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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0(1 / 2)

第22章 关于道歉回复完来自木兔的短信,我……

回复完来自木兔的短信,我站在原地,一时失去了方向。

可我不是不知道该去哪——我应该回家,尽早开始晚上的复习。也并非不知道路,我确信我走在这条几乎是闭着眼睛也能安然无恙地走到家门口的路线上。

但我还是产生一种熟悉的迷茫,就好像站在雾里,努力想要看清点什么,终究一无所获,除了空虚。

不应该是好事吗。

没有像以前一样突然收到来自父母的‘噩耗’,习以为常的日程也没有被打破,有的只是木兔的好心提醒。

而且要不是看到那条短信,我还真忘了明天有人带午餐的事情。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习惯。

习惯了自己准备午餐,自己处理好的一切,所以就算和木兔约定在先,我也下意识自己做好明天的安排——包括午餐。

总之,应该说是多亏了木兔吧。

不管是差点浪费的午餐,还是短暂得救的侥幸。

第二天的午餐还是在天台,这是我和木兔都很满意的地点。

“像在户外野餐一样!”

这是木兔的理由。

我没有户外野餐的经历,不论是跟朋友还是和家人,自然也就不知道‘户外野餐’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我想,如果是和现在一样的话,那应该是不错的体验吧。

尽管没能产生共鸣,但我还是咬着三明治,点了点头。

“嗯。”

“”

怎么又不说

很好,这次我没有噎住。

但看着那双近到可以让我完全看清里面的自己的双眼,今天的第一口午饭,我还是咽得很艰难,但考虑到这是木兔的好意,我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明显。

“怎怎么了?”

其实他也没有特意凑得很近,差不多是户羽同学转过头来说话的距离。唯一不同的是,不是前后桌,中间更没有用以阻隔的课桌。

是面对面,而他大概是为了看清我的反应,所以矮了点头。

话都已经问出口,我才意识到根本没有问的必要——

于是赶在木兔解释之前,我又说:

“味道很不错。”

他终于满意地坐直了身体,我也松了口气。

“那就好!虽然在外面的店里试过自己烤的烤肉,但在家里从头开始准备还是第一次呢,我还以为会很不过现在看来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

他是不是得意过头了?

“文化祭的时候干脆申请烤肉摊好了。”

绝对得意过头了。

但我看了看被我咬了一口的烤肉三明治,决定还是不要用商业化的餐饮标准来要求这个一看就是第一次下厨的人。

虽然

吐司片烤过了头,吃的时候会划到上颚,仔细品尝还能吃出一点点焦苦的味道,当然,不排除有人喜欢这种口感。

烤肉应该没有提前腌制过,而且即便是我,也能判断出肉的品质相当不错,是不会进打折区的那种——但估计是撒料的时候没太注意,或者就像木兔自己说的,大概是参考了自助烤肉的做法,所以放完调料后也没有再翻炒一遍,以至于不同的肉片之间咸度差得有点大。

但如果只是作为上学时的午餐——

我又咬下一大口。

“哦!中岛你真的也很喜欢烤肉呢!太好了!”

能在学校里吃到烤肉三明治,已经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但我其实没有和他比赛的意思,好吧,也可能木兔这个人吃东西本来就是这样的,我看着他也咬下一大口三明治,和他比起来,刚才我自认为的‘一大口’,简直是夸大其词。

“好像”

啊,看来他运气不太好。

于是我默默别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专注于这份来自木兔的宝贵的烤肉三明治。

但木兔没有过分挑食的习惯,尤其对象还是他最喜欢的烤肉,所以他还是咽了下去。

“抱歉。”

不好。

我闻声转头,果然看到那个眼神空洞、形状圆得有些过分的木兔。

如果这里是上次那个空教室,我怀疑他会毫不犹豫地钻进档案柜。

“要不我们还是去学生餐厅吧?对不起啊中岛,明明你请我吃了那么好吃的三明治。结果害你吃到这种——”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个被他一口咬掉三分之一的三明治,又继续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我。

看上去真的很抱歉。

好吧。我承认,大部分人在吃过木兔做的三明治之后,应该会把‘很不错’这样的形容当作礼貌性的恭维,类似的谎话,我也不是没有对人说过,但是

“我是真的觉得很高兴,木兔。”

可能因为在我面前的是‘那个’木兔。

面对这样的木兔,我似乎总能以一种更接近平常心的状态与之相处,包括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内心真实的感受。

也是为了让他相信,这些话百分百出自我的真心。

说完,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看着那个塞满了烤肉馅,几乎都快看不见鲜嫩生菜的影子的三明治——其实后者对我来说,也同样可贵。考虑到我根本没有时间在晨训之前去买新鲜的蔬菜,晚上到家也很晚,也很少赶上家里的晚餐。

所以大部分时候,我都只是用家里用剩的蔬菜,来填补一天需要的膳食纤维和维生素摄取。

对了,还有虽然有点焦化、虽然会硌到上颚,但一吃就知道是早上才从吐司机里跳出来的复热好的面包。

以及将三明治紧紧包裹,以至于现在还温热着的保温袋。

“谢谢你让我发现,热过的三明治其实也很好吃。”

可能是因为疲惫的上午过去,能吃到不论是食材、还是温度,又或者是心意都弥足珍贵的食物,我很自然地笑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木兔空白的眼睛里又重新充满色彩,还有熟悉的、

在毫无阻碍的太阳光线下更加明亮的光点。

但我却不觉得刺眼。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又用这副表情看我?”

与其自己琢磨半天,还被樱井小姐意义不明的话越弄越糊涂,我决定干脆问问本人的想法。

“是脸上有东西吗?”

