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们看见我老婆了吗?”
望舒站在花园中庭,唯一一盏明亮的灯光下。
将近一米九的高个子,投下的狭长影子,足以将每个无意中路过的宾客都吓一跳。
再加上她没有表情时、格外冷漠的一双浅色眼瞳,不管盯着谁看,过不了几秒都会让人莫名其妙气势矮上一截,调头,或者匆匆远离这片区域。
甚至没有任何人想起来,为什么她在程家的宴会上,放着金碧辉煌的厅堂不待,要大晚上在这偏僻昏暗角落,装门神又喂蚊子。
望舒垂着眼帘,注意力都在前方某条小巷——
她还是来晚了。
先前在宴会厅里,她也是很早就注意到程时鸢异样的人。
但她想过去的时候,季笙却拦在她的前路上,饶有兴致地问她,等下有没有兴趣,在自己发言之后,一起去舞池里跳舞。
这些天同住一栋别墅,望舒已经被缠得烦不胜烦。
好在,她早已为这场宴会做足了准备。
“今晚该和季小姐一起去舞池的人,恐怕不是我吧?”
季笙盯着她:“什么意思?”
望舒好像刚想起来什么似的:“我刚才听见程家的几位长辈说,你的未婚夫,特意从国外赶过来,给你过今天的生日宴。”
“虽然他现在还没到场,但是于情于理,和你跳第一支舞的人,都应该是他吧?”
季笙脸上笑容竟然还没落下去。
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看着她:“既然你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不过,起码我比程时鸢更诚恳得多吧?”
她掰起戴着硕大宝石的手指数了数:“一,二,三,光是在节目里,就有三个前任,你呢,在她心中都排不上前三——”
“跟了我就不一样了,我和那个未婚夫,只是家族联姻。你既然不是普通的大学生,应该更能理解我吧?”
“我喜欢你,你在我这里就是第一位。今晚的主角是我,我想和你跳第一支舞,没人有意见。”
被戳中心中最在意的点。
望舒再也没兴趣和她装友好礼貌,挂上了习惯的冷漠神色。
在季笙无与伦比的自信心中,她上前一步,距离拉近时,两人的身高差变得明显。
目光和她在灯光下的阴影,一同睥睨而下:
“我和我喜欢的人一样,什么都喜欢争最好的。”
“别说只有三个前任,哪怕再来四五六七,做小八小九小十,我也只给更厉害的那个当情人。很明显,你好像不是程家最厉害的吧?”
季笙气得七窍生烟的神情,还留在望舒的脑海里。
然而她却很清楚,自己远没有说这番话时的轻巧。
什么三个前任,哪怕是排到第十也愿意……
落在眼底的光都被她情绪扭曲。
望舒恨不能现在立刻马上,从天上掉下一阵陨石雨,把程时鸢所有前任统统砸死。
耳畔还残留着,之前巷子里飘出的丁点、压抑不住的哭声。
她刚准备理直气壮地去制止,那些声音又消失不见,变成情人间的呢喃细语。
连那种,见义勇为的借口,都没有给她留。
直到脚下几乎在这片地上生根,她才见到从墙角绕出来的两人,其中谢栀清的手上,还攥着一大堆的,用过的纸巾。
程时鸢看见她,吓了一大跳:“望舒……你在这里做什么?”
说实话。
程时鸢最不希望刚才那番动静,落入望舒耳朵里。
虽然小孩上次借着找她上药的理由,将她堵在浴室里,做出了那种过分的事情。
但平心而论,那片很没眼色的,擅自离开工作岗位的胸贴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对自己的魅力过分有自知之明的大明星,依然单方面将望舒归为少年心性,是个受不住太大刺激的小朋友。
“刚才看到程程好像不太舒服往外走,就想着来问问怎么回事。”
戴久了的面具,好像没有望舒想象中那般好摘,明明就想要拆穿刚才的那些动静,可不知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却还是那些让她自己都痛恨的体贴:
“结果刚才在花园里迷路了很久,还好现在看到你了,你好些了吗?”
程时鸢这才注意到。
她这条无肩设计的鹅黄色礼服裙外,两条手臂上已经浮现好几个叮咬的红包。
明明两条腿都还有些发软无力,但她却更忧心这个能在花园里走丢的小朋友:“我已经好多了,倒是你也太夸张了,我找人去给你拿点药吧。”
丢完垃圾走过来的谢栀清,却毫不客气拆穿她的借口:
“从厅堂那边走过来就一条路,原路回去就好了,怎么会在这里迷路?”
望舒盯着她这个选择糟糕地点,道貌岸然的家伙,正要开口。
远远地,却又见到本该在宴会厅里,和宾客们觥筹交错的主角季笙,竟然在路尽头提着裙摆,站在台阶上左右张望,像是在找谁。
瞧见那视线扫过来,望舒忽而朝程时鸢身后躲去,甚至还努力地弯腰,矮下身形。
程时鸢捏了捏眉头。
刚才顺着谢栀清话语浮现的怀疑,又在这幅画面里迅速消散。
她反手回护了下望舒,差点忘记了,自己这个表妹还在不择手段地骚扰小孩。
“我带你找个房间休息吧。”她这样说着,不忘了朝谢栀清笑了笑:
“刚才你出来的时候,我记得好几个人想找你来着,我好多了,你去忙吧?”
谢栀清并不想把这个状态的程时鸢,留给任何人。
她对这种可有可无的社交,根本不感兴趣。
奈何却有一只非常擅长装柔弱的小狼崽,拉着程时鸢不肯松手,就这样理直气壮地,跟回了大厅里。
谢家继承人的身份实在太亮眼,谢栀清无法在公开场合,跟着她们俩在同一片区域待太久,很快就被那些想攀谈的企业家缠住。
程时鸢随手找了个人,问了宾客的房间,带着望舒过去的时候,不忘随手拉住一个佣人,拜托对方送点青草药膏之类,能止痒的药物。
开门之后,她想起来什么,回头看了眼望舒面上的妆:
“有口红吗?”
说话间,指了指自己唇瓣上,完好无损的唇釉妆面:“我想换一种颜色。”
望舒顺着她指尖,落在她粉嘟嘟的,像果冻一样晶莹剔透的唇妆上。
好粉。
好想咬一口。
“砰。”
房门倏然间合拢的时候,程时鸢已经被掐着腰按在了门背上。
她只能本能地,极有预见性地,按住望舒的唇,同时警觉地避开她凑近的动作:
“小朋友,你又想做什么?”
望舒被这样一阻,倒也没有强行继续的意思。
只是颓丧地,把脑袋往下一埋,压在她锁骨附近,闷闷出声:“程程是不是讨厌我了?”
房间里的灯还没打开,空旷的套房只有尽头的客厅开了盏小灯,并不足以让程时鸢看清,身前人的神色。
但她却已然对望舒的小可怜劲儿,有了抵抗力:“少来。”
然而脚尖绷了绷,却还是碰不到地板。
全身的受力点,都在望舒支撑着她,卡在她**的膝盖上。
现在程时鸢整个人姿势奇怪,像是被迫提坐在她腿上。
相贴处,有些不堪重负地,冒出疼痛感。
不光身体,还记着谢栀清的感觉,身体有些难以言说的部分,也仍旧泛着不适。
着力点紧压在她受不了的地方,她甚至不知道这小孩是不是故意的,本能地吸了吸气,隐约闻到一股辛辣的香味,像是望舒身上的香水。
怎么还挑了这种特别成熟的味道?
侵略感也太强了。
走神地想着这种事,面上却无奈地拍了拍小孩的脑袋:“松开,放我下去。”
“不要。”
望舒难得任性拒绝,却又很快抬头:“除非程程亲我一口。”
但即便是提出这样的要求,也自知逾矩,面上表情变得更加失落,语气也卑微。
“哪里都行的,求求你了,亲我一下好不好?”
