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新奇。”
薛宝钗有些好奇地看看周围,纵使书上读过千万遍,也不如自己亲自见一面,难怪蒋夫人品行等等皆与别的夫人不同,这样的山水,也是该养出那样的人。
“夫人若是感兴趣,明儿我让家里的来与您好好说道说道,”宋清流见她感兴趣,赶忙顺杆子上爬。
薛宝钗颔首应下,“待到家中事务了结,便下帖子相邀,还望尊夫人赏脸。”
他们初来乍到,是要有人细说说这蜀地风情。
“自然,自然。”宋清流赶忙应下,一行人其乐融融地进了官宅,宋清流又介绍一番后,颇有眼力见的请辞了。
“果真人杰地灵,”薛宝钗笑笑,指挥着管家们去安顿物件。
“也难怪朝里争了那么久,还是选择了这个地方。”江知渺也笑,抬眼看向远处,碧天晴朗,惠风和畅,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他此来成都,萧慎暗中交给了个任务,试点新法,关系重大。
而这个法子,则被称为——摊丁入亩。
第65章 四海无闲田知府的工作繁忙,……
知府的工作繁忙,特别是成都这样的大府,纵使有下头的人帮着处理,初来乍到,需要江知渺亲自过目的事情也多不胜数。
他在这边忙着,另一头,薛宝钗简便行装,带着铺子掌柜和莺儿到城外去收集消息。
这边种的是水稻,常种两季或三季,第一季在清明前播种,过一个月则移栽,移栽好了过不久又要种第二季,等三季稻谷种下来,一年也就结束了。
“这么一算,从年头到年尾,田地里的人没几日是休息的,”听着掌柜给她们讲解,莺儿忍不住感慨一声,“当真辛苦。”
这田掌柜虽在薛家铺子里干事,但家里有人要耕种,对田间地头的事情有些了解,闻言只是笑。
“姑娘不知道,对咱们这些泥腿子来说,辛苦算得了什么,没得辛苦才是要命的。”
“这头还好些,怎么着都有点水,您到别的地方去望,那才叫靠天吃饭,若是老天爷不给面子,一年忙到头还是什么都没收着啊。”
“何止啊,还要欠上点钱呢。”
蜀地人豪爽,眼下正是午间日头最烈的时候,有几个农夫从孩子手里接过午饭,只是一份掺着杂菜的面团子,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是不煮粥的,一是不顶饱,二是柴火贵。
不如面团子来得方便痛快。
有个汉子听见他们谈话,忍不住插了句嘴,“几位贵人不知道,不挣都不错了,若是收成不好还要倒欠钱。”
“一年苦到尾,落得这么个结果,这人啊也真是没办法了。”
“这话怎么说?”莺儿见他们手上的饭粗淡,是府里下人都不会吃的,就着还有几个小孩缩在一旁含着手直勾勾地看着,顿感心疼。
她和薛宝钗说了一声,从马车里取出带好的干粮馍馍,招呼那些孩子来吃。
这么一来,本来不敢靠近的几家人也都凑过来,虽不知道这些贵人为啥会对田里的事好奇,还是七嘴八舌地开口。
“这地不是咱们的,是前头黄员外家的,咱们村的人去租他家的地来种,等收成了再交六成的粮食做租金。”
“嗐,”一个来送饭的妇人苦笑一声,“黄员外都是好的了,收得多交得多收得少交得少。
我家租的是刘员外家的,不管你今年收成怎么样,一亩地都得给他交两石四斗谷子。”
“去年雨太大了,收成不好,东凑西凑都还差个四斗,是签了欠条刘员外才把地继续给咱家栽的。”
“若是今年还不行……那一家老小也就没活头了。”
天底下各个都说苦,可谁能有地里的农民苦呢,薛宝钗忍不住叹息一声,柔声问,“租金都这般高昂,到了年底交税的时候该怎么办呢?”
“这位夫人,”那妇人苦笑一声,她脚边跟着个孩子,看上去瘦削得不像七八岁的人,而她也老迈得不像这么大孩子的母亲,“还能怎么办啊,我家五口人,一个人二钱银子,加一块就是一两。”
“上头的官老爷人好,也不多搜刮我们,但该交的还是得交啊,只能去找刘员外他们借。”
“您去村里问问,家家户户的谁家没几张欠条压在别人家里啊。”
这些村人都不懂什么叫官话,薛宝钗几个要靠着掌柜翻译才能勉强听得懂一些,但仅仅听懂的这些就已经让他们唏嘘无比了。
闲话间飘来一朵云,将日头遮了个全,几个汉子见状也不聊了,纷纷下地去干活,妇人们也挽了衣裳一块干,大些的孩子都回家收拾家业去了,只有几个小的吃了东西,依依不舍地凑在他们身边。
“税银一两,还要租地,这一年辛苦下来也不知道给谁忙了,”消息都打探得差不多了,莺儿随着薛宝钗上了马车,忍不住心底发沉。
“也难怪府里的小丫鬟说在外头,她们已经是极体面的了。”
至少给人当丫鬟,不会干一年还倒欠些钱。
马车往下一个村落里去,薛宝钗提笔在册子上写写画画,上头记载了成都府城各个村落的情况,闻言叹息一声,“穷人越穷,富人越富,只要田地问题不解决,再怎么好收成也活不下去的。”
成都已经算得上栽种条件极好的了,但就是这样,百姓过得也还是苦。
地主的地,农民种了不仅要交租金还要交税,层层压迫下哪里还活得下去。
她越想心底越沉,却也发自内心地赞叹起新法来。
虽不能完全把地给农民们,但好歹是真真切切地减轻了他们的压力。
只望今年在成都能取得个好成效,也好过了朝堂里那些大人的眼,推行到全国去。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晚间天色渐黑的时候,一行人到了另一个村落里,农人们都扛着锄头,满身是汗地往家走,小孩叽叽喳喳,是村子里难得的热闹时刻。
马车可是稀罕物,见有马车进了村,村人都围着好奇地看,半响推出了一个少年,衣着整齐些,似乎是读过书的走上来问。
“小生是赵家村人,敢问尊驾何人?”那赵小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学子礼,薛宝钗掀开帘子,他一见是个美貌夫人,顿时局促起来。
“这位小公子,”薛宝钗柔声开口,“我们想找你们村村长问些事情。”
“村长家在这头呢,”见她态度亲和,那小生更是红了脸,局促地引着马车往村长家去。
薛宝钗与他闲聊,知晓这
人名唤赵青山,正跟着镇上夫子读书,只是还未考取功名。
眼下放春假,是回来帮家里干农活的。
薛宝钗见他神智清明,提起农活来也没有羞耻之意,坦坦荡荡地,与别些读了书便自视清高地不同,忍不住夸赞两声。
赵青山有些不好意思,眼看到了村长家里,赶忙推开门取了草垫在马车下头,“到了,夫人请下车。”
莺儿刚准备搀扶着她下来,就见屋子里头冲出来个鼻子朝天的人,边走边大声嚷嚷,“商量?没得商量!”
