探喊了一句:“时砚?是你吗?”

那天晚上人鱼告诉了他名字,虽然疑惑为何从没上过岸的人鱼会拥有一个像凡人一般的名字,但小皇帝知趣地没敢问。

时砚所在的偏僻宫殿里没人,所以也不怕被人发现,从小皇帝那里传回来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明明是说悄悄话的音量,愣是让时砚听出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他点了点面前漂浮在空气中的细线,给小皇帝吃了一颗定心丸:“陛下,我虽受伤,但一些不被凡人察觉的小手段还是可以施展的。”

“那个太后宫中的太监胆敢以下犯上,陛下想怎么处置他?”

小皇帝忘了问时砚是怎么知道他这里发生的事的,听见他的问题,抿了下唇,有些迟疑道:“朕不知。”

这小太监是在太后面前服侍的人,他能动得了吗?

时砚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仿佛顺着骨头传进了李宵尘心里,让他有些耳热。

“陛下,虽说打狗还需看主人,但若是一文不值的狗,主人是不会在他做错了事之后保他的。”

时砚没有和小皇帝讲什么道理,而是简单直白地告诉他身为帝王的权利。

“你是大盛的皇帝,处置一个对皇帝不敬的太监罢了,别说是太后,就算是丞相站在这,他也没有理由阻止。”

“李宵尘。”

时砚严肃地喊了他的名字。

小皇帝一瞬间瞪大了双眼,紧张得好似被先生抓到回答问题的学生。

但时砚只是严肃了一瞬,很快就变回了平日里的懒散语调,“放手去做,陛下,有我在,不会让人伤了你,怕什么?”

他们说话的这片刻,小皇帝恰好抬脚迈过慈宁宫的门槛,听完时砚的话,他心头一跳。

是啊,他怕什么。

他是大盛名正言顺登基的帝王,身上流着先帝的血脉,他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就算严家掌握了朝堂大权照样要对他卑躬屈膝地行礼。

他害怕什么?

该害怕的是那些心里有鬼之人。

脚下跨过门槛,李宵尘心里如拨云散雾般清明,他定了定神色,端着帝王仪态看向上位的太后,腰杆挺得直直的。

“母后,儿臣向您请安了。”

*

太后愣了下,她总觉得今日的皇帝变得和往常不太一样了,但一时又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可到了嘴边的斥责却莫名地说不出口。

过了开口发难的最好时机,太后也不好再动怒,只好不情不愿地展露出一副慈母作态:“陛下饿了吧,彩娥,去吩咐御膳房布膳。”

太后身侧站着的宫女弯腰一拜:“是,太后娘娘。”

御膳房做的午膳自然是精致美味的,太后热切地邀小皇帝坐下,装模作样地亲自夹了一块粉蒸肉放进小皇帝碗中。

“陛下尝尝这御膳房新捣鼓的菜系,哀家吃着不错。”

得益于她这段时日的卖力表演,小皇帝到现在还以为她是个一心为他好的严厉母亲,每每到了这种时候,她给小皇帝夹个菜,小皇帝便心软了,她再提一提那大兴土木之事,定能让小皇帝改变主意。

“陛下快尝尝,哀家觉得这会是陛下喜欢的呢。”太后脸上堆起假笑,等待着小皇帝脸上浮现出感动的神情。

李宵尘垂眸看着碗中的食物,并没有任何想吃的欲望,他淡淡抬眼看向对面的太后,没有像往常一样配合她上演母慈子孝,而是冷淡地将碗推远了些。

太后见状脸色一变,正要开口斥责,却被李宵尘抢了先。

小皇帝垂下眼眸,脸上的伤心不像是演的,他似是犹豫片刻,才抬眸望向太后,眼中闪烁着委屈的泪光。

“母后,儿臣今日无甚胃口,这午膳也是实在吃不下了。”

小皇帝从没在她面前展露过委屈模样,这一下子给太后整懵了。

但慈母形象还得继续演下去,太后僵硬地扯出一抹关怀神色,轻声细语地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小皇帝眼神闪了闪,按照时砚教他的说:“母后能为朕做主吗?”

太后现在算是被架了起来,她哪能说不,所以只好咬着牙道:“这是自然,陛下在这皇宫里头,还能被别人欺负了去不成。”

她在心里暗暗祈祷,小皇帝这委屈最好不是什么大事,不然她前一步夸下海口,后一步小皇帝给她出难题可就不好了。

所幸小皇帝接下来的话让她松了一口气。

“母后,是、是一个宫人,他对儿臣不敬,还……”李宵尘半演半就,还适时落下一滴泪来,泪珠从脸颊滑落,看着好不可怜。

太后绞紧了手中的帕子,直觉有哪里不对,但又不能逼着小皇帝把话说明白。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没了丞相在后一点点指导,她便只能凭自己的感觉行事。

小皇帝在她这儿委屈落泪,她这个当太后的若是不做些什么,怕是隔天就能传出太后掌管后宫不利,致使年幼皇帝受委屈的流言去。

太后自觉想明白了,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哀家还当是什么,陛下乃至尊之躯,一个小小宫人竟敢以下犯上,简直是反了天了。”

她故意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果不其然看到了小皇帝崇拜感激的眼神,更加有了底气:“陛下既不喜那宫人,便让禁卫军仗责八十,扔出宫去罢。”

李宵尘瞬间面露喜色:“多谢母后,朕知道怎么做了。”

他这时脸上早已没了失落可怜,转而眉眼飞扬,看得太后在心里发笑,感慨这小皇帝还真是蠢笨,做了天子还如此喜怒形于色。

但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

第67章 你是我的珍宝(7)一更 做什么突然抱……

小皇帝大手一挥, 候在殿外的大太监走了进来,小皇帝吩咐道:“去,让禁卫军将那太监抓起来, 就依照母后说的,仗八十,丢出宫去,此生不得再入皇城!”

