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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1 / 2)

第61章 不舍得你哭“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才舍……

“程策。”

清冷淡漠的声音传来,穿过裹挟暖意的春风与日光,被程策敏锐的捕捉到,他立刻起身,连身上的杂草灰尘都顾不上拍打,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李明诛身边。

胸前白衣的血迹还未干涸,白衣红血格外扎眼,程策嘴角的笑容一僵。

李明诛眸光清冽,“回家了。”

程策的目光却愣愣的放在李明诛胸前。

他眨了眨眼,眼眶迅速泛红,眼底极快的蓄起泪光。

他知道,李明诛刚刚必然经历一番折磨才能如今这么风轻云淡的站在他面前,她不愿意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弱点,所以即便心底再怎么担心,再怎么好奇,他都不会贸然去打扰她。

可是程策也知道,这一切,罪恶的源头,是他的生母。

是孟昭,给她下毒,是孟昭,逼她不能称帝,是孟昭,让她不得不年幼便独自一人扛起重任。

“对不起。”程策垂下脑袋,低低道。

李明诛见他这副样子便知晓,程策又在为了孟昭而自责。

他总这样,明明是她与孟昭的旧事,程策却偏偏要将孟昭的罪状揽到自己身上,仅仅是因为,孟昭身死,而他,是她唯一的血脉。

“我不用你自责,我不怪她,也不会怪你。”李明诛低声叹息,温和的牵起程策的手,“不要伤心,也不要难过,我不喜欢看你为我掉眼泪。”

程策跟她在一起,荣华富贵没享受就算了,又是山匪又是炕,每日被禁锢在她这个废人身边不能离开,衣食住行都是她这辈子也没想过,这么娇气的少年居然会接受的。

她对他,委实亏欠很多。

李明诛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低头看他瘪着嘴的可怜模样,“不许哭了。”

程策吸了吸鼻子,控诉道,“你好了就知道欺负我了。”

李明诛牵着他往瑶歌家走,一路人烟稀少,除却鸡鸣狗吠声外,寂静非常,日光洒在他二人身上,给他们镀上一层金光。

“哪有欺负你。”李明诛哄着他,“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才舍不得你哭。”

“陛下身娇体弱,陪臣吃这么多苦,臣打心眼感激陛下的恩赐,哪里敢欺负陛下?”

程策幽怨的瞪她。

“别搞君臣这套,小心叫人听到!”少年帝王低声警告她。

李明诛装模作样环顾四周,眼神疑惑的看着少年帝王,“谁敢看天子尊容?”

“你——”程策一急,张嘴想要训斥李明诛,看着那双眼底明晃晃的调戏,程策脸红心跳,话到嗓子眼,还是舍不得说出来,只能作罢。

也不是完全作罢。

“哼!”程策恶狠狠的呲牙。

李明诛心情颇好,尽管面容依旧冷淡,她声音轻如落雪,“哼。”

学着少年帝王的声音,带着尾音的轻哼如羽毛般撩拨人心。

程策脸很烫很烫。

“怎么不说话了?”李明诛晃了晃二人牵连的双手,轻声反问。

程策步子迈的极大,李明诛还想着慢悠悠的晃荡晃荡,现如今只能被迫加快速度,走了许久,程策都没有理她。

无论她再怎么调戏,再怎么撩拨,再怎么引诱,程策就是涨红着一张脸不回话,偶尔李明诛说的实在过分了,他才用那双生机盎然,干净清澈的眼瞪她。

毫无杀伤力,与杨成昀家的狸花猫一样可爱。

瑶歌家中也没有人,李明诛估摸着他们现如今也该把山匪的尸身送到乱葬岗了,将村口的血迹清理清理,差不多马上就要来人找她了。

自然不是因为她大开杀戒。

李明诛跟着程策进屋,终于看清这间她住了好几日的茅屋。

屋内陈设简陋陈旧,房屋窄小破败,与杨成昀的房子简直天上地下。

“饿了吗?”李明诛坐在床沿,身旁的程策无事可做,到了房内只能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如同李明诛双目失明之时那般。

李明诛看着程策瘦削的下颌,扯了扯少年的衣裳问。

瘦了很多很多,这些日子哭得双眼泛红,饭也不好好吃,也没有什么能让养尊处优的帝王吃的下去的,屋内就一席床,因为李明诛毒发的缘故也留给了她,程策打地铺。

程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吃不好睡不好的,着实委屈他。

“……嗯。”程策别扭道。

李明诛挑眉,倒是有些意外程策居然没有凶她,虽然仍然不想与李明诛说话,但居然能为了吃饭暂且不炸毛,李明诛确实没想到。

实在是饿狠了。

李明诛稍稍想了想便明白了。

程策不想拂了瑶歌的好意,瑶歌日日做饭辛苦,他虽然不爱吃也吃不下,但碍于瑶歌的热情,就算是骗骗瑶歌,他也要吃一些。

乡野的饭菜自然不能与宫廷膳食相比,程策在宫中时便挑剔,这些粗粮淡饭,他自然吃不下。

“今晚跟瑶歌说,不要准备你我的饭了。”李明诛低眸,轻声交代,“今夜带你出去,陛下,这些日子受苦了,是时候该臣为陛下效劳了。”

她念“臣”时,声音勾着字,懒散的上挑,明明在宫中听了这么多年,程策却第一次发现,李明诛念“臣”的时候,竟然是缱绻缠绵的。

也许是她故意的。

程策抱着胸偏过头。

她惯喜欢逗他玩。

程策想。

“都说了不要这样了呀……”程策红着脸小声埋怨,少年声音干净如初雪青草,别扭的控诉李明诛的时候更像撒娇。

“为何不要?”李明诛挑眉反问,“陛下?”

程策:“……”

“程策?”李明诛换了称呼,很轻的问,“你喜欢我这样叫你?不觉得生疏吗?”

程策红着脸:“……”

“再亲密一些的话,我要叫你什么呢?”李明诛状似苦恼的轻啧一声,眉眼间霜雪消融,春光乍现。

“小策?”李明诛摇摇头,“不行,像长辈。”

“阿策?”

程策觉得奇怪,小幅度摇摇头,“也很奇怪。”

李明诛紧皱眉头,思索好一会儿,终于眉头舒展,“啊,我知道要叫什么了。”

程策心神一动,也忘了自己刚刚在与李明诛闹别扭,好奇的凑过去问,“叫什么?”