想到刚才闻见的香水味,看见小孩努力装成熟、想要和其他人竞争,却连一点嫉。妒和吃味都不敢表现出来,楚楚可怜地哀求自己怜惜。
程时鸢心一软,“那你不准动。”
她抬手捧住这张漂亮的混血脸蛋,目光逡巡,在挑适合下嘴的地方。
迷人的,长长的下睫毛,把本就深邃的眼窝衬得更立体,眉骨高度也恰到好处,纤细眉毛像两道柳枝,弯弯地挂在上面。
起初只是看,后来程时鸢却忍不住用手指去描摹。
等看见那双琉璃色的眼睛,在晦暗的光线里似乎有什么在翻滚。
程时鸢蓦然清醒过来,敷衍地低头过去,在她绝对碰不到的鼻峰处,很轻地亲了下。
嗯……
鼻梁真高,骨头还挺硬。
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关于鼻梁高的谣。言,好像是说这种类型x欲会很强。
身体立即做出了反应。
程时鸢呼吸一顿,暗怪那该死的药,颇为狼狈地转开头:“现在可以松——”
后面的话全都被堵了回去。
她错愕地睁圆了眼睛,直到感觉唇上啃咬的动作变得强烈,才蓦然抬手制止。
“不……”不准乱吃!
死小孩一天天都在乱吃什么东西!
望舒感觉到膝头蹭上的、愈发潮热的痕迹,只顾将人在门板上按得更用力。
唇舌交缠地将属于程时鸢的味道全部夺走,还不忘自欺欺人地想,反正程程也要换新的口红颜色,那这些不要的颜色,她来帮忙擦掉有什么错?
尝到了想要亲近的气息和味道,望舒的身体也浮现出热意,在程时鸢动作愈发强烈的推阻中,她勉强停了停,语气凌乱地出声:
“我也可以的……”
“程程也想的对不对?”
谢栀清能做的事情,她也可以的!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头顶上方骤然亮起的,一道玄关处射灯。
倏然而至的光亮,令望舒怔了一下,从程时鸢的视线落点里,她似乎意识到什么。
将人放下站好,转过头时——
利落的破空声划过耳畔。
望舒隐约有所觉,眼皮跳了下,却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躲。
“啪!”
响亮的一巴掌,扇在了她脸上。
对无聊宴会不感兴趣,随便找了个房间休息的夏知燃,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但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暴怒。
大约是因为,从程时鸢选择望舒,一起做蛋糕的那一天,身上可疑换过的衣服,以及听见自己随口调侃话语时的反应,已经隐约导向了今日。
又或者。
在更早,更早之前。
早在她得知哥哥的那场车祸,做出莫名其妙的转学决定,想要找那个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女生讨债,却在见到程时鸢的第一眼就不可抑制地心动时。
就注定了她今天的结局。
离经叛道的她,既然决定把哥哥的未婚妻和那段婚约一起继承。
这样的她,教出来一个同样德性、能来抢小姨心上人的小孩,多么合理?
始终又争又抢的夏知燃,在这个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的时刻,甚至荒唐地笑了一声。
但熟知她秉性的望舒,却知道她是真正的动了怒。
见过几次夏知燃对着程时鸢发疯的场面,她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将一切揽下:
“是我的错,小姨。”
“是我勾引的程程,她都是被我强迫的,是她喝多了,是我图谋不。轨,趁人之危——”
喝多了?
夏知燃很平静地想起。
初中毕业的同学会,因为谢栀清有事早退,程时鸢立刻带着一堆拥簇者偷偷点酒喝,硬是喝趴下了大半个班的人,她自己还面不改色。
现在又是在声色犬马的娱乐圈,这场宴会谁喝多了都不可能是程时鸢。
多蹩脚的借口。
什么图谋不。轨,趁人之危,程大小姐要是不乐意,谁能不轨她?
浮现的答案,几乎让夏知燃心梗。
她却是轻笑着,看了一眼,站在门边按着脑袋,似乎还没想好说辞来解释的女人,又看着眼前,面颊上几乎浮现五指印的小孩。
她抬起手,指腹碰到凸起的红痕上,语气很轻地说起:
“当年那些亲戚没人愿意要你,都图你妈留下的遗产,把你当皮球踢来踢去,最后把你丢到大洋另一头当黑户,当童工被人奴役,白天在剧组跑腿,晚上在路边洗盘子。”
“是谁特意办了签证过去接你回家?把你养大到十八岁?嗯?”
“望舒,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养育之恩,是吗?”
望舒喉咙动了动。
最不堪的过往,最对不起的人,和她最想要的幸福,都在这个房间。
她想过无数次,能够牵着程时鸢的手,鼓起勇气去到夏知燃面前的画面。
但绝不是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她自己都没有得到名分的时间点——
“说话!”
骤然而至的怒意,惊雷般在她耳畔炸。响。
望舒很轻地抖了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来自一种被命运戏弄的无可奈何,她也想过很多很多次,为什么她喜欢的人,恰好会是小姨的心上人呢?
“对不起……”面对即将落下的雷霆,她眼底满带愧疚。
愧疚里,又有死性不改的执拗:“可是我真的喜欢她,对不起,小姨,对不起。”
夏知燃被气笑了。
掌心再度扬起的时候,望舒心甘情愿地闭上了眼睛。
但掌风却并未落下。
程时鸢不知何时,靠近了盛怒中的夏知燃,伸手搭在她手腕上。
没用几分力,却恰好能阻止她的动作:“行了,我看你想训的也不是她。”
她转头对跪在地上的小孩说道,“出去,现在去医院给你自己挂个号,检查身体。听话。”
望舒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维护自己。
眼中似乎燃起了什么希望。
直到程时鸢被夏知燃反手拽住手腕,往房间里走,同时,属于夏知燃独有的怒意传来:“还不赶紧滚出去?!”
望舒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空旷走廊,明明瓷砖上落着橘色射灯的暖光。
希望如泡沫般幻灭,心中转而涌出,近似无力的绝望。
卧房内。
程时鸢坐在床边,揉了揉自己手腕上,无意间被夏知燃指甲刮出的红痕,以及对方愤怒收回手时,勾裂的项链。
不知是项链质量太差还是什么,一颗颗珍珠滚落在床上,骨碌碌地,四散开来。
看着她阴沉的表情,程时鸢忽而开口:
“你想干嘛,搞家。暴吗?”
听见她的话,夏知燃血压飙升,甚至有一瞬间眼前一黑,不得不站在原地缓。
她要是真想家。暴,还未必能把程时鸢怎么着呢?当年某人做竞赛题时,因为和她有太大差距愤愤不平,偏要找回场子,幼稚地跟她掰手腕。
整个下午,夏知燃的手背都被程时鸢按在课桌上摩擦。
她们俩之间,到底是谁家。暴谁?!
不对,谁跟她是一家?
夏知燃脸色黑如锅底,中气十足地嘲讽道:“想嫁进夏家?想和望舒结婚?想都别想,程时鸢,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这辈子都别想和她在一起!”
甚至还怕她不死心。
话说得更为难听:“从我哥死的那一天开始,你们程家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再踏进我们夏家家门一步!”
程时鸢:“?”
她刚才哪个字提到结婚了,又哪个字提到望舒了?
习惯跟不上天才脑回路的她,费解了两秒,放弃思考,平静地“哦”了一声。
甚至还心平气和地复述,“好的,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任何一个,姓夏的人结婚——”
“你放心了吗?满意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发个誓?”
夏知燃听见这句话。
很突兀地,忽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
在程时鸢像模像样地举起三根手指时,忽而一个箭步过去,攥住她的动作。
“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有转寰的余地。”
凤眼灼灼地盯着这个,总是用美貌勾引人的祸水。
夏知燃想,一定都是因为,从前的程时鸢过分自由,所以才总会这样不经意地招惹不该招惹的人。
倘若这只小鸟能够属于她,结局一定和从前都不一样。
“你也知道,现在夏家是我做主。你和望舒的事情传出去,那些长辈绝对不同意。”
“但是呢,未来的夏夫人在没结婚之前,爱玩一点,找错了暧昧对象,也不是什么不可以挽回的大事,我能原谅,其他人自然没资格说闲话。”
夏知燃的呼吸,近到落在程时鸢唇上。
想到刚才被望舒胡乱啃进去的药,程时鸢不得不偏开头。
不过这个动作,却好似给夏知燃造成了误解。
女人抬手掰住她下颌,再度说道:“礼金按照我们两家最初商定的数,我个人再加一倍,婚宴婚车那些都按你的喜好办,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她实在离得太近了,好像随时都要亲上来。
程时鸢不得不拍开她的手,目光落在旁边床上:“赔我一条珍珠项链。”
夏知燃早就做好了,被拒绝,或者听见程时鸢提出什么要星星要月亮的要求。
在听见“珍珠项链”的时候,眉头不禁一皱,本能想去看那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
结果发现珍珠从光泽、大小、饱满程度都只是平平无奇,只能不太确定地问:
“赔什么?”