那大太监面上毫无惊讶之色,躬身道:“是, 陛下。”

皇帝出行自有几名禁卫军跟随,正好方便了小皇帝,他一声令下,两个健壮的士兵便走上前来, 而立在太后身侧的那小太监一下子腿软,扑通跪了下去。

“陛下饶命, 陛下饶命啊, ”那小太监一下又一下狠狠磕头, 声泪俱下, “娘娘, 太后娘娘,您救救奴才,求您救救奴才吧。”

太后脸色控制不住地难看, 眼神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那小太监还在磕头求饶, 太后沉默着没发话, 两名禁卫军踌躇着不敢上前。

李宵尘看着这一幕, 更是暗暗掐住了掌心。

小太监吵的人心烦,太后前面话都说出去了,现在不可能再反悔, 更何况这太监是自己身边的,做事不利丢的是自己这个太后的脸。

“够了!”太后扶了扶额,盯着小太监的眼神变得阴狠,“做出这等事还有脸求哀家,你可知以下犯上是死罪,陛下已是网开一面!”

可仗责八十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太监被两个禁卫军拖了出去,李宵尘神色无波无澜,淡淡发话:“就在这里仗打,也让旁的宫人看看清楚,在母后身边侍奉就应谨言慎行,不然若是传出去,连累的是母后的面子。”

一众宫人哪里敢发话,都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太后更是无法拒绝,小皇帝都说了这是为她的名声面子考虑,她还能说什么,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吞,看着那小太监的眼神更加愤恨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连累她在小皇帝面前丢了面子,若是被旁人传了出去,说太后身边的太监对皇帝不敬被捉了个正着,她这个费尽心思塑造的慈母形象不就成了全天下人的笑话?

禁卫军的动作很快,院中响起啪啪的打板子声,那太监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痛呼,但很快声音就小了下去,看那样子,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小皇帝第一次仗责下人,也是第一次亲手处置一条人命,此刻看着院中那渐渐失去气息的小太监,他手心里浸出了冷汗,挺直的脊背也感到僵硬,但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

这是他前半生从未体验过的,权力的感觉。

这一刻他终于懂了为什么皇兄们会为了这个位置斗得不死不休,权力的滋味是如此美妙,像罂粟一样令人上瘾,也滋养着凡人的欲望。

*

从太后宫中出来后,小皇帝回到寝宫,屏退了所有宫人,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喊了声:“时砚?”

时砚在他耳边淡淡地应了一声。

小皇帝不知怎的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略有些心慌地举目望了望窗外。偏殿的重建已经快结束了,他可以看到宫人们在做最后的清扫并引进干净的水流。太后经过今日一遭怕是早忘了自己是要斥责小皇帝,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她之后再提起就没有合适的时机了。

李宵尘攥了攥拳,冲动驱使着他开口问道:“你可以今晚就搬过来么?”

话音落下,他才发觉自己这句话显得有多焦急,好像十分期待时砚住过来似的。

“嗯?”时砚的声音带上了些笑,“既然是陛下想要的,我自然没有意见。”

他淡淡地点了点面前水幕中小皇帝的脸颊,开口道:“陛下将此事吩咐下去吧,宫人来便可,陛下不要亲自过来。”

小皇帝想也没想就冲动否决了:“不行,他们会给你身上缠锁链。”

时砚低笑一声,语气无奈:“陛下,您若是来了,我们的关系可就说不清了。”

小皇帝头一次对一件事物如此上心,传到丞相和太后耳朵里还不知要怎么想,平白招惹麻烦。

小皇帝说完也反应过来了,他为自己刚刚的话感到自责,羞愧地低下了头。

“抱歉,是朕想得太简单了。”

是他一时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还身在丞相和太后的监视下,现在对时砚表现得越在意,就越有可能将他推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时砚见小皇帝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情绪低落,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池子里直起身来,水珠顺着他裸露的腹肌滑落,在水面上溅起一道道波纹。

李宵尘在寝宫里虽看不到那边的景象,但耳边传来的清晰水声还是让他莫名耳热,他抬手搓了搓耳朵,但结果适得其反。

“陛下现在身边有人么?”时砚问。

李宵尘愣了一下,乖乖回答:“没有……朕让他们都退下了。”

古代世界有一点好处,就是没有监听监控之类的设备,只要确认附近没有活人,便不用担心隐私的问题。

时砚看了看天色,算了算时间够用,又一次将鱼尾变成了双腿。

这次大概可以持续一个半时辰。

“陛下。”时砚的声音再度响起,说出的话让小皇帝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想看看皇宫外是什么样子吗?”