李明诛对上少年帝王清澈的琥珀色眼眸,唇瓣微动,话音未出,门外先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李明诛便顺势闭了嘴,黑沉清冷的眼看向屋中唯一窄小低矮的窗户。

“咚咚咚。”敲门声夹杂着妇女嬉笑吵闹的声音传来,李明诛听到瑶歌的声音,“姑娘,公子,你们在吗?”

李明诛松开拉着程策衣角的手,面色恢复淡漠疏离,她低垂眉眼,“进来吧。”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一窝蜂涌入的村妇也随之而来,屋内本就狭窄,现在一下子进了这么多人,压迫感瞬间袭来。

程策还是第一次与这么多人见面,她们好奇的打量着程策与李明诛,李明诛倒是无所谓,低

眉顺眼任由她们看,程策有些不好意思,他悄咪咪往李明诛身边凑了凑。

“姑娘。”瑶歌看起来有些为难,“我知姑娘不喜热闹,但今日姑娘为我们遮峪村杀了山匪,救了全村子的人,村里的人对姑娘都心怀感激,知道姑娘受伤,特意托我们先来看看姑娘身体如何,给姑娘带了些村里的特产,希望姑娘不要嫌弃。”

瑶歌也再三跟他们解释过,李明诛不喜欢热闹,贸然打扰只会让她烦躁,可村民一再表明,他们要好好感谢李明诛,不仅要为她建一座房子,还要为她办酒宴庆贺。

瑶歌家太小,李明诛与程策这种细皮嫩肉的年轻人肯定住不惯。

李明诛抬眼,把视线放在瑶歌身上。

她这几日虽然看不见,但总归能听到,感受到瑶歌对他们的善意,脑海里对于瑶歌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三年前淮州城河畔酒楼上,豆蔻年华的少女素手执针,低眸与酒楼下负剑而立的她对上眼。

惊艳才绝的绣娘年纪轻轻便名冠一方,绣工了得,每日上门做衣裳的官家女妇数不胜数。

李明诛眸光微动。

她不知道瑶歌经历了什么,变成如今这般面容疲老沧桑,皮肤松垮的村妇。

“瑶歌,好久不见。”李明诛耳边是村妇们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吵的人心生烦躁,她神色恹恹,不自觉的皱眉让周围村妇下意识的噤声。

“姑娘,这是俺家刚煮的鸡蛋,吃了对身体好,姑娘快趁热吃!”瑶歌身旁挎着菜篮的妇女见李明诛一副病容,赶忙将菜篮内的白布拉开,露出里面冒着热气的鸡蛋。

“还有我家!我家给姑娘准备了两床棉被!早春天寒,姑娘身体不好莫要病了才是!”有人开了头,便有人不断的跟上。

沉寂刹那的气氛瞬间又变得躁动。

“我家给姑娘准备了新衣裳!”

“我家给姑娘准备了胭脂水粉!”

“……”

诸如此类的话带着村妇纯朴的善意袭向李明诛,李明诛依旧神色淡淡,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多谢。”等她们说完,李明诛才淡淡的回了句。

过于冷淡的态度,过于敷衍的回话。

程策在一边听的一愣一愣的,等他听到李明诛的话时才骤然反应过来,赶忙替李明诛补救两句。

“多谢各位婶婶的好意!我们一路奔波正愁没地方住呢!这几日借住在瑶歌姐姐家中,实在过意不去!”明眸皓齿的少年笑着感谢她们的善意。

面对李明诛时,几乎是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小心翼翼,打心底的想要讨好她,生怕她不悦皱眉,但面对程策时,少年毫无架子,对她们露出乖巧明媚的笑容,知书达礼的样子顿时让她们心生好感。

“公子长的可真俊啊!”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夸赞。

程策脸一红,又往李明诛身边靠近了些,二人贴的极近,程策也丝毫没觉得不妥,反倒是李明诛,侧眸瞥了他一眼,而后伸手牵住他。

“确实好看。”李明诛终于说出来迄今为止的第三句话。

是关于程策的。

第62章 娇娇娇贵+娇气+爱撒娇

“你干嘛呀……”程策红着脸偷偷瞪她,似在埋怨李明诛在关键时候不说什么好话,偏说这些不重要的话。

李明诛没看他,捏了捏他的手,“多谢各位的好意。”

李明诛又道谢了一遍,眸光清冽的抬眼扫过在场所有人,她的目光如清风明月般,轻飘飘的落在每个人身上,京都多年权臣养成了她的不怒自威,村妇们有些怕她。

李明诛自然也看得出来。

“姑娘的长相口音,看着不像本地人。”瑶歌身后跨菜篮的村妇见没人说话,大着胆子顶住李明诛那双冰冷疏离的视线,硬着头皮问,“姑娘是哪里人?”

李明诛初来遮峪村,虽然浑身是血,但二人身着华服,面容精致,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孩子。

李明诛一顿,淡淡回道,“我与他是京都人士,不过家中遭遇不幸,外出时遇到刺客与家中分开,这些日子多亏了瑶歌姑娘的帮助,不胜感激。”

瑶歌连忙摆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村妇看着细皮嫩肉,惊为天人的李明诛与程策,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所有人好奇的目光都落在李明诛身上,就连程策也想知道,这时候李明诛会拿什么话回。

“明珠。”李明诛低垂眉眼,“你们可以叫我明珠。”

那妇女了然,笑着道,“姑娘生得貌美,一看就是家中长辈的掌上明珠呢!取这个名字必然是家中极为喜爱的孩子吧!”

“哎对了,那小公子叫什么?”气氛太过僵硬,她们不敢同李明诛说话,那双眼睛轻飘飘的扫过,不带情欲,却让人如坠霜寒,不自觉的畏惧敬重。

外头村长还带着人准备上门感谢明珠姑娘呢,她们无论如何也要摸清楚这二人的来路。

瑶歌身旁的妇女咬咬牙,扯着笑又问,“这小公子漂亮的很,跟姑娘可真般配呢!”

程策红着小脸怯怯的躲在李明诛身后,他小幅度扯了扯李明诛的衣袖,低声羞涩的叫了她的名字,“明诛。”

李明诛抬眼看着那妇女,这突然的动作叫那妇女吓了一跳,正当她以为自己这话说错了惹的李明诛不高兴时,李明诛握紧程策的手,点点头。

“确实般配。”

程策的脸更红,却也抑制不住的眸中带着细碎的笑,如何都抑制不住,只能把那双如碎星闪烁的笑眼从李明诛身后露出来。

“他叫……”李明诛顿了顿,“娇娇。”

程策笑容一僵。

几个妇女也是一愣,显然没想到少年竟然叫这么个名字。

李明诛慢悠悠的解释。

“原是娇娇年幼时,总爱向家中长辈撒娇,多次规劝总是不改,便起了这个小名,后来长大,越发娇贵,越发娇气,家中便觉得这个名字实在适合,便一直叫这个了。”

她神色淡淡,虽然声音如寒潭幽涧般平静清冷,但那张脸放在那,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要相信她,听从她。

“原来是这样啊……”那妇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公子看着确实娇贵呢!”