程时鸢随手拿起一颗散落的珍珠,放到唇边:“这可是我代言的品牌项链,现在弄坏了,肯定不能戴出去,有损品牌方的形象。”
“刚才那么多人看着我戴它走来走去,突然不见肯定会觉得奇怪,你现在就给我赔一条一样的,快点。”
夏知燃面无表情,又好像有些无奈,“我现在让人去买。”
“这是店里还没上的款式,是国外盛产珍珠的岛屿特产,人工一颗颗挑选出来的。”
程时鸢慢吞吞地,说着为难她的话,却因为坐累了,很悠闲地往床上一躺。
在夏知燃觉得她故意为难,因此咬牙切齿的时候。
程时鸢四下看了看这房间,懒洋洋地伸长了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踢她。
“项链下次赔给我也行,但是这些珍珠你得帮我找地方藏好,反正不许让人知道,我偷偷搞坏了代言产品。”
“季笙肯定盯着我呢,这种事要是给我买个通稿,再被对家的水军下场渲染……”
夏知燃已经听不进去她的话了。
视线落在她裙摆下,修长的,笔挺的莹白长腿上。
迎合裙色,涂了鲜红色指甲油的脚趾,散发出诱惑的吸引力,和玉白色娇嫩皮肤,撞出明显色差。
或许是刚才望舒的动作压到裙摆,又或许是程时鸢自己坐在床边蹭到裙边,总之此刻裙侧几乎露出到腿根处。
于是夏知燃清晰地看见,她腿侧一道含糊不清的,微红痕迹,像是即将消散的指印。
她忽然上前一步,捏起一颗床上散落的珍珠。
眼底渐黑,语气却漫不经心地:
“藏起来?”
“我确实想到一个好地方,可以藏得很好,但是得麻烦你,配合一下。”
与此同时。
房间外,整栋程家老宅,本该热闹的宴会厅,却陷入沉寂,落针可闻。
程家老爷子听闻贵客前来,今天本来在保姆的伺候下已经服了药准备休息,又匆忙换了身衣服起来,身边所有的小辈,都被家长带着乖乖站立在两侧。
宾客们酒杯相撞的声音也停下,只互相用眼神打听示意。
一辆漆黑的,加长版劳斯莱斯停在门口。
先出来的,却是一根颜色暗沉的金属拐杖,握口处嵌着一颗硕大的墨玉,像是能将所有物质都吸入的黑洞。
随后才踏出一双皮靴。
明明是即将入夏的天气,拐杖的主人却极度畏寒,身上还披了件长风衣。
随她行走的动作,风衣只敢晃出很轻微的痕迹。
她还未行走到近前,却好像已经将那沉沉的、压迫感气势带到整栋大宅,以至于抱着玩具过来的程家小孩,无意间松开手。
“砰、砰砰砰砰……”
足球咕噜噜地,滚到了拐杖边。
程家老爷子转头怒瞪着晚辈,凌厉训斥声,瞬间出口!
谁都知道,港城沈家这位掌权者,当年还是私生子的时候,就因为和其他兄弟姐妹抢夺生意,断了一条腿,后来一度因为这个受到家里人排挤嫌弃。
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跟腿有关的事情,更何况是将足球送到她面前。
眼见着小孩被生母捂着嘴抱下去,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沈凌熙,却翘了下唇。
主动俯身,将那颗球捡起来,往小孩那里递去:
“你的球?要吗?”
她展开了一个,很标准的,符合友好的微笑。
然而本来还在掉眼泪的小孩,却在跟她那双令人发毛的空洞眼神对上的刹那,忽然狠狠打了个颤,哭都忘了,使劲往母亲身上爬,身上的尿布也在转瞬间变得湿热。
“沈总深夜大驾光临,真是让我们家蓬荜生辉啊,早知沈总对笙儿的生日宴有兴趣,我们必定在第一时间就送上邀请贴,快请进请进。”
程老爷子身形还站不稳,就已经颤巍巍的,想迎她进去。
沈凌熙将手中那颗球,送到秘书手上,自然地看向他:
“是我贸然来访,打扰了您才对。”
她很为难地,忽然叹出一口气,露出苦恼的神色:
“没办法,我也是突然收到消息,我那个年纪小,又贪玩的老婆,今晚跟我闹脾气,不肯回家,我只好亲自来这里接她了——”
“对了,你们看见我老婆了吗?”
程老爷子听完一愣。
整个宴会厅,使劲竖起耳朵听这边动静的宾客也俱是一愣。
所有人眼中都浮现出一个硕大的问号:
港城这个沈凌熙,结婚了?
还娶了个老婆?今晚她这个老婆还来参加了程家新继承人的生日宴?
是谁???
第32章 “老婆,你好难骗啊。”
谢栀清捏着手中的酒杯,看向沈凌熙所在之处。
港城就在隔壁,谢家自然多少也会和那边的商人有生意来往,但她却没有和沈凌熙打过什么交道,两家公司属于互相听过大名,但鲜少进行商业来往的程度。
明明这件事与她无关,她也只是今夜来程家参加生日宴的看客之一。
沈凌熙已婚这件事虽然很令人震撼,不过谢栀清并没有很强的八卦倾向。
但莫名其妙地,心中却感到一丝不安。
似是验证她的预感,下一秒,沈凌熙很突兀地,朝这边看来。
视线从谢栀清身上掠过,又定格在墙角一道,被诸多商人围住的艳丽身影上:
“楚星。”
沈凌熙状若亲昵地,叫了她的名字,语气轻快地,朝她打听:
“你知道我老婆去哪里了吗?”
陈楚星自打刚才有意无意,让身边这群商人围住时,就知道这是有人故意不想让她得空靠近程时鸢,而今看见主动露面的沈凌熙,便知今晚难以善了。
沈凌熙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她一贯有备而来。
此刻回答“知道”或是“不知道”,都会落进对方的言语圈套里。
过去这几年沈凌熙有意不让陈楚星和程时鸢碰面,这时候她倘若开口答了,话传到程时鸢耳中,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误会,说不定会觉得是陈楚星再度“出卖”了她——
或许,这就是沈凌熙想看到的事情。
短短数秒间,无数思绪转过陈楚星内心。
偏偏问她话的人,她又不能不回答。
思前想后,只能像其他不明真相的宾客,礼貌微笑:“沈总什么时候结的婚?这样的大喜事我们都还没来得及听说,自然也不太清楚,您夫人是哪一位。”
沈凌熙露出恍然神情。
随后语带自责地,歉意开口:“都怪我刚才找人心切。忘记给大家介绍了。”
她对陈楚星露出了十分明显的感激眼神,站在身后的秘书就在这时,将一本崭新的结婚证拿出,递到程老爷子的面前。
与此同时,沈凌熙声音故意提高几度,微笑着回答道:
“我夫人不管走到哪里,一贯都是最耀眼的那个,大家今晚都对她有印象吧?”
“她叫程时鸢,是程家这一辈最出类拔萃的那个。”
程家人齐齐一震,眼中又有诧异又有喜色。
诧异的是程时鸢瞒了这样天大的喜事,竟然背着他们悄悄和沈凌熙结了婚。
喜的是,年前程家刚和沈家共同拿了一块海外地皮,准备开发,本来还对沈氏让利的那几个点感到不安,在当地疯狂打听潜在隐患,没想到原来是沈凌熙送给他们的大礼?