在听到木兔的回答之前,我又自行想出一个令人尴尬的理由。

然后在场面冷下来之前,下意识擦向嘴角——

“不是。”

听到木兔说话,我按在嘴角附近的手指僵在原地。

罕见地,这次他先移开了视线。

和我无数次的临阵脱逃不同,他看上去没有很明显的慌乱,尽管他没能答上我问他的问题。

他在思考。

没有摆出之前那种一看就是在认真思考,却让人哭笑不得的姿势。

他只是坐在原地,眼睛不知道是在看面前的地板,还是楼下的操场,又或者是那棵树枝已经快要窜上楼顶的树的树冠。

我想到刚开学的时候,他也总是这样看着窗外,而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发现那里什么也没有。

渐渐的,尽管不能完全肯定,但他大概就是像现在这样其实什么也没看,又或者说——

他在看自己的心。

完蛋,我好像把他也弄糊涂了。

“抱歉,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我这个人就是容易胡思乱想。

但是自己钻牛角尖就算了,敏感过了头,还把问题丢给别人就不合适了。随着年龄增长,我逐渐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平时也很少把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说给旁人听,以免从‘木楞’走向‘心里扭曲’的新极端。

我总是很难在天平的两端找到平衡。

一定是因为木兔太好说话了,所以我才

“嗯?可是中岛你为什么要道歉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木兔已经回过神来,不再回避——不对,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要回避我的视线,总之,现在他又直直地看着我发问。

我的脑子也糊涂了。

我以为他说的道歉,是上次那句还没解释清楚的道歉。

而我之所以会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个听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大概也是因为,在我心里,那才是我最想跟他好好道歉的事情。

不管是认识的人,还是街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这里的人总把道歉挂在嘴边,我也不例外。

但有时候我会想,我们说过的‘对不起’‘抱歉’‘不好意思’里,有多少是真心实意地对那些被我们冒犯、甚至是伤害过的人怀有愧疚才道歉,其目的又究竟是给真正遭受委屈的人一个交代,还是让自己从所谓的负罪感中解脱——

哪怕仅仅是这样虚伪的愧怍,也自始没有发生。

就像我说的,可能是一个人待久了,我总是会想一些毫无根据的问题。

有时是在从新学校,回到所谓的‘新家’的路上。

有时是在落单的修学旅行、或者是分组练习上。

但也唯独是在这种时候,我不认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是过分的事情——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事来打发时间。

可是最近,这样难以消磨的时间明明已经见底——准确来说,是时间根本都不够用。所以我明明不该再去想这些和射击、学费、兼职、期末考试毫无关系的问题。

但无论是在训练的间隙,复习的中途、抑或是现在,我都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

我又是为什么,想要跟他道歉呢。

这个问题我一个人思考了很久,就像我习惯了一个人解决那些也许从一开始就无解的问题。

无所谓吧,反正后果也是我一个人承担。

但也是这一次,当我一个人思考了很久、也没能找到答案的问题被木兔问出来时,我终于在困住我的迷雾中,看到了点什么。

去寻找答案。

有人这么跟我说过。

于是我也试图回答他的问题,尽管在我说出口之前,我也不确定我想说的是什么。

但至少,寻找答案是没有错的。

试图建立联系,也是没有错的。

“对不起。”

“一年前,我因为射击部只有我一个人的事情被大家知道了,擅自生木兔同学的气。”

“其实我看到你跟我打招呼了,但我故意没有好好理你。”

“那次值日,我也是故意一个人提前把所有任务都完成,目的是为了不跟木兔同学说话。”

“这些全部,都对不起。”

——‘中岛,你一个人都做完了吗?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你值日我再——’

——‘不用了。反正我也没有急着去训练。’

记忆中,那是在我决定单方面‘疏远’木兔之后,唯一一次正面回应他的话,理由当时我以为是嫉妒。

因为他是排球部名副其实的王牌,而我只是仗着射击部只有一个人,所以勉为其难地被当作‘王牌’看待的赝品。

这次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那段时间,类似的话从旁人口中也听了不少。

我很在意别人的想法,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

但我忘记了,木兔不是那些‘旁人’中的一员。

他是无辜的。

而我也从来没对他说过不要把射击部只有我一个人的事情说出去,就连这件事本身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以及就算他不说,结果也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也没有人在射击的时候干扰过我,裁判的解说会被耳堵挡住,观众也很克制,其他选手更是专注于眼前的目标,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过我——

是我自己淘汰了自己,用我亲手开出的枪。

我不知道现在的木兔在看哪里,又在看什么。我不自觉又开始看向地面,尽管那里还是什么都没有。

尽管我说的这些,在木兔看来,或许也什么都不是——最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的小事。

没错,我曾经被这个理由拖住双脚,因为对方可能根本不在意,所以自己也没有勇气说出口。

直到作为当事人的木兔问出那个问题,像我这样的胆小鬼,才找到等了好久的借口,终于好好向他道歉。

我说了很多我觉得抱歉的事情,但我想还不够,这样的道歉还不够有诚意,最多只是为了排解道歉者的内疚之心。

所以还要说一些就算对方没有问,就算他根本不在意,就算会被拒绝也要说出来的话:

“我跟木兔道歉,除了觉得对不起,还因为我想好好和你相处。”

这也是我唯一确信的事情。

木兔的反应是我预想之中的惊讶,可能就像我猜的那样,那些自顾自的‘远离’,他或许根本就没有察觉。

但我又错了。

错得非常彻底。

“虽然我还是接受你的道歉啦但是。”

“我没有跟别人说过哦。中岛你一个人在射击部的事情。”

“不管是一年前,还是最近。”

第23章 关于木兔的担心就在我下定决心……

就在我下定决心好好道歉以后,木兔告诉我,他其实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那件让我担心不已的事情。

“诶?”

过度震惊之下,我像被骤然戳破的气泡,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戛然而止的短音。

木兔以为这是一种寻求解释的求助。

“因为那个时候中岛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想被人提到射击部的事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在这件事上中岛和我的想法是不一样的,所以就没有对别人说过这件事。”

“不过为什么会觉得是我说的呢。”

如果换成任何一个人说这样的话,大概都会是饱含委屈的样子,但他看上去没有那种意思,更没有要把这份不存在的‘委屈’归到我的头上,尽管他完全有理由这么做。

但他只是没有,就像他在我并未嘱托的情

况下,也没有说出那个我自己都羞于托付的‘秘密’。

“啊。”他得出了答案,不再看向思考问题时习惯性注视的前方,而是又凑过来“你不会只告诉了我一个人吧。”

我无力点头。

“嗯”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能听出其中的不满。

我不自觉攥紧手心,是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感到难堪。

“虽然我觉得中岛你会这么想也有道理啦。”

笨蛋,这种时候,就不要替我想了啊。

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甚至好心替别人着想,却被这个人误会了一整年现在还——

“但是,果然还是生气吗?不对,总感觉我没办法对中岛你生气呢。”

没办法对我生气?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但做错事的人不应该这么心安理得的听别人替自己开脱。

“我”

“我知道了。”

在我抬起头的瞬间,他也低头看了过来,准确来说,是看着我的眼睛。

“果然,就算现在和你的关系变好了,而且是比之前还要好。虽然这样也已经很好了但是。”

“但是一想到要是能从一年前就和中岛你那么要好,果然还是那样更好?对吧。”

我怔怔地看着他,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向我确认这一点,又为什么在我做错事、搞砸了像他说的那样或许从一开始就能更好的事情以后,依然没有选择放弃。

‘我也觉得’

我也觉得。

如果我能说出点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说。

“!”