唇红齿白,眉眼精致,肤若凝脂,此刻躲在李明诛身后更显得娇气。

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少年帝王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李明诛的手心,最终被李明诛一把抓住握在手中。

“你给自己取了个好名字啊明诛……”程策在李明诛肩头,贴着李明诛的耳朵低声控诉。

“明诛,明珠,倒是好听。”

他哼哼两声,“我是娇娇,我就是娇娇了?”

他呲着牙,“你怎么不叫娇娇,我怎么不叫明珠?还有,我很爱跟你撒娇吗?”

他一个大男人,一国之君,居然叫“娇娇”?!李明诛欺人太甚!

程策眯着眼表示自己的不满。

李明诛只觉得程策呼出的热气实在太烫,她微微侧眸看他,“你让我叫娇娇?”

“你喊一声试试?”

“娇娇?”程策试探性的喊了一句。

“……”程策沉默。

程策将脑袋搁在李明诛肩膀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哼唧着撒娇,“哎呀算了算了,娇娇就娇娇吧。”

叫李明诛娇娇确实够惊悚可怖。

屋内都是妇女,见程策趴在李明诛肩头,自以为隐蔽的与李明诛咬耳朵,时而嗔怒的瞪她,时而皱眉撒娇,明眸皓齿的少年毫无保留的依赖着李明诛,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着实娇媚。

似乎娇娇,确实很适合他。

在瑶歌身后的妇女是村长家的,她轻咳两声,笑着打断二人的调情,“明珠姑娘,娇娇公子,既然已经知晓姑娘的名号,我家男人跟村中的人还想着来看看姑娘,亲自表达对姑娘的感激,还希望姑娘不要嫌弃我们才是!”

她有些不大确定李明诛是否会答应她的请求,毕竟一到她们说话,李明诛就神色恹恹,

一副厌倦乏味的样子。

屋内昏暗,瑶歌去点了灯,却还是只能照亮一方区域,李明诛神色晦暗不明的隐匿着,天色渐晚,她还顾念着今晚带着程策出门。

刚想张嘴拒绝。

“好呀!”耳边传来少年帝王带着笑的声音,他贴着李明诛的脸侧,眸中带笑的替李明诛应下,“我们也很感谢你们的帮助呢,想见面的话当然可以呀,对了,你们可以叫我娇娇,叫我公子很奇怪哦。”

他不大习惯听他们疏离而尊重的叫他公子,这跟在宫中他们叫他陛下一样。

妇女一愣,把目光放在李明诛身上。

她当然看得明白,他二人之间管事的不是这空有美貌的公子。

李明诛点点头,低眸收起那副“我乏了你们走吧”的神情,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

人群立刻传出她们因为喜悦的笑声,程策也笑着为她们高兴,胸腔中闷出笑来,李明诛握着他的手动作一顿。

算了,再忍忍吧。

李明诛在心底叹了口气。

毕竟程策都应下了,她现在再拒绝,少年帝王的面子往哪搁。

今日实在乏累,不想应酬。

满脑子都是要带着程策出门,原先的规划被打断,耳边传来人群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以及外头等着她的议论商讨,李明诛压制住心底的烦躁。

“娇娇,再趴着,等他们进来看笑话吗?”妇女们推推搡搡的从低矮破旧的木门出去,李明诛借着这个空闲,慢悠悠的侧眸看程策。

“笑话我干嘛呀?”程策歪着脑袋与李明诛清冷的眼眸对上,笑眼明媚清澈,“我与你亲近,他们该羡慕,不是吗?”

话虽然这样说,他还是不舍的从李明诛肩头离开,整理了自己因为撒娇而微乱的衣裳,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我要出去吗?”

李明诛与他们谈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听。

早负盛名的李明诛有太多秘密,太多旧友,有的事情实在机密,他不能听,也不愿李明诛为难。

李明诛一把把他拉回身边,少年帝王身上的冷香袭来,她轻轻道,“哪里需要我的娇娇离开?”

程策脸一红,瞪她一眼。

屋外,瑶歌与村妇们跟男人交代了他们的身世,吵嚷声响起一阵又很快平静下来。

李明诛松开拉着程策的手,安静的坐着,程策亦然学着她,那双灵动的眼转了两圈,靠着墙角无聊的等着。

又是一阵躁动,木门再次被推开,吱呀一声过后涌进来好多人,程策好奇的看了眼,村中大多年轻男人,有威严的男人都来了。

“明珠姑娘。”村长上了年纪,须发花白,一双眼混浊而坚毅的藏在深邃眼窝中,他声音沙哑。

李明诛侧眸,“是我。”

村长那双极富阅历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她,似乎想要透过那波澜不惊的脸窥探属于李明诛的情绪,然而无疾而终,李明诛就像是山巅风雪般终年落雪,毫无波澜的眼底是幽深的寒潭。

“明珠姑娘今日为我们遮峪村杀死山匪,救了我们整个村子,我代表村子里的每一位村民,感谢姑娘。”他拄着拐杖,神色庄严的要给李明诛鞠躬,旁边的男人见状吓了一跳,赶忙扶住村长不让他继续。

连程策在一旁偷偷看着都吓了一跳。

村长年纪这么大,给李明诛鞠躬不怕折李明诛寿吗?

不对。

程策极快的瞥了一眼李明诛。

村长不要折寿才好。

李明诛目光平静的看着他们,毫无反应。

“村长小心些!您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能给小姑娘鞠躬呢!”男人焦急道。

“就是就是!就算明珠姑娘救了我们您也不能这样啊!”

“这姑娘也真是的,见村长行此大礼也不急,不怕折寿吗?!”有人小声埋怨。

李明诛秀眉微蹙,耳边的窃窃私语毫无保留的传入耳中,她突然有些厌烦。

“还有其他事吗?”李明诛冷眼看过去。

周围逐渐安静下来。

“姑娘对我们有恩情,我们自然要报答姑娘。”村长对上李明诛的眼,霜雪漫天纷飞,他只觉得被这双眼凝视着,背脊发凉,冷汗沁出,不过片刻,他仓惶移开眼,轻咳两声掩饰慌乱,“姑娘……听闻姑娘家中突逢变故,想来近些日子无处可依,我遮峪村虽然只是乡野小村,但基本的衣食住行还是可以为姑娘提供的,还望姑娘不要嫌弃我们的一番好意。”

“嗯。”李明诛在村长说完一大堆话后,风轻云淡的点点头,她眸光清冽,“还有其他事吗?”

