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权势,名利,甚至生命,这些他统统都不在乎,他只在乎李明诛那双清冷的眼会不会为他停留片刻,哪怕片刻也好。
“你不要为了母后守着启楚了吗?”程策轻笑着问她,“我当然爱你,启楚的一切我都可以割舍,这里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但你不同,明诛,你与启楚最大的羁绊,就是母后呢。”
程策笑着看她,几乎是用尽浑身力气才装作若无其事的轻松的问。
“你能放弃母后的遗愿,抛弃启楚,带我远走高飞吗?”
应该是不可以的吧。
程策苦涩的想。
本来他们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孟昭身上的,若是没有孟昭,哪有他,哪有他们的未来。
在你心里,是我重要,还是孟昭更重要呢?
会是我吗?
程策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的期待。
会是他吗?
他不知道孟昭与李明诛的过往是怎样的,也不知道孟昭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李明诛忽视所有的伤痛义无反顾的护着她,十七年,她们之间的情感维持了十七年,而他与李明诛互明心意也不过半月有余。
这实在没有可比性。
但,他们的身份是不同的。
孟昭是她的挚友,可他是她的爱人,是她口中,最爱的人,爱人与挚友,你会选择哪一个呢?
李明诛没说话,只平静的看着程策。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明诛?
程策强撑着笑,在安静中等待着李明诛的答复。
给我一个准确的话吧,明诛,你总要做出选择的,不是吗?
可李明诛依旧没有说话,漫长而煎熬的等待,程策坚持了十七年。
等待,是他最擅长,也最厌恶的事情。
明诛,不要让我再等了好不好,你说句话吧。
程策在心底,几近恳求道。
他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的时候,李明诛终于开口说话。
她的声音依旧淡漠,她的眼依旧沉着平静,她的那张脸,依旧如皎月般冰冷,她的一切都被时间定格。
那你的情感,也会被依旧如我等待的千万个日夜那样让我痛苦吗?
程策鼻尖一酸。
“不要怀疑我的爱,程策。”李明诛握紧他的手
,声音穿过重重山峦叠障传入程策的耳中,是那样坚定,那样怀情。
“我当然放不下孟昭,但现在,我最爱你。”
她的眼底,有熊熊烈火在燃烧,疯狂的,亢奋的,她强行压制着,却又无法将它熄灭的彻底,那团火妄图破冰而出,妄图烧死李明诛的理智与那千万年不变的从容冷清。
“孟昭要的,只是我不去抢启楚的皇位,不去争权夺势,她说要你做皇帝,我曾答应过,可你不开心,我知道,你不喜欢做皇帝,你我都不喜欢京都的尔虞我诈。”
“我要你开心,我相信,孟昭也要你开心,所以,我会带着你逃离京都的禁锢,我对不起孟昭,这算我的。”
“程策,我现在有些乱,说的话可能乱糟糟的,你能明白吗?”李明诛只觉得自己要压不住心中的那团火,它太激烈,太鲁莽,在李明诛的心中不断的冲撞着,叫嚣着。
它要李明诛放弃所有的清冷自持,抛心置腹的把心中热烈的情感与程策诉说,它爱程策,爱到不给李明诛留一点点后路,它要程策完完全全的掌握李明诛的情感。
李明诛浑身都在颤抖,战栗,那是陌生的亢奋,激动。
“我们要一起,离开这里。”李明诛强行压制的喉咙间的激动,尽量让自己看着克制些。
“这里不是我的底盘,我不能任性的,完完全全的把你保护着,让你在我的羽翼下为所欲为,但是,只要你与我回到苍梧,我会尽我所能的爱你,你是我的人,苍梧的人爱我,自然也会爱你。”
“我知道,你从小缺爱,我给不了你太热烈的爱,开阳天枢也给不了你纯粹的爱,我很抱歉,也很想让你得到真正的爱。”李明诛紧紧攥着程策的手,舔了舔干燥的唇,“苍梧的子民会爱你的,因为他们用最真诚的爱来对我,同样也会用最真诚的爱来对你。”
“程策,程策,我爱你。”李明诛的手也轻轻颤抖着吧,昭示着主人心底的翻江倒海,这种情感刺激着李明诛,要她不断的吐露心声。
李明诛呼吸急促起来。
她不想压抑情感了。
她爱程策。
爱他爱到难以维持十多年来的清冷,难以控制的想要一直看着他,守着他。
太奇怪了,她太奇怪了。
李明诛现在很想亲程策。
她要让程策明白她的爱。
她的爱与她不一样,她是冷血无情的,她是不解风情的,可她的爱不是这样。
第76章 奇怪的启楚人奇怪的苍梧人。
隔了两日,王三喜刚到家没两天便与村中人说要回隔壁村探望家中长辈,村长多次劝说无果,最终只能由着他去,临走时还顺走村长发给瑶歌家的猎物,一点不剩。
这两日因为李明诛要给她们上药,瑶歌怕王三喜,但更不敢忤逆李明诛的意思,只能躲着王三喜,晚上也不着家,借着安慰隔壁刚刚丧夫的张大婶的由头住在隔壁。
本以为王三喜会气愤的冲进来把她们毒打一顿,再不济也至少对她们娘仨破口大骂但令人意外的是,王三喜并没有过多关照她们。
遮峪村这两日几乎人尽皆知,王三喜没良心,刚到家搜刮完家中财物便忙着离开,留着瑶歌母女三人在家吃苦。
李明诛听完程策的抱怨后,淡淡抬眸,轻抿茶水,嗓音清冽。
“杨成昀,今晚娇娇住你家,我有事要出门一趟。”
李小四正对着不断扒拉程策的小狸花猫挑逗,突然听到李明诛的话后一愣。
“他一个人不能住吗?”
李明诛没说话,只淡淡看他,黑沉的眼眸平静如死水。
“……我定要守护好娇娇。”李小四咽了咽口水,眼神坚定的点头。
程策挨着李明诛坐,没骨头似的趴在李明诛肩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缠着李明诛垂落身侧的发丝玩弄着,时而还要推一推跃跃欲试跳到他怀中的狸花猫。
他瞪着琥珀色的眼眸凶小猫,结果被小猫得了机会,撅撅屁股蓄力一跳,调到了李明诛与程策之间狭窄的空隙。
李明诛随意瞥了眼小猫。
小猫夹着尾巴跳下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舔舔爪子,步伐紊乱的走到李小四身边,焉了吧唧的趴在李小四脚边怯怯的看着李明诛与程策。
程策眼中盛满笑意,又故技重施的冲着小猫勾勾手指,小猫冲他呲牙。
李小四早就对程策爱向李明诛撒娇这件事习以为常,他只随手逗着猫,眼角笑的褶皱显现。
“能有什么危险呀,我今晚可以自己睡呀。”
他坐直身子,又端起桌上李明诛喝过的茶水解渴,引来李明诛的目光后又舔舔唇瓣,在看到李明诛微暗的眼神后得逞的笑着。
“以前我不也是一个人睡吗?你那时候怎么不想着来陪我?”他皱着鼻子凶李明诛。
“重兵把守,要我这个病秧子有何用?”李明诛淡淡道。
程策立刻炸毛。
“哪有重兵把守?!谁就寝还要重兵把守!”