“赵老三,我们老爷说了,今年的租金涨一成,你们村的要是不想种了就赶快把前头的账结清,哈,你搞清楚!我们家的地可不愁没人种!”
一听这话,赵青山顿时白了脸。
那人旁边还跟着个六十来岁的老汉,满脸苦笑,一手掏出两个铜板往人手上塞,苦苦哀求,“大人,大人,眼下已经六成了,再加一成咱们就没法活了啊!”
“年底还要交税,您行行好,宽恕宽恕吧!”
“打发叫花子呢!”那传话的家丁把铜板抢手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就你家交税啊!咱们老爷家里不也交?!”
“收个七成租金,不是还有三层给你们交税的吗!谁让你们养不起还生那么多孩子的!”
可是不生地里的活计谁来干啊!
老汉有心反驳,奈何那家丁半点没有想听的意思,甩着手出屋去了,打眼就撞见院子里停着辆马车,旁边站着个丫鬟打扮,但衣着首饰无不精致的姑娘,顿时谄媚地笑了笑。
“敢问尊上是哪家呀?我是前头钱地主家的管事,代我们老爷给您问安嘞。”
莺儿只冷眼看着她,一言不发,那家丁也不恼,见没人说话,又讪笑着倒退出去了。
“青山,这是?”赵家村长抹了把眼泪出来,就见这场面,疑惑地看着赵青山。
“是城里来的贵人,找您问些事情的,”赵青山赶忙去扶他,薛宝钗下了马车,也快步上前搀扶,“老人家,那是钱员外家的来涨租金了?”
“是啊,”说到这赵村长忍不住掉起眼泪,“再涨一成租金,就是今年丰收,莫说吃了,就是交税钱都不够啊!”
说罢,他忍不住老泪纵横,赵青山也别开眼,眼眶通红。
“是我没出息,若我能考个功名在身,那钱家哪里敢这么狮子大开口。”
有村人本是跟着来看热闹的,眼下听了这消息,一个汉子当场就摔了锄头哭起来,“又加,又加,这地还有什么种的啊!累死累活家里一口米都要吃不上了!”
“你说什么浑话呢!”旁边的妇人也哭,“不种拿什么交税!交不上银子年底把你抓去西北服役去!咱们几个在家里怎么活啊!”
“早些吊脖子算了!”
一家哭了,家家都忍不住跟着哭,一时间泥土砌的院子里满是哭声。
“…………”
薛家人面面相觑,半晌只得叹息一声,薛宝钗上前扶起村长,“听闻陛下要在咱们这推行新法,新知府就是为这个来的。”
“再等等看,说不定会好呢。”
…………
到了夜色黑尽薛宝钗才回到家,再过好半个时辰江知渺才进来,两人相视一眼,都满是遮不住的疲惫。
“怎么样?”江知渺忍不住笑。
“和料想的差不多,糟糕透了。”薛宝钗苦笑,把册子递给他,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讲起白日发生的事情。
听到钱员外涨租金的事,江知渺冷笑一声。
“今儿我派几个差役到这些地主家里请他们上官府来登记,一听说要按田地来收税了,一个个推三阻四,只差甩脸色了。”
“还有的在那暗示上头有哪个大人物,呵,我倒要看看这所谓的大人物,到底有多大。”
要知道萧慎当皇帝最大的优点就是敢杀人,他身为忠心下属,必要的时候自然要发挥这一优点了。
普天之下,谁的后台能比得上皇帝大呢。
第66章 你就拿这点银子考验本官?和……
和赵家村刘家村几个村子的百姓相同,本朝的底层老百姓大多是没田地的,大片大片的沃土被各地的员外、老爷们占有,租赁出去给村民们栽种,收取大笔租金。
而所谓的摊丁入亩,便是把延续了几千年的人头税改成了地税。
这么一来,只有人没有地的老百姓负担大大减轻,而那些家里良田千亩的地主们一下就遭了殃。
是以,他们难得地联合起来,抵制新法。
一时间新法的推行很困难,好在江知渺在对付刁民方面很有经验。
初步掌握成都府内政后,他先是象征性地派衙役到辖区内各个地主大户家里通知一声,让他们到衙门里再次登记田地,果不其然没有得到任何响应。
这般行事后,满城的大户人家都暗搓搓地派人打听江知府的动向,准备随机应变。
不曾想江知渺置之不理,反而转头找了十来个说书先生,都是成都府里声名远扬的大家。
说书先生们两股战战地进了府衙,春风得意地出来。
第二日,成都府的茶楼酒馆里就齐刷刷地讲起来新法小故事,什么城外某家十口人,家里只有一亩地,年底却要交二十钱的人头税,日子苦不堪言,新法推行后,只用交二钱银子的地税,手里有了余钱,不过年都能吃上好肉了。
这些故事都是在江知渺指点下说书先生们现编的,充分应用震惊体等现代宣传手段,新颖无比,十分夺人眼球。
不过半日,大半成都人就都知道新知府要推行新法,新法到底是干嘛了。
效率比过往在城墙上衙门门口贴告示高出十倍。
除此之外,江知渺还专为那一小部分不进茶楼酒肆,只累于田地的农人做了准备。
他雇了一帮货郎乞丐,要他们在走街串巷卖货乞讨的时候唱唱顺口溜,宣传宣传新法。
这些人整日里在城里城外来回奔波,消息灵通,嘴皮子得力,有个乞儿竟然无师自通地编出了一连串的顺口溜。
什么新法好,新法妙,新法解我老百姓烦恼……朗朗上口,一听入脑。
江知渺当即给这个乞儿一笔银子作为奖励,白花花的银子一出来,剩下的几个眼睛都红了,更是卖力。
到了第二日,成都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无论是田间地头的老农民,还是城里坐店经营的小商贾,都知晓新法的存在。
地主们也坐不住了。
今日江知渺一到衙门,就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站在那,见到他一脸神秘地跑过来,说要请他去一个地方。
“哦?”江知渺颇感兴趣地挑起眉,顺从地跟着人往外头走。
整个成都府他最大,就是光明正大地翘班也没人敢说什么,只有通判眼睁睁地看着江知渺离去的背影。
“哎呀!哎呀!”通判一脸气恼地拍了拍大腿,“怎么没拦住大人!”