李明诛着实不大喜欢与人应酬交往。

启楚的人都带着假面,与人说话留三分,脸上带着笑,心底不知怎么盘算着暗害你,比如沈归河,比如程咎。

“无事的话,我乏了。”李明诛神色恹恹,垂下眼睑,修长浓密的睫羽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遮住眼底的冷淡。

好不狂妄。

村长身后站着的男人见李明诛这副傲慢模样,一下子急了,“唉你这小孩?!村长都这么大年纪了来看你,你还先累了?!”

“你累什么了!村长忙前忙后都没喊累,你倒是在这里无病呻吟了!”

村长厉声呵斥,“四毛!闭嘴!”

叫做四毛的男人身材魁梧,气的脸红脖子粗,瞪着眼气愤的看着李明诛。

李明诛不耐烦的轻啧一声。

“人是你杀的?”她抬眼,极其冰冷的看着他,“我求着你们来的?”

“姑娘莫要生气!”村长插在二人中间,气氛剑拔弩张,焦灼到了极点。

“爱在这里赖着就赖着,我不奉陪了。”

天色渐晚,月上梢头,银辉满地,微凉的风穿过低矮破旧的窗子吹进来,李明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牵起角落中目光担忧的程策,当着众人的面出去。

“村长你看她!”四毛气的指着李明诛的手都在颤抖,“她也太过目中无人了!”

“四毛。”村长那双混浊的眼看着李明诛离去的背影,过了许久才叹息。

“她非池中物,况且年纪还小,日后必然有所作为,你我只是一介乡野村夫,何必与她争论?”

*

遮峪村背靠照衣山,照衣山巍峨高嵩,生机盎然,远看一片青郁,碧色满山。

山中飞禽走兽数不胜数。

李小四百无聊赖的蹲在村口柳树底下,见李明诛与程策疾步赶来时才起身蹦哒两下。

腿都蹲麻了。

“不是,明珠姑娘,来这么晚?”他把手中的包袱随手扔给李明诛,不大满意李明诛的态度。

“我在这等了快一刻钟了!我的明珠姑娘!你光顾着调情去了!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山野旮旯里,我又没内力又没武功,还年老体衰老眼昏花!”李小四围着二人仰天控诉,“我要是死了,尸身烂了都没人知道!”

程策害怕的往李明诛身边缩缩,等李小四发癫完才小声反驳,“没调情。”

被村中的事情耽搁了,没调情呢。

“你——”李小四伸手指着程策,刚想斥责他不要拆台,眸光瞥见李明诛略带威胁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你——你这小屁孩……”刚刚的气势汹汹瞬间偃旗息鼓,李小四被程策无辜清澈的琥珀色眼眸看着,不大愿意在这少年面前丢了面子,“没调情就没调情呗……”

他摸了摸头,心虚的不敢对上李明诛冰冷的眼神。

“谢了。”李明诛将包袱单肩背着,声音平平,丝毫看不出感谢的痕迹。

若是换做旁人,早就要张嘴怨她敷衍了事,态度不真诚了,不过幸好,李小四当年就与李明诛有些交情,心底也明白李明诛的为人与性格。

她不是喜形于色的人,往往大多数,她总是保持冷淡无情的态度对待任何事,除了关于孟昭的事情能让她失控之外,李小四确实不知道,还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

现在恐怕要加上一个了。

李小四看着李明诛身边漂亮的少年,心底默默想。

“山中猛兽众多,你莫要太过深入,这把剑借给你防身,别给我弄坏了啊!”李小四从草堆里捡起剑扔给李明诛,再三叮咛。

“这剑是我哥送我的,你可小心点!”

李明诛随意点头,“好。”

李小四:“……”

不好。

李明诛态度淡淡,实在看不出小心的样子。

李小四不大放心,于是,他把目光放在李明诛身旁明眸皓齿的漂亮少年。

他殷切的凑上前。

“娇娇啊,你看,哥帮你治好了明珠,还给你们鞍前马后的,你是不是感激哥?”他冲着程策挤眉弄眼。

程策怯怯的看他,有些怕的紧贴着李明诛,“嗯、嗯。”

李小四面容黝黑,眸光闪亮,因为刚刚没个正形的随意躺在草垛上导致现在看着跟疯子一样,满头蓬草,衣裳脏乱。

“你帮哥看着点,哥不放心别人,就放心你。”他嘿嘿笑着,“娇娇啊,你得看着她,看好她,不仅是现在,还是以后,你想,你今日看住她了,往后不也能一直把她牢牢看住了吗?”

“当心点,她很抢手的!”

当年春末,问仙策名列在前的武林高手以及早已隐居多年的世外高人纷纷出现,为“平明妄虚”,为一睹少年剑神之风采。

“不用怕。”李明诛握住程策的手,低声安抚,“我会保护好你。”

程策眨眨眼,“还有剑哦。”

第63章 我愿意“天地为证,永生永世,不入轮……

明月高悬夜幕之中,廖廖几颗碎星点缀着,银辉如碎琼乱玉般洒满这片土地,李明诛牵着程策的手,时而踩点掉落林间的枯枝,发出细微的声响。

照衣山中树木郁郁葱葱,程策有些害怕林子里会突然冲出来什么野兽,紧紧的跟在李明诛身边,一步也不敢离开。

李明诛单肩背着包袱,一手执剑一手牵着他,剑在月光映衬下泛着寒光。

“明诛,他们说再往里面走就不安全了……”眼见着李明诛脚步不停的直直往山里走,程策有些担心的小声提醒,“你……你身体能行吗?虽然小四哥帮你治好了病,但是,但是你大病初愈便这般无所顾忌,不会伤着身体吗?”