“……想。”

怎么可能不好奇呢,从小生活在深宫里,因为不受宠,哪怕是逢年上山祭拜或春秋围猎这样的盛大活动,皇帝都没有想起他哪怕一次,所以小皇帝长这么大,还一次宫门都没出过。

他按捺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刚冒出的一点苗头被按了下去:“……出宫会很麻烦吧,朕现在是皇帝,太后不会允许朕私自出宫的。”

时砚挑了下眉,觉得这个世界的小爱人真是可爱,居然会这么乖巧地遵守规矩。

不过一想到这个世界的爱人才堪堪十三岁,距离成年还有很久,他就忍不住叹气。

但很快时砚就把自己哄好了,爱人年纪小怎么了,年纪小正好可以手把手教,体验一下养成的快乐。

至于61在他耳边念叨的“和自己养大的孩子怎么产生爱情火花”,时砚丝毫不担心这个问题。

虽然容貌和记忆都不同了,但灵魂还是那个灵魂,爱了两个世界的记忆就封存在这个灵魂中,这一世怎么可能不会再度爱上呢?

况且山不就我我就去就山,小皇帝不主动,时砚便勾得他主动。

心情很好的时砚避开侍卫从房檐上跳下,飞快地来到了小皇帝的寝宫。

确实如小皇帝所说,他今天发了一顿火,伺候的宫人们都更用心了,哪怕小皇帝让他们都出去,他们也是不敢离开太远,都在殿外候着。

不过这难不倒时砚,他如同鬼魅一般顺着墙下阴影躲开了前院众人,来到那扇被他光顾过的窗户前,抬手在窗棂上敲了敲。

等候了短短几息,窗户突然被从内部打开,露出小皇帝那张还带着惊讶与慌乱的脸。

“你怎么现在过来了?会被人发现的!”

之前时砚两次来找他都是入夜后,现在日光大盛,小皇帝是真的担心他被找到。

而且……

李宵尘的视线下移,落到他的双腿上,语气不明地说:“你白天也可以变成人么?腿会不会痛?”

时砚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小皇帝是把他当成只有入夜才能变化人身的精怪了,哭笑不得地解释:“不会,白天夜晚都是一样的。”

李宵尘双手扒在窗户边沿,指尖用力到泛白:“你快回去吧,宫里人多眼杂,被发现了就……”

后半句话淹没在突然腾空而起的震惊里,李宵尘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时砚的动作,直到自己被放下接触到地面,才堪堪回过神来。

“你、你……”

小皇帝这十几年还未曾和母亲之外的人如此亲近过,他双手撑在时砚胸膛,整个人和他之间的距离近得都塞不下一张手帕。

李宵尘慌乱地一把推开了他,红着脸移开视线:“做什么突然抱朕!简直、简直是……”

小皇帝这辈子都没骂过人,“简直”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个囫囵来。

时砚笑了笑,在小皇帝没反应过来之前伸手揽上他的腰,在他震惊的目光中伸出食指放在嘴边。

“嘘,不要被人发现了。”

他的声音很低,未免小皇帝听不见,所以故意俯身凑近了说,淡淡热气扑到小皇帝耳朵上,和隔空对话的感觉还不同,他不自在地后仰,只觉得耳朵一阵发麻。

时砚看着安静下来的少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随即手臂一用力,带着小皇帝飞身上了房顶。

“唔……!”李宵尘差点惊呼出声,但想到时砚嘱咐他不能被人发现,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时砚脚步很轻地点在瓦片上,没有停留地直接带着他向前方走去,小皇帝全程脚不沾地,凡人需练几十年才能有所成的轻功在时砚这里简单地如同饮水吃饭,他毫不费力地带着小皇帝离开了重重把守的皇宫中心,向着宫外的方向而去。

李宵尘眼睁睁看着宫门离自己越来越近,声音都带上了焦急:“时砚,快送朕回去!宫人们找不到朕会告诉太后的……”

“嘘,看。”

时砚的话让李宵尘下意识抬眼,紧接着,他便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天边不知何时已出现了晚霞,红彤彤一片,他们此刻立在宫墙上,皇城外的房屋与百姓在眼中显得格外渺小,但无一不被这晚霞笼罩着,显出一片带着暖意的光晕来。

李宵尘甚至可以看到,在不远处的集市上,百姓们说说笑笑、采买东西的样子,那细微的谈笑声仿佛近在耳边。

第68章 你是我的珍宝(8)二更 不可伤了人鱼……

小皇帝第一次见到宫墙外的世界, 一时看呆了。

时砚揽着他坐在了屋顶上,一条手臂虚虚环在他身后,保护着不会轻功的小皇帝。

“今日没打算带你出宫, 就在这里看看,以后有机会了带你出去,嗯?”时砚在小皇帝耳边说道。

小皇帝完全顾不上他说什么了。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成一个个红色光点,这困了他十几年的皇宫, 原来也不是那么难跳出,原来皇宫外的世界是这个样子。

一声温柔的叹息在耳边响起,李宵尘闭了闭眼,感觉到一股暖意从眼前拂过, 那些溢出的眼泪被轻柔拭去。

“陛下别哭,不然下次不带你看了。”

时砚笑着威胁, 小皇帝似是怕他说真的, 立刻抹了抹眼睛, 眨巴眨巴地看他:“朕没哭, 是、是风太大迷了眼。”

“嗯, 好,是风沙的错。”

时砚一条腿弯着,另一条腿伸直, 在小皇帝惊讶的眼神中伸手一挥, 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流卷上天空, 在他们身旁渐渐聚成一层透明水墙。

李宵尘将视线从水墙移到时砚脸上, 见他带着淡淡笑意,眼中是无限温柔与宠溺:“是我疏忽,这样风沙便吹不到陛下了。”

李宵尘眼睛酸酸的, 又想落泪了。

他狼狈地转身低下头,不知道有没有被时砚看到自己的失态,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静静地坐着欣赏宫外的风景。