耀红宫中半夜就赵常德守着他,屋里连个宫女太监都没有,入夜后除却微弱烛光外谁还理他?!
李明诛懒懒的掀起眼皮。
“开阳天枢,苍梧七星最最厉害的二人什么都不干,两人轮班守着你的龙榻,还不知足?”
程策:“!”
“什么?!”程策吓的花容失色。
“开阳天枢守我睡觉?!”
在程策惊恐的目光下,李明诛气定神闲的点点头。
“你让她们守着我的?!”
李明诛懒懒的掀开眼皮看他一眼,又点点头。
程策胸口剧烈起伏,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气的手都在颤。
“好哇!我说怎么每日晨早都要被她们二人阴阳怪气,原来是人家一夜没睡!怨气深重不敢对你,转过来跟我这个毫不知情的撒气了!”
程策想起来以前他还小的时候,每日晨早,赵常德会喊他起来上早朝,他那时年幼,又有李明诛帮衬,总觉得早朝上不上都无所谓,尤其是隆冬时节,天寒地冻,他更不愿意起床。
最后的结局总是被脸色黑的吓人的开阳毒打一顿,而后天枢面无表情的给他穿衣服提到金銮殿。
“她们打你了?”李明诛眼底闪过一丝寒气。
程策指着李明诛的手一僵。
“这……倒没有。”
开阳天枢是他好朋友,出卖朋友的事,对不起,他偶尔能做。
李明诛看着他,幽深黑沉的眼眸似乎在判断,程策有没有说谎。
“你不信我?”程策强装镇定。
过了半晌,李明诛才慢吞吞移开视线。
“怎么会呢。”
“姑娘在遮峪村修养好了,准备何时离开?”李小四被猫抓了一爪子,看了眼伤口,混不在意的问。
“赶人了?”
李小四笑出声来,“又不能在这儿住一辈子,总有要分开的时候,不是吗?”
“你我也算有缘分,没成想十七年了,还能再见面。”李小四从怀中拿出黑铁令牌放在木桌上。
“这个还给你吧,这些日子帮你,哪里需要这么贵重的报酬,只希望李帝师回京复位后,对锁雀楼多多关照便可。”
他伸手,把那块黑铁令牌推到李明诛身前。
李明诛端起程策身前原本属于她的茶水轻抿一口,淡淡道。
“说了送你,就没有收回来的说法。”
“我不回京都,还有些事要处理,这令牌你若不想要,便送到锁雀楼,帝师府每日琐事繁多,没人有时间去管江湖事,这令牌可以保锁雀楼百年平安。”
李明诛放下茶杯,杯中茶水已经冷掉,过分苍白的指尖轻点桌面,她面色从容淡定。
“帝师府也不会在启楚待多久,至少晋王当政,不会为难锁雀楼。”
李小四身体猛地一僵,连脸上的笑容都瞬间凝固。
“晋王当政?”
春色撩人,远处山峦重叠隐约,数道清瘦的青松耸立其中,暮霭的青云偏安山巅一角。
李小四家的院落干净整
洁,狸花猫不知何时再次窜到程策身边,夹着嗓子冲他叫,孩童的笑闹声时不时传过来,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犬吠。
李明诛没回话,便是默认了。
李小四就那样怔愣的瞪着眼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对了,村头的张寡夫又来我这取钱了,你说你给他钱做什么,那老寡夫除了打女人没什么本事,你若是真想帮二花,干脆多出些钱把二花从他手中买来不就好了,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李小四收起黑铁令。
“麻烦。”李明诛低眸道,“我不带她走,她在这里总归是要有落脚处。”
程策凑到李明诛身边,有些好奇。
“那你要怎么帮二花呀?”
李明诛伸手捏捏他的脸,侧眸看他。
“帮我跟瑶歌和小花说一声,让她二人今晚还在隔壁住,我有事要与王二花说。”
程策眨眨眼。
“好。”他仍旧笑着,蹲下身把小猫抱起来,猫在地上东跑西跑,毛茸茸的爪子上全是尘土,他毫不在意的把猫抱在怀中,任由它蹭脏身上水蓝长衫。
程策起身,低眸看李明诛,声音很轻很轻。
“那我走了,你们慢慢聊。”
李小四笑着跟他挥手,“小心些,别被抓伤了。”
程策乖巧点头,转身欲走时,腰身被突然出现的瘦削胳膊一把抓住,他一顿,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李明诛一把拽到怀中,清瘦高挑的少年抱着猫,措不及防的撞在李明诛单薄的肩膀,李明诛愣是一声没吭的站着。
程策连忙转身查看李明诛的情况。
“你干嘛呀?有事就喊我,这一撞别把你的身体撞出什么问题了!”小猫从程策怀中一跃而下,程策顾不上它,只着急的低头看着李明诛的肩膀担心。
李明诛依旧抱着程策的腰,抬眸看少年帝王为她担心的模样。
“程策。”李明诛的声音响起,不大不小,刚好李小四也能听到。
李小四一愣,转而笑了。
也是,京都双双失踪的不就是帝王程策与帝师李明诛吗?娇娇这年纪,确实与帝王相仿,虽然性格与传说中的暴虐一点搭不上边,但京都的事情真真假假,谁又能完完全全的相信。
程策吓的赶忙伸手捂住李明诛的嘴,警惕的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人才嗔怨的瞪她。
“要是让别人听见了,你我这辈子都完蛋了!”
“怕什么,有我呢。”李明诛拉下来程策的手,抓着他的手在他手心吻了吻。
微凉的吻落下,李明诛面色平常,似乎在做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
程策脸一红,瞪她一眼,小声道,“还有人呢!”
李小四默默低头。
“我爱你。”李明诛嗓音清冽如山涧寒潭,过分浓密的睫羽轻颤着,“不要生闷气,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你不能听,只是这话说了,怕你多想,不许一个人生闷气。”
程策被拆穿,却丝毫不尴尬。
“我要真生气你又不高兴了。”程策撇嘴。
“怎么会呢?娇娇怎么对我我都不会不高兴,我恨不得娇娇这辈子都粘在我身边,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眼里,心里,都只有我一个人呢。”李明诛松开握着程策的手,轻轻推开他。
“娇娇,去吧,你我明日启程离开这里,跟你的朋友们告别吧。”她的声音虚无缥缈的叫人抓不住,偏生那双眼睛总有漫天霜雪纷飞,化作实质伤人。
程策红着脸脚步虚浮的出门,狸花猫伸直尾巴加快步子跟着出去。
篱笆门被关上,李明诛站在远处,目光平静的看着程策越走越远的背影,直到最后看不到了,她才慢慢转身坐下,对上李小四吃瓜的眼神淡淡道。
“看什么。”
李小四别有深意的笑着,“没想到哇没想到,你李明诛也有满嘴胡话的时候啊,京都传你清冷禁欲,不食人间烟火,为官十七载,身边没有一个男人,喂,你跟我说实话,你说情话这么手到擒来,是不是私底下没少玩过啊?”
