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斗商从昏迷中醒来之后,萧慎……
从昏迷中醒来之后,萧慎看上去彻底和萧禩闹翻了。
他甚至特意让人把那堵共用的花墙给加高,从不往那边走。
几个幕僚见状,也都叹了口气,不在他眼前说起萧禩。
大朝申饬过后,萧禩不得景康帝喜爱的事实赤裸裸地摆在了明面上,朝堂上风声越演越烈,迫不得已之下,八皇党也推出了另一个皇子。
皇十四子,萧禵。
这倒说不上是叛主,八皇党虽是因萧禩而聚,但九十十四亦是核心成员,九皇子从商,落在有心人眼里难免有个与民争利的嫌疑,纵使他母家势力强大,胜算也不大。
而十皇子性情冷淡憨直,在政事上并不十分精通,这么来看,十四皇子成了最好的人选。
若论谁是最大赢家,只能是后宫里的德妃,毕竟两个夺储热门选手都是她的孩子。
九皇子是坚定的八哥毒唯,本来还对此颇有微词,但萧禩自己都默认了,萧禵又日日上门了看望伤心过重病倒,在家养病的萧禩,他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只是心底火气越发茂盛。
另一头,薛宝钗急匆匆地回了家,就见薛蟠和薛蝌一脸苦大仇深地坐在那,薛伯父病虽好了,但身体倒地虚弱,对铺子上的事管得少了些,只是一脸叹息地看着他们。
“我听说家里出了事,这是怎么了?”薛宝钗进门坐下,赶忙发问,“是京城铺子,还是金陵那边?”
“哎,”薛蟠挠了挠头,一脸的苦大仇深,“京里的几家铺子这几天老有人来闹事,说是咱家东西不好,日日来夜夜来,都闹得没法做生意了。”
“…………”薛宝钗一脸若有所思,“哥哥怎么处理的,可知道是谁派来的?”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误会,特意让掌柜的去安抚,偏那几个软硬不吃,”薛蟠头痛不已,薛蝌也是一脸的憔悴,“偏他们是真买了东西,而且……”
他有些踌躇地开口,“那东西确实是咱家出的,上头还有家里的徽记,质量也有点问题。”
这么一来,都没办法说人家诬陷。
“至于是谁,没查出来。”
薛宝钗面色渐渐地沉下去,在这方面,她不知道比两个兄长敏锐多少,薛江两家联姻,这么一来,薛家商铺背后站的就是江家,往深了说,是四皇子府。
四皇子名声在外,眼下又越发地显赫,只要是长眼睛的,就是朝里大臣的撑腰的那些铺子也不会贸然来得罪他家。
偏是这个关头,还一出手就是这么个难解的死局……
薛宝钗当即明白,这是九皇子动的手,与其说是针对他家,不如说是针对四皇子党。
涉及到两个皇子之间的倾轧,这就麻烦了。
“我想着这么闹着也不是个事,别人见闹成这样,都不来了……”薛蟠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妹妹和伯父,“不然咱们先拿重金堵那几个人的口,然后再便宜些卖了?”
“没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吧。”
“不可!”薛宝钗赶忙开口制止,眉心微紧,“道歉没问题,降价是能引得人来,但这个口绝对不能开。”
只要一闹事就降价,以后薛家的铺子保管日日有人来闹。
“那要怎么办嘛……我就说我不是这块料。”薛蟠愁眉苦脸,柳绵绵正坐在一边看学生写的大字,闻言点了点头,
“确实。”
这连她都明白不能降价,唯独薛蟠看不明白。
薛蟠哀怨地看她一眼。
“哎……”薛宝钗有些犹豫,又有些踌躇,她看看两个兄长的憔悴的模样,又侧眼瞥见薛伯父一脸的疲态,脑子莫名想起江知渺的话。
薛家今日之事,说到底还是往日里管得不当,那有问题的货物确实是他家出的,找谁都说不占理。
哪怕薛蟠尽力了,但家里的生意还是每况愈下。
若是她来管家……薛宝钗心底忍不住冒出这个想法,一脸的若有所思。
“宝钗,”薛伯父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笑了笑,“你父亲在的时候常说你比你兄长强十倍有余,若你是个男儿,他大可放心把家里生意交给你。”
“但伯父却觉得,就算是是个女孩儿,也并非可可。”
薛宝钗:“…………”
“这是他让您来劝我的,”薛宝钗叹息一声。
“是他的意思,”薛伯父慈爱地笑笑,“也是我的意思。”
“伯父知道你往日的顾虑,那时候家里确实经不起一点打击,但眼下不一样了,”薛伯父眼底洞明,“京城乱象,也是咱们的机会,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我……”薛宝钗神色越发坚定,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目光清明,“好。”
“伯父,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
换句话说,她会接手薛家的生意的。
就连会收到最大牵连的江知渺都不反对,她还有什么拒绝了理由与必要。
……
九皇子府里,萧禟正满心忧愁地蹲在厨房,把一众大厨指挥得团团转。
“这道菜不行,八哥上次就动了一口,这个也不行,早吃腻了,我高价请你们来,就是做这些的!”
看着厨夫们端上来的菜,萧禟十分不满,眉头越拧越紧,“不行不行全部不行,再去做!”
“动作都快点!拿出你们看家的本事来!谁的菜最得八哥喜欢,本殿下赏他百两银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听这话,几个厨师心底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纷纷扬起笑脸,拿出十二分功夫来,一时间厨房里烟雾缭绕,呛的刚进门的管事都忍不住咳嗽一声。
偏萧禟无事人一样,专心致志地盯着他们做菜。
“怎么了?”见人进来,他才移出点心神看过去。
“殿下,”管事面有苦涩,“薛家那边动了,他家掌柜亲自到了那几个闹事的家里,高价买回了那些货物,眼下正敲锣打鼓地在那砸呢!”