时砚带他落脚的地方是皇宫里最高的一处屋顶,从这里看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一览无余,李宵尘第一次从这个角度俯览皇宫,他看到了自己的寝宫、养心殿、太后的慈宁宫、还有时砚暂时居住的偏僻宫殿。

一种陌生的情愫涌动在心间,从这一刻起,小皇帝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发生改变。

他又将视线投向宫外,天色已经不如刚开始那般亮了,行人马车的影子也变得有些模糊,但小皇帝依旧看得目不转睛。

时砚在一旁但笑不语,将一切尽收眼中,他知道,小皇帝此刻看的不仅是风景,还有对这个国家、这个朝堂更新的认知。

这也是时砚为什么没有急着教他治国之道的原因。

他年纪还太小了,书卷上那些高深的奥义远不如亲眼看到的记忆更深刻,御史大夫授他大道理,但忽略了小皇帝从小便没有受过多少教育,一下子塞进来许多晦涩难懂的东西,小皇帝听不懂也学不会。

而时砚要教他的第一课,便是亲眼看看这个世界。

前半生被困在这方隅之地,没有见过更广阔的世界,只凭书中的描画,心境怎么能变得开阔呢。

太阳渐渐落下,宫外的热闹也逐渐散去,百姓们都已归家,商贩们也关门送客了。

时砚心里想着事情,一时出神,突然,肩膀上压过来一份重量,他低头看去,小皇帝不知何时已闭了上眼,竟是睡着了。

时砚哑然。

这一天小皇帝的情绪大起大伏,刚开始意识还被新鲜感撑着,但后来两人都不说话后,他看着看着就开始眼皮打架,但不好意思打扰在想事情的时砚,便想着自己再坚持一下。

结果坚持着就把自己坚持睡着了。

时砚放松身体,让小皇帝靠进自己怀里,虽然水墙能挡风沙,但到底没什么保暖的作用,他怕小皇帝这样睡会着凉,便将他搂进了自己怀里。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新水汽,小皇帝这一觉睡得很香,但可能是心里还记挂着事情,没过多久,时砚便感觉怀中的身体突然一颤,小皇帝惊醒了过来。

“朕睡着了?”

小皇帝一脸懊恼,注意到自己是睡在时砚怀里之后更是脸红,他连忙挪了挪屁股,拉开距离。

时砚知道小孩儿脸皮薄,所以没有逗他,而是站起身,拂了拂自己外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陛下可还要再看?”

李宵尘看了看天色,此刻早已到了用晚膳的时间,他心里一惊,不敢想宫人进屋发现找不到自己会是什么情形。

这时候也顾不上害羞,李宵尘拉住人鱼的衣袖,面色焦急:“我们快回去,宫人若是见我不在寝宫,就要惊动禁卫军和太后了!”

“那陛下抱紧了。”

时砚伸手将他揽在怀里,脚尖一点,轻巧地从屋顶上跳下,落到更低一阶的屋顶上面,然后飞速掠过,中途完美地错开了宫人经过和禁卫军的巡逻,在小皇帝寝宫后落地。

依旧是那扇窗户,李宵尘还没想好如何翻进去,他身后的时砚便已经伸手放在他腰间,稍一用力,就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唔……!”

小皇帝突然腾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就从窗外出现在了窗户内,转过身,时砚正淡然地收回手臂。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时砚的目光好似在看什么洪水猛兽:“你、你怎么可以不经朕同意就抱朕!”

时砚从窗边树上随手掐了一枝花枝,递给看似生气实则害羞的小皇帝,嘴边噙着笑:“我知错,此花送给陛下,陛下可以不生我的气了吗?”

小皇帝平生第一次被送花,还是个男人,但他依旧伸手接了过来,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丝的惊讶和喜悦。

竟然这么容易就被哄好了。

时砚弯着眼睛看他,放任自己短暂地从眼睛里透露出缠绵爱意。

不过小皇帝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手中花枝上,等他再抬眼时,时砚已收敛了神色,爱意被他藏得很好,完全不会被小皇帝察觉到。

“陛下要接我住进来的承诺还作数?不要忘了。”时砚说完,展颜一笑,没等小皇帝再说什么,倏地转身从墙角消失。

李宵尘愣愣地看着他离开的院墙角落,才突然想起,他变为双腿的时间似乎要到了。

低头抿了下唇,他环顾四周,在窗边矮桌上看到了个花瓶,将里面宫人精心挑选放置的花拿出来,时砚送他的简单花枝放了进去。

盯着看了半晌,李宵尘满意地点点头,这时突然一声叩门的声音响起,吓了他一跳。

是大太监的声音。

“陛下,是否要吩咐御膳房备晚膳?您今日午膳便没吃,这晚膳不可再不用啊。”

李宵尘快步走到门边,啪地一下打开了门,和外面刚说外最后一句话的大太监撞了个正着,也吓了对方一跳。

“陛陛陛陛下。”

大太监见李宵尘紧紧抿着唇脸色凝重,连忙跪了下去,院中候着的一干宫人也忙不迭跟着跪了下去。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望着跪了一院子的宫人,李宵尘从他们压得极低的脊背上看出了惧怕,他张了张口,问:“这是第几次叩门了?”