然后我看见木兔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而当眼中的液体滑落时,我才连忙低下头,出于本能地不想让人看见这副样子,更不想从他的眼中看见我最讨厌、也最害怕的情绪。

不想要同情,做错事的我,更是连同情也不配得到。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但我也控制不住不断涌出的眼泪和颤抖的声音。

“对不起。”

这次我又是为什么道歉呢。

这次木兔没有问我,但他看起来已经顾不上这件事了。

因为他也开始向我道歉——他一定觉得是自己害我哭成这样。与此同时,他试图在身上为数不多的口袋里找出点什么。

“纸巾可恶!刚刚已经用掉了!早知道就留一点”

等我的眼泪终于止住,木兔也不再执着于到处翻找可以用来擦干眼泪的东西,不论是纸巾还是手帕。

但他看起来还是很担心,甚至还有愧疚,明明他才是最不需要对谁生出这种情绪的人。

可能是干掉的眼泪让他觉得我又能听进他说的话了,但他还是担心刚才那样的‘状况’会再度上演。犹豫了好一会,他还是说了:

“虽然不知道中岛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难过,但是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是真的。”

回去的时候,我们撞上了意想不到的人,来自隔壁班的木叶同学。

一开始,有意低头隐瞒些什么的我还没有引起他的注意,所以他只是照常跟木兔打了声招呼,但当他看到我低着头、却还是明显红肿的眼睛和鼻尖时,他呆住了。

然后他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木兔。

最后又看了看我。

视线还撞了个正着。

“喂,木兔——”

“木叶同学。”我及时打断,但连我自己都能听出来声音里明显到难以忽略的沙哑。

“不是”

不是木兔的问题?

不对,这样听起来完全就是在欲盖弥彰啊。

“是我做了对不起木兔的事情,太自责了所以才”

还是实话实说吧。

听到我的解释,木叶同学恢复了平静,但好像有些太平静了。

“对不起啊木兔,错怪你了。”

到这里还算正常,虽然木兔觉得有些奇怪,今天怎么都开始跟他道歉了。

但木叶同学还朝他走过去,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加油啊。如果想找人说说话,可以来隔壁找我。”

说完,他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木兔好几眼,才走回二班的教室。

我红着眼睛,和同样一头雾水的木兔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木叶同学离开的背影,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我们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出,这次我们想到了同一件事——

难道我又说错话/做错事了?

因为中午发生的事情,下午不论是上课,还是在课间,甚至是在最后一节课结束,部活时间开始的时候,我都察觉到来自木兔的关注。

为了彻底打消他的担心,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我主动开口:

“没关系,我已经没事了。”

但看他的反应,似乎还是没能完全放心。

“是真的。”

我试着模仿他最后那句话的语气。

但我还是有些惭愧,明明是我误会了他,还反过来让他来安慰自己,尽管这并非我的本意。

最后把他叫走的,是已经在门口等他的排球部成员,他们看上去也很意外,对于训练一向是最积极的木兔,居然还有待在教室不走的时候。

听到来自身后的呼唤,他下意识回头应答。

然后又转过来,朝我点点头,希望他能接受我的说法。

“那我先去训练了。”

我想也没想,也点头说再见。

但当我从射击部的训练室走出,准备在回家之前,先去打工的咖啡店为期末考试好好复习时,我才明白,那句‘先去训练’真正的含义。

同样看到站在门口的木兔,铃木老师看起来比我还要意外——

“诶?居然不是赤苇同学,而是木兔同学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待我澄清的误会。

但在此之前,我还是先跟已经走到跟前的木兔打了招呼,而且比起我知道真相的误会,我更好奇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射击部的门口——因为这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关于木兔,或许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确认我的状态已经完全从下午那种快要被负罪感压垮的颓丧中恢复,木兔也高兴起来,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铃木老师的说法吸引:

“赤苇?老师,为什么是赤苇?”

铃木老师大概也没想到他会直接这么问,而且在他看来,那是属于我和赤苇同学的‘私事’,在不确定木兔是否知情的情况下,他也下意识想替我隐瞒,于是他看向我,将解释的机会拱手让出。

尽管我很感谢他的好意,一直以来都是,但这次也是真的没有必要。

“铃木老师好像误会了,我和赤苇同学的关系。”

我看了看木兔,又对铃木老师说:

“铃木老师,那次,赤苇同学是为了找木兔才去我们班的教室的。只是碰巧教室里面只有我一个人。”

铃木老师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原来如此,那老师就不打扰你和木兔同学了。明天见!”

“明天见,老师!”“明天见。”

“哦!”

铃木老师看上去很高兴。

但我觉得他的话听上去有些耳熟

他又误会了!

只是这次,铃木老师误会的对象换成了——

“嗯?怎么了?”

察觉到我的视线,木兔也偏头看过来,笑意还挂在嘴边。

“没怎么。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回家吗?其他人呢?”

糟糕,怎么一口气全问出来了,就好像我很好奇他的事情一样好吧,关于这一点,我也没有办法否认,但可以的话我还是不想让他知道。

“难得中岛你会问我这么多问题呢。”

好在他没有深究。

“我是来找你的,所以就让大家先走了。你要回家吗?”

我下意识点头,又迅速摇头。

看着我自相矛盾的反应,木兔歪了歪脑袋,疑惑得不能再明显。

“呃平时这个时候,都是要回家的。但是不是快期末考试了吗?在家里的时候总是想

睡觉,所以就想去咖啡店,店里有给员工免费提供的咖啡。”

“哦!是上次我们去的那家吗?”