“哪是谁家的管事?”几个同僚一脸好奇,“竟惹得你这般做派?”
“那是城里田家的管事,”通判叹息一声,“田家有的是田和钱,估摸着这次来是来给大人送银子来了。”
他是难得的好官,早早地便看出来这套新法的高妙之处,是真真切切能为老百姓谋福祉的法子,也越发担忧这知府会被腐化。
毕竟再清廉的官员,也经不起整个成都世家真金白银的考验啊。
“就这?”那同僚一听这话,顿时就笑了,“我当是什么呢。”
“我说你啊,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同僚狭促地拍拍他肩膀,“你也不打听打听,咱们这位江知府家里什么来头。”
“只怕人家家里的钱,比咱们十辈子加起来都多呢!”
另一头,江知渺跟着那管事一路神神秘秘地到了个宅子,一推开屋门,顿时一股明亮无比的光线就照了出来。
一盘盘、一箱箱的金银元宝、珍珠古玩整齐累放,日光透过
屋门照在上头,晃得整个院子都亮亮堂堂,而正中间八仙桌上放了一叠银票,每一张都比江知渺一年的俸禄都多。
啧啧啧——
他忍不住在心底咋舌,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向那管事,“这是何意?”
那管事见他眼底的一两分惊叹之意,只觉得这桩买卖是跑不了的了,谄媚地笑着把那叠银票往江知渺那头推了推。
“大人,这是几位老爷的意思,只要您松松手,这些都是小意思?”
“哦?”江知渺露出不愉的表情,气势逼人,“本大人特奉陛下皇命,到成都府来推行新法,你们是要我抗旨不遵不成?”
“哪敢哪敢?!”那管事一抹头上冷汗,谄媚地搓搓手指,“大人这话实在严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们也是良民啊!哪里敢违背天家的旨意!”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还望您看在这些俗物的份上,登记的时候给咱们行个方便。”
打得是这个主意啊……江知渺忍不住笑,“本官懂了,给你们少登记几亩,不,几百亩田地是吧?”
只要登记的田少了,他们要交的田税自然也就少了,但租给百姓的田却还是那么多,再心黑一点还可以把租金提高,这么一来,交税的窟窿也补了。
这样一算,税钱还是百姓在交,甚至多走了一道手续,被贪墨的更多,压力更大,与新法推行的初衷背道而驰。
“嘿嘿嘿……”那管事见江知渺悟了,赶忙又把银票推推,露出一抹心有灵犀的笑容来,“所以大人您看……”
“我看?”江知渺嘴角一扬,忽地把那托盘一推,哗啦啦地声响里金银珠宝落了满地,银票更是被吹得满天飞,这场面,当真是纸醉金迷。
“不怎么样,就这么点银子也想贿赂本官?”
管事骇得瘫坐在地,青年官员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只看得清他面上一脸与有荣焉的笑,“你们行贿之前,不打听打听我夫人是谁吗?”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想来是成都城太远了,让你们闭塞到没听过金陵薛家的名声了。”
“告诉你们老爷,”江知渺弯弯唇角,“想让本官行个方便,好啊,五百万两银子,少一分,提头来见。”
“这,这!”管事骇得冷汗直冒,瞪大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只瘫软在地,看着那官员气定神闲地走了出去,一个眼神都没再抛过来。
五百万两!这是要他们全部的家资啊!
……
知府官宅里,薛宝钗一脸好笑地看着江知渺朝她撒娇卖痴,“您是不知道听到五百万两,那老头面色有多难看。”
“多亏夫人养我,不然那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只怕我今晚都睡不着了呢。”
这人嘴上不着调,但薛宝钗知道,纵然没有薛家在后面撑着,江知渺也不会去贪这点钱的。
她笑着给人抿了抿散落额角的长发,“既是我养你,还不叫声好听的来听听。”
“薛老爷,夫君——”江知渺掐着嗓子喊,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开。
“倘若他们真的送来了五百万两银子,你该如何,”薛宝钗忍不住好奇问。
“眼下西北正战着呢,陛下为了凑军饷不知道砍了多少个脑袋。”
江知渺意味深长地一笑,“成都百姓如此深明大义,愿意捐出全部身家用作军饷,我身为父母官,自然是感激涕零,请示陛下派兵押送军饷了。”
“也刚好,钱都没有了,我看他们拿什么和我斗。”
薛宝钗:“…………”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什么嘛,合着你打算收了钱不办事?”
“江大人,”她笑盈盈地一指按在江知渺眉心,“您这般没有贪德,也不怕遭人恨。”
“怕呀,”江知渺顺势握住她的手腕,眼中满是笑意,“所以夫人要监督好我,若是有朝一日我贪了腐了,也好大义灭亲啊。”
……
另一头,成都府内一间宅院里,几个有名有姓的员外老爷聚在一处,皆是一脸苦相。
“他娘的——”为首的刘员外骂了句脏话,“那姓江的当真这么狮子大开口!五百万两!他也敢说啊!”
“是啊是啊!”黄员外义愤填膺地附和,“咱们去哪给他搞这么多银子!就是卖田卖地也不够啊!”
这话一出,几个下意识对视一眼,心中皆骂了一句老滑头。
毕竟他们对对方的家资也少有了解,五百万两,在座几家卖田卖地地一凑,还真能凑出来!
可他们贿赂江知渺就是为了少交田地税啊!把田地都卖了,那还交什么!
桌都被人掀了,挣那几个盘子有什么用。
“不成不成,”刘员外赶忙摇头,眼底阴狠,“就是交了钱,也怕他不认账的。咱们就不交,我倒要看看他这个知府有什么本事!”