“还有人边砸边喊,说是自家出了纰漏才这样,只要是这几日在他家买了有问题的都可以送回来换新的,那些坏的东西绝不再卖,哐哐都给砸了。”
“惹得一群百姓在那叫好呢!”
“嗯,”萧禟奇了,“前头不是听说他家要降价么,怎么变了?”
听到消息他还笑呢,直呼那个薛家小子当真是个傻瓜。
不说别的,京城这一片天,商户不知多少,价格都是大家约定成俗的,就是搞搞噱头降价也不能过了。
你家便宜了,让别人家怎么卖。
当时萧禟知道这消息,都懒得再搞别的动作了,没想到这家竟然变了。
“殿下,”管事皱皱眉,“这么一来,眼看着他家不仅没受影响,生意还越发好了,咱们可要……”
他意有所指,萧禟顺着这话心思一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几个大厨端着各色菜肴就上来了。
这一次的菜显然更上一层楼,几个厨师鼻尖都在冒汗,有一位姓张的大厨心思最为灵巧,做的锅子竟然会冒白烟,配着摆盘精美的菜品,衬得跟仙境一样。
张大厨见萧禟看过来,赶忙开口解释,“殿下,这是小的独门秘诀,不仅好看,味道更是一绝,只是这雾……”
他飞快地瞥了眼萧禟,小心翼翼地开口,“只能持续最多半个时辰……味道也是半个时辰内最佳。”
一听就这么点时间,萧禟顿时急眼了,抬眼望望天色,让人端着菜拔腿就往八皇子府跑,只遥遥丢下一句话,“薛家那边你自个看着处理,别让他们太好过了。”
“有问题等爷回来再说!”
说罢,人就没影了,只留下管家一脸的愁眉苦脸。
萧禩正在自己房里坐着,面前桌案上摆了好几盒子菜,一盒赛一盒的精美,他面有病色,持着筷子半天不下一次口。
萧禟一进来看见这场面,顿时心疼坏了,赶忙把取了盒子把别的菜推开,殷勤地给萧禩夹菜,“八哥,不吃东西怎么行呢,快尝尝这个,我府里人专门研究出来的。”
“好,”萧禩看着弟弟笑,让人给他添凳子碗筷,“你也没吃吧,一起吃点。”
“好嘞好嘞。”萧禟屁颠颠就坐下来。等他在八皇子府上一连用了午膳和晚膳回到府里,就看见管事天塌了的表情。
“主子,”一见到萧禟,那管事赶忙凑上来,“那薛家,那薛家——”
“薛家怎么了?”萧禟一脸莫名,“不是让你给他家找些麻烦吗?”
“找不着啊!”没完成任务,管事心底如丧考妣,“这才一日,那薛家跟有神仙相救一样,京城的百十家铺子全都重新审查了一遍,掌柜小厮全都精神大变!是一点漏子都找不着啊!”
“找不着?!”萧禟眼睛缓缓眯起,好心情一扫而空,这个管事虽不是他手底下最中用的那个,但能到九皇子府,本事也不差。
他都找不着,这薛家绝不可能是原来的那个薛大傻子掌家。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能换谁?江知渺?可听说那人今天一整日都在礼部啊。
萧禟从八皇子府回来的时候还遇到他了,狠狠地给了人两个大白眼。
“行了,”他神色变换,“不用给他家找麻烦了,你去,不,告诉田翼让他去查,薛家现在是谁掌家。”
“砸钱也好,威胁也好,给我撬开他家的嘴。”
……
薛宝钗忙了整整一日,直到天色黑尽才回到家里。
她累得够呛,面色疲惫,江知渺已经知道今日的事情了,笑着站到她背后给人捻肩膀。
“感觉怎么样?”江知渺问。
“好累啊……”薛宝钗面色有些恍惚,又笑了出来,“不过感觉还不错。”
这种慢慢地查缺补漏,赢得掌柜们支持,把家业掌握在手里的感觉实在让人上瘾。
“我今儿这种做,九皇子那边要紧吗?”她抬眼看向江知渺,两人相视一笑。
“放心,我会解决的。”江知渺笑着开口,“这只会是商业上的对决,绝不会有人以权压你。”
第62章 交锋交待好管事查薛家掌权人……
交待好管事查薛家掌权人后,萧禟越想越心痒,忍不住和薛家对起来。
薛宝钗早做好准备。
接下来的一月里两家斗得难分伯仲,不是今天这家出奇招招揽顾客,就是后天这家垄断货源抄你老底,一整月下来到了年关头了,还没斗出个结果。
别的商家都兴致勃勃地观两家斗法,特别是被薛夫人拒了婚事的夏家,更是一日不落,每当薛家落了下风,便举家欢庆。
只有萧禟自己知道内心的震撼。
薛家虽投靠了四皇子,但这种投靠颇有水分,萧慎自个都忙着夺嫡,有时候还得反过来制约一下薛家,防止他们动静太大惹眼。
反倒萧禟自己就是皇子,又无心夺嫡,每日里除了照顾八哥就是和薛家斗法,他在地位上有了天然的优势,多年的积蓄也非常人能敌。
是以,最开始的时候,薛家败多胜少。
但他家背后的掌权人进步飞速,从最开始的有些生疏到日益熟稔,胜率逐渐上升,最后到了持平的地步。
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商家族,和他都成了平手。
萧禟都给自己气笑了,但不可避免的,他对那死挖不出的幕后掌权人越发好奇。
眼看着管事就要撬开其中一个人的嘴里,朝内出了大事。
年关头下,萧禩的病不仅没有转好,反倒一病不起说起胡话了。
惠妃自大皇子死后就一直一蹶不振,万事不关心,但好歹早年抚养过这个儿子,见他病成这样颇为心痛,特意跑去求了景康帝。
景康帝这才想起自己这个不讨人喜欢的儿子,派了太医去看病,太医回来后直言八皇子病得极重,几乎不能起身。
萧禟急得都顾不上
和薛家斗法了,把宜妃的提醒抛之脑后,日日和弟弟们轮班守在八皇子府。
薛宝钗也默契地停了手。
目送太医走后,萧禟赶忙让人去煎药擦身一连串,直到两个时辰后宫里才来了消息,却不是安抚或赐药。
景康帝说八皇子年关病重,是为不吉,要求他从紫禁城墙角的皇子府搬出,搬到城外行宫去养病。
让一个病重得不能起身的人寒冬腊月地去多年无人居住的性格养病,这和看着萧禩死有何区别。
“父皇老糊涂了不成!”