我想他说的我们,大概是指他和赤苇、黑尾同学一行人。

“嗯。”我轻轻点头。

但他还是没有说自己为什么会来这里,也没说他的打算。

不过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因为他说——

“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我突然想到樱井小姐说过的话。

话说,如果答应的话,这就算是如假包换的‘约会’了吧。

第24章 关于不对劲的我我一直以为,……

我一直以为,每当被木兔用那种直白到让人心脏发颤的眼神注视的时候,我之所以会下意识地哑口无言,又失控地说出那些本不打算如实相告的话,是基于恐惧、压力总之是‘被迫’将那些深藏在心底的秘密双手奉上的。

这也是我害怕日常状态的木兔,却能在陷入消极的木兔面前保持平常心的原因。

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很正常吧。

像我这种习惯把什么都憋在心里,又喜欢把听到的事情含在谁也看不见的牙槽间反复咀嚼到变质的人,不想被戳穿、更不想被人从隐秘的树洞里生生拽出,直面自己都不忍直视的内心——都是出自本能的反应。

但这次的木兔没有突然凑得很近,甚至连步子都没有挪动一点。

他还是站在两步之外,身高上的差异更是让实际距离维持在合理的社交范围之内。

也没有为了看清点什么特意低下头,虽然为了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他还是垂着本应上扬的脑袋——但这也只是他的习惯,不是针对我一个人的特殊。

那双茧状结构分布和大小都和我不同的手,也一只垂在身侧,另一只则自然地搭在横在他胸前的斜挎包的背带上。

甚至连说出的话也不是祈使的句式——‘带我一个吧’之类的,明明这才更像他会说的话。

他只是普普通通、甚至是带了点请求的意思问我,如果我没有想偏的话。

所以,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其实不是害怕。

我只是单纯地没有办法拒绝这个人说的话,不管是询问,还是请求。

“时间没问题吗?你应该还记得吧,那家店离学校还挺远的,要先坐电车,出站以后,还要再走一段距离。”

虽然不远。

可我不应该这么说的。我明明是希望他去的。

但一般来说,如果说到要去的地方很远,过程又麻烦,听到这里都会以为对方在委婉拒绝吧。

“我的意思是——”

“啊,那中岛你晚上回去不也很晚吗?”

“咖啡店的话,离我家还挺近的。”

“但放学回家不就很晚了吗?难怪每次看你从射击部出来都走的很快。”

我点点头。

他说得没错。虽然枭谷学园远离市区的地理位置是一部分原因,但我和父母现在住的房子,本身也处在偏僻的地带。

所以上下学对我而言就变成了从一处偏远向另一处偏远迁徙,尽管学校离电车站台很近,但离我家最近的站台,走路回去也要一段时间,不过好在那条路上的商店和行人都不算少,所以也不至于太担心安全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木兔很担心我,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还是希望他能丢掉这种不必要的负担情绪——毕竟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也早就已经习惯了。

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跟他解释的,没想到紧缩的眉头反而皱的更厉害:

“可是会很辛苦吧。要坐那么久的电车,还要走回去,之前听你说,回家还要自己准备晚饭。而且就算是坐在电车上,也算不上休息吧,我每次坐车都会睡着来着”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这样丧气又扫兴的话我没有说出来。

“但是,如果直接去咖啡店的话,会近一点,可以用员工特惠点餐,还有咖啡。快考试的时候,这样就会方便一点。”

话题转移地也太生硬了,但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所以,你还去吗?”

又错了。

我也希望自己能改掉这种爱说‘反语’的习惯,尽管连这个词该不该这么使用我也拿不定主意。

但即便是刚上幼稚园的小孩子都明白,如果想要邀请某人和自己一起,就应该好好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意——不需要特别聪明的头脑,或巧妙的言语,直接说就好了。

木兔就很擅长这种事。

但我却总把同样的事搞砸,这次也是。

‘还去吗’‘还要吗’‘还想吗’——潜台词是,‘最好还是不要了吧’和‘我不希望你去’。

但我分明是希望他去的。

可当我认清这一点的时候,事情已经晚了。

就在我以为木兔会顺着这个带有一点引导意图的问句、或者在我的提醒之下意识到原来要花费的路途比他想的要远,总之是在我与本意相悖的言辞促使下改变主意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说:

“当然了!”

我微微瞪大了双眼,习惯闭合的嘴唇也不自觉地张开,但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好我到底要说什么。

又或者我本来也没想着要说什么,只是溺水者得救后本能地想要好好感受来之不易的新鲜氧气。

很快,我又意识到自己太大惊小怪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是吗。

所以我也只是,没什么大不了地感到高兴了而已。

走出校门,在听到有人隔着老远的距离跟木兔打招呼,后者也挥手也回应着那个我不认识的人时,我才反应过来,从射击部出来,到走完整段路途的过程中,我完全忽视了来自周遭的视线。

明明中午的时候,我连从天台走回教室——在这段甚至都没有挪出教学楼的距离中,都没能做到完全不在意路过的人,也不管到底又没有人真的路过。

可能还是要归功于这个人吧。

我看了看已经和对方挥别,重新转向我的木兔。

他继续刚才的话题:

“所以要是一直没有长高,体重也没有变化的话,不就能永远穿下去了吗?”

是刚才聊到的射击夹克的事情。自从那次去看过我的比赛,他也对这种就算认为射击本身毫无意趣、也会觉得很‘帅气’的服装产生了兴趣。

但我觉得枭谷的运动外套跟射击夹克还挺像的,都是类似冲锋衣的版型,颜色也是充满科技感的白色。

不过

虽然我不在意体重这种事情,家里更是连电子秤都没有,但这么堂而皇之地讨论异性的体重真的合适吗?我不由地替和女生朋友相处的木兔捏了把汗,尽管到目前为止,除了户羽和排球部的两位经理,我很少看到他和其他女生聊天。

但我莫名觉得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不会讨厌跟木兔待在一起。

“永远穿下去还是有点勉强但如果能维持体型不变,的确能穿很久。”

不像排球、篮球或者任何其他需要剧烈活动的运动,射击夹克所经受的磨损几乎可以说微乎其微。除了穿卸和偶尔需要的姿势调整,只有挂在衣柜里和挂在人体上的区别。

“一直穿同一件夹克对射击也有帮助吗?我知道了,就像‘幸运球拍’‘幸运手套’之类的。”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幸运这种东西,别说用真实存在的物品去祝祷,我连毫无意义的幻想都不敢有那么一瞬。只要没那么‘不幸运’,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但我还是很爱惜这些陪我很久的东西。不论是气步/枪、设计夹克,还是笔袋、电子闹钟、以及穿了很久也舍不得扔掉的‘出行’外套。就是在不想为穿什么出门费脑筋时一定会穿的那件衣服。

一方面因为像候鸟一样随着父母不断迁徙的童年经历,使得我很难在变动不断的生活中留下点什么唯一不变的事物,以确定那些过去不论是好是坏,都是真实存在的。另一方面,当然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要是能一直穿那件射击夹克,就不用另外花钱了。”

“中岛你很缺钱吗?”