李明诛这身体十多年来被药汤浸润着,药的苦涩将她的寸寸筋骨浸染,他平日不被允许出耀红宫,虽然总是撒娇耍无赖的要求开阳天枢带他出去,但实际上,若非李明诛同意默许,谁都不可能让他出来。

他见李明诛,只能是李明诛有空闲或不排斥他的时候才能见到,虽然这么多年来,李明诛不常去耀红宫,但只要程策摆驾帝师府,李明诛十次有九次都是在喝药。

他没见过李明诛用过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李明诛不是病弱臣,而是剑中骄。

“你这么多年在京都,我也没见过你练一次剑,最近这些日子频繁出手,我怕你吃不消……”程策皱着眉担心。

“山中猛兽众多,你大病初愈,不要为了我逞强。”

李明诛拉着他仍然往前走,程策虽然嘴上这样劝李明诛,但仍然没有挣开李明诛的手,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李明诛的声音很轻,顺着风吹入他耳中。

“要你信我,而不是担心我。”

漫不经心而铿锵有力的话让程策一怔,而后反应过来李明诛的意思又失笑。

程策紧跑两步跟在李明诛身侧,用肩膀轻轻撞了下李明诛,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少年唇红齿白。

“明诛这么厉害呀?还嫌我多心了,唉,我是年纪小,不知道你李明诛当年在淮州城是哪般风光无限,若是我知道,断然不会过问一句的。”程策状似可惜的摇摇头,“都怪我太年轻了,明诛,我可是从出生就跟着你的,我从这么大一点点。”

程策拜托李明诛牵着他的手给她比划着,眼眸亮亮的。

“就……就这么大一点点!”

他比划着非常小的距离,忍不住轻笑出声,“我从这么大一点就跟着你了,我这辈子就喜欢你一个人,我比你小十三岁,你要多照顾照顾我,可不能始乱终弃呢!”

李明诛:“……”

她低声叹气,脚步未停。

“我爱你呢,怎么可能不要你。”

她知道,程策还是在意杨成昀刚刚的那番话,她也听出来了杨成昀不经意间的提醒。

少年帝王到现在还是没谱,李明诛到底是真的爱他,还是仍然保留几分对孟昭的爱,而后延续到他身上,他不敢直接问李明诛,却也不愿意委屈自己,只能以这种说笑的方式试探。

“你若是真的想要了解我,待会儿我可以讲给你听,无论是关于苍梧,关于孟昭,还是关于淮州城,我都可以毫无保留的告诉你。”李明诛侧眸瞥他,“程策,人这一辈子,总会有无数个瞬间忽闪而过的情绪牵引着你,十三年前在苍梧,我抓住了一缕,于是孟昭成了当时年幼的我活下去的信仰,现在,我又抓住了一缕,它化作执念纠缠我,叫我爱上你,只爱上你。”

“所有人都很好奇,我到底为什么要那么执着于孟昭。”李明诛想起苍梧众人,响起苍梧七星,想起沈归河,想起淮州城的故友,他们无一例外,就连孟昭可能都不知道,李明诛到底为什么对她如此执着,执着到抛弃万人敬仰的神迹主的身份,千里奔波,万事磨练,来到各国争霸局势中,逐渐败落的启楚。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以一己之力生生救回启楚,为之操劳痛苦,挣扎于尘世数十载,任由尘世污浊染脏她。

毫无怨言。

李明诛垂眸。

“杨成昀因为“平明妄虚”而疯魔一般的要窥探我的秘密,哪怕头破血流,我也没见他说一句后悔。”

“其实人人都是这样,会因为不经意间的一刹那而为之癫狂,为之痴迷。”

她踩在刚冒新芽的青草地上,鼻尖萦绕着少年帝王身上的冷香以及泥土的腥香,而后抬眸,拨开低矮繁盛的树丛。

“只是我比他们的执念要更深些,认定的东西,能为之付出生命,付出一切。”

眼前,青灰假山前一潭冒着水雾的温泉,温泉周围鹅卵石铺垫着,清幽淡雅的山竹丛生,山高风寒,幽静偏僻。

偶尔远处还能传来虎啸狼嚎,飞鸟惊飞传来的簌簌声。

程策眨眨眼。

“那……”他喉结微动,眼神放在李明诛身上,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他张了张嘴,嫣红的唇瓣色泽诱人。

“我愿意。”

未等他说出话来,李明诛便抢先一步。

“我愿意。”她又重复一遍,声音清冷低沉,目光克制而带着灼灼烈火凝视着程策的眼,“我愿意为了你,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上前一步凑到程策眼前。

那张如皎月般的脸在眼前放大再放大,程策下意识的瞪大眼想要后退,却被她抓着胳膊。

她力气很大的禁锢着他,不让他动弹一下。

“为了我的陛下,臣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她蹭着程策的鼻尖,眸光幽深,沙哑着声音慵懒随性,“为了程策,为了娇娇,我愿意向神迹起誓。”

她微微用力,抓得程策有些痛。

“我李明诛对神迹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让我的程策掉一滴眼泪。”

“否则。”她对上程策慌乱的眼神,认真道,“天地为证,永生永世,不入轮回道。”

程策呼吸一窒。

月光笼罩着李明诛与他的身影,如雪般的银辉打在李明诛身上,她眼底泛着寒光,凛冽的对着所有人,入局十六载,启楚的风雪摧残她,却让她变得更加冰冷彻骨。

以前,她对着任何人都是神色恹恹,清冷淡漠

的态度,总是无差别的不在乎,程策也在她陌生眼神相对的人中,现在,这双眼睛会因为他,露出不一样的情绪。

黑沉的眼眸平静而认真的望着他,无边风雪夹杂春色,裹挟着温和与在意。

今夜,天地寂寥,她说,她愿意对着神迹起誓。

程策心底划过一丝暖流,明明是那么幸福的时刻,可是他却忍不住的鼻尖一酸,忙垂下脑袋,偏离李明诛的视线。

“你……”他眼底迅速泛起泪光,闪烁如璀璨琉璃。

李明诛捧着他的脸颊,眉因为心疼而微微皱着,声音温和的安慰他,“怎么又要哭了?我刚刚还对天地神迹起誓,不让你再伤心,这还未过一个钟头你便要掉眼泪,娇娇,我有惹你不高兴吗?”

程策赶忙摇头,眨了眨眼把眼底的泪光憋回去,破涕为笑,“哪有,明诛对我这么好,怎么可能惹我不高兴?”

他弯着眼眸看李明诛,眼底是压不住的开心,声音如初雪青草般干净。

“只要能够看到你的身影,听到你的声音,感受到你的呼吸,我就觉得自己非常幸福。”他侧头吻了吻李明诛捧着他脸的手,她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如霜雪,炽热的吻如蜻蜓点水般落下又离去,“更遑论,你还爱我。”

“被你爱着,被你保护着,被你注视着,我都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我这些天也时常感慨,何德何能,可以与你并肩同行。”

李明诛眸光微动。

“你这么想吗?”