大太监跪在他脚边,一听就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虽然不清楚小皇帝问这个做什么,但他此刻不敢有半分小心思:“回陛下,奴才、奴才这是第三次叩门……”

剩下的话李宵尘没有再听了。

三次,叩门三次没有得到回应,但没有一个人敢直接开门进去。

小皇帝突然笑了。

大太监和一众宫人更是深深将脑袋埋了下去,午时陛下便是这样轻描淡写地处死了一个宫人,他们此刻害怕这是小皇帝发怒的前兆,任谁也不想当那个出头鸟,只能深深将脑袋低下去,祈求小皇帝不要第一个看见自己。

良久,太监宫女们跪到膝盖发麻,才终于听见了小皇帝的声音。

李宵尘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脚边不停颤抖的大太监,语气听不出情绪地说:“起来,去吩咐御膳房备膳吧。”

“是、是!”大太监如蒙大赦,其他宫人也松了一口气。

李宵尘没有再为难他们,淡淡说了一句“都起来”,便转身回了屋内。

这顿晚膳可以说是小皇帝自登基以来吃得最轻松的一餐了。

没有提心吊胆,没有怯懦自卑,侍奉的宫人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谨慎,试毒布菜都丝毫不敢马虎,小皇帝用膳的时候,他们敛眉低目地候在一旁,一点多余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终于,小皇帝吃饱了,他接过宫女递上的手帕擦拭嘴角,淡淡吩咐:“偏殿都收拾好了?那便今夜就将人鱼带过来吧。”

大太监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问道:“是,不过陛下是否要让禁卫军在那人鱼身上多缠几道铁链?万一半路发狂……”

“不必。”李宵尘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悦,“不可伤了人鱼半分。”

大太监心中一跳,立即躬身:“是、是,陛下放心。”

他转头去吩咐了禁卫军,按照小皇帝说的,一个字都不敢遗漏,禁卫军首领也知晓了白日发生的事,对小皇帝的态度也比之从前更加恭敬,绝不敢暗中动什么手脚。

*

时砚回到偏殿时恰好在入水前一刻双腿变回了鱼尾,他身上的衣衫也变回了鳞片,贴附在身上。

虽然他不需进食,但看守的侍卫还是每日都给他准备一盆新鲜鱼虾,时砚看了眼池子旁边还鲜活乱蹦的海鲜,确认自己没有半点食欲,就移开了视线不再看。

61这时候飘了出来,自顾自给时砚扫描了一遍,贴心提示道:“宿主,你现在的身体饥饿程度是15%,当达到30%的时候,可能会影响你的能力哦。”

他暗戳戳补充:“包括控水和变人的时间。”

时砚沉默了一下。

明明第一个世界受狐狸身体的影响,他对生肉并无抵触,但这个世界身为鲛人,反而不喜生鱼了。

问题一定不在时砚身上,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原主并不喜欢生的食物。

第69章 你是我的珍宝(9)一更 只有母妃对他……

时砚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寻了一番, 发现确实如此,虽然鲛人生活在深海,但并不是全然与陆地没有接触, 早在凡人们钻木取火烤熟食物的时候,鲛人就已经将这样的做法学了去,在海上的岛屿中找到枯木,生火烤鱼。

61“啧啧”感慨:“原来还是个挑食的物种,居然连烤鱼要撒佐料都学会了。”

时砚也弯了弯唇。

鲛人身体强悍, 许多剧毒之物吃了也不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所以也因为这一点,鲛人吃够了海里的鱼虾,将海岛上的各种植物也吃了个遍。

然后便慢慢发现一些东西可以直接入口, 一些东西则是可以在烤鱼时加上,使单纯的烤鱼变得味道丰富。

到了原主这一代, 更是几乎没多少鲛人吃生食了, 所以时砚才会面对活的鱼虾没有胃口。

时砚沉默:“……”

问题来了, 他要如何不被人发觉地, 给自己找做熟的食物吃?

去御膳房偷?按照原主一顿的食量, 怕是能将御膳房的存货全部吃光,隔天便能在宫里掀起轩然大波。

所以还是要去宫外解决。

时砚这个身份身上半点钱财都没有,所以……只能暂时和小皇帝借一点了。

正思索着, 殿外传来了陌生的声音, 时砚侧耳听了两句, 知道是小皇帝派来的人。

不过这次的待遇可好很多了, 时砚装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本以为会和上次一般被五花大绑起来,但结果只是被一条锁链捆住腰间, 坐在铺满了软垫的轿辇中,被八个禁卫军抬了起来。

时砚借垂头的动作遮挡,微微挑了下眉,瞬间就猜出了这是小皇帝的意思。

*

时砚只知道小皇帝大动干戈修建偏殿,却不知道被建成了什么样,当身体滑入水中,禁卫军离开之后,他才有机会打量四周。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就能知晓小皇帝花费了多少心思,也难怪太后都坐不住想插一手了。

时砚现在身处的池子比之前那个大了两倍有余,且不是死水,一条涓涓细流从宫殿后穿过,似是从什么地方引来的天然泉水。

宫殿内的装饰也变了,池边有方便人上下的台阶,在旁边还挖了个凹槽,布置成软榻的模样,时砚只要双手一撑便能坐上去,鱼尾刚刚好浸在水里,软榻的深度也恰好符合时砚的体型。

但这也只占了宫殿的一半,另一半空闲的地方被放置了一些常人看不懂的家具,但时砚一眼扫过便知,那些是为他专门定制的,作用或许是……让人鱼解闷玩耍?