“不至于吧,他难道还敢收了银子不办事,不想在官场混了?”
黄员外下意识反驳一声,但对于后面那句,他无比赞成,“也是,咱们就不交不登记,他能拿我们怎么的!”
另一位一直一言不发的陆老爷看看两位老对头,慢慢地笑开,“不交?只怕府兵马上就要来围了咱们家里了。”
“他是顶上那位特派来的,难道会调不了兵?”
“这样,”陆员外一脸的老奸巨猾,“咱们不是不登记,只是慢慢地登记,缓缓地登记,今儿去登记个一亩,明儿又去登记个一亩的,拖个一年半载的,这事也就过了。”
“姓江的要是问,就说是要去查去统计,这可是个大工程,”陆员外冷笑一声,“我还真不信了,他还能对咱们几家的田地了如指掌不成?”
说句不夸张的,这座成都府都是建在他们几家的地上头的,每家少说十来个管事才勉强够用。就是自家一时间想知道有多少田地都得费好大功夫。
他一个外地来的官员。
呵。
第67章 斗法对付刁民,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两位皇子病逝的消息传到云南,已是好久之后了。
这边多苗人,不似汉人这般对朝廷大事多有关注,更何况夺嫡之争离远在边陲的云南实在太过遥远,总让人觉得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就是官府里,也有人不知。
离京之后萧禩改名成了卫安,随的是生母的姓氏,而安,是安乐,也是安定的意思。
他一贯是个谨慎人,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也担心远在京城的兄长会改变主意不放过自己,只好以名明志。
云南天好水好,萧禩不用为了那个位置百般筹谋,反倒看上去比做皇子时健康了许多。
只是他也有些遗憾,那夜走得太过匆忙,没能带走生母的牌位。
自良嫔去后,他每日必手擦牌位,从不假借下人之手,边擦,还边和母亲讲一讲近来的事情。
现在没了牌位,萧禩难免有些沮丧。
“哥!”也是这时候,萧禟从外头进来了,神色奇异,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匣子,“这是给你的。”
“什么?”萧禩一愣,从屋子里出来,看见那细长的,从上好木料制成的匣子时,忍不住细细地颤抖起来,“这是哪里来的?”
“从成都府送来的,”萧禟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说是新任知府让送的。”
像他们这样的子弟,即便手里的情报网几乎断绝,也不至于落到两眼一抹黑的地步。
他们住的宅子旁边是一户读书人家,书生们最爱谈论的就是各地的新政,而隔壁成都府的新知府,放眼整个天下无人不知。
“就是江,江大人——”萧禟本想说江家小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么浑喊着,可话还没出口又想到那救命之恩,别别扭扭地改了口。
萧禩扑上去,几乎是虔诚地捧过那个盒子,轻轻一扣,盖子应声打开,露出一块有着质朴光泽的牌位来。
——先妣
卫氏之位
“哥!哥,哎!你别哭啊!”萧禟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给人擦眼泪,萧禩一摸眼角,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泪来了。
他哭得不能自已,也是这时候,旁边的人家传来欢呼声和炮竹声,小院里隐隐约约飘来贺喜的声音。
“恭喜贺公子高中院案首——”
“是了,到院试放榜的时候了,”萧禩看向隔壁,呢喃出声,这是府城,贺公子能立压众人成了院案首,来年乡试可谓是板上钉钉。
穿上举人衣服后,他又将何等地意气风发,打马向北,只等着杏榜高中,金榜题名。
萧禩恍然间似乎看见了那座巍峨的京城,一道一道的城门次第地开,像是某种扬眉吐气鱼跃龙门的预兆,各地的举子或是兴奋,或是紧张地走进这座城。
他们有的人能留下,有的人只能遗憾离开,而他,已经是这条路上的过客了。
但这也是他母亲,也是他所想要的,安安定定的生活。
“我没事了,”萧禩慢慢笑开,神色坦然,他推了推弟弟,“贺家大喜,身为邻居是该前去庆贺的。”
“只是在此之前,我想先给娘上柱香,”萧禩取出牌位,恭恭敬敬地供在案上,“弟弟,你先去吧。”
青烟袅邈而上,恍然间,萧禩想起当年还是个小小贵人的母亲总是念叨的一首诗。
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当时年少的他总也想不明白,自己生来便是天潢贵胄,母亲又何必像那位词家一样,希望他到公卿呢。
现在站在云南的土地上,听着隔壁的贺喜声,萧禩才恍然明白,他母亲温柔又沉默的面孔下,想对他说的一直只有一句话。
你生来便是公卿骨,可娘只愿你无灾无难,清静平安。
……
西北战场上,萧禵一身金甲,领兵奋战。
老狼王与景康帝斗了一辈子,赢在了他活的更久,输在了儿子质量不行。
至少像萧禵这样的少年将才,是绝无仅有的。
“将军——”战场上到处是轰鸣,亲卫只能用吼的才能让萧禵听清在说什么,“朝里来信了——”
“不看——”萧禵眉眼桀骜,亲卫早已熟悉他这般做派,只得苦笑一声,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京城里的那位主子。
自从□□两位殿下的死讯传来后,将军几乎要疯了一样,他与朝廷彻底地撕破脸皮,兄长、母亲……来自京城的信件还未打开,便已经化为了一堆灰烬。
好在身为将领的责任感还在,萧禵到底没疯魔到抛下连天的战事不管,举兵回朝。
而京城那边,据传陛下抄了无数贪官的家,砍了数不清多少污吏的头,几乎是挤着裤腰带地给这边送军饷送粮。
西北战事,成了两方岌岌可危的桥梁,亲卫几乎能够料想到,等到战事结束的那一天,局面将会有多么的崩裂。
说到底,还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太过狠心了,□□两位殿下说是病逝,可实际如何又有谁知呢。
“这位大人——”心底思绪如潮,亲卫面上却露出个讪讪的笑意来,“我们将军忙军务去了,眼下不在营里,您看这信不如交给下官?”