“我还以为,你会烦我管的太多。”她低眸掩盖眼底情绪,“你母亲当年就不喜欢我管的太多,但是启楚政局复杂动荡,我不得不出手。”

程策一愣,显然没想到能牵引出孟昭的事情来。

李明诛放下捧着程策脸颊的手,那里被少年的炽热感化,也留有余温,李明诛垂落身旁时不自觉的摩挲着。

“小花猫,去洗干净再来听我讲故事。”李明诛终于将肩上的包袱拿下来。

里面是两套水墨长衫,版型一样,就尺寸不同。

“所以,你让小四哥给你买了两身衣裳?”程策看着李明诛疑惑道,“你哪来的钱?”

他与李明诛虽然是穿着祭袍落水,但瑶歌在发现她身份时为了不引人注目,当时衣裳上的宝石首饰,龙凤图案都被悉数毁掉,他们身上是一个铜板都没有的。

李明诛抿唇,“我没钱。”

“都是杨成昀的钱。”

她从包袱底下拿出来一个绣花荷包,荷包鼓鼓囊囊,一看就知道里面有不少东西。

程策拿过来打开一看,倒吸一口冷气赶忙合上,他立刻查看四周。

“……不用看,这里已经快到照衣山的山顶,飞禽走兽遍地,凶险至极,无人踏足。”李明诛提醒道。

程策立刻瞪眼看着她,“你怎么还拿人家钱?!”

这么多碎银,对于李小四这个普通农民来说要攒多少年才能攒到?就这么被李明诛轻轻松松要来了?

“你让小四哥怎么活?!”程策把荷包放进包袱,团吧团吧塞进李明诛怀中。

他的良心不允许他接受这笔钱。

“你给人家送回去!”少年帝王皮肤白皙细腻,眉眼嗔怒的看着李明诛。

月色朦胧,李明诛眸光微动,眼神落在他脸上,平静而克制的一寸寸描摹他的轮廓。

“嗯?”李明诛没听刚刚程策的话,程策见李明诛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始终不回答他的问题,他摇了摇李明诛的胳膊,无声催促。

“说什么?没听到。”李明诛指尖微缩。

第64章 洗刷刷洗刷刷,哦!哦!“是我说话太……

程策抬袖蹭了蹭眼角未干的泪,哪还有刚刚什么我爱你你爱我的煽情诉衷肠。

少年帝王凶巴巴的瞪李明诛,“把人家的血汗钱还给人家!亏你们还是好朋友呢,用人家哥哥送的宝剑还不愿意保护,压榨劳苦人民,让人家为你跑东跑西!现在!”

他一身浩然正气的指着李明诛怀中的包袱,怒斥,“你还收人家钱!你太可恶了!”

李明诛:“……”

“……山巅风寒露重,我劝你先去洗。”李明诛抿唇提醒。

“剑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若真是锁雀楼一把手送的,他也断然不敢公然拿出来招惹是非,我与他是旧友不错,他帮我忙上忙下也不错,但是程策,你要记住一点。”她抬眸,眼底带着平静的凉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不信有人能这么好心,帮一个让你险些丧命的人,所以我给了他承诺。”

“我许诺教给他“平明妄虚”,以此来换他护着我们在遮峪村中生活。”

李明诛将包袱放在身旁的巨石上,眉眼清浅疏离,但触及程策时又会变得温和。

“京都十六载,两党相争,死伤无数,我原以为陛下会长点心,没想到,还是这么天真。”李明诛淡淡道。

这么笨,如果没有她,如何能立足京都?

程策见她那副气定神闲淡漠众生的样子,突然气不打一出来。

所以她李明诛就觉得,所有人接近她对她好,都是出于想要从她身上获得某种好处吗?

“李明诛你真是……”程策要被她气笑了,“那我算什么,为了你跳崖,为了你抛弃京都繁华来到山野乡村受苦受难,我为了什么?”

李明诛一顿。

“你不一样。”

“哪不一样?”程策步步紧逼,“我与小四哥都是人,都是启楚的人,哪里不一样?出身不一样吗?”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一句话。

程策是不大喜欢与李明诛聊关于孟昭的事情的。李明诛对孟昭有执念,孟昭刚死那几年连提都不能提,几乎成了京都人人不宣于口的禁忌,这几年好些了,但仍然无人敢触碰她的逆鳞。

孟昭对她来说是独特的,对于程策来说亦然。

哪有孩子不爱自己的母亲呢?

人人都有父母,偏他没有,幼时吵着闹着要出宫,看人人都家庭和睦,父母恩爱,他如何能不羡慕?他对孟昭的感情比任何人都要复杂,爱,恨,怨,悲矫揉在一起,他想知道关于孟昭的事,又胆怯于她的真实。

“你生气了。”李明诛没回答他的问题,淡淡道,“程策,我知道你为杨成昀鸣不平,但你也要知道,我与他先认识,与他有交集,我们明白,彼此是什么样的人。”

乱世之中,战火四起,尸骸遍野,江湖同样动荡不安,杨成昀要她保锁雀楼,保他二位兄长,而他给出的就是保他二人平安隐匿遮峪村。

都是江湖人士,策马横刀也有,阴谋诡谲也有,快意恩仇时,能为兄弟两肋插刀,抛头颅洒热血,霜寒夜尽时,能插兄弟两刀爽爽。

“我的问题喽?”程策抱着胸挑眉反问。

李明诛:“……”

更深露重,程策身子娇贵,不像她有内力护体,再吹寒风明早怕是会感染风寒。

这穷乡僻壤,哪里找京都皇室特供的药给他治病?乡野大夫开的药虽然功效没错,但药材粗劣,见效极微,味苦色浓,叫人看了心生惧意。

程策就那样在李明诛的沉默不语中积蓄着心底的怒火,说出的话也夹枪带棒,火药味十足。

李明诛全都尽收眼底,过了许久,她才移开视线,几不可察的在心底叹了口气,而后轻轻温和哄着。

“我的问题。”李明诛率先败下阵来,眉眼低垂,“是我说话太尖酸刻薄无理取闹高高在上自私自利了,抱歉。”

程策:“……你这一点也不用心。”

李明诛点头坦然承认错误,“我错了,我不该随意污蔑杨成昀,随意曲解你的意思,惹娇娇生气,我有罪。”