这间偏殿俨然已成为了专门为人鱼准备的房间,事无巨细,应有尽有。

时砚轻轻挑眉,没想到小皇帝会对这件事上心,更没想到他会将房间布置成现在这样。

水池不是纯粹的圆形,一边是延伸出去的长条状,刚好可以供时砚穿过,伸手就能碰到水池两侧的家具、摆件。

时砚正斜倚在一张摇椅上,鱼尾下半部分浸在水中,手指随意地拨弄着矮桌上的小摆件,李宵尘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屏退了宫人,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便看到时砚一只手就将那复杂锁环解了开来,最后一个环扣落下,在小桌上发出叮当一声响。

小皇帝内心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挫败,他走过去:“这种东西对你来说是不是太简单了,很无趣吧。”

时砚坐的位置低,所以看小皇帝需要仰视,他抬起头,便恰好看到了小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小少年的心思十分好猜,但时砚故意没有点明,而是装作不理解地问:“陛下何出此言,我不觉得无聊。”

就算现在坐在这的是原主,也说不出“无趣”两个字来,深海里的生活比之这里更无聊,他活了多少年早就看腻了。

况且时砚觉得宫中的生活也挺有趣,有个可爱的少年帝王每日眼巴巴地等着你和他说话,闲得无聊了就给太后丞相添添堵,日子也蛮有意思的。

但这话不能和小皇帝说,时砚怕教坏了孩子。

眼看夜色已深,时砚开口送客:“陛下该就寝了,回去吧。”

“我……”李宵尘愣了下,才惊觉时间已经不早了,但他还磨蹭着不想离开,“明日……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明日朕派人帮你找来。”

他忽的想起禁卫军首领的汇报,说人鱼这些天都没有吃过一口东西,神色焦急:“对了,朕听说你多日未曾进食,是身体哪里不适?朕叫御医来给你瞧瞧。”

小皇帝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被时砚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诶,多谢陛下担忧,但我没事,只是不饿。”

“嗯?”小皇帝回过头来,神情不解。

时砚突然想到自己想要出宫觅食的想法,思索片刻,抬起头对他说:“我不需日日进食,因为每餐都吃很多,不知陛下可否借我些银钱?”

小皇帝愣了下:“你要银钱做什么?”

身为一朝皇帝,李宵尘最不缺的就是金银珠宝了,国库里金子都是随意堆放着,他随时可以取用。

时砚勾了勾唇:“暂且保密。”

“不过我答应陛下,用到银钱的时候,带陛下一起去,可好?”

李宵尘前一刻才暗下去的眸子刷地亮了起来。

*

不过隔天没能实现这个约定,因为小皇帝在养心殿见到了御史大夫,开始了又一次的学习。

“陛下,老臣这些天未能找到机会来见您,不知上次留的课业陛下完成得如何了?”荆大人抚着自己的胡子,苍老的面容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李宵尘站起身,点点头:“老师不必忧心,我都做完了。”

“那便好,那便好。”荆大人一连说了两遍,然后才翻开书卷,“今日我们便来讲一讲……”

小皇帝在养心殿听荆大人授课的时候,时砚透过水镜看到了这一幕。

关于小皇帝的成长,他其实不想拔苗助长,但奈何他手握剧本但旁人没有,所以也没有理由去阻止小皇帝的学习,毕竟在保皇党看来,小皇帝现在急需成长,不然总有一天会被严家吞没。

李宵尘在养心殿兢兢业业地和御史大夫学习,而时砚这边则显得分外清闲。

当他搬至小皇帝的偏殿后,小皇帝可以说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给了他最大的自由,宫人们不敢随意来打扰他,连供给的吃食都精致了不少。

比如现下时砚面前这一盘葡萄。

附属小国进贡,每年只有一点点,宫中皇帝和太后分一大部分,剩下的赏给德高望重的大臣,以示陛下隆恩。

然后小皇帝的这一份便出现在了时砚桌上。

想也知道一定是小皇帝亲口吩咐的。

61酸酸地打趣他:“瞧瞧,人家自己都不吃,也得先供着宿主你,我都怜爱任务目标了。”

小可怜,被他家宿主一忽悠就掏出真心相待,唉。

时砚捏起一粒葡萄,手指用力,砰地一声砸在61的身上:“用得着你怜爱?”

61委委屈屈地接住葡萄,本着不吃白不吃的想法,一下子塞进了嘴里:“唔,不愧是御贡的葡萄,好甜。”

61这种高科技智能系统可以吃东西,还能消化,所以时砚看了他一眼便随他去了。

反正也吃不坏肚子。

不过三颗之后时砚便截住了61蠢蠢欲动的手,将他弹回了系统空间。

“少吃点,又不是给你的。”

61无能狂怒:“啊啊啊小气鬼宿主!”

*

时砚确实小气,不过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小皇帝。

学习了一天感觉头昏脑涨的李宵尘回到寝宫,第一件事不是让御膳房布膳,而是先来到了时砚所在的偏殿。

推开门,便见时砚早有预料地看了过来,李宵尘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下,然后快步来到他身旁。

时砚在水池里泡着,小皇帝就蹲在池边,但这样还是比时砚高一些,所以得低头看他。

李宵尘搓了搓自己的脸,语气略显低落:“时砚,朕今日被老师批评了。”

荆大人自是不敢像教旁的学生那样指着鼻子骂,但小皇帝学习得实在吃力,荆大人少不得要说两句,虽是殷切希望,但无形中给了小皇帝许多压力。

时砚知晓他的辛苦,但并未对此事做出评价,而是伸出手指在他眉间轻轻点了一下。

微凉带着水渍的手指在李宵尘眉间留下一点水痕,小皇帝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只是顿感头脑轻快了不少,疲倦之感也褪去了很多。

他一脸惊喜地看向时砚:“这是如何做到的?”