“少污我清白。”李明诛随意的看他一眼,“我爱他,就要告诉他,这很难理解吗?”
“你们启楚人聊表爱意难道也跟在官场一样含蓄隐晦叫人摸不着头脑吗?”
李小四:“……”
“难道你们苍梧人聊表爱意都这么豪放大胆吗?”
李小四确实好奇。
没人不对苍梧好奇。
“爱他,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他伤心难过,委屈落泪,不希望他一个人为我烦恼,不希望他独行于世,无人作伴,这就是我们苍梧人聊表心意的方式。”李明诛慢吞吞掀开眼皮,懒懒的看他一眼。
“懂了吗,奇怪的启楚人。”
李小四:“……”
懂了,奇怪的苍梧人。
第77章 启航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明……
月黑风高,柳枝翻飞,遮峪村隐匿在黑幕之下,皎皎明隐藏在几缕青云之后,三两星光点缀其中。
黑暗中,一男子做贼似的左顾右盼探查情况。正值新春时节,天黑的还比较早,这个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熄灭油灯睡死过去。
男子蹑手蹑脚的推开破烂的木门,木门发出吱呀一声细微的声响,男人立刻警惕抬头看向隔壁,静默半晌发现没被发现后,连门都不干再关上,尽量放轻脚步往里走。
茅草屋破败老旧,一贫如洗,院落中角落,最后几只老母鸡窝在鸡圈,安安静静的陷入沉睡。
男人一步步的往里,最终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
屋内更是安静,只有一声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不断传来。
李小四咽了咽口水,伸着脑袋朝炕上看去。
那里隆起一个人形,便是王二花了。
他听村中人说了,隔壁张大婶家的远嫁闺女这两日赶来家中安抚伤心的张大婶,她这一来,原本住在张大婶家的瑶歌母女三人势必要为人家腾出地方住,商量过后,王二花决定独自一人回家住,正巧赶上王三喜离开。
其实王三喜并没走,他昨儿个走了五里地,快到隔壁村时突然拐了个方向,绕了许多小路又到了遮峪村。
王三喜亦步亦趋的往床边走。
银辉月华清冷,洒在炕上的被衾,王三喜心痒难耐,只觉得身上一股邪火四处乱窜,紧急需要发泄。
“二花,反正都是要死的命,死前不如跟爹快活快活!”王三喜眼底闪烁着混浊的光亮,一口黄牙露出,笑的□□。
他说罢,猛地往床上一扑——
“砰——”
铁器利落的往扑在被衾上还未来得及起身的王三喜头上,王三喜只觉得后脑一疼,便混了过去,不省人事。
王二花双手紧紧的攥着铁锤,脸色苍白如纸,眼神惊恐未定,她浑身都在颤抖着。
“竟然是真的……”胸口剧烈起伏,她惊魂未定,不可置信的呢喃着。
本来李明诛与她说王三喜对她心思不纯,今夜必定要来找她时,她还不大相信,毕竟王三喜都回隔壁村了,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遮峪村呢?
“信了?”李明诛清冷的声音从王二花身后传来。
王二花手中的铁锤掉在地上,她回头,眼底闪烁着泪光,在淡淡的月光下莹莹晃动如星点。
“姑、姑娘。”她抬袖抹了一把眼泪,吸了吸鼻子让自己振作起来,调整好状态后才再次与李明诛道,“我接下来该如何?”
李明诛披着鹤氅,神色恹恹的倚在一旁,闻言懒懒的掀开眼皮,眼底不带一丝情绪,冰冷如霜寒。
她从宽大的衣袖间拿出一把银制匕首扔在炕上,匕首泛着寒光,锋利非常。
“杀了他。”李明诛简短道。
王二花一愣,“杀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明诛慢悠悠道,“京都,淮州城,新州城,这些地方都是你们的容身之处,女校处处皆是,往后,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只要在启楚境内,学宫都会向你们敞开。”
“姑娘的意思是,我带着娘与小花去京都?”王二花皱眉,“
应名学宫虽然收女学生,但听闻现如今在应名学宫读书的都是官家小姐,念书要很多的钱,家中本就贫困,哪有闲钱给我们念书呢?”
淮州城是瑶歌曾经名动一时,曾经身败名裂的地方,她怕瑶歌触景伤情,新州城如今灾后重建,虽然一派欣欣向荣之境,但毕竟刚经历过天灾人祸,学宫的修建只能后排。
开放女子学宫的地方本就不多,选来选去,也只有应名学宫了。
“你只有今夜。”李明诛没回她,低眸淡淡道。
过了今夜,再想杀王三喜,便难上加难。
因为李明诛要离开了。
李明诛离开,遮峪村便又变成了从前平静的小村庄,谁还会在乎她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王二花的目光不受控制的放在那把银制匕首上。
银制匕首看着漂亮而锋芒毕露,剑柄处隐约还有古朴神秘的文字。
王二花不识字,但她看着这匕首就觉得好看,好看的像个摆件。
她慢慢靠近土炕,手颤颤巍巍的握着匕首,她闻到了王三喜身上的烟酒味,恶心的窜入鼻腔,让她又清醒几分。
就是这个男人,带给她十多年的痛苦。
他让昔日名冠淮州城的瑶歌芳华不在,容颜枯老,他卖掉王大花,害的王大花惨死,他对她非打即骂,甚至产生了这么下流肮脏的心思,他真的该死。
王二花握紧匕首,屈膝跪在土炕上。
一鼓作气,她高高举起匕首对准王三喜的脑袋,咬着牙狠下心,眼一闭,手一落。
“噗呲——”
利刃插入血肉,温热的血飞溅开来,王二花只觉得脸上一热,血腥味立刻蔓延,有了第一刀,往后的第二刀,第三刀都变得简单。
王二花整个人都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她把匕首拔出来,双手握紧又再次狠狠地插下去。
一下,两下,没完没了的发泄,一次比一次狠。
李明诛眉宇间流转着淡淡的戾气。
血腥味愈发浓重。
“够了。”李明诛终于出声。
手中沾了血的匕首掉落在柔软的被衾上,王二花瘫坐在王三喜的尸体旁,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王三喜早已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李明诛随意看了眼便移开视线。
“包起来扔到照衣山喂野兽,把这里的血擦干净,不要跟瑶歌说,也不要害怕,今夜,什么都没有发生。”李明诛的声音轻轻传来。
王二花迟钝的反应过来,满是鲜血的手刚想去捡匕首,想了想又收回来在麻布衣裳上来回擦擦,而后才捡起匕首,仔仔细细的把剑身擦干净,下了床,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她咬着牙强撑着不叫自己露怯,一步步走到李明诛身边,把匕首递给她。
李明诛随意看了眼,“送你了。”
王二花一愣。
“敬自由。”李明诛冲她扬了扬下巴,拂去身上的尘灰而后转身出门。
清冷的月辉撒在她身上,那双眼平静淡漠如漫天霜雪翻飞,经年不休。
王二花握着匕首,利落的用沾满血的被衾裹着王三喜的尸身背在身上,感受到王三喜彻底没了呼吸,她只觉得今晚的风比平日要大了些,吹得她走不动路。
王二花咬紧牙关一步步的跟在李明诛身后,从遮峪村一步步往照衣山上走。
路途遥远,李明诛没有要帮忙的意思,王二花也没有喊累说害怕的迹象,二人就这样慢慢的往山的深处去。
直到王二花喘着粗气把王三喜的尸体扔进老虎穴中后,与李明诛站在高处,看着王三喜的尸身被惊醒的老虎毫不留情的撕咬着,最后血肉模糊,一点点被啃食扯烂。
王二花胃里翻江倒海,面色惨白,身旁的李明诛却仍旧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李明诛侧眸看她。
“难受吗?”