萧禟顿时炸了,怒气冲冲就要往宫里跑,十皇子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你别冲动!本来就够糟了,你再去宫里撒泼八哥就彻底别活了!”
“……”萧禟这才冷静下来,只嘴里不停地骂着话。
“我真是想不明白了,八哥就不是他儿子不成,对良嫔娘娘这样,对八哥也这样,”萧禟咬牙切齿,“早些人用八哥制衡太子的时候怎么不这样!”
“你都说了是制衡,得人活着才是,”十皇子苦笑一声,这时候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父皇对太子是真的情深,身为皇帝,他不能容忍臣子通敌。”
“但身为父亲,他要给他儿子报仇,哪怕真正杀了太子的是他,”十皇子叹息一声,“八哥捅破太子的事,眼下就只能成替罪羔羊了。”
看着病榻上浑浑噩噩,只会喊娘亲的八哥,萧禟眼泪啪地就掉了下来,“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应该拦着八哥!”
“谁能想到呢。”十皇子垂眸叹息。
萧禵坐在椅子上,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说话,萧禩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浑身发抖,把压在额间的湿帕子给弄下了。
萧禵如梦初醒,起身想去捡,还没碰到外头就急匆匆跑过来一个幕僚,要要事相赏。
萧禩病后,他成了八皇党新的牌面,所有的事情也都要扛在他一个人身上。
再没有人能替他操心了。
萧禵一时间有点想哭,幕僚站在门外催促,他最后看了一眼八哥,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萧禟捡起那块帕子,在水里过了一道拧干又给放回萧禩额头上,才一脸怒气地转过头和十皇子骂。
景康帝的这则旨意在朝里引起轩然大波,不论是不是八皇党的官员,许多觉得陛下此举太过绝情的官吏们都上书劝解。
景康帝置之不理。
次日,九十十四三位皇子联名上书请求陛下改变主意,为了增大胜率,萧禟舔着脸去求了萧慎。
他本以为萧慎不会拒绝,没想到却连四皇子府都没进得去。
萧禟:“…………”
“妈的!”他咬牙切齿,到底没有破口大骂,只继续笼络朝臣,请求他们上书。
江知渺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叹了口气,薛宝钗也在马车里,这些天交手下来,萧禟不认识她,她却已经对这个皇子里的另类熟稔于心了。
“历朝历代但凡涉及到那个位子的,没几个皇子能和平相处,就是结盟也各有各的小心思,”薛宝钗叹息,“本朝却是例外了。”
至少她看在眼里,□□两位皇子棠棣情深,虽不是一母所出,但甚是。
“殿下整日里骂几个小的带坏他弟弟,”江知渺也一脸的唏嘘,“哎,但是看看人家,看看他。”
“啧啧啧。”
“谁能明白呢,”薛宝钗无奈地摇摇头,放下帘子,不用和萧禟斗,她也轻松些,不必日日再熬到半夜急着管事了。
“说起来前头我进宫去,”薛宝钗压低声音,凑到江知渺耳畔,“娘娘说陛下好像身体不太好了。”
太子死后,因着王子腾的缘故,元春并未被降位或惩戒,只是彻底失了宠。
而甄家支持太子谋逆,则是彻底落了难。
没了这个最大的对头,元春虽失宠,日子却好过不少,她在宫里多年,没有掣肘着也能联系往日的一些人脉。
其中一个宫女在景康帝跟前当差,虽未明说,但元春还是看出来了。
景康帝的身体似乎要不行了,而他本人也知道这件事情,严防死守。
“许没有几日了……”这话江知渺也就敢在亲近的人面前开口,他仔细回想史书上的记载,这位颇具盛名的皇帝似乎就死在了初春。
萧禩无力相争,其他几个皇子大多没有威胁,就是隐藏得最深的三皇子,也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插不进这个局势里。
这么一来,局面已经很明显了。
只等着看萧禵那边的消息。
马车在四皇子府门前停下,江知渺下了车,自顾自地走到书房外头倚门看,萧慎近来越发得景康帝看重,被指了几件关系重大的差事,正昼夜不分地忙着。
江知渺动作轻,他自己也心神不宁,一直没注意到这事情,直到太过疲惫毛笔从指尖落下,才听见他叹息一声,“事情是忙不完的,殿下也该劳碌结合才是。”
“你来了,”萧慎一愣,抬眼招呼他进来,“近来倒是少见你过来。”
就萧慎前头那火药桶的模样,他过来找抽吗?