时砚笑而不语,将盛着葡萄的盘子推到他手边,小皇帝这段时间在时砚面前愈发不设防,处处都表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所以看到清甜的葡萄便没忍住,捏了一颗放进自己嘴里。

李宵尘上了一天课又累又渴,不知不觉吃了好几颗葡萄,时砚也没制止,所以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吃下去了一小半。

他连忙将盛葡萄的盘子往前推了推,推到时砚面前:“这是给你的,朕吃光了你就没有了。”

“无碍。”时砚莞尔,“陛下处理公务外加上课辛苦了,我不饿,陛下多吃点吧。”

“不过还是要留着些肚子用晚膳,切勿贪食。”

时砚手指轻敲在小皇帝头顶,李宵尘愣了下,在他的印象中,只有母妃对他做过这个动作。

幼时的小宵尘调皮贪玩,被母妃抓住后便会被敲一下头顶,警告他下次不许再犯。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小皇帝自知失态,连忙攥着袖子捂住眼睛,试图在时砚发现前将眼泪都擦净。

时砚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放在小皇帝头顶的手温柔地摸了摸,没有说什么“是不是想母妃了”的废话,而是转而提起了小皇帝一直很感兴趣的一件事。

“不是想问我要银子做什么?明日带你出宫玩好不好?”

第70章 你是我的珍宝(10)二更 你怎可唤朕……

因着时砚的一句承诺, 李宵尘的期待被吊了起来,转天他结束了早朝,正要回宫找时砚的时候, 突然被荆大人拦住了去路。

“陛下,臣有要事与陛下相商!”

本已走远的严丞相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小皇帝一眼,荆大人注意到了皇帝的脸色变化,倏地回头, 恰好捕捉到了严丞相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两个老臣互相对视一眼,丞相无声地说了句什么,荆大人的脸色难看起来。

但他还是坚持要与小皇帝商议。

李宵尘见他面露焦急,意识到是一些比较重要的事, 思虑片刻,便点头应允了。

两人去了御书房谈话, 谈话内容别人不得而知, 而李宵尘再度出现在时砚面前时, 已然过了午膳的点。

李宵尘看起来很疲惫, 他蹲坐在地上, 也不顾地上脏不脏、有没有水渍,语气低落:“时砚,你知道御史大夫和朕说什么了吗?”

时砚摇了下头。

时砚尊重小皇帝的隐私, 所以并不是每次他与大臣谈话都会隔空看着, 所以并不知道今日御史大夫在下朝后拦住了小皇帝, 也不知道他们在御书房里究竟谈了些什么。

“荆大人说……西北边城的旱灾迟迟得不到缓解, 连月不降一滴水,百姓的吃住都成了问题。”李宵尘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茫然, “他说……若再不派人妥善赈灾,流民便会发生暴动,届时一定会往京城的方向来……”

“到时,京城大可闭门锁城,但那些跋涉千里的百姓则会在城外活活饿死……”

“可是、可是朕已经应下了丞相的请奏,他说会派人妥善处理,可为何还……”

时砚从水中跃出,坐在一旁的软榻上,他坐在这里的高度刚好和小皇帝坐下来差不多,便伸手绕过他的后背,安慰地拍了拍。

“陛下是想问,为何丞相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却没有处理好此事,对吗?”

李宵尘讶异地抬眼看向他,十分惊讶他居然能通过寥寥几句便猜到自己想说的话。

时砚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皇帝的发顶,说道:“陛下,你要知道,有些人的欲念是无休止的。”

“就比如丞相,他借陛下之手为严家牟利,为自己敛财,”时砚顿了下,好让小皇帝消化这些信息,“他一开始想要的东西也许只是名和利,但时间久了,人的欲望便会越来越大,所以次次都要牟利,甚至,”

“觊觎这个位置。”

最后一句时砚说的很轻,但还是在小皇帝心底敲下了重重一击。

看着李宵尘呆愣在原地的模样,时砚叹了口气。

“不过陛下也不必太过忧虑,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真的吗?”

小皇帝瞬间抬起头来。

时砚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小皇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他其实不笨,只是被赶鸭子上架地架上皇位,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学,没来得及准备,所以初期才会被丞相架空了权力。

而时砚的出现,势必要帮小皇帝将权力一点一点收拢回来。

而这第一把刀……

就冲向丞相吧,谁让他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欺负小皇帝了呢。

时砚就是这么偏心自家人。

“好了,此事还需你和荆大人商议细节,要想做成少不了他的配合,现在他大约刚刚出宫,今日不宜再见了,以免打草惊蛇。”时砚道。

小皇帝现在对他的话可谓是深信不疑,点了点头:“好,明日我找机会将老师留下,商谈此事。”

见他心情缓和了不少,时砚笑了下,道:“去换身不带龙纹的衣服,带你出宫玩。”

李宵尘用力地点了下头,然后站起身就往寝宫跑去。

等他再次出现在时砚面前时,已然换了一身装束,青绿色的袍子,脑后插着一只碧玉青竹簪子,手上还拿了把镶玉的折扇,活脱脱一个世家小公子模样。

时砚已经变回了双腿等他,身上还是那件深蓝外袍,头发因天生卷曲而无法束起,便全部披在脑后,独留几缕在身前,编成了小辫子。

不过时砚是不会编这些的,他交给了61做,结果意外的还不错。

其实也不是时砚想打扮成这样,只是鲛人的样貌本就不似盛朝人,他的一头卷发也无处可藏,所以他只好往异邦那边人的模样打扮,这样就算被问起来也可以编造一个身份。

小皇帝却是对他的小辫子很感兴趣,大胆地上手碰了碰:“好精致的装饰,是你变出来的吗?”