王二花以为她在问自己是不是因为王三喜的死难受,忍着恶心摇摇头。
“没有,王三喜这辈子压榨我们,我对他没什么感情,今日他死,我很高兴。”王二花颤着唇,“不过看着他的死,只觉得人名果真如草芥般卑贱,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潦草的死了。”
“母亲曾说,我们这辈子逃不出这里,永永远远的,她说有人生来命就好,有人生来命就贱,她宁愿当初没有把我们生下来受苦。”
“有人生下来,命早就不能单单用一个好来说了。”李明诛眸光微动。
“我不信这个说法。”王二花低头笑着。
“你该信。”李明诛淡淡道,“你们的命,确实卑贱,不需要刻意便能随意掌握生死。”
王二花听着李明诛这狂妄冷血的话,失笑道,“姑娘说这话,不怕得罪人吗?”
她今夜受了惊吓,此时也忘却了对李明诛的敬畏,月色朦胧的模糊了李明诛眼底的锋芒与刺骨的霜寒。
“这是事实。”李明诛道,“我不是嘲讽你,我只是在告诉你,你不往上爬,就该卑贱一生,若要不被旁人随意拿捏折辱,往上爬,高一些,再高一些,去京都,去朝堂,如李明诛一样站的高了,谁又能忤逆的了你呢?”
李明诛顿了顿,“你不是很敬佩李明诛吗?”
“李帝师,是所有闺中女子的榜样。”王二花坚定道。
“我很感激李帝师为我们谋取的这条路,也很谢谢姑娘为我引路。”王二花看着李明诛平静的眼眸,认认真真道。
*
晨曦熹微,霜寒露重,东旭初升,暖黄的寒光笼罩着李明诛与程策的身影,她牵着程策的手站在遮峪村村口,时辰尚早,村口却挤满了人,叽叽喳喳的吵闹不停,男女老少都在此为他二人践行。
李明诛接过李小四递过来的被青布包裹着的长剑,背着包袱,身影瘦削。
“姑娘,真的不需要带些粮食路上吃吗?无论往哪儿走,都有些距离,要不,让李小四驾车送送?”瑶歌忍不住担心。
四毛赶忙点头应道,“就是就是!师傅啊,就算往最近的淮州城走,徒步也要好几个时辰,你是不要紧,把娇娇累坏了可怎么办啊?要不我把家里的牛板车拉出来吧,你不坐娇娇坐啊?”
四毛实在不忍心娇娇受苦。
他这话一出来,明显受到很多人的赞同。
李明诛牵紧程策的手替他拒绝,一脸严肃认真,“他跟着我不会吃苦,你们不用担心,我这边有人接应,很快就能碰头,你们回去吧。”
程策眼睛亮闪闪的挨着李明诛,嘴角上扬着怎么也压不下去,一点都没有离别的伤感,甚至还雀跃的跟大家挥手道别。
“小九,小花,瑶歌姐,还有我的小伙伴们,你们不要再送我啦,我跟明诛很快就能回家,等我们有时间了一定再来看你们!别想我也别担心我啦!”
少年的声音干净的如青草初雪,清流般潺潺流过人的心底。
第78章 终于到苍梧了“你疼不疼?疼不疼?”……
一路南下不过三五里路,离开了众人殷切的视线后程策便原型暴露,没走两步嚷嚷着累了,眨巴着无辜大眼睛看着李明诛,轻而易举的唤起了李明诛的良心,勾的李明诛任劳任怨的把他打横抱起,又走了二里路。
本人丝毫没有愧疚心,窝在李明诛的臂膀中把玩着李明诛的头发,尽管被李明诛淡漠的眼睛看了好几次也毫不悔改。
“太衍不是在帝师府吗?怎么小四哥给你送来了?”程策搂着李明诛的脖颈,手指不老实的拨开缠绕着剑的青布
,在看到太衍凛冽的寒光时好奇的问。
“真当你我是来逃命的了?”李明诛挑着眉看怀中明眸皓齿的少年。
“你嘲讽我?”程策皱着鼻子瞪她,隐隐有要炸毛的迹象。
李明诛闭了嘴。
“是不是?”程策不依不挠的晃了晃李明诛的脖颈,脸就那样毫无预兆的凑到李明诛眼前质问,“你是不是嫌我笨?”