程老爷子一颗心瞬间揣回了肚子里,于是再无人在意,宴会主角季笙的难看脸色。
他笑着招来个佣人,问起程时鸢的行踪。
宾客们,借此互相交换眼色,有人瞬间发出去十几条消息,要将八卦分享出去。
“港城那个沈总,竟然秘密结了婚,你猜结婚对象是谁?是程家那个!程时鸢!”
“年龄差确实有一点,但人家感情好着呢!你问我怎么知道的?不是,正常人谁把结婚证天天揣身上?感觉沈总像个恋爱脑,跟她商场上行事作风好反差,我都有点磕了。”
“谁能想到啊,程家这一脉看着人丁稀少,出瓜的精彩程度还是无愧这个圈的哈,之前都以为程时鸢去混娱乐圈是想不开,嘿,没想到吧?人家那是想放弃程家,选择一块更好的土壤发展,有眼光,有水平。”
有年轻的二代们,当场拉个讨论组开始八卦。
而八卦中央的程时鸢,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人群之中。
看见程老爷子乐呵呵地拿着那份结婚证左右看,她就知道,当年离婚的时候,自己用多种途径多种渠道确认事实的行为,是完全正确的。
眼看着那个已经被“挂失”的结婚证出现,她很轻地勾了勾唇角。
始作俑者,也是在这时看到了她。
沈凌熙对她轻轻招了招手,冷感的黑色皮手套,做出柔和动作,周身仿佛有了人味。
“老婆,过来。”
她从怀中拿了个小药瓶,“刚才你说身体不舒服,我特意给你带了药。”
程时鸢看不清那药瓶是什么,但却知道,身体里那股有意无意的热意,并未全退。
她只是看起来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实际上。
身体里,到现在还留着夏知燃胡作非为的证据。
就在沈凌熙踏入沈家的前几秒,夏知燃的手机从一开始的间歇震动,到不断作响。
接起电话之前,她都还在捏着珍珠逗程时鸢:“不许乱动,我这件衣服兜浅,装不完你项链上这么多珍珠。”
“吃下去这么少,要是还掉出来的话,到时候被谁捡到,可别怪在我头上。”
程时鸢气得想抬脚踹她。
但只是稍微动弹,就明显感觉到那一颗颗圆润珍珠,被迫挤在又小又窄的地方,随着她动作来回翻滚,硌到她连呼吸都不顺畅的明显感觉。
她生气地骂“狗东西”,但声音却变了调,像是在撒娇。
夏知燃受用极了,直到听见电话那边,长辈们的叮嘱:“沈凌熙?她来这里干嘛?哦,知道了,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夏家的生意,选择和程家合作,那叫共赢,但要是能得到沈氏那种巨头的合作订单,不管未来如何,现在总是能更上一层楼。
长辈们如此对她耳提面命。
但夏知燃却总觉得,沈凌熙今晚的来意有些古怪,她并不想贸然接触。
还在思考中,却真切地被踹了一脚。
她顺手捞起来,将那温热的,暖和的脚掌心贴在面颊上,垂眸看着程时鸢笑:
“又在骗我?刚还说吃不下,这不是腿还能踢挺高的吗?”
“啊,掉出来了一颗。”
程时鸢看着踹她都像奖励她的模样,有种夏知燃能随时吻上自己脚的错觉。
她竭力平静呼吸,却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滚去忙你的。”
夏知燃从善如流地下了床,像是喂饱了就能乖乖听话的狗,又或者只是陪她玩几个小游戏,都足够平息她那股总是毫无来由的怒意。
甚至还有闲心替程时鸢拢好裙摆,盖好被子,在床边跟她说:“我等会儿就回来,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给你带回来。”
程时鸢那时若无其事地回答“没有”。
现在,则是感受到夏知燃那股滔天的、被戏耍的怒意,几乎要隔过人群,将她烧穿。
余光里,还映着谢栀清苍白的神色,犹如丢了魂,又像是被人残忍地戳碎美梦。
望舒好像真的听话地提前退了场,至于陈楚星——
看过去的视线,被一只黑色手套给挡住。
她站在原地没动,是沈凌熙主动走到了她身边。
“别再生我的气了,老婆。”
如果不看那双情感淡漠的双眼,只听这温文尔雅的语气,谁都会对沈凌熙软下心肠。
唯有程时鸢不会。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将自己所有反应都归为“闹别扭、在发小脾气”的家伙。
过了两秒钟,忽而动了动唇。
即将开口的刹那,冰冷的,皮质触感落在她唇上。
“嘘,不要乱说气话,这里人好多,万一有些人听到不该听的出去乱讲,会影响集团的股价。”
沈凌熙将一个成熟商业家,教哄不谙世事小娇妻的那一套,扮了个十成十。
她愈发温柔,程时鸢眼底情绪就愈发冷漠。
——哪怕是当年,她们签订结婚协议时,程时鸢也没有收过沈凌熙名下哪怕0.1%的股份。
听见沈凌熙这样堂而皇之地威胁她,她勾了勾唇。
抬手摸了摸沈凌熙耳畔,看似漂亮,实则发质极硬,怎么摸都不顺手的长发。
下一秒,骤然抓住,往下一扯。
在旁人倒吸一口凉气的惊恐中,沈凌熙早有准备,几乎毫无抵抗,顺从地低下她高贵的头颅,做出饶有兴致的倾听姿态。
程时鸢唇瓣恰好贴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问:
“沈凌熙,你在毁约吗?”
浓郁的,几乎呛人的结香花味道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
哪怕程时鸢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依然觉得这气味重得她发晕。
偏偏在这时,沈凌熙还在她的话里,笑出声来。
起初只是轻笑,后来就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笑话,肩膀抖动,笑声一阵阵地传出去。
她抬起手,如同听见情人呢喃抱怨,无奈的,没有任何办法的伴侣。
掌心顺着程时鸢光。裸后背,触碰到她衣裙布料之间,繁复银饰勾缠的坠饰,发出轻快的零丁响声。
冰冷的,滑溜的感觉一路向上——
最终停在程时鸢的后颈。
掌心漫不经心地捏了捏,状若安抚。
程时鸢挑了下眉头,硬是捱住脊柱蹿上来的酥麻感,准备听听,她还能在这大庭广众下编出什么屁话。
眼前却陡然一黑。
是沈凌熙倏然用力按住她颈动脉窦,令她心脏骤然缺乏供血。
她本能地睁圆了眼睛,好像不敢置信她手段如此简单粗暴。
身形软倒的刹那,沈凌熙免不了又笑出声,将她接住的同时,亲密地用鼻尖蹭着她耳廓,“老婆,你好难骗啊。”
让你过来,你也不肯,说给你解药,你也不要。
抱着程时鸢站起来的时候,沈凌熙将那个装成解药的维生素空瓶,丢回大衣衣兜。
无论如何,先让程时鸢失去行动力果然是对的,虽然过程中难免被一些不相干的家伙偷偷尝腥——
不过没关系,她可是很大度的人。
听见直升机的螺旋桨声盘旋着,靠近程家老屋。
抓人成功的沈凌熙,心情颇好地和程家人以及诸位宾客道别:
“我老婆有些累了,想先回家休息。”
“那我们就不打扰各位,祝你们今晚玩得愉快。”
谢栀清亲眼见证程时鸢刚才倏然软倒的诡异状态,眼皮狂跳。
哪怕心中被程时鸢已婚的消息,炸得几度险些无法站稳,但看见这一幕,仍旧本能想要将人留下。
就在她启唇的刹那。
程老爷子忽然高声道:“今天太晚,我们就不留沈总了,既然都是自家人,改天若是有空,还是要坐下来聚一聚的。”
沈凌熙微笑着应下。
程家长辈既然出声,将这件事归为家事,哪怕刚才还有人看见沈凌熙带人离开的架势不对,也没人敢多嘴。
问就是妻妻情。趣,再问就是豪门秘辛,人家有独特的相处之道。
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目送沈凌熙就这样堂而皇之出现,再带人离开。
直到直升机,一路从程家上空,沿紧急申请的航线,朝着太平洋上的某座小岛而去。
程时鸢醒来的时候,听见了窗外连绵不绝的海浪声。
宜人的海风吹进来时,她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拍摄节目的那座海岛上。
直到看见,正上方那张属于沈凌熙的脸——
真是噩梦。
她闭了闭眼睛,再重新睁开的时候,上线的理智已经冷酷地帮她捋完了真相。
难怪之前一直跟女鬼一样,只在自己身边徘徊不出现,原来是在等程家生日宴这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机会。
按照程家那堆家伙唯利是从的秉性,可能都不需要沈凌熙亲自动手,有那张没有注销的结婚证,已经足够他们争相把程时鸢迷晕送到沈凌熙床上。
人无语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想笑,事已至此,程时鸢倒是平静了下来。
“陈楚星,和你什么关系?”