时砚顿了下,淡淡“嗯”了一声。

编辫子时61往里面夹了根浅色的银丝,用来固定头发,也增添了一丝亮点,远远看去就像发丝在发光,这在盛朝是没有出现过的辫子编法,也怪不得小皇帝好奇。

时砚在心底质问61:“你的恶趣味?”

61气不过:“什么叫恶趣味?这是我按照精心挑选的教程一点点编出来的!”

可怜他一个高科技智能系统,在宿主这里被要求当编辫子机器也就算了,编好了还被嫌弃。

真是没天理。还有没有统管了!

*

和上次似的,小皇帝交代了宫人不许进寝宫打扰他,然后被时砚揽着用轻功飞上了屋顶,一回生二回熟,现在李宵尘已经可以在时砚快速前进的时候分神去看底下的景色了。

他们出宫这段路要经过御花园,但李宵尘没去过,他从登基后便被丞相和太后控制着,没机会、也没心思去做别的事情。

小皇帝看着看着,突然抬起头,悄悄看向时砚。

自从这个人出现在他贫瘠的生活中,好像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时砚就像天神赐给他的一道奇迹。

*

李宵尘心里想着事情,没注意他们走到哪了,直到时砚松开了放在他腰间的手,才发觉自己已经双脚站在了地面上。

他怔怔抬眼,面前已然没有了皇宫的高墙,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宽阔的路。

道路两旁尽是摆摊的小商贩,还有逛街采买的百姓们,他们可能衣着不同,有人穿着富贵,有人粗布裹身,但相同的是脸上都挂着笑,整条街都充斥着人们的欢声笑语。

李宵尘久久回不过神来。

最后还是因为他们站在道路中央挡路了,时砚拽着他的袖子将人带到一旁,给过路的车架让开空间。

“怎么,看傻了?”

时砚伸手在他额前不重不轻地敲了一下,李宵尘呆呆地摸了摸自己额头,缓慢地眨了眨眼,眼中迸发出光彩。

“朕从没逛过集市!”

小皇帝刚说完这句,时砚便伸手在他嘴上虚虚捂住了,整个人俯下身来靠近他耳侧:“陛下在外面不可再自称‘朕’,知道吗?”

小皇帝自知刚才失言,忙点了点头:“朕、我知道了!”

“好。”时砚嘴角微勾,又道,“在外身份不可暴露,无事最好不要直呼姓名,陛下换个称呼?”

小皇帝顺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下:“确实如此,那我们不如以兄弟相称,怎么样?”

时砚沉默了一下:“也好。”

虽然他们长的不像,时砚着装又像是个外邦人,但生人面前不必解释,熟人……若是遇到小皇帝的熟人,也就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这个念头刚刚放下,时砚就又生起了逗孩子的恶趣味,他勾了勾小皇帝的下巴,笑着说:“那……叫声哥哥来听听?”

小皇帝被他勾的下巴痒,眼神闪了闪,但还是乖巧地唤了他一声:“哥哥。”

“嗯。”时砚眼中笑意更甚,低声凑近他道,“那我叫陛下什么,宵宵?”

那两个字一出,李宵尘瞬间觉得气血上涌,脸上头上都烧了起来。

“你、你怎可唤朕小名!”

“嗯?”时砚还真不知道这是他小名,不过想来是他母妃生前才会叫的,于是便收了心思,“抱歉,我无意冒犯,那我唤陛下陈宵罢。”

“……”

小皇帝低着头沉默。

时砚以为是自己玩笑开得过分惹出小皇帝的伤心事了,颇有些懊恼,他正要再度道歉,余光却瞥见小皇帝伸出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袖口。

李宵尘抬眼看他,双眼有些许泛红,但十分不明显,他定定地看着时砚,仿佛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一般,小声说:“不必改。”

时砚一时没反应过来:“嗯?陛下何意?”

小皇帝忍着羞臊,重复了一遍:“我是说……不必改了,朕喜欢听你唤朕的小名。”

母妃过世后再也没人这么唤过他,时砚刚才猝不及防地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李宵尘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不是惊讶,而是想念。

想念这个名字,想念那个再也不会叫他“宵宵”的人。

*

“好了,宵宵不哭,我们今日出来就是来玩的,开心一些。”时砚摸了摸小皇帝的发顶。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嗯”了一声。

时砚的声音好温柔,虽然和母妃的声音完全不像,但他听到之后还是会有一瞬间地失神,仿佛母妃还在他身边,看着他顽皮,然后笑着训斥上一句:“宵宵,不要闹了。”

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李宵尘抬眸看向时砚:“你不是有事要做?先去办你的事情吧,逛集市不急。”

时砚笑了声:“倒也不是大事,不过既然你好奇,那就先过去吧。”

他提前给小皇帝打了个预防针:“一会儿不要表现得太惊讶。”

但即便是时砚这样说了,当小皇帝看到那满满一桌都快摆不下的饭菜时,还是惊得嘴都合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