“我怎么敢。”李明诛沉默半晌才道。
程策立刻炸毛。
“好啊你李明诛!你分明就是嫌我笨了!还你怎么敢,你李帝师权倾启楚无人敢惹你怕谁呀?!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就是!嫌!我!笨!”程策生气的凑到李明诛耳边,扯着嗓子喊。
李明诛:“……”
“启楚在十七年前就是我与程咎的一局棋,这局棋下了十七年,虽然是在启楚,但因为我常年久居京都不出,所以大多棋子被程咎分在京都。”李明诛老老实实交代。
“他的主力在京都,而我则没有主力,启楚各处都有眼线暗探,太衍确实在京都,但想要运出来也绝非难事,更何况杨成昀背后靠着锁雀楼,有锁雀楼帮忙掩护,许多事都会轻松不少。”
“沈归河是红莲教最大的,在明处的棋子,程咎躲在棋局之后,妄图观望整个棋盘来找到我的破绽,而我被迫以身入局,虽然我在明,他在暗,但程咎委实不大聪明,竟然真的以为帝师府在京都,我的一切就都在京都了。”
“所以这些年来,我利用程咎的蠢笨,将玉衡,天璇以及天权分布到启楚其他主城,苍梧除了在帝师府护着我的暗卫,一小部分在宫中保护你,其他也都分布各处,替我监视着各个地方的官员。”
李明诛一口气把老底都交代了个干净,再抬眸看程策——
程策熄了怒气,维持着笑容眨眨眼。
“哦。”
没听懂。
程策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却又不想在李明诛面前表现出来,只能轻咳两声装腔作势。
“我又没问你这些,你自己说的嗷。”他极快的瞥了眼李明诛,继续道,“我们现在去哪里呀,今早吃得少,又走了这么久的路,我现在简直饥寒交迫。”
抱着程策走了半路且没用早膳的李明诛:“……”
“……让你受苦了。”李明诛昧着良心安慰。
程策伏在李明诛肩头,佯装委屈的点点头。
“确实受了委屈。”他娇气的叹气,瘪着嘴蹭着李明诛的脖颈,柔顺的乌发带起一阵痒意,惹的李明诛侧眸看他。
“我为了明诛吃了这么多苦,明诛以后可不能忘了我,若是以后你的心散了,想有三妻四妾了,你就想想现在,谁陪你风里来雨里去,谁陪你上刀山下火海。”他轻哼一声。
李明诛抱紧他。
鼻尖萦绕着少年帝王身上浅淡的冷香,她微微偏头便吻在了程策唇边。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把程策吻懵了,睁大眼看着李明诛,有些茫然无措。
“娇娇陪我东奔西走,我自然会感念娇娇的好,以后必然要为了娇娇鞭苔自己,莫要忘了初心,莫要失了本心。”李明诛语气说不出来的漫不经心。
程策本来还想着顺着李明诛的话再说几句,但一看到李明诛懒散的眼神,就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他缩缩脑袋。
“看我干嘛呀?”程策对上李明诛的眼神,小声问。
“到了。”李明诛没回他,垂下眼睑将程策放下。
程策的注意果然被李明诛的话吸引了,他被放下后立刻迫不及待的探查四周。
山涧清幽,青葱树木高大耸立,遮天蔽日,枝桠疯长着,灼灼日光下只有些许光斑打在地上。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程策低头一看,长衫已经被满地不知名的野草绊住,微微一扯还能感受到草的韧性。
“不是,你要去哪呀?”程策终于想起来问目的地。
李明诛牵着他的手,很紧很紧。
“苍梧。”
程策指着这深山老林,“这是苍梧?你当我跟你逃难来了?”
李明诛沉默。
入眼便是青翠,藤蔓缠绕古木,郁郁葱葱的枝叶不断的往外延伸着,破土而出的野草漫过膝盖骨,程策低头看不见一点棕灰土地。
“你把眼睛闭上。”李明诛轻轻道,“不要睁眼,不要好奇。”
她顿了顿,“在心底默念着,明诛佑我,念一路,不要停,知道吗?”
“等我叫你时再睁眼,到时候你看到的,就是真正的苍梧。”
程策皱眉,“方圆五里内都是杂树荒野,你告诉我这里有苍梧?明诛,我不是不愿意信你。”
他要信她,但这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就算跟着李明诛走上三五时辰也走不出这荒郊野岭。
“我知道这很难相信,或许等你睁眼,见到的一切也都很难接受,但是程策,你既然选择了我,就要知道,苍梧毕竟掌握着长生的秘诀,它与启楚是不同的。”李明诛轻声安抚他,微凉的指尖覆上程策骨节分明的手,而后轻轻抓住。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愿意告诉你,关于苍梧的秘密。”李明诛靠近些,亲手覆上程策那双琥珀色的,极富生机的眼,声音清冽,“你选择了我,这辈子就不该背叛我,信我吧,程策,闭上眼,我会带着你,回到属于我的苍梧,回到你未来的归属。”
过分浓密修长的睫毛在李明诛手心忽闪着,撩起一阵痒意,李明诛指尖微颤,感受到程策最终还是听话的闭上眼时,李明诛放下手,紧紧牵着程策。
她拉着程策一步步坚定而缓慢的往山林深处走,低矮的树丛宽大而碧绿的叶偶尔遮掩李明诛的视线,她眨眨眼,山林绿野便变成了漫天纷扬的霜雪,霜雪如刀刃般锋利,从李明诛的脸侧擦过时,毫不留情的划破李明诛白皙细腻的肌肤。
“不要睁眼,不要害怕。”李明诛低声道,她更加用力的与程策十指相扣,生怕在这漫无边际的霜雪地中与他走散。
她不怕,反正她是苍梧的神迹主,闭着眼无论往哪走都能到苍梧,可程策不同,程策不是苍梧人,没有被祭司赐福过,若是与她走丢,不过片刻便能死在这片雪地,成为无数妄图进来或出去的骸骨之一。
她将背上背着的包袱中露出的一角狐白鹤氅拽出来给程策松松垮垮的披着,狐裘绒毛纤长,堪堪遮掩刺骨风雪。
李明诛毅然决然的抓着他大步流星的往风雪最盛的方向走,她走的越来越快,风雪便下的越来越急,本来洁净无暇的脸不断的被割伤,细小的伤口沁出血珠,转瞬间便滴落在雪地,又被霜雪掩盖。
“明诛佑我,明诛佑我……”程策咬着牙在心底默默念叨,他不敢睁眼,不敢说话,生怕给李明诛添乱。
他当然明白,李明诛怕他担心,怕他受伤,也许现在,李明诛正在经历着不为人知的磨难,也许此刻,李明诛正在进行常人难以理解的行为,可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能知道。
相信她,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相信她,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她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
程策在心底安慰自己。
她不会出事的。
明诛佑我,也佑自己。
程策偷偷为李明诛祈福一句。
不知过了多久,程策踩在雪地中,耳边听着风雪呼啸而过的声音,听着脚下松雪被踩实的声音,听到后面手脚冻得没了知觉,自己都怀疑,他们还活着吗?