可能因为在学校里都穿着校服,而木兔又不是那种会过分关心身边的人使用的文具、生活用品,更不用提根本没被他纳入过关注范畴的饰品的人,所以对他现在才发现原来我并非那种不需要替金钱发愁的孩子这件事,我也不觉得意外。

至于他一如既往的直接,就更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最近还好,因为有之前的比赛积累的奖金,还有在咖啡店兼职什么的。对了,还有铃木老师帮忙申请的学费减免。”

说这么多,只是不想让这件事像‘回家’的话题一样,徒增不必要的担心。

“居然是自己交学费吗?真厉害,像电视剧里的主角一样。”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吐槽他的关注点居然在这里,还是该好奇自己交学费什么时候像后排靠窗的座位一样成为主角标配了,而且木兔看的电视剧吗?

我想象不到木兔看晨间剧的样子,总感觉还是JXXP和特摄片比较适合他。

“也没什么。”

如果可以,我当然希望自己不需要去考虑这些事情,所谓劳动带来的满足感,和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塑造的自信力,在我这里也从来没有过。大概因为我不是主动选择这么做的,所以也没有自我追求可言,有的只是迫不得已。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感觉倒也不错。

为了避免自己得意过头,我还是补充一点事实:

“父母当然也出资了一部分。”

“那就是合作制?”

他大概是刚好复习到这一块了吧。

“嗯。”

“也很厉害了!我都完全没有参与过呢,学费的事情。中岛你果然很可靠啊,完全就像是大人一样。”

从‘电视剧的主角’变成‘大人’了吗,好像有变得正常一点。

但是

我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高了我一大截、像教学楼旁边那棵几乎要窜过天台的那棵树一样站在旁边的木兔,顺带一提,他现在伸手抓住电车上方的扶杆的样子,看起来更像那棵树了。

“无论谁看,都会觉得木兔你更像‘大人’吧。”

而且要说可靠,也是有着‘全国前五的主攻手’名号的枭谷王牌更可靠才对好吧,虽然偶尔也有不可靠的时候。

但我是根本没有可靠的时候。

而且我注意到了,在途径人流量最大的几个站点时,难以忍受的和陌生人的衣物摩挲并没有发生,原因大概也是他。

“也更可靠。”

“是、是吗!”

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我奇怪的看过去。

然后就听见他说,排球部的大家总是嫌他乱添麻烦,教练也总是叫他靠谱一点。

我想起每到锁门的时候,从排球部传来的声音,但这次我想到的是不在这里的那些人的声音。

“这样吗。”

啊,有画面了。

“我还以为中岛你会否认呢”

这下不用看也能猜到,‘那个’木兔又来了。至于出现的原因,大概是上一秒还在说他可靠的人,听到那些‘不可靠’的说法之后,又改换阵营了吧。

但其实根本就没有互相区别的营地,在这一点上,排球部的大家和我的想法应当是出奇的一致。

因为那个时候的木兔,是被深深信赖着的。

就像我说的,出站以后,走到咖啡馆其实不需要特别久。

“欢迎光临——小光?”

“晚上好,三代小姐。”

三代小姐,也就是那位放心把店里的钥匙和周末早上空无一人的店交给我一个未成年的店长,看起来有些意外。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没有排班的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店里。

“啊~又到那个时候了呢。”

我沉重地点点头,不论上一秒心情有多轻快,只要想到前途未卜的期末考试,全世界最开朗的人也很难再开朗下去。何况我本来也跟开朗这种词毫不沾边。

紧接着,她注意到站在我身后的木兔。

又看了看我。

继续看了看木兔,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这位客人,是和小光一起来的吗?”

“小光是在说中岛吗?没错哦。”

木兔也学着她的样子,低头看了看我,但他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视线再也没有移开。

“难道是木兔同学?”

这下我也加入‘你看我我看你’的游戏了,原因自然是从三代小姐口中出现的木兔的名字。

“诶?你认识我吗。”

他本人也很惊讶。

“听礼子说过木兔同学和小光的事情呢,没想到居然真的一起来了,真好呢,青春。”

是说上次木兔来店里的事情吗

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尤其是想到樱井小姐明显不对头的各种用词。

而且三代小姐的话也很怪。

“两个人的话,就坐那边吧。”

不同于周末一大早的冷清,工作日的晚上,店里的座位还是很紧俏的。到店的人群也很丰富,上班族、和我们一样刚放学或者结束部活的学生、也有上年纪的老人。

三代小姐指引的位置是更靠里侧的卡座,和上次木兔他们坐的位置不同,虽然桌子更小,但也已经很够用了。

只是。

店里的布置我很早就已经看习惯了,可当我看到坐在样式相同的座位上的那对高中情侣时,突然觉得这张被我亲手打扫过无数次的位置有些陌生。

准确来说,是暧昧得有些陌生

应该是我想多了吧。

毕竟木兔就只是看了一眼那对坐在同侧、时不时凑在一起咬着耳朵说悄悄话的情侣一眼,就很有礼貌地收回了目光——可能也有不在意的成分在。

嗯,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所以接下来我想也没想就走到对面坐下,把另一侧的位置留给木兔。

没错,这样就不一样了。

看到木兔也随之坐在隔了一张桌子的位置上后,不知道为什么,我松了口气。

我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那对情侣的事情,一边尽量自然地问木兔想喝点什么,但我忘了上次他就没点咖啡。而且他还没吃晚饭。

不过听我这么一问,木兔也捧场地说也想试试我做的咖啡。

还自觉点了晚餐,是店里的猪排饭。

当他问我打算怎么解决晚餐的时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脑宕机的我,下意识重复他说过的话。

还好他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走到吧台,跟三代小姐知会一声,把两份猪排饭的点单告诉她之后,就先去员工间穿好围裙,愣愣地洗手消毒后才神不守舍地飘到咖啡机面前。

“小光?可以和平时一样用那台哦。”

她指了指空闲下来的自动磨豆机。

我看了看手中的磨豆机,又看了看三代小姐手指的方向,转而朝新的方向移动。

不在状态的我甚至没看见她脸上意味不明的微笑。

而当我意识到自己真的不对劲的时候——

已经晚了。

“那个请慢用。”

我端着咖啡回到座位,尽管我把第一次失败的‘作品’留给了自己,但第二杯——也就是木兔正端在手里看的那杯,也没好到哪去

我就知道。

果然还是又搞砸了。

所以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5章 关于我的冲动还没看够吗。……

还没看够吗。

我默默抿着属于自己的那杯咖啡,故意先把最上面那层堪称惨不忍睹的失败拉花喝掉。

绵密的奶泡混合着浓香的咖啡,舌尖传来的微苦有唤回一点为数不多的理智。

怎么还在看

我准备出声提醒他,不论再怎么看下去,也只是不成任何纹样的‘杰作’。

早知道

就不做拉花了。

可能是最近的一切都太顺利了,不论是射击、还是和周围人的关系,以至于产生我自己都没发现的得意。

我一直都是个胆小鬼,害怕失败,也害怕成功,害怕不幸,同样也害怕突然变得没那么不幸。哪怕察觉到一点幸福的苗头,也担心它转瞬即逝。

但是刚才的我在想什么呢,或者,是想证明什么吗?