她始终记得,陈楚星最近格外异常的状态。
听见她醒来之后,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沈凌熙稍稍睁大了眼睛。
随后,抚摸着程时鸢的面颊,像模像样地抱怨道:“老婆怎么在我这里这么关心别人?不怕我吃醋吗?”
掌心动作被毫不犹豫避开。
沈凌熙看着落空的手心,神色刹那冷淡。
一旦无意控制五官表情,那股森冷的、情感淡漠空洞的气质,霎然将她笼罩。
阴沉地盯着掌心看了半天,她像是想起来什么,抬手举到唇边。
森白牙齿叼住纯黑色手套边缘,将皮质的、滑腻手套褪下之后,她重新对程时鸢露出笑容。
“我都忘了,老婆喜欢和我直接贴贴,对不对?”
她对程时鸢伸出了手掌,少时常年难以见光养出的苍白肌肤,连血管苍青色,都让人觉得冷。
她要程时鸢主动回到她掌心,如果想要得到先前的答案。
程时鸢却无动于衷。
仿佛就是为了和她唱反调,故意不问她想要让自己提的问题,才随意提了个旁人。
静静地对峙片刻之后,沈凌熙率先败下阵来,刻意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不会吃醋的,老婆不喜欢那种很爱吃醋、和你发脾气的家伙,对吗?”
好像在故意点谁,之后又自顾自地解释道:
“也不喜欢会刻意瞒着你的人?”
“我不是故意的哦,你也没问我嘛。那时候,你看起来很伤心很难过,一辈子也不想看到她的样子,所以我怕你看见她又想起情伤,很费劲地让你们俩错开时间出现呢。”
她将面庞凑过去,眼眸弯起,好似期许地对程时鸢说道:
“老婆不夸夸我的体贴吗?”
程时鸢看着面前这张确实白,也确实秀气的脸蛋。
却偏偏好像面部神经坏死,哪怕再怎么样学习正常的情感表达,只要情绪差点,那种不协调的诡异感就瞬间冒出。
而现在,沈凌熙显然是故意想让她看出这种不和谐感,甚至还变本加厉,学了那种温柔似水、能溺死人的语调,讲这种恶心的情话。
她没忍住,抬手扇了上去。
“啪”一声轻响。
程时鸢面无表情地勒令:“你给我正常点说话。”
顿了顿,她又警告般提醒:“我们已经离婚了,解除了婚姻关系,我不是你的妻子,也不是你的老婆,不要再叫这种称呼——”
“顺便一提,你今天在公开场合不顾我个人意志,攻击我,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可以告你的,沈总。”
沈凌熙动作一停。
看着眼前这个,被陈楚星下了迷。药,都还在要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爱人,竟然毫无证据,就要对她动用法律的武器。
她无机质的冷漠眼神,和程时鸢对视片刻。
偏了偏头,并不在意面上漫开的这点红意。
刻意装出的体贴温柔消失,声线里,只剩下让人觉得轻飘的,毛骨悚然。
“你觉得,我当初为什么会同意你的离婚请求呢,宝贝?”
“因为你的医生告诉我,你得了癌症,时日无多,要让病人在最后的时光里快乐。”
程时鸢瞳孔缩了下。
想起来沈凌熙在签那份离婚协议的时候,问过她的唯一一个问题:
“我在这上面签了名,你就会快乐,对吗?”
她毅然决然地答了对。
然后这场她以为可能要旷日持久的说服战,就这样顺利地,走向她要的结局。
“我的公司拥有最先进的医疗体系和设备,可惜这堆蠢货一代不如一代,哪怕我开除了几个部长,也没有人能在一年的时间内,研究出可控的特效药。”
沈凌熙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古井无波地叙述:
“在你走进‘春天里公园’的那天,我都还在艰难抉择,到底是先把你抓回来,换掉你的血,一样样更换你的脏器,把你束缚在无菌的医疗室里,永远进行治疗……”
发觉程时鸢寒毛直竖。
她又漫不经心地改了口:“啊,不过这样你应该会不太高兴。”
“没办法,我总是要尊重你的意志——”
“但是好在,意志只在活人身上体现,对吗?”
沈凌熙语气平静地说着,在程时鸢本该走向死亡的那天,是如何郑重地准备了她的下葬仪式,又是如何艰难才采购到那些,利于尸体保存的棺椁和防腐技术。
让程时鸢又想起了,多年前陪她去沈氏陵园,给先祖祭祀的那天。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确定。
沈凌熙是真心实意,要和她葬在一起,甚至竭尽所能,要让她们生生世世纠缠不休。
倘若程时鸢早逝,她从此就以棺木为床,也要和她尸体共度余生。
如果程时鸢变成一缕孤魂野鬼,她也会极尽手段,把这缕魂,绑在身边。
程时鸢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说完在自己身死之后,找人办冥婚重续前缘的神经病,第一次无比地庆幸,还好活下来了。
“尊重我的意志?”她慢吞吞地复述了一遍这句话。
掀起眼皮,看着面前这栋不知位于什么地方的房子,片刻后,笑了下:“第一步,是不是应该先把我送回去?我的行程很忙的,以后沈总想见我,麻烦提前预约。”
沈凌熙却相当严谨地提醒她:
“那句话,是在你生病的时候答应的。”
程时鸢:“?”
沈凌熙学着她刚才慢吞吞的说话风格,凝视她:“你现在,不是找到了治病办法吗?”
“……”
一贯脾气很好的程时鸢,第一次在心里骂了脏话。
她有没有治病方法,和沈凌熙出尔反尔,有一毛钱关系吗?这他爹的是什么逻辑?
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沈凌熙小幅度翘了下唇。
“生病撤回。我的话,也撤回。”
程时鸢懒得给她不合时宜的无聊卖萌任何眼色,掀起被子就要下床。
长腿探出被面,即将点到地面的刹那——
却陡然间颤了下。
恐怖的震动声,从被子下面传来,她唇齿间溢出猝不及防的哼声。
腰身无法控制地发软,她瞬间跌倒在床面上。
视线范围内,一颗湿漉漉的珍珠,从沈凌熙的掌心滚落,咚地一声掉在地上,坠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这家伙,到底趁着她昏迷做了多少事情?!
“宝贝现在对我好没耐心。”
沈凌熙支着下颌,就这样坐在她床前的椅子上,垂眸看她。
情感淡漠的眼神里,映出程时鸢迅速被情。欲所支配的,绯色的,美丽面庞。
眼看着她被拽入欲望漩涡,一时动弹不得的模样,沈凌熙恍然得出答案:“果然呢,是刚才沟通的方式不对,我得用你喜欢的方式和你聊天,对吧?”
眼看着程时鸢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伸手探进被子里。
抓住某根线,要把那个替代一颗颗珍珠,却比那些珍珠更可恶的东西扯出来——
“唔!!”
眼神发直,瞳孔涣散,几近窒息的哼声里。
沈凌熙好心地提醒:“不要未经我允许乱动,电流会变强的。”
不止。
程时鸢在这时被迫领教了她不仅说话真真假假,还喜欢说一半留一半的风格。
因为就在她打算无视电流,一鼓作气摆脱这个恐怖东西的控制时。
她能感觉到。
身体好像在被不断地膨胀,撑开。
以至于她不得不喘息着,在意识都要被这股震动惹得发麻、混沌的边缘,反复攥紧被子,才能勉强忍住,让自己不要发出一些,沈凌熙听见之后会十分愉悦的声音。
她喉咙吞咽了很久,才努力控制住音调的正常:
“说。聊什么?”