江知渺心底腹谑,面上却没露出分毫,“年关里各类事务忙得不行,我吃住都快搬到部里了,今儿才抽出空来。”
“殿下,”他直白地问,“是不是快酉时了?”
太阳是不是要落坡了?
萧慎瞥他一眼,点点头意有所指,“快到时候了。”
果然,江知渺叹了口气,“那就恭喜殿下了。”
景康帝这个关头对萧禩那么绝情,其实也在暗暗展示一个态度。
他不属意八皇子党,连带着不属意其中的几个皇子。
包括最近差事办得很好,被大加封赏的十四皇子。
只是这么来看,萧禩实在可怜。
三位皇子的联名上书又被打回,眼看着就要到最后期限,八皇子府的管事哭丧着脸,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
也是这时候,转机来了。
萧禩醒来的第一天,就得到了这个消息,他顾不上病体急匆匆地往宫门处跑,就见到萧禵踌躇走来的身影。
“十四弟!”他急匆匆地喊,苍白的面颊上激动得发红,“你不必这样!行宫那样的地方,再苦我也不是受不了的!”
“这时候去西北——你!”
萧禩还想再说,弟弟就已经捂住了他的嘴,萧禵笑得眉眼弯弯,“风这么大,八哥怎么出来了?”
他强硬地把人推上马车,“快进去,才好些呢。”
萧禩看着他,心底五味杂陈,说不出话。
太子死后,景康帝恼怒于西戎的算计,加之年关将至,西戎频频扰边,是以,他有意选人监军。
这算不上什么好差事,又在年关底下来了,一时间各个武将都夹紧了脑袋,生怕活计落到自己头上。
也是这时候,萧禵主动请军,换取景康帝收回圣旨,留萧禩在京养病。
自从景康帝在一次早朝中晕倒后,朝中隐有皇帝病重的风声,这般关头萧禵远去西北,相当于放弃了夺位的机会。
“有所失必有所得,我和他到底一母所出,这时候退了,倒是免得母妃夹在中间难做,”萧禵见萧禩还是一脸拖累了弟弟的伤心,赶忙笑着安慰,“更何况,我好歹是皇子,到西北去监军,能鼓舞多少士气。”
“去得早些,百姓们也能过个好年了。”
“什么时候出发?”萧禩沉默好半晌,才开口。
“后日。”
“今年是要到那边去过年了,”萧禵笑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样的景致,弟弟还没见过呢。”
“到了那切记保重,加餐饭,添衣食……”萧禩苦笑一声,“别忘了来信,我还有老九老十……我们都挂念着你。”
“嗯。”萧禵看着他点头。
当初是他的人得了那个账本,是造成如今一切困境的元凶。
现在也该由他来解了。
第63章 改朝萧禵走的那天,京城下起……
萧禵走的那天,京城下起了雪,落在陆续挂起的红灯笼上。
薛宝钗到公主府去,见到了端嘉公主。
她依旧一身华服,但气势早已不同往日,发间别了一朵白花,面色却无任何伤痛之意。
看到那朵白花时,薛宝钗神色一愣,端嘉公主笑着看她,“驸马死了。”
她动的手。
西北已起战事,此前景康帝通过这个女儿的手影响西戎的计划宣告失败,这个时候,西戎的质子,端嘉公主的驸马蒙骆就成了个祸害。
“他家那边都不在意这么个人,我又何必留情呢,”像是怕吓着薛宝钗,端嘉公主笑着解释两句,也是在安慰自己,“与其留着他让父皇牵连于我,倒不如发挥最后一点价值。”
“而且……”
她神色有些落寞,“那人好歹是我的哥哥。”
废太子死得这么不光彩,宫中自然不许行祭祀服孝之事,他活着的时候,端嘉公主有时候会怨兄长为了权势放弃自己。
但当他死了,一切也都烟消云散。
“斯人已逝……还公公主节哀。”薛宝钗收回视线,在心底叹了口气。
那朵白花,与其说是为了夫婿而戴,不如说是为了兄长。
是端嘉公主隐藏着的,对亡兄的纪念。
“我有时候觉得哥哥并没有错,他只是要被逼疯了,”端嘉公主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开口,神色里有些悲哀,“现在要被逼疯的不止他一个了。”
“好在,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这么说来……薛宝钗心底明悟,景康帝的大限,就在这几日了。
而面前这位公主因着时势而得的短暂参政权益,也即将结束。
未来要如何,需看新帝才是。
……
今年的宫宴格外地怪异,哪怕内务府已经竭力弄得热闹非凡了,也挡不住那掩盖着垂垂老矣的暮气。
元宵那日天色阴沉,江知渺两人正在家里喝茶,就听到那边传来声声云板,隐有哭嚎之声。
家中早有准备,两人对视一眼,薛宝钗起身唤来管事,有条不紊地安排下人挂上白帆,又亲自出门设路祭。而江知渺则换上朝服,外罩丧衣,打马向宫里去。
这一路上,不少官员都行色匆匆,只有六部尚书几个早已得了消息,等在宫里。
江知渺到时,整座皇宫已经挂白,哭声阵阵哀嚎连连,大殿里,萧慎跪在最前方,手里捧着遗诏。
见官员来袭,景康帝的总管吕得功接过圣旨,展开宣诏。
“……皇四字萧慎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诏书既下,六部尚书最先上前跪拜,“请殿下登基,主持大典——”
接着是百官乌鸦鸦的喊声,“请殿下登基,主持会大典——”
江知渺看见官员们各色的表情,或是喜,或是忧,容正也看见了他,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谁能想到呢,最后获胜的竟是这位。
但眼下外有西戎难安,内有天灾水患,也是这位,也只有这位,才是最适合的了。
景康帝当了一辈子皇帝,到底选出了个合格的继承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人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久,也该退下去了。
丧仪的第一日,江知渺累得够呛。
从这边跪完那边又跪,跪到后面,他都想就地躺下了。
但萧慎不愧是能把自己过劳死的神人,大晚上的,江知渺正准备休息,就得了消息,皇帝密召他进宫。
薛宝钗:“…………”
江知渺:“………………”
薛宝钗没错过自家夫婿嘴角的抽搐,她一时间觉得这人可爱又可怜,笑着起身给他拿衣服,“大晚上的,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去吧去吧。”
江知渺痛苦地闭上眼,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宫门处,好在萧慎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特意派人抬了软轿来接。
饶是如此,到了乾清宫的时候,江知渺已经累得眼睛都快闭上了。
起居室里除了他,还有孟文微周玉文几个,都是潜邸时就跟着他的老人了,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底深深的疲倦。
偏萧慎又发神经了,一言不发,只在那走来走去。
江知渺坐在下首椅子上,很没形象地杵着脑袋,看着萧慎晃晃悠悠的身影,越看越困。
他余光瞥见周玉文,这人脑袋也一点一点的了,只有孟文微是熬惯的了,还能保持住。
睡吧,左不过他们是亲信,萧慎还能就因为这个砍了他们不成。
就在累得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萧慎的声音终于从天边传来。
“你们觉得……老八该怎么处置?”