不管我怎么想,结果还是不会有任何改变,那就是我什么都没能证明。

我深知这一点,所以如果木兔要生生从那个谁看都夸不出口的结果里、硬找出点什么来说好听话,那我宁可他什么都不说。

至少那样,我还能保留不被可怜的自尊。

“好苦。”他的五官几乎皱到了一起,但当他睁开被苦到紧闭起来的双眼,发现我正一口一口、没事人一样喝着一样的咖啡时,整张脸又因为惊讶舒展开——

“中岛,你是怎么喝下去的。”

“就这么喝下去了。”我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手里的咖啡,又看了看对此感到奇怪的木兔。

和他一样,我手中的这杯也是最普通的拿铁,牛奶很好地中和了咖啡液的苦味,也是我最常给自己做的咖啡,简单又不容易出错。

“苦的话就加点砂糖吧。”我从桌边摆放的调味品抽盒中拿出最常见的砂糖包,想也没想,就这么递给木兔。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但我还没来得及把纸袋包装的砂糖放在桌上,他的手就更快靠近了

我尽量让自己抽回手的动作看起来自然,但好像还是快了一点。

“静电?”他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手。

好像是在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感觉。

“可能是衣服材质的问题。”

听到我蹩脚的解释,木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可是我们穿的都是校服啊。”

“这样吗。”

这样不就穿帮了吗。

好在木兔没有深究这个问题,而是继续看着我递过去的白糖,像是在犹豫——

“?”

“果然”他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还是做不到直接喝下去。”

然后开始往里面加砂糖

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端着那杯咖啡看了这么久,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我想起医院里看到过的那些被哄着喝药的小孩,平均年龄一般不超过五岁。

但咖啡也不是药,没有不能加糖这样的规定,不然也不会把砂糖喝奶球放在桌上供人选择了。

尽管疑惑,但看着他满脸挫败地‘妥协’,我想最好还是不要问了。

猪排饭是今晚有排班的村上送过来的,和我一样,他也是店里兼职的学生,但村上已经在读大学了。

他应该是刚刚才结束学校的事情赶过来,所以看到我出现在这里,还挺意外。

“小光?啊,是为了期末考试对吧。请慢用哦~”

和三代小姐不同,看到同座的木兔,他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看上去反而更像那种什么都做得面面俱到的社会人士。

“嗯。谢谢村上哥。”

他笑着点点头,一边说着请慢用,一边又将属于木兔的那份放到他面前。

离开之前,他还是像之前一样,让我有不懂的随时可以问他,有空他会过来教我。

事实上,他每次都这么说,但我一次都没有向他请教过。

倒不是出于平白出现的自尊心,而是村上给我的感觉很奇怪,让人总是想不自觉跟他保持距离。

至于‘村上哥’这个称呼,则是他本人的要求。

虽然年纪比我大,但他却是在我之后来店里上班的,所以当我想按照长幼顺序用‘前辈’的尾缀时,他拒绝了,并在店长她们面前让我用这个听上去有点亲昵,但也没那么不礼貌的称呼。

当时的氛围不允许我说出拒绝的话,而店里也不是学校,工作上的人际关系比学校里更重要,因为前者造成的麻烦直接和领到的工资挂钩。

连在学校都避免出错的我,就更不愿意在工作的地方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了,而且说到底,也只是称呼而已。

村上离开以后,木兔终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

“中岛,你不喜欢那个人吗?”

我们的座位离前台很远,不用担心被他提到的人听见。

犹豫半晌,我幅度很轻地点了点头。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以后,我已经不会再为木兔的直觉感到惊讶了。

但我也不想再讨论村上的事情,而且我们也不是来这里闲聊的。

用完餐食,村上又过来收走了餐盘,但这次他没有说多余的话,虽然那种让人感到不适的眼神还是落在我身上。

也正因为这样,这次我确定了,他是故意不去看木兔的。

我不知道木兔本人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我想,就算他发现了,不管村上是出于何种目的这样做,他的大概都不会如愿。

原因我也说不上来,但我就是如此相信着,一定要给依据的话,大概也是直觉吧。

可惜数学是无法靠直觉攻克的学科,所以不论是我,还是木兔,在决定先写数学作业的时候,都出现了同频的卡顿。

“要不先复习别的吧?”

“好主意啊。”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考虑到木兔还要坐电车回去,我们结束地还算早,但这个时候店里的客人也已经不多了。

村上也到了要回学校附近的时候。

换做往常,我都会等他走了以后再自己离开,主要是为了避免想各种理由拒绝他的同行邀请,哪怕只有一小段路。

但这次我全然忘记了这件事,所以当在门口遇上刚换下围裙的村上的时候,三人撞了个正着。

“小光也要回去吗?这么晚了,一起走吧。”

总是这样的理由。

措辞也合理地让人挑不出毛病,如果我没有多疑的毛病,大概不会拒绝他的‘好意’。

我想了想,看向站在一边没有说话,但表情看上去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木兔——

“我们先去车站吧。太晚的话会赶不上电车的吧。”

最近的车站正好在从咖啡馆回我家的路段中间,所以我和木兔本来也是要同行一段距离的。

“诶难道小光你和这位同学是那种关系吗?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约会了。”

听到这句话,我和木兔都皱起了眉头。

‘那种关系’——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有迟钝到连这么明显的恶意曲解都读不出来,而且,即便我和木兔在交往,也没有用这种意义不明的说法来指代的必要吧。

他是故意的。

故意用这种词语逼迫我和木兔中的任何一人——不管是承认还是否认,总之是在他给定的范围之中给出回应。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还故意问出这种问题,不就是想听我澄清,然后再顺势达成他的目的吗。

可即便我猜到他的想法,也没办法不按他想的回复。

所以我才讨厌这个人。

“我们——”

“你难道没看出来吗?”

这是木兔今天第一次跟村上说话。

“什么?”