“交给你们?只怕我前脚刚走,后脚就进火炉子了吧,”那远道而来的官员极其年轻,笑得很不正经。
亲卫知道他,从龙党,本是翰林院的官员,在陛下登基后得到了重用。
只不知怎么来了这。
“算了算了,”官员叹息一声,手里拿着那信折子扇了扇风,“我累着倒是无所谓,只可惜这封印着棠梨花纹的信要被蒙尘了。”
“你瞧瞧,”他把信封怼到亲卫面前,“这般细腻的纹路,还是暗刻,搁江南可是一纸千金呢。”
“啊,啊?”亲卫一个大老粗,哪里懂什么纹绣,他连棠梨花长啥样都不知道,正想着打马虎眼把这官员哄走,就见一道身影飞快地从营帐里闪出来。
“给我!”萧禵神色焦急,一把抢过那信纸,双手抖得不成样子,还是周玉文看不下去,叹息着帮着拆开了。
萧禵顾不上谢,一字一句地读着那封信,几乎要落下泪来。
“大将军,”周玉文难得地有些于心不忍,“从今日起,他们的性命可就捏在您手上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萧禵落下泪来,言语破碎,“告诉皇兄,不,告诉陛下,谢谢他,谢谢他。”
他面朝东北方重重跪下,“臣弟谢陛下大恩!”
……
西北战火滔天,成都府却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几家管事一同进了门,慢吞吞地朝着负责登记的小吏报出几亩田地来,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要了他们的命。
江知渺正坐在上首办公,见着场面忍不住笑道:“怎么,几家老爷已经老眼昏花到这个地步了,才让你们这群口齿不清地来当门面?”
“大人言重,”管事们对视一眼,讪笑道,“咱们不是不登记啊,只是您也知道,这田地庄子祖上流传下一些,后来买进卖出又一些……这一时间要统计,实在是乱不清楚啊。”
“您放心,”他们神色坚定,“咱们已经派人去查着了,一统计好马不停蹄地就来登记。”
江知渺轻笑一声,“是吗?看来这一两日诸位是登记不清楚了?”
“草民无能。”管事们只是惭愧地笑。
“知道无能就好,我还当你们不知道呢,”江知渺轻飘飘地开口,搁笔起身叹了口气,“哎,没办法,本官身为尔等父母官,怎么能忍心看你们这般烦恼呢。”
“只能是能者多劳了。”他笑眯眯地说完,一拍手,几十个衙役鱼贯而出,手里各抬着桌案笔墨,还有一张一张的牌子。
管事们茫然地看着这些衙役一路把东西抬到了府衙门口摆好,那里早聚集有百来个年纪稍长的百姓,叽叽喳喳地将一向严肃的府衙闹成个菜市场。
“这是赵二?!”有管事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人群里一身补丁衣裳的老者,正是赵家村的村长赵二。
这赵二往日里对他那是一个伏低做小,恨不得把老脸都笑出朵菊花来,可今日却颇为冷淡,只有他身边一个读书人打扮的少年一脸仇视地瞪过来。
其他几位管事也都认出人了,这百来号人里全是成都府辖内各个村的村长,有些小村来的则是里正,眼底有按耐不住的兴奋。
“这是在搞什么?”一个管事呢喃自语,却没人顾得上回他了。
几个衙役举着锣鼓站到最前头一敲,场面顿时就安静下来,他清清嗓子,“诸位父老乡亲,今儿的事情也和大家说清楚了。”
“这些牌子上写的都是租地的大家,大伙儿识字的就自去登记,不认识的就来找咱们几个说明白租的是哪家,自有人带你们去。”
话语落下,赵青山搀着村长直奔写着钱家的牌子,“咱们村里共二十三户人家租了钱家的田地,分别在……”
“疯了!你们疯了不成!”
钱管事瞪大了双眼,跑过去就要拽住赵村长的衣领,“姓赵的你敢说!就不怕我家今年不给你们租地吗!到时候我看你们种什么!”
“来人!”江知渺等的就是这时候,当即冷笑一声,“钱家阻碍官府办事,立即押入大牢!”
一声令下,两个身强体壮的衙役一拥而上,顿时被人结结实实地铐住了,拖着往大牢里去了。
“好!好哦!”
眼看往日里欺压他们的管事被抓,百姓们顿时大声叫好,还在犹豫的那几个也都下定了决心,一双腿抡得飞快,打了鸡血一样快速念出来,
“咱们村租的是城东黄员外家的!在……”
“疯了!都他妈疯了!”
一见这场面,其他几个管事面如死灰,可看看虎视眈眈的衙役们,一个个都软了脚不敢再多说,只手忙脚乱地跑回家去。
“大人……可要让人去拦?”通判回去仔细琢磨,总算是明白这位上司有的是底气,当下志得意满地上前问。
“不用,他们不去报信本官这折子戏还没法子唱下去呢,”江知渺轻笑,冷眼看着管事们消失的背影,抬脚往衙门里头去,“你看着这里,若是那些老爷们来了通通丢出去。”
“告诉他们,”他冷然一笑,“本官有的是钱和权,想和本官斗,掂量掂量自个的脑袋!”
第68章 试点成功管事们连滚带爬地跑……
管事们连滚带爬地跑回去告状后,员外老爷们天都塌了。
他们赶忙让人去打听官府到底查到了多少,人还没出宅子呢,负责看守族田的族人们就急匆匆地跑进来,“老爷!大事不好啦!有官府到咱家田里去,工具都齐全着呢,说是要量地啊!”
“什么!”
员外老爷眼前一黑,更坏的消息接踵而至,又有人跑进来一脸苦相,“老爷!下头那些村民都疯了,不仅说了田地在哪,连大小肥瘦、每年种些什么作物,收成多少都说了!”
这么一来,莫说田地大小,就是良田已否都被人知道了,老爷们更是目眦欲裂,要知道将上好的良田假报为劣土来降税也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啊。
“天杀的!天杀的!”