“什么怎么处置,”江知渺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语出惊人,“陛下若是容不下他,送去西戎和亲呗。”
刚好,萧慎不每天说他这个弟弟善蛊惑人心吗,说得都不像人了。
真那么神,早些送去和亲吧,说不定不动一兵一卒就能平了西戎呢。
江知渺是真相信,萧禩有这个本事,就是老狼王不行,底下还有好多小狼王呢。
“你胡说什么!”周玉文瞌睡都被吓醒了,他离江知渺最近,赶忙扑上来捂住人嘴,讪笑道,“晕了,这人一定是困晕头了!”
“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和他计较啊!”
萧慎额角的青筋已经跳起来了,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气死,“江知渺!你在胡说些什么!你脑子也丢了不成!”
“你要是不清醒!现在就去外头跪着吹吹冷风醒醒脑子!”
江知渺眨眨眼睛,从善如流地闭上嘴。
有他语出惊人,一时间萧慎都没了前头纠结的心思,只闭上眼叹气,“先帝遗诏……命朕杀了萧禩,给废太子殉葬。”
神经。
江知渺心底评价。但他也明白,萧慎目前可能并不愿意,否则也不必找他们来,但八皇子几个若是再在他雷区上蹦跶,那可就不好说了。
毕竟他对他这个弟弟的感情,可谓是十分极端。
“朕再想想,朕再想想……”殿里烛光点得充足,萧慎看看底下几个下属,慢慢地闭上眼睛。
他要再好好想一想,该怎么面对这个弟弟。
明明当年是他们兄弟间最为要好,连景康帝都拿这点来取笑过,怎么偏偏萧禩就变了。
萧禟、萧……他可真多好弟弟啊。
特别是那个与他一母所出的萧禵,凭什么。
……
往后十数日,都在各种各样的仪式中度过。
一直到景康帝的遗体运往帝陵,萧慎才正式登基,改号乾正。
熟悉朝堂,安抚老臣,一系列常规地安排下去后,朝堂慢慢进入正轨。
也正是这时候,乾正帝忽然下了一道满朝皆惊的圣旨。
先帝皇八子萧禩网络群臣,心术险诈,在先帝丧仪上不够悲伤,是为大不孝。
原来的八皇党官员纷纷被调岗削官,只有几个真正有才能的还留在原位。同时,八皇子府被禁军团团围住,萧禩再一次被囚于府中。
九皇子一下就跳出来了。
“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的人好过……”再一次试图进入八皇子府未果后,萧禟咬牙切齿,转手把管事招过来。
说来也巧,他也是前几日才撬开了某个薛家管事的嘴,原他家这段时间这么突飞猛进,背后的掌权者竟然是个女人!
还是个出嫁了的女人!
江知渺当官,夫人去从商敛财,这不是与民争利是什么?!