沈凌熙从旁边的桌上,随意拿过一份厚厚的牛皮纸袋。
有别于程时鸢时刻都在恐怖情。潮里挣扎,度秒如年的痛苦,她连解下牛皮袋的纤细白绳,都显得极有耐心,慢条斯理。
一张,一张,一张照片,如雪花般,散落下来。
全是程时鸢参加这档恋综之后,和各个嘉宾在公开的、非公开的秘密场合,亲昵的照片,高清,且数量繁多,估摸着能钉满整个房间的墙。
照片像扑克牌一样,从沈凌熙的手中飞落时,她咬文嚼字地,总结了程时鸢的行为:
“触摸。亲吻。时刻黏人。亲密接触——”
沈凌熙顿了顿,眼看着她肌肤浮出薄红色,却偏要用冰冷的手,去抚摸她的后颈。
在掌心下的人不知是冻到,还是惊慌的激灵中。
她徐徐问道:
“能给你治病,让你活下去的,是和这些人做的这些行为吗?”
程时鸢鼻息忍不住变得紊乱。
按照她的设想,沈凌熙怎么都应该从医院拿到的那瓶血开始发挥。
怎么偏偏收集了这么多的情报,就差把她脑子里那个续命系统挖出来了。
她一开口,却忍不住喘了一声:“……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凌熙轻笑了下。
“我想也是。”
她抬手拿起遥控,将一面墙壁翻转过来,上面摆放着诸多的,琳琅满目的特殊用品。
除了普通的,常见的类型之外,程时鸢还看到了一些夏知燃特别喜欢的,蜡烛,手。铐,各式各样不同的鞭子。
她眼神一片空白,犹如瞬间进入什么新时代特殊刑具室。
程时鸢听见了,她摘下另一只皮手套时,发出的“啪”一声响。
沈凌熙的声音从上方落下。
“那就不聊了。直接做吧?”
“还是先给老婆治病要紧,对吗?”
第33章 “要老婆,好不好?”
然而说着直接做的沈凌熙,却并没有怎么触碰她。
只是很有探究精神地,给程时鸢更换了很多种,不同类型的玩具。
随后就重新戴上了手套,像个性。冷淡,仿佛对书本的兴趣,更胜于床上发出断断续续呻。吟声的女人。
程时鸢上半夜就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也才刚刚蒙蒙亮。
她掀开沉重的眼皮,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抬,怔怔看着外面的天空,竟然瞧见了极其漂亮的朝霞。
霞光千万条,落入此刻的她眼中,有种不顾人死活的美感。
直到后颈再度被冰冷的,滑腻的皮手套贴上来。
“醒这么早?”
同样一夜没睡的沈凌熙,声音听起来却与昨夜并没太大差别,甚至轻快地、像是带着喜悦。
“既然醒了……”
她缓慢地拉长了语调。
程时鸢经过昨夜的恐怖体验,已经培养出了条件反射,在她话落之前,倏然打断道:
“我睡不好。”
声音沙哑的,因充斥疲惫,显出一股软意。
沈凌熙合拢手中的书,倾身到她耳畔,看见她后颈因为这简单触碰浮现的绯红,明知是她身体敏感到极致的表现,拇指却还有意摩挲。
直到听见她发出的闷响,知道被子下的这具身躯,应该在整夜的强制情。潮里,被教导出欣然迎接所有亲密碰触,沈凌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
做着这样冷酷又恶劣的事情,她话语却很体贴:
“怎么,做噩梦了吗?”
沈凌熙收回手,坐直了身体,过了会儿,将屋内桌角的一盆结香花端过来,放在她跟前。
“打个结,今晚就能睡好了。”
她哄骗人的语气,与程时鸢当年一模一样。
程时鸢一刹那间,以为回到了和她刚见面的那艘游轮。
彼时刚和陈楚星分手,她心情不好,也无心工作,就给自己随便订了张轮船旅行的票,专门往世界上那些人迹罕至、风浪狂暴的地方走。
那个时候沈凌熙也在船上,却不知什么原因受了伤,伤处怎么也不见好。
两人的套房挨得极近。
程时鸢每次出入房间,看见对面紧闭的房门,都会想到沈凌熙那张苍白的,血色稀缺的脸色,总觉得她会不知不觉地,死在船舱里。
她这个人,这辈子最致命的软肋,就是见不得美人落难。
对那群前任也是如此,她们各个步步紧逼,态度强硬,程时鸢就只想跟她们争个高低输赢,一旦软下来,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看她,说些软话。
她又很容易什么都让了。
总之,在又一个航行无聊的深夜,她回去时,恰好看见侍应生收走对面那间房主人的餐点,冷下来的餐和之前热气腾腾时一样,都没有被动过。
于是忍不住敲开房门。
对上黑暗中一双警惕的、锐利的、甚至是杀意腾腾的恐怖眼神。
程时鸢差点以为自己下一秒要被拖入房中杀掉,灯却打开了,对方不太自然地,露出个看似友好的笑容:
“我记得你,住在对面。找我有事?”
好像那种还没成年就被赶出巢穴,狩猎技巧并不成熟,还色厉内荏的小兽。
成日窝在房间里看《动物世界》的程时鸢,很轻易地下了定义。
起码这个笑,她看不出半点友好。
然后很突兀地,像是人类年长者的教学瘾犯了,她很轻易地,对对方露出个更符合教科书标准的友好笑容,说出自己的担忧,又问她,身体还好吗?
“……我只是有些失眠。”
干巴巴的借口,实在可疑。
但对航行过程中的风暴角,极地冰川等等景色,都感到了无生趣,甚至觉得生活都这样平平无奇的程时鸢,却因为这个蹩脚的、谎言都漏洞百出的危险角色。
久违地,感受到了心跳。
本能在告诉她,要离这种来路不明、受的伤像枪。伤,性情也古怪无常的人远一些。
可是对一切都丧失兴趣的求生欲,却饮鸩止渴地,唆使她靠近这个危险。
就像热爱极限运动,徒手攀登陡峭冰川,从万米高空跳伞的那些人一样,明知道这样是在死亡边缘跳舞,可一旦进入平静生活,却犹如慢性自杀,比死了都难受。
程时鸢转头去房间里,取出了一盆花。
笑眯眯地,递给了这个对门的旅行邻居:“这是我旅行之前,从我家花园里挖的。本来是想着出远门,带点故乡的土,才好适应环境。”
“不过,这个结香花,恰好有助眠的功效。”
“民间还有传说,做了噩梦的话,在它的枝条上打结,就可以摆脱噩梦,祈求一个美梦哦,反正我爸小时候是这么教我的,也很灵,你要不要试试?”
她把那盆结香花暂时借给了沈凌熙。
下船的时候,沈凌熙把那盆花原封不动……倒也不算原封不动,花甚至还多抽出了两条枝,比在程时鸢房间里每天晒太阳,半死不活的蔫巴样子好多了。
而现在。
沈凌熙递给她的那盆结香花,枝条扭曲,打满了结。
一眼看去,就知她在每个无眠的深夜,做了一个又一个的噩梦。
亦或者。
和程时鸢离婚后的每一天,于她而言,都是噩梦。
沈凌熙看着她失神的模样,眼中很稀薄地浮现出丁点温情,询问道:“没有力气?要不要我帮你?”
说着,她掌心探过去,指尖熟练地,像是重复了无数遍那样,在结香花又一根枝条上,单手打了个结。
程时鸢听见她的叹息:“803。”
这是沈凌熙在沈宅数棵结香花上,从以前到现在,打下的结数。
程时鸢不想再被她拽进那情。欲漩涡,怔怔地出声问:“你还记得?”
“当然了,老婆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的。”
沈凌熙将花盆放回桌上,替她将面颊上不知何时浸出汗意的发丝拨开,也跟着往外面觑了眼:
“之前结婚的时候,你不许我大办。明明就喜欢这种暖和的,一年四季都能晒到太阳的,靠近赤道的岛屿,还要有蓝天,清澈海水——”
“还是我细心,关心老婆,时时记着你的喜好。”
“对了,这座岛还恰好盛产珍珠,以后能给你做很多漂亮的珍珠首饰。”
“我已经把它买下来了,以后都住在这里,喜欢吗?”