程策盯着李明诛看了几秒才慢慢放下抱胸的手,傲娇的哼了一声。

“但是娇娇。”李明诛话锋一转。

程策立刻警惕的看着她。

“你再不洗,山中猛兽便真的要睡醒了。”李明诛看了眼天色,发觉二人就这样你逗我我逗你的,竟过了半个时辰有余。

“我把你的衣裳放在这,你洗完就去假山后,那里有杨成昀为你准备的手熏和画本子,你先打发打发时间,我去给你猎些野味。”李明诛冲着程策身后的假山扬了扬下巴。

“你看小四哥多好!”程策皱鼻子凶李明诛。

毫无杀伤力。

李明诛:“……”可爱。

自此看来,程策确实不适合做启楚的君王,他太笨了,而且太容易相信别人,若没有她,程策恐怕早被沈归河诓骗了皇位去。

幸亏她出现在程策的生命长河中。

“去吧。”李明诛无奈叹气。

程策抱着衣服,路过李明诛时又凶巴巴的冲她趾高气昂的冷哼,而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准备下水。

李明诛:“……”幼稚。

“哼。”她轻哼一

声,执剑入山林。

*

夜黑风高,苍月高悬,林间寂静,唯有枯枝被踩断发出的清脆声响不断回荡。

铁剑剑端在滴血,温热的血还冒着热气,李明诛一手提着看着重几十斤的野猪,一手执剑,正一步步的朝着假山走去。

“呼……”她呼出一口寒气,眉宇间笼罩着霜寒,眉眼藏锋。

血腥味弥漫在空中,窜入她鼻腔。

她不大喜欢在没有太衍的情况下闻到血腥味。

以往总是因为不耐烦或者是不得不才出剑,血腥味太恶心,太衍是寒铁锻造,剑身极寒,杀人不见血。

李明诛垂眸看了眼手上抓着的死猪,心口憋着一团气,上不来下不去。

她。

是苍梧五大世家中李家嫡长女。

她。

是京都独揽朝政十余载无人敢拦的帝师。

她。

是身负“苍梧女,承天命”古老传言的主角。

她。

是受尘世间所有人爱戴尊重的神迹之主。

而这些,都已然成为过往,随风飘散。

现在,她只是一名为了娇气包伴侣不得不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执剑杀猪的可怜病患。

任谁能想得到,十六年前淮州城凭借“平明妄虚”震撼江湖的少年剑神,十六年后竟沦落至此。

李明诛不敢想。

其实照衣山不止这一处温泉,山中路地带也有很多温泉,但李明诛都没去。

那些地方,会些武功的人都能到,偏偏这里,山高路险,猛兽频繁出没,无人敢来。

也没人能看得到她这般凄苦的惨状。

李明诛在心底叹气,还未到温泉,她便将野猪扔倒在地。

野猪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剑伤,伤口很深,是一剑毙命。

她将垂落身前的发丝随手扔到身后,抓着猪耳朵,骨节分明的手过分瘦弱苍白,却带着不可抗衡的力量。

她屏住呼吸,举起剑对着野猪下手。

三下五除二的剥皮抽筋,将看着狰狞可怖的地方扔在角落处,只留下血淋淋的野猪肉被她拽着野猪腿提在半空中。

血腥味更加浓烈,处理野猪的过程中,李明诛不免沾的满手都是血,偏偏还不能扔掉。

她紧抿唇瓣,脸色难看。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扔下手中的剑,单手抓住过于宽松的衣袖。

“刺啦——”衣袖被毫不留情的撕开,李明诛咬着衣料,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时眉眼间浮现淡淡的戾气。

她将野猪肉绑着,得以喘息的片刻疾步往上走,走了几步意识到什么不对,沉默片刻后才跑去把剑捡起来带着。

她没有去后面的温泉,而是绕了路来到假山后的凉亭。

凉亭内,石桌上还放着铁质手熏,油盐酱醋和几本书,李明诛趁着少年帝王还没结束,生火,架猪,刷料,等待。

一气呵成后,她站起身,将手上的污浊擦了又擦,最后闻了几十次,终于觉得味道淡了些。

“我来啦!”程策的声音从假山后面传来,愉悦开心。

李明诛立刻收起来那副戾气横生的模样,装作无事发生的拿起桌上的话折子看了眼。

“洗好了?”她侧眸看少年抱着脏衣服从假山后蹦蹦跳跳的出来,哪里还看得到刚刚的气愤。

少年心性就是这样,所有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也许唯一长存不灭的,便是爱她。

李明诛眸光微动。

火堆上架起的野猪被烤的滋滋冒油,火光妖娆飞舞,张扬肆意的火映在她眼底,暖光磨平了她的锋芒与棱角,冬雪消弭,春色乍现。

烤肉的香味逐渐蔓延开来,程策眼睛一亮,跑到李明诛身边将旧衣服往桌子上一堆便凑过来。

少年的发还是湿的,尽管没用心擦过好几遍,发梢仍旧滴着水。

这样再吹寒风,必定要生病。

李明诛侧眸看那粘成一缕缕的长发,无奈拉住跃跃欲试的程策,“坐好,手熏在桌子上,拿着暖手,头发这么湿,吹了风明日又该跟我撒娇了。”

程策每次生病都撒泼打滚耍无赖的非要来帝师府,病了的少年帝王不爱呆在冰冷的耀红宫,常央求着李明诛去帝师府。

李明诛心疼他满面病容,蹙眉痛苦,那时程策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帝师府上上下下为他忙前忙后,直到痊愈也还小心翼翼的伺候着,生怕少年帝王又生病。

程策想起来以往病好之后在帝师府看的戏台,眨了眨眼,有些抑制不住想上扬的嘴角。

那片空地,是离颂悲阁最近的地方。

李明诛纵容他,也只纵容他。

除却王侯将相,帝师府是不允许任何人踏足的,在没有李明诛同意的时候,擅闯帝师府者,立即绞杀,可不通报帝王。

这是他皇爷爷给予李明诛的权利。

他父皇在位时期,李明诛遭人弹劾有二心,程咎曾派禁军入府,结果禁军的血连帝师府的台阶都到不了。

尸山堆在帝师府门前,被帝师府的人扔到金銮殿前,血顺着金銮殿前的长阶往下流,那日,除却李明诛,无人上朝。

第65章 他可不是小流氓啊!!!发丝拨弄到身……

李明诛为程策打理好披散着的三千青丝后,估摸着肉也好的差不多了,少年帝王抱着手熏蹲在烤肉前咽了咽口水。

“明诛,好了没呀?”程策没忍住,又回头问李明诛。

“这是你问的第三十二次了。”李明诛无奈叹气,从衣袖中拿出匕首上前探查。

“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匕首锋利,寒光凛冽,她动作干净利落的将野猪肉最肥美的地方切下来,匕首上插着肉,刚想送给程策,动作一顿又回到石桌前撕掉几张无字黄麻纸包着。

她多包了几层,确保烤肉的油脂不会弄脏手后才放心的把肉给程策。

“吃吧。”她拉着程策站起来,“蹲着累,坐好。”

程策眼前一亮,接过烤肉便胡乱点头,“嗯嗯嗯!”