萧禟选择性地遗忘掉了这罪名砸自己也能砸个结结实实,找人买通了御史,狠狠地参了薛宝钗不守妇道
、江知渺与民争利,言词之严苛,令人侧目。
折子递到御前,萧慎呵呵一笑。
他还没来得及收拾这个带坏自家弟弟的死东西,萧禟倒是先跳起来了。
于是,一连串的圣旨颁下,萧禟被削爵、囚禁、抄家……
眼看着萧慎还要拔刀向十皇子和十四皇子,几个老臣坐不住了,日日上书,劝他爱惜手足,顾念名声。
也是这时候,囚禁于府中的萧禩得知了弟弟的处境,迎风落泪,绝食相逼。
萧慎暴跳如雷。
看守八皇子府的禁军愈发增多,谴责八皇党的圣旨一封随一封落下。
到了后头,朝臣们都明白,这个在先帝时显赫一时,甚至能与废太子相争的八皇子,难逃一死。
也是这时候,漏夜,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悄悄地到了八皇子府附近,如有神助一般绕过层层禁军,从角门进了府。
驾车的车夫颇为年轻,穿这身不打眼的黑袍子,在夜色里几乎看不见。
萧禩刚从梦中惊醒,披上外袍缓步走向屋外。
他本就身量不高,眼下瘦削得太过,宽松的外袍随风飘动,越发地显得形销骨立。
虽是囚禁,但萧慎衣食用具从未亏待于他,只是管得太过了,往日里萧禩这么漏夜吹风,最多一炷香就会有侍卫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请”他回去。
但等今夜萧禩回神,却诧然发现,已经快两炷香时间了,却依旧没人来。
而且,今夜这八皇子府也格外空荡和寂寥了些,那些侍从们压低的脚步声呼吸声都不见了。
萧禩敏锐地退到屋子里,取了茶盏想摔成碎片护身,那茶盏滚落在地,却半点没碎。
这时他才惶然意识到,萧慎为了防他自杀,怕是连瓷器都处理过了。
他这间屋子里,找不到半点尖锐的东西。
“算了……”萧禩苦笑一声,干脆推开屋门走到石阶前坐下,“死就死吧,也许死在今夜,萧慎还能顾念起几分旧情,放过九弟他们。”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话就错了,你若是死了,他们只会死得更快。”一道轻快的声音忽然响起,马车哒哒哒地驶了过来,萧禩瞪大眼睛,就见一个黑衣人在他面前跳下。
“小八,”背着月色,江知渺笑得开怀,向前伸出一只手,“哥哥来救你来了。”
震撼、惊恐、茫然……萧禩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自己的情绪,面色苍白的少年瞪大眼睛,只憋得出一个啊。
下一刻,他被人整个扯起一把塞到车厢里,狭小的车厢内点了灯,萧禩腿触到一个软乎乎的物体,他一低头才发现本该同样被关在九皇子府里的萧禟正生死不知地躺在那。
“九弟!”萧禩惊呼,赶忙把人扶起,萧禟虽然昏昏沉沉的,但胸膛尚且还在起伏。
还有气。
而且,萧禩紧张神情松弛下来后,哭笑不得地发现弟弟那张阴柔的脸上的不知道何时被人用墨水画了个巨大的王八。
画画的人技艺高超,眉毛就是王八的两条胳膊,鼻头上密布有棱子纹,随着萧禟的呼吸起伏,活像是王八在爬行,实在是好笑。
“你这是什么恶趣味……”萧禩好笑地朝外面问。
“略施小惩罢了,”江知渺认真地赶着马车,很快,这架马车就从八皇子府里出来,左拐右拐,带着人逃脱升天。
“他前头那么对薛家,还参我,我只是画个王八,已经是看在他够可怜的份上了。”
“搁别人,呵呵。”
“谢谢你……”萧禩突然沉默下来,他是聪明人,自然明白江知渺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我之前一直想找你,你都不理,我以为,以为……”
“以为我彻底和你决裂了是吧,”江知渺哼笑两声,离内城越远,他也越放松起来,“咱俩好歹一块长大,我就演演,你就看不出来了?”
他从车壁里取出一个包裹往马车里一丢,“太伤心了,不想见你了,你去云南和野人搏斗吧。”
说罢,他一勒马,马车在一处客栈前停下,早有人等候在那里,接下来,他们会一路走水路,将萧禟和萧禩送到云南去,以另一个身份活下去。
……
干完这般值得被抄家灭族的大事,江知渺施施然回了家。
不过一会,就见孟文微神色复杂地敲响了门,“陛下要见你。”
“哦。”江知渺点点头,半点犹豫都没有,跟着他就上了马车。
孟文微忍不住恶狠狠掐住他脖子,“你一天天干了啥事,上次说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呢,今天就给人放走了?!”
“少来!”江知渺啪地拍了他胳膊,“那些侍卫能是我一个人调动的?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么大能力啊,你也没少出力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情不自禁地都笑了出来。
他俩自幼就跟着萧慎做伴读,换句话说,自幼就与萧禩一块长大。
纵使萧慎再如何讥讽他这个弟弟,有一点却是谁也没法否认的,萧禩的人缘,是真的好。
他太心软了,也太真诚了,让人情不自禁地就把他当朋友。
“行了,这会你完蛋了,我也完蛋了,”孟文微没好气地松开手,“先想想今晚怎么交差吧。”
话虽如此,江知渺听得出来,他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担忧。
因为江知渺也一样。
乾清宫里,萧慎把他俩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们俩现在胆子大了!都敢搞这些先斩后奏的事情了!想死是吧,行!朕现在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江知渺和孟文微齐刷刷地跪成一排,也不反驳,就这么任他骂着,骂着骂着,萧慎自己骂不下去了。
“说说吧,”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向下头两个伴读,“你们怎么想的。”
“我们怎么想的不重要,”江知渺笑着回他,“重要的是,陛下,您真的想让他死吗?”
“还是说……”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欲言又止,“嗯……上次臣说得那个,和亲,您真听进心里去了?”
“这不行啊,皇子和亲,咱们只怕是要名流千古的了。”
“胡说!朕怎么可能考虑这个!”
萧慎斩钉截铁地反驳,“朕就是把他囚禁到老!也不会放他去和亲,这般折辱,还不如死了干净!”
所以说他本来是没想逼死萧禩的,江知渺心底微微叹气,但俗世间只要是动真感情的人,都逃不过关心则乱的这个礼。
九皇子十皇子几个太看重萧禩了,特别是萧禵,虽人人都知道他们关系不好,但萧慎心底对这个弟弟难道真的一点期待都没有吗?