她邀功的模样,好像这里是悄悄给程时鸢准备的秘密惊喜。
只有程时鸢听见她近乎一字不差地、复述出自己跟谢栀清还有夏知燃说的话,明明身体在被她直直点燃滚烫热意,理智却如沉冰,冷冷地往心底坠。
她垂着眼帘,很轻地回答:“喜欢。”
沈凌熙却语气苦恼地出声:“老婆又撒谎骗我。到底是谁教了你这样的坏习惯?”
随后。
她自顾自地得出回答:“既然老婆不喜欢对我说真话,那关于你的身体情况,我还是自己测试吧。昨晚试到哪一样了?”
趴在床上的程时鸢,猛地一僵。
在沈凌熙起身的刹那,她弹出指尖,艰难地攥住那冰冷衣角。
“不要……”
她说:“我、我想你了,沈凌熙。”
被拽住的人,步伐只很轻微地顿了顿,“嗯?”
程时鸢掌心向上,顺着她衣角,像是艰难攀登高峰的探险者,手指一点点向上,直到抓住她的手掌,扯着,贴向自己面颊。
雪白的面庞爬满红霞,像是天边漂亮的云彩,主动落入沈凌熙冷酷的漆黑手掌中。
已然情动的水色眼眸里,媚意横生:
“我想你。”
沙哑的声音,诉说着动人的思念。
沈凌熙站在床边看她经过一夜陡然变化的性情,过了会儿,弯了弯唇。
好像真的被勾引到了,俯身时,好似探究般,问出一句话:“有多想?”
程时鸢僵了一下。
看着这个一边说着“大度”,一边却把她跟其他所有人相处内容,都原封不动记住,再来时时跟自己复习的人,她好像被拉回了密室逃脱那个窒息的棺材里。
沈凌熙虽然本身情感淡漠,但对其他人的情绪变化,却格外敏锐。
瞧见床上的人眼神发直,她另一手便不由勾了下对方鼻梁。
“老婆不要误会。”
“我可不是在时时刻刻地监。视你,主要是我作为节目的赞助商,所有的片段需要送到我这里,经过我的允许再进行剪辑——”
“为了保护老婆的隐私,顺便关心投资项目,我才看到这些的。”
至于为什么是节目赞助商?
起初是沈凌熙无法理解离婚这件事,眼见程时鸢从她身边走得毫不犹豫,想起来心上人的过往经历中,好像有个很擅长反复回到她身边的人。
所以沈凌熙抱着虔诚的学习姿态,花钱让导演拍第二季,准备在镜头面前,认真地、专心地向这些前任学习一点经验。
她甚至还很有闲心的,多找了几个样本。
有同样和她一样,被程时鸢甩了之后就老死不相往来的,记一下,反面教材行为。
还有没跟程时鸢谈过恋爱的新人,记一下,如果能成功,就学点成功经验。
至于这些前任,竟然误打误撞地,让她发现了程时鸢的反常和秘密,为了做验证,特意把陈楚星也送过去这件事,那就是后话了。
总之。
沈凌熙坚定地认为,一定是自己对程时鸢刻骨铭心的爱意感动了老天,所以现在才这样幸运地,成为和程时鸢共享秘密的人。
她好整以暇地,坐回了那张椅子上,虽然程时鸢现在很不喜欢做她的学习教材,但她却已经习惯了,学习对方的一举一动。
所以此刻,也学着程时鸢无辜歪头的模样,轻飘飘地出声询问道:
“老婆感动吗?”
说着这样温柔的话。
程时鸢却感觉到,自己勉强攥住的掌心,正在一点一点地,往外抽离。
她已然沁出汗意的掌心,根本抓不住那湿滑更甚的皮手套。
这是沈凌熙给她的最后机会。
明明骨头缝里都透露出酸意,腿更是软得恐怕此刻下床就会立刻跌倒,但程时鸢依然从被窝里缓缓地往外挪,下床的刹那间,她就摔进了沈凌熙的怀里。
但女人并没有任何动作,明明看出她的心思,却既不扶她,更没有像昨日主动亲近那般,有任何摘下手套的意思——
沈凌熙就这样冷眼看着,这幅留下她诸多痕迹的,精致胴。体,是怎样用软弱无力的手,攀住她的脖颈,勉强在她腿上坐稳。
分开的脚尖,只能堪堪点在地面,好像随时要跌下去。
程时鸢在她怀里小声地吸着气,过了会儿,才去抓她垂落在身侧的手腕。
想扯掉她手套的刹那,被她淡然地甩开了动作。
随后。
右手重新伸到了她面前。
绯红的桃花眼愣愣地盯着这只戴手套的手掌,意识到什么,神色难堪地抬眸看她。
片刻后,程时鸢涨红了脸,不得不就这样张手握住她的食指,抖着手,往身下引去。
脚尖踮着地面,犹如初学跳舞的芭蕾舞者。
承受所有重量的脚趾疼得紧了,才勉强有力气直撑起过于沉重的身躯。
但在力气骤失,闭着眼睛,重新坐回沈凌熙怀里的刹那。
她还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哭声。
——是沈凌熙,一言不发地,擅自将中指也用上了。
听见耳畔甜腻的抱怨声,感觉到怀里人颤抖的、蜷缩着仿佛格外排斥的举措。
沈凌熙这才慢条斯理地低下头,另一手按着女人后腰,将她在这个怀抱里困得更紧,在屋里几乎融化的尖叫声中,淡淡地问:
“谢栀清不也是这样做的吗?怎么轮到我,就抱怨太多了?”
程时鸢哭着摇头,险些喘不上气。
眼泪珍珠般从眼尾落下。
心中免不了想着,谢栀清再怎样狗,也不至于这么不做人……普通的手指长宽,跟沈凌熙多戴了一层厚厚的,甚至可能是冬天用的手套,这粗细程度,就截然不同了。
察觉到沈凌熙的不悦,程时鸢当即回过神,抱着她的脖颈,将面颊贴在她颈侧。
“喜欢……喜欢的,老婆很多很多的爱,我也、我也喜欢。”
“不要,不要那些,要老婆,好不好?”
真是的。
沈凌熙低头看见她,说话时几乎要咬到舌尖的失神模样,明知她在撒谎,只不过是想逃避那些冷硬的玩意。
却也忍不住在她这一声一声的“喜欢”,以及甜蜜又亲昵的那声“老婆”中,心甘情愿地上当。
真可爱。
沈凌熙半眯起眼睛,低下头去,气息都洒在怀中女人的眉眼间。
程时鸢神色都还恍惚,身体却已经回想起了久违的本能,主动送上缠绵又热情的吻,中途一度觉得喘不上气,却也始终不敢松开沈凌熙的脖颈。
交缠在对方后颈的手交握着,不自觉地蹭了蹭。
起初她被迫堕入意乱情迷,无法辨别身上的痒与热,疼痛与爽快,直到不知不觉间,她不自觉去使劲啃咬左手手背,留下一排排深重的牙印时。
沈凌熙才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劝道:“乖,别乱咬。”
“……很、痒……”
程时鸢含糊地和她撒娇:“老婆,好痒。”
沈凌熙低低地笑出声来。
胸膛的震动,让她怀中那个意识混沌的人,露出了茫然不解的神色。
“谁叫你胡乱心疼人,乱用外面的药?”