我很少看到村上露出这种错愕的表情,他总是表现出一种令人反感的游刃有余,就好像所有人都是他能‘摆平’的事情一样。

“你没看出来中岛她不想跟你一起走吗。”

大概是因为木兔的语气

太过平常,以至于村上一时判断不出来,他是单纯想要告诉他这个事实,还是在有意挑衅。

“小光,你的同学好像对我有意见啊。如果有什么想法,小光可以当面跟我说哦。”

我不由捏紧了手里的拳头。

又是这样,总觉得只要话说得好听,就能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但如果直接把那些暗含在看似友善的话里的不怀好意点明,又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让不知情的人以为是别人想太多。

三代小姐是个好人,但正因为她是个好人,所以下意识以为村上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我对你的看法,跟中岛有什么关系呢?而且你看起来也没有特别在意我的想法,毕竟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正眼看过我。”

“这位同学,我好像没有在和你说话吧。”

村上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向无往不利的人罕见地露出了破绽,我突然觉得自己也能做点什么。

也可能,我只是又一次受到某种冲动的驱使。

“不要叫我‘小光’。”

真的特别、特别恶心。

“而且,木兔说得没错。我不仅不想跟你一起走,也不想再叫那个称呼,还有”

我知道我又要搞砸了。

“你才不是‘没有’在跟他说话,而是因为你想的事情都被木兔说中了,所以害怕跟他对话。”

我不知道话又没有必要说到这种份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添油加醋地把这些告诉三代小姐,再一如既往地将局面往对他有利的方向引导。

我只知道我想这么说,于是我也这么做了。

“小光,你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啊,我知道了,因为谈了恋爱,你也变成‘坏孩子’了是吗。”

听到这样的说法,我也一点没能感到意外。

但无所谓了,不管最后留下的是谁,而在这之后我又能不能找到新的兼职,全部——

“随你怎么说,全都无所谓了。”

是的,这次我还是搞砸了。

然后呢?当然是逃走。

不需要思考,我作出这样的决定。

但这次我没忘记站在旁边的木兔,于是我下意识拽住他的手,抬起头看向拦在路中的人——

“能麻烦你让开吗?村上。”

第26章 关于木兔的信任不知道是太过惊讶……

不知道是太过惊讶,以至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是不想在店门口惹出乱子。刚刚还咄咄逼人的村上居然真的就这么侧身让位,我瞅准时机,拉着突然一声不吭的木兔离开了咖啡店的门前。

我脑子里现在很乱。

尽管我还知道要往车站走,但事实上,我的步频已经快要接近奔跑时的状态了。

但和不断加速的步调相比,节奏更具紧迫感的是我越跳越快的心脏。

怎么办。

我又搞砸了。

熟悉的恐慌和无措再次找上门,时机也掐得正好,又是在冲动褪去、后果和理智一并回归的时候。

我不是现在才意识到我是需要这份兼职的。

期末考试结束,很快就是即将到来的联合大赛和集训,就算有心,也有一年来的兼职经验,但时间也是不得不考虑的消耗。

但我哪有这样的时间呢。

除了比赛和外地训练需要考虑的差旅费,还有因为打消转学的念头,不得不再次并入支出事项的学费。

而本来也不擅长数学的我,更不可能在现在这种状况下算出这些数字和我拥有的那部分数字之间的差额了。

其实也不一定那么糟糕吧。

最开始的时候,我都会这么安慰自己。

但事实一次又一次证明,事情只会比我想象地还要糟糕。

我不确定三代小姐是否会在我和村上之间作出选择,更不确定我是不是会被选择的那个。

无关情谊,只是从现实层面来说,身为空余时间更充沛、社会经验也更丰富的大学生的村上,不管怎么看都比我这个只能在周末和偶尔不需要训练的周内晚上去店里兼职的高中生要强。

我都知道啊。

在决定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我所谓的冲动,不是没想到后果,而是就算想到了这些,我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不去那样做。

为什么呢。

之前那么多次,不都好好忍下来了吗。

当着大家的面被他要求用亲昵称谓的时候,第一次被他跟着回家、虽然最后也找借口甩掉的时候,还有一同值班的时候莫名其妙的靠近——

尽管在那些时候,我也听到了那个声音的召唤,但一想到这份工作之于我的份量,我都选择了充耳不闻。

但这次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看着木兔毫无负担地对村上说了那些我想说很久的话,也下意识想要模仿?所以我是在羡慕他吗。

不是的,就算再羡慕别人,我也一直记着自己和那些被我深深艳羡着的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他当然可以那么说,他不需要兼职,不需要这份工作。

你们和我不一样,你们

你们就算搞砸了什么,也无所谓,是真的无所谓。

和我这种胆小鬼的欲盖弥彰完全不一样。

但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也想不出答案。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终于发现附近的街景已经很接近车站的位置了。

当然,离店里就更远了。

刚才那些一股脑涌上来的担心像海啸过后的回潮——将已然殆尽的勇气和力气全数收回,我停下脚步,也松开握住某人的手。

我突然有一种不管不顾的冲动,但和刚才那种仿佛热血漫画的主人公一般、要拼命斩断些什么的奋勇不同,这份冲动的底色是消极的。

我想当场坐下,更想像之前一样,找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再默默消化这份熟悉的懊悔与不甘。

是的,每当我顺从那份源自内心的破坏欲,将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平衡打破时,和恐慌一起找上门的,除了懊恼,还有一份无法压抑的不甘心。

不甘心又一次重蹈覆辙,不甘心我就不能心安理得地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但这里是大街上,不是学校、不是我自己的房间,虽然路过无数次,但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哪里有可以让我把自己和那头唆使着我把自己的生活搅成一团浑水的野兽‘关起来’的地方。

所以我只能顺着被抽走的力气,在重力的牵引下无力蹲下。

我没忘记这是在人来人往的户外,但我也做不到不去看那些克制但还是像毛毛雨一样落下的目光,所以我只能把脑袋埋进膝盖——既然管不住别人的眼睛,那就只能自行‘闭眼’。

“对不起。”

我也没有忘记,被我逞英雄般的举措拉走的木兔,此时还站在一边。

他一定觉得很丢脸吧,和一个莫名其妙在路边蹲下的人站在一起。

路过的人也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吧。

他会介意吗?