这几个闹得越大,越是把萧慎往不得不处置萧禩上逼,特别是萧禵一动,连德妃也来逼他。
这人的性子怪异,一旦被逼,只会越冷酷尖锐。
江知渺要做的,就是在萧禵几个还没把事情做绝,萧慎也还在犹豫的时候让一切尘埃落定。
“陛下,”他缓缓道来,“先帝遗命时除了您,还有几位老臣在,此事虽骇人听闻,但孝道大于天,您不做,便是不孝了。”
“先帝膝下第八子的身份,绝对不能存在于世,九皇子讲不清道理,也得如此。”
“但萧禩可以活,”江知渺看着皇帝百般变幻的表情,“云南山高皇帝远,少民众多,向来是难以管教之地,您不是一直头疼没有得力的人手去监视那边吗,让萧禩去。”
“他没了八皇子的身份,再如何拉拢人心也只是个庶民,并且,”江知渺提醒到,“当年端嘉公主和亲一事,您二位可都是反对派,这样一个人,您觉得他真的会做出对朝廷不利的事情吗?”
还有很多点他都没有说,但江知渺清楚,萧慎明白。
就好像云南那边资源匮乏,萧禩纵使想反,也没有那个资本。又例如,他派去送萧禩的那些人,大半都是萧慎曾经指给他的。
今夜的行动那么顺利,除了孟文微网开一面,也少不了这皇帝的暗中示意。
萧禩能活,但余生都要活在监视下了。
“…………”
殿内一片死寂,沉默了好久,萧慎才终于闭上眼睛。
总管太监被叫到殿内,一条条消息开始有条不紊地传达出去。
先帝第八子萧禩哀思过重,药石无医,病竭而亡。
再过不久,萧禟也将以同样的理由亡故。
史书上再不会有他们的名字,但不久之后,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的云南,将会多出两个隐姓埋名的外地人。
那个弟弟面容阴柔,但脾气很臭,哥哥身
体不好,却总是温和的笑模样。
云南虽远,比起京都,亦是桃源。
第64章 换代江知渺推开屋门,薛宝钗……
江知渺推开屋门,薛宝钗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回来了。”
“嗯,”他眨眨眼睛,有些委屈地把头埋到人颈窝里,毛绒绒的碎发挠得薛宝钗忍不住笑出声来,“大晚上这身打扮出去,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了?”
“做了件胆大包天的事,”江知渺扬头看他,“可能要被贬官了。”
但凡别的人家听见这个消息,只怕要急死,薛宝钗却只是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只要问心无愧,官职又算得上什么呢。”
“本来说给你挣诰命的,”江知渺顺势把脸埋在她手上笑,“这次要食言了。”
“你全部身家都捏在我手里呢,”薛宝钗笑着抚抚他的脸,“一个诰命又算什么。”
“好啊,”江知渺只是笑,语调拖得绵长,“但求夫人养我了。”
……
新帝登基,朝廷的局面也迎来大洗牌,江知渺一直是萧慎的亲信,这一次,大家本都以为他要升官了,却不曾想,一纸圣旨下来,打得所有人头脑发懵。
他被外放到四川去,任成都府知府。
知府为四品官,单从品秩来说,江知渺一跃一品,算得上是大升,更何况成都素有天府之国的美称,富庶非常,是个一等一的好地方。
这么一来,江知渺的身价可谓是水涨船高,偏他是从六部到地方去,一时间又有些贬谪的意思,倒是让人看不懂了。
吏部文书上写着三月初七到任,从京都往四川去,坐官船顺运河而下只需半月就可到达,倒不急着出发。
江知渺干脆暂时推了礼部那边的活计,慢悠悠地收拾行囊。
薛宝钗眼下掌着薛家,反倒比他更忙,要安排好京里各处的铺子,还要给金陵老家那边去信……整日里忙得没一会空闲的。
薛夫人急匆匆地进来,就见女儿面前站着四五个掌柜,正在盘账,她心底心急如焚,又不好当着掌柜面前说什么,只坐立不安地在内室等着。
等了好一会,薛宝钗才姗姗推门进来,“妈,你怎么来了?”
“嗷哟我的好闺女啊,你还笑得出来,”薛夫人急得嘴角冒泡,“姑爷那边怎么说,真挨贬了?他到四川去,你呢?”