“到了。”
很久很久,久到程策以为他们永远走不出雪地时,李明诛清冷如漫天霜雪的声音穿过重重山峦传入程策耳中。
紧接着,盖在他头上的鹤氅被拉下来,程策隔着眼皮感受到耀眼的光芒。
“睁开眼吧。”李明诛抬袖,混不在意的擦了把脸上的血迹,血腥味在雪地中被寒风吹散,她鼻尖泛红,迟来的嗅觉察觉到一丝血腥味,却没再让她心底腾起烦躁。
她的指尖冻的泛白,可那双眼睛却仍旧冰冷,只有在看到程策时才能窥见春色。
“明诛,你的脸!”程策在睁开眼后看着李明诛伤痕累累,血迹模糊的脸后没忍住惊了一惊。
他赶忙想抬袖为李明诛擦拭,却在看清血迹之下密密麻麻的伤口后顿住,手边没有任何药,他急的眼眶泛红。
“你疼不疼?怎么弄的满脸都是伤口?苍梧到底在哪里,李明诛,你刚刚到底在做什么?”程策吸了吸鼻子,急的前言不搭后语。
李明诛没回话,黑沉的眼睛平静的看着少年帝王为她担心着急的模样,她抬手摸摸程策微红的眼角示意他不许哭,过了很久很久,程策慢慢停了对李明诛的质问,只知道红着眼心疼她。
“你疼不疼?疼不疼?”
程策知道李明诛不忍心看到他掉眼泪,他也不喜欢在李明诛面前掉眼泪,惹的李明诛心疼,程策压抑着要哭的欲望,只一个劲儿的问她。
“你疼不疼?”
第79章 可怜的穷奇真是拖家带口,太可恶了!……
“我不疼,一点都不疼。”李明诛安抚的摩挲着程策的脸,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这些都是小伤,等到了苍梧,片刻之间便能好,不要为我伤心,我会心疼你。”
程策瘪着嘴,带着哭腔抱怨,“你心疼我做什么,我什么都没干,也没受伤,你看看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全是血,擦干净了也都是伤口,你不心疼自己我还心疼呢,早知如此,我刚刚就不该睁眼,就该等你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睁眼,不然总让我难过。”
哪知李明诛竟然真的故作思考状,而后认认真真的点点头,“好,下次不让你知道了。”
“李明诛!”程策红着眼瞪她。
“开玩笑呢,不想让你太难过。”
程策咬着牙偏过头,“一点都不好笑。”
哪有人拿自己的痛苦开玩笑,难道李明诛真的以为他能笑得出来吗?
李明诛也没指望他笑得出口,看着程策总算是转移了些注意,心底悄悄松了口气。
她的爱人太年轻,没见过多少大场面,这些年来一直被困在深宫中,心思太敏感,太细腻,对她太关心。
李明诛也不明白这算好还是算不好。
她渴望程策爱她,又明白自己在外总归是要受伤的,不可能毫发无损的与程咎周旋。
“走,穿过这片梧桐树林,那里有一扇门,很高很大,上面刻画着千百年来苍梧的变迁,门口有两只巨兽,是穷奇,长的很丑,你应该会怕它们。”李明诛温声道,“它们见到你也该凶你,毕竟你不是苍梧人,而且又与我这般亲密,但是不要怕,有我在,它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苍梧很多人都会对你好,都会爱你,因为我对你的爱,他们会接受你的,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伤害你的,我在苍梧虽然鲜有旧友,但唯一值得我留恋的是我幼时的故居,和在启楚一样,也叫颂悲阁。”
李明诛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平程策布满难过的眉宇,“颂悲阁内有一颗很大很大的红花楹,如果你不喜欢,那里还有一大片梨花树,很美很美,你若是累了便可以找人同赏梨花,梨花树经年不枯,总是繁盛,偶尔来了阵风,满树梨花便如风雪般落下,很漂亮很漂亮。”
她温声一点点为程策构建起二人的未来。
确实会很幸福,她可以与程策一同坐在书房的窗下看梨花雨,一同在凤池氤氲雾气中探寻彼此,苍梧一年没有四季,不会有京都的霜雪纷飞,她不会再如此病重,凤池疗愈着她,也许有一日,她还可以成为最开始的她。
李明诛呼吸轻缓的抬眸看着程策,程策已经不在伤心,在她的引导下一点点的陷入她编织的美梦中,最后,李明诛轻轻抓住他的手。
“神佑我。”声音轻的不能再轻,程策恍惚间好像没听到这句话,李明诛也未再提及,最后的祷告就这样潦草收尾。
“走吧。”李明诛轻轻拉了拉程策的手催促道,“若是喜欢,我们马上就能去看了。”
程策堪堪回过神来,低眸看李明诛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眸亮晶晶的若有碎星闪烁,“我只听你的。”
这句话彻彻底底的触动了李明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握着程策手的动作忽的加大,惹的程策好奇的看她。
“没事,走吧。”李明诛低眸压下眼底莫名的情绪,轻声道。
*
梧桐林枝叶繁茂,满地落叶堆叠,春与秋两种季节交替碰撞着,时而微风拂面而过,簌簌落下三两黄叶,程策跟紧在李明诛身后寸步不离。
“明诛,我怎么感觉有东西来了。”还未到苍梧的门口,程策停下脚步皱着眉。
李明诛挑眉,“能有什——”
忽然,她眸光一顿,紧接着下一刻,李明诛加大力气一把把程策拽到怀中,另一只手快速抓着背上的太衍,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抽出利剑作防御姿态。
“吼——”
九尺巨兽面目狰狞可怖,动作迅疾的一路奔驰而来,目标明确,所到之处树倒草歪,一片狼藉。
大地都在颤抖着,穷奇凶狠的盯着李明诛与她身边的陌生男人,穷奇的巨爪猛地按在地上,在看到李明诛手执太衍警戒的防备它时,这动作惹怒了穷奇,两只高楼耸立着的巨兽堪堪停在李明诛面前,张着嚎啕大嘴卯足了劲儿的冲着二人怒吼。
“……闭嘴。”李明诛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
穷奇瞪着眼闭嘴。
程策捂着鼻子躲在李明诛身后,小声抱怨,“好难闻。”
穷奇:“……”
可恶的男人!!!
它张大嘴巴还想再吼程策,却被李明诛冰冷的眼神警告。
穷奇:“……”
男人!!!!
气氛逐渐进入焦灼状态,穷奇一面不敢忤逆李明诛的意思,一面又不想看程策与李明诛那么亲近,就在这时,原本包裹着太衍的青布低端突然掉出来一团棕灰色生物。
李明诛立刻注意到,侧眸看去。
幼小的狸花猫爬到程策面前,浑身炸毛冲着高大的穷奇怒吼。
“喵呜——”
李明诛:“……”
程策:“……”
穷奇:“……”
小猫的声音实在尖锐刺耳,而且丝毫没有自知之明,冲着穷奇不断的叫喊警告,穷奇约莫是听烦了,抬起爪子想要直接把这小东西踩死。
程策赶忙松开李明诛的手蹲下身子护住小猫,小猫也是吓得不行,一见程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的爬到程策怀中。
李明诛手执太衍横在程策身前,生生阻止了穷奇的动作。
“你敢动他试试。”李明诛的眼神愈发冰冷,像是在看死物一般的看着穷奇。
穷奇咬着牙与李明诛无声对视。
那是苍梧唯一的,最尊贵的神迹主,也是穷奇自混沌清明过后唯一认定的主上,它不能忤逆她,可是李明诛一再逃离这里,没了李明诛的苍梧,早晚气运消亡,不复存在。
它要阻止李明诛的离开,千万年间,它见过很多人妄图逃离这里,可它从来都不屑于去管,因为它知道,那些人出不去,总会死在霜雪地中,可李明诛不同。
连漫天霜雪都偏爱着她,不忍心让她受苦,她认定的事情总不会变,祭司再怎么不愿意她离开,也不会强行留着她。
穷奇从来没有一次真正的把李明诛留在苍梧过,它守护这里百年,千年,却还是对这个冷心冷血的女人无可奈何。
比如现在,她带着陌生的外人踏足这里,这个可恶的漂亮花瓶还带着小的。
真是拖家带口,太可恶了!