一连串打击压得钱老爷面色青白,顾不上把大牢里关着的管事捞出来,只一味呢喃自语,“这姓江的到底哪来的官员!官民两条道的道理他不懂么!怎么能邪乎成这样!”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打击太大,眼前忽地一黑,顿时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若是江知渺知道这些老爷们的想法,只怕忍不住啼笑皆非。
封建朝代下读书人一向自视清高,特别是能出仕做官的读书人,一个个眼睛更是朝着天上去,和有钱无权的地主老爷们打交道都嫌掉档次,更别说是大字都不识一个的百姓们了。
偏他从后世来,哪怕为了自保表现得与别人并无不同,但江知渺无比深刻地知道这些蚂蚁一样忙忙碌碌,只为一口吃食奔波的平头百姓们到底能成多少事。
摊丁入亩无疑是具有伟大意义的举措,从后世的数据来看,它确确实实地减轻了百姓的负担,实现了人口剧增,凭借这一点,萧慎就是无可置疑的明君。
但它不是创举,前朝时曾推行过“一条鞭法”,可以说是摊丁入亩政策的由来,而再往前看去,许许多多的举措也为它提供了借鉴。
这法子大家都知道好,但他难就难在两点,一是反对者众,二是难以查明各家到底有多少土地。
钱员外几个推说地多难以理清,倒还真不是虚言,但他们可能不记得自己到底有多少田,百姓却一定会知道自己是向哪一家租田地。
因着这点,历史上萧慎废了好大的功夫才算是勉强试点推行,而这归功于他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名声,真的敢杀人。
摊丁入亩是一项真真切切用官吏、用地主们的血灌溉出来的政策。
而江知渺做的,就是以更高效的,更容易大范围推行开,更无法被权势所阻挡的方式贯彻推行这道新法。
登记查证只用时不到一旬时间,搁以前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速度,且得到结果的准确度也非以往可比。
而老百姓们也真真切切深深刻刻地意识到了这新法到底干什么,有官吏去量地时听他们说,这些百姓们第一次知道朝廷是在干嘛,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心怀不安地揣测。
毕竟告示里的那些繁复股文,就是有人念了,他们也是听不懂的。
听到这,一时间,成都官吏们心情复杂。
身上的担子减轻了,种田种地都种得更有盼头了,一想着年底不用再交重重的税,百姓们脸上笑容都灿烂了。
也是这时候,江知渺贯彻萧慎的作风,彻底地抄了几家刺头,在滚滚落地的人头里做了新的规定。
成都府内,由官府根据土地肥瘦程度制定参考的租赁标准,各个地主只允许在此标准上进行微调,且租赁土地的时候必须要到官府领取规定的文书,填写备案。
这么一来,往年里那种收六七成粮食的现象彻底得到抑制。
消息传开,百姓们更是涕泪横流。他们前头也怕啊,万一官府是不收人头税了,地主老爷们加收租金怎么办呢?
算来算去,还不是辛苦一年,到头来手里一点银子都没有。
眼下好了,地虽然不是他们的,但能有结余的银子了!背靠官家,就是地主老爷们想刁难他们也不怕了!
新政令颁布的第二日,成都府衙、江家门口就被热情老百姓们送来的瓜果蔬菜堆满了。
官吏们往日里都是被百姓们避之蛇蝎的,哪里享受过这种待遇,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腰背都挺直了几分,恍然间又想起当年入学时,跪在孔圣人画像前发下的誓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但为读书人,谁没有为横渠先生这四言而感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一时间,府衙上下的官吏们都下定决心,要好好干!
江知渺心满意足地发现整个衙门的工作效率都提高了。
他给京城去了诉职折子,快马加鞭地到了萧慎的手上。
萧慎一看,顿时就笑了,把折子递给殿里闷头处理公务的十三弟。
朝堂间都在议论,十三皇子简直是陛下手足里最受重用,下场最好的那个。
萧慎前脚登基,后脚就将他封王,而萧祥也确实没有辜负兄长的厚望,吃住都搬到了宫里,两兄弟宵衣旰食,硬生生抗过了权利交替的动荡期。
“什么?”听见兄长的声音,萧祥从堆积成山的公文中抬起脸,眉眼间掩盖不住的疲倦,他揉了揉脸,“是新政有消息了?”
“不错,”萧慎眼底掩不住的笑意,“你看吧,也不知道这小子哪里来的这么多鬼主意。”
“方法虽奇了些,可效果却是实打实的好,”萧祥眼底也泛起笑意,“这么一来,到第一次收获的时候就可以拿出实证,朝廷这边动作再快些,今年就可以彻底地把新法推行开了。”
“只是……”萧祥有些犹豫,“成都那头有他压着,又是第一次,那些大户们没防范,百姓们也敢来登记。”
“但别的地方的官员未必有这样的胆气,”萧祥神色担忧,“等消息传开,保不住那些大户会对百姓们威逼利诱,那时登记也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点他也想着了,”萧慎又去了一份折子,这折子里写的是一封策论,“举报箱?这词倒是新鲜,这策论里提到在各个州府设置这玩意,只需给他们个举报的途径,剩下的问题百姓都能解决。”
“虽是愚民,但也别低估了他们的本事。”萧慎叹息一声,眼底滑过一丝厉色,“而且,若是阻碍特别大的地方,那也只好拿血来开路了。”
“这么一来,史书里可不知道要怎么写皇兄了。”萧祥苦笑。
“暴虐、不仁,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词语,”萧慎浅笑,年轻的帝王眼底满是坚定与不屑,“功过如何,自在百姓心里。”
“有些史官领着朝廷的俸禄却看不到百姓的苦楚,看不到新法的好处,这样的人活着也是浪费银钱,倒不如杀了了事。”
“就是有好运地躲过了,记载下之后,自有后人评观。”
萧祥久久不语,半响叹服,“皇兄的心性,我等自愧不如。”
只盼他能十年如一日地这般想,萧祥想到父皇,景康帝年少时亦豪情壮志,老年却生畏史官评说,才做了些糊涂事情。
不然留给他们的也不至于是这么一摊烂摊子。
“不管如何,新法在成都府也算是试点开了,”萧慎没注意到弟弟心底的思绪,自顾自地言说,“明日散朝后朕再与有司大臣商议,为日后的全面推行做准备。”
“是。”萧祥领命,他正想坐下继续处理公务,却被萧慎叫住了。
“十三弟,”萧慎叹息一声,“你看看你眼下都青黑成什么样子了,事情是干不完的。”
“刚好,周玉文也从西北回来了,”萧慎冷酷无情地开口,半点不顾自己这个下属一路跋涉今日才回到京城还没能歇口气呢,
“把你手上的事情分点给他,去休息吧。”
“皇兄?我可以的,”萧祥一愣,下意识就要拒绝,“这么夜了,别劳烦周大人了。”
“朕给他赏钱,”萧慎面不改色,缓缓地眯起眼睛,“听话,这是旨意。”
“来人,”他根本不等弟弟回答,扬声一呼,便有几个太监飞快跑进来,“送怡亲王去休息,还有,传太医给亲王请脉。”
“是。”总管太监苏盛应下,有些为难地看着萧祥,“十三爷,您看……”
“走吧。”萧祥心底一暖,放下手里的折子走了出去,月色如银,宫里一片静谧,萧慎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继续处理起公务来。
为了让弟弟能够好好休息,不至于要在府邸皇宫之间来回奔波,萧慎特意在宫里给他留了住处,苏盛问,“十三爷,您是回府还是?”