但不管他介不介意,又是否会像我一样感到难堪,都不能改变他被我连累的事实。

就连村上那种人也是。

如果不是我,他根本犯不着跟村上那种人说话。

这次木兔没有问我为什么道歉,事实上,从被我拉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现在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一阵衣物摩挲的声音,大概是因为失去了视觉提供的信息,听力发挥的作用更加显著。

然后是皮肤感知到的温度,一个有着更高体温的存在在向我靠近。

不用细想,这个时候还会来到我身边的,除了从一开始就在那里的人,再没有其他人。

就在我以为木兔会问点什么,至少是说点什么的时候,寂静却继续沿着时间编织的路线继续蔓延。

终于感受到眼球被压迫的不适,作为依赖眼球胜过任何其他器官的选手,我下意识抬头,虽然

没有顺着这个动作直接起身,但至少眼前不再是一片黑暗。

我不常通过这个视角看到眼前的世界。

没有明明很清楚、但却觉得模糊到无法读出任何信息的人脸。

也没有明明很陌生、但却送出我最熟悉的信号的眼神——大多都是不好的信号。

有的只是一双双行色匆忙的腿,和被踩在脚下、步履不停的脚步。

像最近会在YouTube上刷到的定格动画。

很奇怪,明明我就在这个世界上,却感觉和我看到的世界隔了一层屏幕。

所有人都在屏幕里面做着自己的事情,不论是新转入的班级,还是最熟悉的父母,除了屏幕外的我——

“原来小时候看到的都是这样的东西。”

“,,,什么?”

好奇怪,我等他问我问题等了这么久,到头来却变成我向他提问。

我看到木兔转过头,笑着说——

“中岛你是想试试像小孩子一样看东西吗?我有时候也会这样。”

才不是这样的理由,我不是想‘尝试’什么才学鸵鸟的。

事实上我就是那只‘鸵鸟’,把头埋进沙子不是为了看清沙子里面有什么,而是为了不去看沙子之外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逃避。

我是为了逃避。

但看着那双自顾自发亮、像极了某种星体的眼睛,我说不出这些。

见我没有反驳,木兔继续说:

“站在楼顶看的话,学校也会不一样。虽然差别没那么大,但如果跳得更高,看到的对手、地板也会不一样。”

我试着去理解他说的东西,虽然没能完全抓住话里的喻意,但我能想象他描述的画面,因为我看过那场比赛。

“自从那次的斜线球被拦下以后,我就改练普通的扣球了。”

“‘普通’的扣球只是人们习惯的说法,一般来说,都是正面球网扣球,所以‘侧身’扣球才变得‘不普通’。”

“在我发现大部分对手都不擅长应对这种‘不普通’的扣球的时候,我就一直想办法让角度变得更特别一点,最好谁也接不到。”

很难想象,这种话居然是从木兔嘴里说出来的。

我突然又开始和他口中的‘对手们’共情了,那一定是相当可怕的体验吧,要从这样的家伙嘴里拿下胜利。

“但还是被接起来了,那样的扣球。”

难道是因为这个,那场比赛他才‘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练习赛,我还是不甘心,继续用斜线球去撕开拦网。结果不仅没起作用,反倒连能普通扣球的得分的机会都浪费掉了,最后干脆忘记该怎么扣那种最‘普通’的球了。”

练习赛啊。

是那次。

“哈哈,看来你也有印象。”

我眨了眨眼,还是没有说话,但即使只是这样的反应,也足以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我猜这也是排球部的大家,虽然总是嘴上说‘木兔又添麻烦了’、却愿意一遍又一遍配合,并解决他带来的烦恼的原因。

因为那真的不是特别困难的一件事,而且在这之后,看到又变得和一样、或许又不一样的木兔,很难不让人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就好像自己做成了一件多了不起的大事一样。

“那次你说,是角度的问题。”

明明是‘心态’的问题

算了,差不多吧。

“这次也是吗?”

他突然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至于我为什么发现这一点,因为如果他看的是别的地方,我就不可能从里面用‘正面’的角度看到自己。

完整的自己。

也是什么?角度吗。

联想到他最开始问我的话,我突然有些理解他想听我说什么了。

虽然木兔也问过我很多问题,但很多时候,他并不是真的在问我。

他其实从来没有追着我要我交出‘秘密’。

相反,他是在等我。

等我说出答案。

至于是否正确,至于他用来引导我说出答案的说法跟我想说的是不是一样的——

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我其实没有想那么多。”

他果然没有很惊讶。

这次我居然猜对了。

“我只是害怕,但我也不是对他说了那些之后才开始害怕的。我一边害怕,一边说了自己不该说的话。现在又很后悔。”

“你后悔对那个人说那些话吗?”

不知道是不是想不起来了,他没提村上的名字。

我摇摇头。

这让我和我的说辞显得有些自相矛盾还是该说言行不一?

“我只是后悔,后悔自己明明做了想做的事情,却还是想逃避结果。我后悔自己想逃避。”

躲在档案柜的时候我品尝的也是,那份后悔,不来自于冲动之下交付的真心,而是因为我选择听从真实的自己之后,又选择了逃避。

从一个骗子,变成了叛徒。

到最后,我连自己都没能成为自己的‘同类’。

我把自己的真实当作诅咒,自己则是怪物。

“所以你是在跟自己道歉吗。”

他突然这么问。

原来我是在跟自己道歉啊。我犹豫着,最终还是点了头。

“原谅她吧,中岛。”

木兔很少让别人怎么做,大多都是请求。但这是第一次,他用祈使的语气对我说话。

正因为是第一次,我情不自禁地、也想按他说的做。

“我会试试看的。”

后来起身的时候,我因为蹲了太久,脚有点发麻,就在我试图撑着地面起身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只手——

手的主人好像没想太多。

我不知道想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想,下意识握住了这只手。

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看我站稳,那只手又自然地收了回去。

看着走在前面的木兔的背影,我又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很快,就到了车站。

“我是不是应该送你回去啊?”

他的手放在后脑勺,和刚才那个仿若‘智者’的木兔全然不同。

但我也是时候习惯木兔的转变了,而且不管怎么改变,在我心里,那都是木兔。

我摇了摇头。

“已经很晚了,如果耽误你赶不上电车我会有负担的。”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我换成了和用习惯的客套不同的说辞。

“那你一个人回去没问题吗?”

“当然了。”

这似乎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希望对人说这种话,毕竟我很害怕这种东西——

“相信我吧。”

但这次,我希望某人能交付我信任。

第27章 关于我的安慰看着中岛鼓起勇气说……

看着中岛鼓起勇气说出的话,木兔想起刚才被她握住手的瞬间。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甚至想现在就看看手心,亲眼确认她在那里留下了什么。

但不论中岛带给他的是什么,总之现在,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虽然很多时候,他总觉得中岛这个人总会让人想替她担心。

刚才是,现在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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