“文书都下了,还能有假,”薛宝钗好笑地看着母亲,“至于我,自是要去的。”
明面上看,江知渺是因着放跑□□两位皇子的事情受到牵连,但这么一场事下来,他们也并非没有好处。
萧禟手下那么多的铺子,他眼下不是九皇子了,这些铺子自然不能再归属于他,除了大部分被户部收编,还有一些落到了薛宝钗的手里。
并且,过了那一夜之后慢慢看,她才看明白江知渺这步棋走得多精妙。
萧慎登基,论理他该因从龙之功而升官的,奈何这人年纪太轻资历太浅,六部官员也难以容忍一个方及弱冠的小子压在上头,一个不好,萧慎就要落得任人唯亲的名声。
与其浪费这个机会调到哪个偏远衙门去将就,倒不如以退为进,来日一举封侯拜相。
其次,他与萧禩的过去是抹不掉的,陛下多疑,眼下好时不觉得,来日不好了难免会多想。
当年咱们三个一块长大,你连他都可以抛弃,如此冷心冷情,来日会不会这样对我呢。
在这样一位多疑的皇帝心底埋了疑心,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是以,牺牲一次算不上好的升官机会,换取皇帝心中重情重义的好形象,这才是值得的。
只要萧慎想,来日什么官职当不得。
至于放跑皇子这事,说起来有些大逆不道,但江知渺所用的人手,可都是萧慎的。
他可是坦坦荡荡地放走的,是萧慎自个没拦。
薛夫人见女儿一副若有所思,想着想着就笑起来的样子,一时间颇感无奈,“行吧行吧,好在是成都,我听你爹说过那是个好地方,若是别的山沟沟了,我可舍不得你去。”
“妈,”薛宝钗无奈地笑笑,“我不在京城,这边的生意还要你还要哥哥伯父他们多看顾一下。”
“应该的,”薛夫人叹了口气,看着她眼睛有些发红,“我女儿这么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薛宝钗依偎进她怀里,“妈妈,到了那边我会给家里写信的,等安定下来了,若是想了,就让哥哥送你们过来。”
“若是一切顺利,三年任期一到,我们就回来啦。”
“我的乖女儿。”薛夫人忍不住湿了眼眶,搂着她默默掉眼泪。
到了第二日,送走了妈妈,薛宝钗又熟门熟路地到了林家。
林如海在盐政上有功,这次新皇登基,他被升任为工部侍郎,林黛玉这些日子除了忙书院的事,便是在京城找屋子准备等父亲上来。
工部侍郎已是高官,如此一来,林黛玉的身份水涨船高,她长得貌美,又素有才情。一时间林家、贾家的门槛都被媒人踏破了。
贾母有心为她择婿,早年林如海还在扬州的时候,她动过把两个玉儿凑一块的主意,但现下就是贾家人也不得不承认,贾宝玉配不上她了。
这些年读下来,贾宝玉诗词文章已写得不错,只是仍旧对世俗科举深恶痛绝,偏振兴家里又少不得这两个。
倒是把贾政气得个人仰马翻。
接了几家大户人家的拜帖,贾母深深叹息,倒底放下了,专心为外孙女相看起来。
林黛玉不以为意。
见到薛宝钗,她仍旧是小姑娘一样憋起嘴,故意别过眼去不看她,“有些人不自往南边去,到我这林府来做什么。”
薛宝钗笑着连连揽着她肩膀讨饶,“好妹妹,蜀地偏远,特到妹妹家讨碗茶喝。”
“谁要给你喝茶,紫娟,去拿碗给她上碗白水来,让她知道我们林家的茶可不是这么好喝的。”林黛玉哼了一声,眼底却泄出笑意来。
这一世林黛玉要看着书院,薛宝钗要管着薛家,她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不似原著里那边日日在大观园里同饮同食,但依旧好得如一个人般。
毕竟,惺惺相惜,又何必局限在朝夕相处之间呢。
别过了亲友,二月中,江家一行人收拾好行囊,在渡口乘船,一路顺风顺水而下了。
京城依旧有些寒凉,越往南去,河水化冻,春意盎然,到了苏杭一带,更是两岸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数不尽的风流韵事。
路过金陵城时,薛宝钗听到了城外鸡鸣寺的敲钟声,一声地顺水传过来,她忍不住想起当年就是在这个地方遇到了江知渺,一时间笑了出来。
江知渺也笑了出来。
于是,他们在夜幕钟声里举杯共饮,大醉同眠。
再往南走,却又是另一番景致了。
河水化冻,远处天山上的雪水绵延不断地冲下来,几条大河的水面越涨越高,河岸决口次数频增,纵使萧慎已经选能臣治水,也救不了全部灾民。
是以,一路上常有无家可归,面黄肌瘦的流民。
江知渺将所见都记在心底,写了密折送往京去,萧慎这人当皇子时就有冷厉的名声,眼下当了皇帝,更是心狠手辣。
哪个官员敢在赈灾银子上动手脚的,抄家,哪家商贾豪族敢哄抬粮价大发国难财的,灭族。
一个个的脑袋滚下去,赈灾的效果也立竿见影。
他们还见到了谢淮安和探春,这两人都大变了模样,谢淮安整日在田间地头晒着,本来白皙的肤色也变深,从县衙外面一身泥点子走进来的时候简直不像个官。
而探春一身朴素,指挥着妇孺们修建营地、洒扫做饭……远远地看见他们,笑得明媚。
谢淮安治下本是洪水最为泛滥的地方之一,按照旧历,天灾亦属于官员为政不当的过失,但他赈灾有利,这次过后,反倒是要升一升的了。
探春久
不见薛宝钗,难得地露出小女儿情态,缠着薛宝钗睡了一夜,直讲话到天色渐明,薛宝钗刚迷迷糊糊闭上眼,她又起来准备干活了。
薛宝钗笑着看她,无奈地摇摇头。
日子虽然苦了些,但有希望有盼头,不知道比困在深闺了好多少。
再往南去,水患渐息,等到三月初,一行人终于到了成都。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三月正是成都春色最好的时候,归功于都江堰,这边农业灌溉用水发达,百姓也不至于完完全全地靠天吃饭。
而蜀锦又是闻名天下的一大绸缎,往来行商们操着各色口音,热热闹闹地在蜀地行走。
是以,蜀地多富硕。
这边民风显然开放许多,大街上有不少姑娘或夫人坦然地走着,或是采买家用,或是逛街游玩。
知府上任,自有当地官吏前来迎接,官吏们打头,江家马车走在后头,百姓也不似别地那样避如蛇蝎,反倒颇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们。
江知渺好相貌,下车的时候被热情的姑娘们丢了一身的玉兰花,到了薛宝钗下车,这些花又是冲着她去了,男女都有在丢。
江知渺:“…………”
“哈哈哈,咱们蜀地民风开放,不仅有契兄弟,还有契姐妹,只要看对眼了,都可以搭伙过日子,”同知宋清流看着他们笑,“大人和夫人郎才女貌,百姓们也不免热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