“猫哪来的?”李明诛盯着穷奇偏过脸来问程策。
程策把颤抖的小猫抱在怀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跑进去的?”
李明诛顿了顿。
“可能是杨成昀放进去的,罢了,不是什么重要东西,你要养吗?”
程策看着怀中仍旧对穷奇张牙舞爪的小猫,犹豫片刻便重重点头。
“我要养,它对我这么好,敢跟这么丑的东西对峙,我一定要
保护好它的。”
小猫连穷奇鼻孔大都没有,穷奇吹口气都能把它熏死的地步,没想到它竟然这么勇敢无畏的挡在程策面前。
李明诛点点头示意程策自己明白了,收了太衍看着穷奇,扬声道,“蹲下,带我们回苍梧。”
穷奇:“?”
连吃带拿的。
穷奇忍了又忍,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李明诛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偏生看不出它的不情愿,她不戳破,穷奇又不会说人话,无能狂怒了半天无人在意,穷奇只能老老实实的蹲下身子让他们一家三口上来。
李明诛任劳任怨的把程策打横抱起,脚下生莲般三两下便运功至穷奇头顶,梧桐树青翠绿叶微微晃动两下,李明诛抱紧程策,伸手为程策挡住狂风。
穷奇飞奔出去,几乎是转瞬间便看见了苍梧那扇高达古朴的木门。
“吼——”
穷奇猛地停在门前,身上的李明诛险些因为惯性掉下去。
李明诛咬着牙顺势运功下来,在程策看不见的地方冷冷的瞥了穷奇一眼。
穷奇:“……”
“这里面就是苍梧了吗?”程策被李明诛放下,慢慢的睁开琥珀色眼眸看着面前高大的木门。
木门斑驳,划痕繁多,仔细辩驳才能看清上面古老神秘的图案,简略的人形与勾画清晰认真的火凤,祭坛的轮廓隐约模糊,程策只能凭借自己对苍梧贫瘠的了解来解读这副图。
“上面是苍梧的祭典,苍梧人对于火凤绝对的信仰与臣服,火凤象征着浴火重生,掌握着神迹的秘密,神迹主的选择就是在祭典上,被火凤认定的人,几乎是神迹的主人。”
李明诛清冷的声音传来。
“你也是它选中的吗?”程策指着木门最上方,眉眼锐利冰冷的那只火凤,好奇的问李明诛。
李明诛一顿。
“我……我不知道,反正祭司说是我。”
李明诛摸了摸鼻尖。
“及笄那次出了些意外,反正我不知道火凤到底是什么样,你若是想了解更多,等回到颂悲阁,我让下人给你找相关的典籍。”
“李大小姐好大的威风呐。”
李明诛话音刚落,沉闷而老气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尽管说话人已经尽力提高自己的声音,可被沉重的木门阻隔,传来后也只是稍稍可以被听清楚。
程策被那声音吓的跳开,李明诛抓着他的胳膊安抚他。
“不用怕,是祭司。”李明诛皱着眉,“我没告诉他们回来的消息,可能是穷奇的动作太大,把祭司招来了。”
话落,李明诛再次冷冷的看穷奇一眼。
穷奇有苦说不出,仰天长啸而后扭头奔赴丛林不再回头。
第80章 狐狸精“你小时候怕墙进帝师府被暗卫……
木门沉重而缓慢的被推开,不出所料,祭司带着五大家族的家主以及苍梧暗中培训的所有暗卫站在门内等她。
祭司拄着蛇头拐杖,须发花白,浑浊的眼隐藏在蓬松的银眉后,折射出一道锐利的目光来,李渠见到李明诛,额角青筋暴起,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负在身后,几乎是恶狠狠的咬着牙瞪李明诛。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说什么火凤梦,什么李家绝,统统都是李明诛为了离开苍梧编出来诓骗他的假话!
李明诛只淡淡的扫视一周便牵着程策的手,“好久不见。”
李渠似乎想说什么,被祭司不轻不重的看了眼,生生止住了怒火。
祭司上前一步,蛇头拐杖敲打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李大小姐,欢迎回家。”
李明诛点头致意。
“嗯。”
程策躲在她身后,看她这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心底为她捏一把汗。
天呐明诛,你真是什么时候都能风轻云淡,尊卑有序难道在苍梧是摆设吗?
程策确实挺好奇的。
李明诛在启楚也这样,对谁都淡漠无情,管你年老年少,男人女人,跟李明诛说话,她头都不带偏一下的。
程策隐约听朝中臣子私下偷偷讨论过,李明诛高傲又藐视一切,实在没有人情味。
“看看我们的李大小姐出门几月带来了什么。”温润的声音响起,站在祭司身后眉眼温和的宋舟砚笑着说,“这孩子看着挺漂亮的,眼睛跟怀中的小猫真像呢,不过李大小姐,他的眼睛,看着有些熟悉呢。”
他三两句轻描淡写的提醒,引得在场的人立刻把目光放在李明诛身后高挑瘦削的程策身上。
程策只觉得无数道或锐利或冷漠,或好奇或带着杀意的目光全都放在了他的脸上。
被很多人注视着,程策其实并不是很怕,他虽然在启楚没有实权,但启楚年年大大小小的宫宴典会都需要他出面,就算是走个过场也有京都百姓,朝中文臣武将注视着他,可是现在,似乎不大一样。
他们大都是用审视商品货物的目光看他,这种眼神让他很不舒服,可他们都是李明诛认识的人,看着身份地位都不低,他不敢妄动。
李明诛不动声色的挡在程策面前。
“眼睛确实漂亮,而且很独特。”她把“独特”两个字咬的很重,威胁的意味几乎要溢出来。
“在这里商讨什么,难道不允许我回去吗?”李明诛见他们都心照不宣的移开视线,再次开口。
“李大小姐回家,对苍梧当然是莫大的荣幸。”宋舟砚语气听不出好坏,只是笑眼弯弯的温声道,“不过大小姐,你还没交代这漂亮孩子的来历呢,把苍梧当成什么了?”