“回府吧。”萧祥看看夜色,他已经数日没有回去了,今夜难得地那么早休息,便想着回家看看。
虽无亲眷等着,但家里总归是不一样的。
“是。”苏盛应下,麻溜地安排好了马车,亲自送萧祥出了宫。
快到宵禁的时候了,凤凰大街上人烟稀少,只有巡逻的禁军还在走着,马车行得平稳,萧祥不知不觉地靠在车上睡了过去,只是不得好梦。
直到一阵马蹄声将他从梦境中唤醒,萧祥猛地睁眼起身,动作间带落了车上的茶盏。
“爷?”赶车的侍卫听到动静,赶忙小心翼翼地问。
“无事,”萧祥茫然地眨眨眼,半响才缓过神来,看着外面,是一辆马车从别的街汇了过来,还有个禁军默默护送,“是谁家的马车?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是新任工部侍郎林大人家里的女眷。”侍从一看那马车的制式便知道是官家女眷所用,再看见那家徽顿时笑了出来。
“爷,您是不知道,这林家小姐心善,在城南那边开了家女学,教导百姓家的女孩儿读书写字,女工女红,当真是菩萨转世啊!”
侍从只以为萧祥不知,赶忙开口,怕自家爷误以为那禁军是林家请来的,还特意解释,“林家小姐这一举动引人折服,在百姓间风评不知道多好呢。”
“有夸张的说啊,他家去采买家用,商家都赶着挑上好的东西呢。您看那禁军,便是特意护送林家小姐的。”
萧祥静静地看着,耳畔不住地传来侍从的夸赞,月光照在他清俊的面容上,半响笑开。
“我知道她。”萧祥道。
第69章 婚事林黛玉远远地看见自己的……
林黛玉远远地看见自己的院子亮着灯,她脚步一顿,果然,林如海正在屋里等着她。
“父亲?”林黛玉有些诧异,“怎么了?”
女大避父,自林黛玉及笄后,除非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不然林如海也很少会主动地来她院子里。
“…………”林如海沉默片刻,半响才叹着气开口,“先帝孝期已过了大半,宫里也还有好些宗亲子弟尚未婚配。”
“宫里传来消息,皇后想相看大臣家的适龄女子,到了年底出孝后赐婚。”
“有我是吗?”林黛玉笑意慢慢变淡,“也是,父亲今是六部要员,而我开书院,办女学……名声在外,总是会被人注意到的。”
“玉儿,”林如海有些着急,“娘娘今天特意派人来问了我,我推辞了一下,但看那边的意思很是坚定。”
“父亲是怕陛下会赐婚。”
“我,”林黛玉垂下眼睛,半响坚定地看着林如海,“父亲,已经定下了吗,我不愿意。”
“不愿意嫁入皇家?”林如海问。
“不愿意嫁人。”
听着女儿的回答,林如海一时间沉默下来,夜风从小窗处吹来,惊得案上的烛台噼啪炸响,他定定地看着女儿,只觉得心底压着的大石头早早地落下来了。
知女莫若父,从林黛玉开始有意疏远贾家那个小公子之后,林如海就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为什么呢?”林如海说,“玉儿,我相信你不会是平白无故地这么想的,和父亲说说你的想法。”
“这个世道女孩儿日子难过,在外祖母家时,姐妹们想出门,嬷嬷们都会说,等你们嫁了人,成了夫人奶奶就好了。”
林黛玉眼底滑过一丝茫然与疑惑,又飞快地坚定下去,“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嫁了人就好了。”
“书院是我的心血,”她缓缓道来,“我付出了那么多,教养了那么多女孩儿,我站在那,她们就明白原来姑娘也能顶立门户,也做得了这么多事情啊。”
“可我嫁了人呢,当我成了什么夫人再去教导她们,那学里成了什么了呢,给男人们培养媳妇的地方吗?”林黛玉苦笑一声,“父亲,我做那么多,不是为了这个的。”
“我就是想让她们看看,女孩子活着,不是只有嫁人一种出路的。哪怕世道再艰难,书院也能是她们的容身之处。”
林如海明白女儿的意思。
流言蜚语最是无情,捕风捉影、胡编乱造更是伤人。女学太过特殊了,那么多年轻的女孩子聚在一起,天然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他都能够料想到,若是女儿嫁了人,女学有了男人的影子,什么暗门子之类的流言蜚语将接踵而至。
“我女儿长大了,”林如海沉沉地叹息一声,“你母亲若是还在,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该多骄傲啊。”
林黛玉眼眶一酸,顿时落下泪来,她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呢喃着喊父亲,母亲。
“娘娘那边我会去想办法,”林如海神色坚定,“陛下不是那般昏庸的人,若是真的不行了,自有别的出路。”
若是许给别的王子皇孙还好些,偏偏是那位。
林如海心底积了块大石头,眼下这位陛下和先皇有些相似,都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的,真爱一个人了,根本容不得别人拒绝他。
只盼赐婚这事只是皇后的意思,别牵扯到陛下才好。
“父亲,”林黛玉抹了抹泪,平缓呼吸,“我能问问吗,娘娘是想将我许给哪一位?”