一看就是没听进去。

李明诛拿他没办法,只能牵引着他坐好。

火噼里啪啦的烧着,程策把手熏塞进李明诛手中,唇瓣上沾染油光,“你手好冷。”

“天生的。”李明诛低眸看着手熏,收紧握着手熏的手,“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是夏日,也就比你早两个月,出生时便体寒,找了大夫也不知为何。”

程策边吃边疑惑的问。

“比我早两个月生?那不是深秋时节吗?”

“不是。”李明诛一顿,“你是腊月出生,但生辰确是玄月,我是伏月末出生的。”

程策是临近年关时生下的,但李明诛不愿意把那日定为程策的生辰。

孟昭生程策时受了好些苦,人们常说,孩子的生辰是母亲的受难日,这句话一点没错,李明诛不愿意庆贺孟昭的苦难,于是把程策的生辰定在玄月。

她与孟昭踏足启楚的第一日便是玄月份。

象征着二人的新生,也希望这份新生能带给程策。

“我没见过你过生辰。”程策有些好奇,“你不过生辰吗?”

李明诛摇摇头,淡淡道,“从前在李家,只有受宠的孩子才被允许过生辰,我虽然是李氏长女,但在府中并不受宠,所以没过过。”

“再者,过生辰很麻烦的。”李明诛抬眼看他,“年年你过生辰,各项都要经由我手才能往下吩咐,从朝臣送礼,到颁布政令与全国上下同贺,大大小小我都不敢假手他人,要说年年最忙的时候,这也要添上。”

程策的事情大都是她来做,极少数时,她也只敢交给苍梧七星,帝师府的人,皇宫中的人,她一个都不放心。

若论忠诚,其中不乏有一心向她的,但除了苍梧人不会背叛她,人人都有可能,哪怕万分之一,她也不敢赌。

“你嫌我麻烦?!”程策放下烤肉看着李明诛。

李明诛立刻摇头否认,“我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说过生辰很麻烦,还

要宴请旁人,我不喜欢热闹,所以不喜欢办。”她抿抿唇呀,又补充,“我挺喜欢给你办的。”

每次给程策办生辰宴时,在场的除了她和苍梧七星,以及一些帝师党重臣外,便无旁人,其实人不多,但庆生过后程策同苍梧七星玩闹,就轮到她被帝师党人围着争抢商讨朝政了。

不过事后,少年帝王会笑的明媚漂亮,跑来挽着她的胳膊跟她撒娇。

“哼哼。”程策愉悦的哼唧两声。

“那我明年给你过生辰。”程策喜滋滋的想,“就我们两个人过,怎么样?”

少年帝王眸中碎星闪烁,笑靥如花的看着她,期待的目光落在李明诛身上。

李明诛指尖微缩。

“嗯。”

她应声,“好。”

李明诛同程策吃完时,月色正浓,她将话本子递给程策,“我在山后,你且在这等着,莫要乱跑,知道吗?”

程策眼睛亮亮的看着李明诛点头。

“等你哦。”

*

“天哪,这人太可恶了吧……”程策秀眉紧皱,认真的看着话本子,小声吐槽,“怎么移情别恋了呀……”

他又翻了一页,大抵是“新婚燕尔”的年轻气性看不得这些伤感别离的东西,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把本子一合扔在桌上。

又一阵微风吹过,程策裹紧衣裳抱着手熏,琥珀色眼眸无聊的看着四周夜景。

月光淡泊,银辉满地,树木郁郁葱葱,枝干上春意正浓,遮天蔽日,地上斑驳的光影被风扰动着。

程策突然朝着山南望去。

那里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响。

程策立刻警惕起来,握着手熏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紧盯着那树影婆娑之处。

声音在向他靠近,而且听着,体型不小。

是人吗?

应该不是,这里山高路险,风寒露重,野兽遍地,哪有人敢来。

等等,野兽遍地?!

程策想起来了,这是山上半段,遮峪村人人警告不准深入的照衣山上段!

他突然有些坐不住了。

“明、明诛……”他颤抖着叫了一声李明诛的名字,不过声音不大,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一闪而过的黑影被程策敏锐的捕捉到,他立刻站起来,紧张的眼神四处乱看想要去寻找黑影的去处,可是再也寻不到,就如刚刚的那眼只是假象一样。

“呜……”

野兽压抑着低沉的吼声。

程策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天色太黑,周围空无一人,若有所感的,他僵硬的转动眼珠,措不及防的与十步开外的粗壮树干后冰冷的眼对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程策吓的扔了手熏就往假山后面跑。

“明诛明诛!明诛有野兽!!!”他抱着头狼狈的边跑边喊,生怕后面的野兽追上他。

水声哗啦哗啦的响起,程策猛的停住脚步。

假山后还是一片雾蒙蒙,热气腾腾的暖意将寒风吞没,幽深的水潭冒着热气。

李明诛背对着他从水雾氤氲的温潭中起身,全身赤.裸,发丝拨弄到身前,将光洁单薄的背脊留给他。

瘦削的背脊上,一只凤凰紧紧贴着她的皮,裹挟着翅膀,浑身上下若有火在燃烧,头靠在李明诛肩胛骨位置,那双金色眼眸半眯着,仿佛在看他。

再往上,李明诛听到程策的声音,侧头看他。

这动作,与她背上的凤凰重叠。

程策瞪大眼睛。

“好看吗?”李明诛的声音如同一盆冷水般浇在他头顶,让他蓦然清醒过来。

她、他、他们……

李明诛在沐浴啊啊啊啊啊啊!!!

脸颊几乎是立刻烧红,他手忙脚乱的赶紧捂上眼,耳垂红的要滴血,脑袋里刚刚被山林阴冷的兽眸凝视而带来的恐惧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看到李明诛的那一刹那,他的心就已经安定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他尖叫着,“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不敢停下来,只能一直重复着“我什么都没看见”,因为一停下来,李明诛穿衣裳的衣料摩擦声,发梢水滴滴落的声音,都会通通钻进他耳中。

扯着嗓子叫了没一会儿,一双带着余温的手抚上他的脸颊,顺着脸颊将他捂着眼的手拿下来捉住。

程策不敢睁眼看李明诛,羞赧窘迫的样子被李明诛尽收眼底。

“我错了我错了,明诛对不起……”程策绝望。

他可不是想小流氓啊!!!

若非李明诛背上的图腾太过扎眼,他怎么会因此看呆!!

他是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好孩子,怎么可能对着女子赤.裸的身体发呆发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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