李明诛对上宋舟砚的眼睛,“他是我的人。”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见。
李明诛感受到程策握着她的手一紧。
场面气氛瞬间凝固,无人说话。
过了许久,众人只听见年轻的宋家家主轻声叹息。
“你真是……”宋舟砚脸上的笑维持不住,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他看着李明诛倔强而熟悉的眉眼,凉薄的话还是咽了回去,“罢了,总归回来了,不是吗?大小姐,快快回家收拾收拾吧,还有半月就是祭典,你不在的日子,我们都急死了,今年的祭典,幸好你能来。”
他低低道,眉梢再次染上笑意,声音温润如玉,叫人听着下意识的放松,“七年了,大小姐终于长大了,知道着家了。”
“莫要叙旧了,明诛在外一定吃了不少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祭司最终也跟着妥协,看着李明诛满面血痕,心还是软了下来。
她的喜乐,性命,都关乎着苍梧的气运,存亡,祭司就算再怨她,也不敢拿她的安危开玩笑。
众人见祭司妥协,也都纷纷为李明诛与程策让出一条路来。
这次不再是徒步回家,轻纱红帘的软轿静静的在人群尽头等她,风轻轻撩动纱帘,隐约还能看到软轿中摆放的红檀木桌已经香炉茶水。
“总归舍不得你受苦,去吧。”宋舟砚低声轻笑道。
李明诛顿了顿,而后牵着程策的手径直走向软轿,程策身体僵硬的都不知道怎么走,只能被动的被李明诛拉着。
路过宋舟砚时,程策还是忍不住偷偷飞速瞥了眼这位总是含笑的少年家主,没成想被人抓个正着。
宋舟砚笑的温和,见程策红着脸慌忙移开视线更是差点笑出声来。
李明诛,你的人可不像你一样无情无欲。
*
从苍梧木门到李家走了一柱香时间,暗卫几乎倾巢而出护在软轿两旁,生怕李明诛再次逃走,街道两边,苍梧子民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听说李明诛带了个男人回来,都踮着脚瞪大眼睛好奇的张望着。
程策拘谨的坐在李明诛身边,有些怕见人。
他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只凭着对李明诛的爱支撑着他,这里的人他都不认识,这
里的习俗他都不懂。
除了李明诛,他与这里简直是毫无关系。
“明诛……”
身旁轻纱随风飘动,尽管重重叠叠隐约看不清人影,但程策还是不敢乱动。
他安安分分的坐着,众人的视线让他如芒在背。
“不用太紧张,一切有我在。”李明诛挪了挪位置挨着程策坐,不知道外面是不是有人无意间看着了,阵阵惊呼突然爆发,吓的程策赶忙一把把李明诛推开。
“保持距离保持距离!”他头都不敢偏一下,急忙警告李明诛。
李明诛:“……”
她淡淡的瞥了眼飞舞的轻纱,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不给她准备马车而是软轿了。
“还是宋舟砚会玩心眼。”李明诛淡淡道,“三两下就让我的娇娇这般正经。”
“我一直很正经。”程策小声纠正。
“跟我撒娇的是鬼吗?”李明诛挑眉。
“……不是。”
李明诛侧眸,“是妖精?”
程策怀中的狸花猫慢慢探出头,琥珀色的眼眸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在看到李明诛时缩了缩脑袋,被程策隐在衣袖下的手抓回去。
“不要坏我道心。”程策凶巴巴的瞪她。
“你有什么道心?”李明诛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眉眼染上春色,“等到了颂悲阁,整个李家上上下下都会知道,我带了个男人回家,多么稀奇的事情呢,或许今夜,你不会出现在李家的客房,而是我的暖榻。”
“你的道心就是现在人多忍忍,忍到晚上只有你我时,烛火昏暗,你露出狐狸尾巴爬上我的床来勾引我吗?”
“娇娇生得貌美,你若真的下功夫勾引我,我自然是得乖乖上钩,心甘情愿的被你引诱,为你沉沦,与你共赴云雨。”
“娇娇,我比你年长十三岁,我自然要引导娇娇做这些,你会害怕吗,你会哭吗,娇娇从小就娇气,若我动作重些,娇娇会抵着我的肩膀让我轻些吗?”
李明诛说话越来越过分,声音轻佻懒散的挑逗程策。
“李、明、诛。”程策闭着眼终于忍不住,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喊她,“闭嘴。”
面上凶巴巴,耳垂早已红的滴血,连看都不敢看李明诛,面上带着薄红,浓密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李明诛支着下巴,轻轻嗯了一声,说不出的暧昧。
“现在不是你该叫我的时候。”她似乎在笑,又似乎是程策的幻觉。
程策悄悄掀开一只眼皮看李明诛。
李明诛依旧面容冷淡疏离。
幻觉,幻觉。
程策闭上眼,内心不断告诉自己。
李明诛惯会骗他,千万不要上当,千万不要上当。
“到了。”
程策立马起身。
“骗你的。”
程策坐回去。
“李、明、诛。”程策深吸一口气,恶狠狠的瞪李明诛一眼。
李明诛云淡风轻,毫不在意。
“我在。”
程策:“……”不生气不生气。
“快到了,过了这个路口就是李家,到了李家,无论是我的母亲还是父亲,找你你都不要理会,我会让人跟着你。”
“是不是不大礼貌?”程策斟酌半晌,委婉提醒,“那是你父母唉。”
“李家不看这些,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以后会安排人来告诉你关于苍梧的习俗,记住了,我没回去之前,不许踏出颂悲阁半步。”李明诛道,“我现在一没继任李家家主之位,二没接手真正的神迹,行动受限,离开颂悲阁可能护不住你。”
她顿了顿,忽而低了声音。
“抱歉。”
苍梧人确实不会对他怎么样,但是五大家族的其他人,李渠,祭司,这些渴望她变成强大而无情欲的信徒们可不希望李明诛为了某个人牵扯心绪。
“你道歉做什么呀明诛。”程策眨眨眼,对于李明诛忽然的道歉意外,漂亮的琥珀色眼眸中满是不理解,“哎呀,你放宽心,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肯定乖乖在颂悲阁等你回来,不用怕啦,我从小就一直很乖很懂事,不是吗?就算再无聊,我还有小猫陪我呀!”
程策眼中碎星闪烁,眸中盛满笑意的抱起怀中的小猫展示给李明诛看。
声音如青草初雪般干净清澈,“我在家乖乖等你,你在外面不要受委屈才好。”
“谁能让我受委屈?”李明诛果然没了刚刚低沉的模样,挑眉道,“你小时候怕墙进帝师府被暗卫提着扔出去的时候也很乖吗?”
程策笑着,“李明诛,我是看你可怜才安慰你的。”
李明诛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抱歉,我这人一向喜欢说实话。”
“到了,娇娇,下车吧。”她眸光轻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