“先皇十三子,”林如海缓缓开口,“陛下最亲信的兄弟,怡亲王。”
“是他?”林黛玉有些诧异,下意识想起今夜回程路上遇到的那一辆马车。
凤凰大街宽阔无比,容得下数辆马车并驾齐驱,偏前几日连日大雨,冲得道路左侧的青砖有些松动了。
为了不影响明日上朝,工部的人晚间便把那块围起来了,连夜赶休,只留下刚好容一辆马车过的宽度。
狭路相逢时,林黛玉见对面马车是亲王的规制,便赶忙喊车夫退开,不曾想那边动作更快,已经把路让了出来。
京城人重体面,特别是皇家,更是容不得半点冒犯,这人却是颇有君子之风,林黛玉当时便有些好奇,眼下知道这桩事情,心情顿时复杂了。
“但愿娘娘能改了这个主意吧。”她叹息一声。
……
夜色黑尽,苏盛暗暗劝了好几次,萧慎总算是放下手里的折子,揉着脑袋走出乾清宫。
今夜十五月圆,按例帝后是要同寝的。
萧慎与皇后年少夫妻,感情和睦,而皇后为人温和恭敬,孝顺勤俭,他在喜爱之余,也颇为敬重。
是以,进了寝宫,看见妻子正拿着一叠画像细看时,萧慎顿时就笑了,“这是怎么了?”
“陛下来了,”皇后起身行了个礼,两人并排坐下,她把画像退开,缓缓道来,“说来也是母后的意思,父皇孝期将到,下头的几个弟妹也该相看起来了。”
“他们才多大,”萧慎不甚在意地挥挥手,“你和母后看着做主便是。”
“其他的倒是不着急,只是有一个,”皇后笑笑,“十三弟年纪可是不小了,若不是当年那些事情,早该定亲了的。”
“也是,”萧慎赞成地点点头,他也心疼弟弟每日里忙里忙外,一回到王府去却是孤零零地一个人,“你看中了谁?”
“工部侍郎林如海之女林黛玉。”皇后抽出一张画像,语气里满是赞赏之意,“林大人清贵,其女亦是世外仙姝,才情、容貌样样都好。”
“只是有一点,”皇后有些犹豫,“这姑娘据说早年身体薄弱了些,还有她外祖是宁荣二府的那个贾家,贾家眼下可是没落了。”
“身体不碍事,宫里有的是好医生好药材,”萧慎将江知渺视为亲弟弟一样,对
他的这个义妹也颇有些了解,颇有才情。
更何况林如海前朝办事得力,萧慎也很是满意。
前头有御史上折子参这姑娘办女学不合礼法,还是他给压下来的。
“朕记得是个好姑娘,年岁上也与十三弟相近,”萧慎慢慢地琢磨,“只是家世上差了点,不过等江知渺这次回来了,她有这么个哥哥,也就差不多了。”
“不过还是得看看十三弟的意思,”萧慎叹息一声,“朕对这个弟弟亏欠甚多,也不敢盲目赐婚,让他们成对怨偶。”
“这您就多心了,”皇后眨眨眼,有些狡黠地笑笑,“陛下,还记得早年父皇万寿宴吗,当时宴前斗诗,便是林姑娘和十三弟争的魁首。”
“那些诗臣妾也看了,当真是心有灵犀,天作之合。听十三弟身边的人说,十三弟甚为喜爱呢。”
“是吗?”萧慎一愣,顿时间也想起来了,那次宴会上刘庸收那姑娘为徒,还闹得颇大。
“知己难得,”萧慎越想越满意,“这样,明日我去问问林卿的意思。还有十三弟那边也打听打听,若是真成了,也是一桩美事。”
“至于其他的,还要你多上心了。”萧慎道。
“臣妾领命。”皇后笑笑,柔顺地应下。
……
成都府里,江知渺头上戴着个草帽,袍子挽到小腿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水田里。
“大人,这附近的几十亩田地都种下了,”有官吏走在他身边,指着田地一块块介绍,“再过几个月就可以收成了。”
“不错。”嫩油油的禾苗让人看了就忍不住心底高兴,江知渺笑了起来,从炭笔在手里的册子上写下视察情况,便收拾着回城。
“江大人好啊!”
“是江大人!大人吃果子!”
一路上有布衣百姓看见他们,热情地捧了东西凑上来,是个用芭蕉叶折成的小杯子,里面是类似树莓的黄色小果子。
老汉笑容淳朴,“大人尝尝看,这玩意咱们叫栽秧泡,山野小食不甚珍贵,倒是有些酸甜滋味。”
江知渺上辈子也是从农村里一步步考上去的,自然知道这些野果也多难采集运输,他两手捧着接过,道谢后认真品尝。
“酸中带甜,晶莹多汁,当真好吃。”看着前头老汉质朴又期待的眼神,江知渺笑着夸赞,又给旁边随行的官吏们分分,“都尝尝,别辜负老乡的心意。”
“多谢多谢!”几个官员也赶忙接过来吃了,不得不说,烈日底下奔波了这么久,他们都有些乏力,眼下吃些酸的,人也一下有精神了。
“这个还有呢,几位大人都吃!”
见他们喜欢,老汉赶忙朝身后招呼,有妇人小跑着送来个篮子,盖着芭蕉叶,里头满是各色的野果。
“观砚,”江知渺接了过来,“给夫人送些过去。”
薛宝钗长在京里,想来是没见过这玩意的。
老汉听见这话,脸上笑意越发灿烂,一群人围着江知渺叽叽喳喳地说些田间地头的事情,等到暮色渐起,江知渺才回到府里。
薛宝钗已经回来了,她换了身家常的衣裳,正懒懒地靠在美人靠上看书,而旁边的小桌上摆了几道菜。
“怎么不先吃,”江知渺忍不住笑出来,“让岳母知道了,可得好好削我一顿。”
“唔,下午吃那个果子太多了,有些酸着了,”薛宝钗放下书册笑,“难为你还特意让人送来。”
“好吃吧,”江知渺笑着凑过去,看着薛宝钗从匣子里取出一封信,脸上掩不住的笑意,“家里来信,嫂嫂有孕了。”
“真的?”江知渺这下是真惊了,转而又笑开,“岳母大人这下有得忙了,看来我又是逃过一劫了。”
“别开玩笑了,”薛宝钗神色有些认真,面颊飘红,“唔……母亲还问了我们这边……嗯……要不要喝点药什么的……”
江知渺:“…………”
“这可真是。”他一下子哭笑不得,想想也是,他们成婚几年了一直没有动静,长辈急也是正常的。
当年他们年岁都还小,但现下正合适,成都气候宜人事情也不算太忙,这时候要孩子,他还能带过最烦人的幼年期。
江知渺起身走到桌前默默坐下,亲自动手给自己盛了一碗饭。
“怎么吃这么多?”薛宝钗一愣,就见那人意味不明地笑笑,“哎,你也来吃些。”
“晚间可别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