“最近确实有一批假的仿制药流入市场,听说治愈伤口之后的副作用巨大。”
明明在做着最亲密的事情,沈凌熙却好像从头到尾都置身之外。
指尖动了动,熟稔地,勾出程时鸢甜美的哭腔,面上她却像是个给家里贪玩调皮的小孩,讲睡前故事的温柔女人,娓娓叙道:
“假药里含有一些会造成神经幻觉的毒。素,伤势加速愈合的副作用,是一种痒进骨髓的感觉,就像有千万只蚂蚁爬进骨头缝里,不断地啃咬。”
“听说以前有些人在野外,有些无意中沾染了这种植物神经毒。素,痒得用刀疯狂割破伤口,把肌腱都一根根挑断了……”
她轻描淡写,是分享趣事的口吻。
程时鸢看见,夏知燃那双轻盈的双手,能够转两下笔就解出一道高难度竞赛题,能将随手抓到的树枝、橡皮,甚至是玩具积木都当作画笔的,仿佛被上帝亲吻过的双手——
上面一道一道,绽开鲜血淋漓的破碎伤口。
交错的,重叠的。
直到肌理条纹分离,神经破碎崩断。
“老婆在发抖,是害怕了吗?”沈凌熙适时地停了下来。
程时鸢不断地点头,哭着跟她说“我害怕”,央求她快点把那些可恶的假公司告倒,最后抽抽噎噎地问她,是不是自己的左手以后也要截肢了,她不要那样,太难看了。
沈凌熙亲了亲她的面颊。
“老婆在跟我撒娇吗?真可爱。”
察觉到她审视的目光,像锐利的冰棱,程时鸢顿了顿,如她所愿地,哭得更大声了。
“你不会、不会让我变成那样的……老婆呜呜呜……”
对她的信任极其受用。
沈凌熙面上却只是摆出苦恼的表情,“那种破坏我公司名誉的假冒伪劣产品,我也很讨厌呢,知道老婆不小心误用的时候,我就让人赶紧研究解决办法。”
紧接着,她语气里是真情实感的惋惜:
“可惜,时间太紧急了,现在都找不到能完全解决的办法,只有阶段性的抑制产品。”
程时鸢将脑袋埋在她肩头哭。
她听见了自己娇弱的,抽噎的声音:“没关系的,我会永远跟着老婆的,呜呜太痒了……我不要、不要离开你……”
沈凌熙心满意足地露出微笑。
“好黏人啊。”她这样喟叹着。
却毫无征兆地,话锋一转:
“所以——我果然也已经被选中了,成为你的续命对象之一,是吗?”
“永远留在我身边,你也不会死,对不对?”
程时鸢浑身一僵。
好像姗姗意识到,她所做的这些,都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续命机制,是否如她最先的猜测那般。
沈凌熙握着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脸来。
循循善诱地问道:“老婆也不想,以后都在这张床上下不来吧?”
“为了你的身体着想,乖一点告诉我,其他更重要的东西,好吗?”
“不然看见你每天这样哭,还把手背咬得全是牙印,我也会很心疼的。”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一点一点,露出最深的破碎和绝望。
像是终于不情不愿地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任何能逃脱的借口。
沈凌熙在此刻终于确认。
程时鸢向她投降了。
果不其然,在短暂的僵持之后,嫣红的,微肿的红唇里,吐露出了沈凌熙等待已久的回答:“要……你爱我。”
沈凌熙愣了一下,还以为她在这时候仍有余力应付自己。
于是变了变神色:“好吧,那我们来确认一下。”
她将程时鸢抱到了床上,在对方惊恐的眼神中,再度吻上那双唇,哄道:
“乖啦,你实在骗我太多次了,我总要确认一下,老婆这次到底有没有对我敞开心扉。”
房屋里的哭声,变得愈发强烈。
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歇下去。
错过了早餐的时间,沈凌熙难免有些心疼程时鸢的肠胃,哄着人让她起来吃午餐。
“之前你在家里总挑食,我开掉了那么多厨子,看你中餐也不喜欢,西餐也不喜欢,原来是只爱吃谢栀清做得东西。”
“好在我请的大厨,认真地学了她那几手——”
餐桌上的味道飘过来。
程时鸢很轻易地认出了,是之前游轮晚宴上,谢栀清做的三葱爆龙虾,黑椒蒜香牛肉粒和炒饭的味道,但她没有动弹。
沈凌熙顿了顿:“老婆不吃饭,是想被我绑起来,以后都靠注射营养液过下去吗?”
“你绑吧。”
程时鸢嗓子哑得几乎发疼,却不以为意地开口:“反正你更喜欢不会说话的我,恨不得直接把我做成尸体带在身边,不是吗?”
沈凌熙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
从善如流地低下头:“我错了,是我刚才不好,我疑心病重,不应该不相信你。”
“……”
程时鸢没吭声。
只是单纯地抬起手,再度面无表情地,挠向左手手背那抓挠破皮的伤口。
被沈凌熙毫不犹豫地握住。
“要吃饭才能吃药,不然对胃不好,宝贝,求求你了,嗯?”
程时鸢面无表情地问她:“一颗药管多久?”
沈凌熙停了两秒,开口:“三天。”
程时鸢对她摊开掌心:“给我两颗。六天都不想和你做。”
意思是六天之后就能做?
沈凌熙很轻地皱了下眉头,但看程时鸢马上就要收回成命、打算绝食到死的样子,只能无可奈何地应。
直到床上的人慢吞吞地对她伸出手,容许她抱着自己去餐桌,沈凌熙才重新将她抱起来。
明明受伤的那只脚走起路还有些明显,但是沈凌熙却很喜欢,程时鸢这种不把她当有伤人看待的,理直气壮使唤她的姿态。
在餐桌边坐下时,沈凌熙都还在问她:
“等会要不要出去走走?沙滩上的风景很不错,太阳也正好。”
“我让人刚去挑了色泽品相都不错的珍珠,给你重新打了一套首饰。”
但程时鸢始终恹恹地,好像对这些东西都提不起劲。
直到沈凌熙问她有没有其他想做的,她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悠悠开口:
“以前你在维港,过年时放过一场烟花。”
沈凌熙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你想让我今晚在这座岛上放烟花?”
烟花炮竹的声音夸张,阵仗也很大,深夜在这座岛上放——
程时鸢淡淡地觑她,“当时在外面录节目,没看到。后来看到别人拍的,也不是全过程,问问你有没有自己录全程,我看一眼热闹。”
沈凌熙明知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想在这座岛上搞出点动静,找人来救。
但是那百分之一的,被程时鸢需要的快乐,却已经压过了一切。
她很轻地笑了下:“隔着屏幕,哪有真实看到的漂亮?我让人今晚给你放。”
程时鸢支着下巴,“不要,你去维港放,找人给我直播。硝。烟味道很重,离我远点。”
沈凌熙笑得乐不可支。
想了想岛屿周围的环境,以及这座岛在群岛中央,属于私人领域,不对外开放的事实,感觉以程时鸢身边那几个小朋友,貌合神离的模样来看。
就算想到,凭她们自己,也没有人能进来。
于是她在程时鸢发顶亲了一口,像个喜欢和心上人恶作剧的小孩:
“那就更要给你放了,外面的味道都很臭,老婆才会乖乖地闻着我的味道睡觉,对吗?”
程时鸢不语。
只在心中想着。
岛屿。珍珠。那两个家伙最好是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要是今晚的烟花阵仗她们再错过,她绝对饶不了她们俩。
第34章 “你们现在是打算靠残疾,赖她一辈子吗?”
【获取陈楚星爱意:10】
程时鸢陡然被系统声音给吵醒。
倒不是和沈凌熙在的这段时间没有听过这个声音。
昨天被压着做极其亲密的事情时,陆陆续续的,零碎爱意,她倒也听过,爱意值稀稀拉拉也攒到了18点——
她只是极其震惊,为什么会突然收到陈楚星这么高的爱意值?
“既然佢咁得闲,搵嘢给她做。”(既然她这么闲,给她找点事情做。)
平静的音色,用粤语说出来时,带着一种凛冽的冷意。
程时鸢条件反射地,心中一紧,忽然就猜到,沈凌熙所下达的指令,是在针对谁。
她小时候生活的环境其实与粤语无关,奈何早早粉上了陈楚星,追了不知几部tvb的电视剧,后来又接连和她、和沈凌熙在港城生活,现在对这门语言已是母语般熟稔。
但还没等她探听更多,眼皮却忽然被一只微凉的手盖住。
随机,眼睫毛被漫不经心地拨弄而过。
眼皮下的眼珠,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她听见沈凌熙靠近的,就在面前响起的,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感兴趣的话,可以起来听,不用在我这里装睡。”
程时鸢不太高兴地睁开眼睛,瞪了她一眼,随手拍开她的掌心,又翻过身去。
像是突然被吵醒,但不愿意起床,执意要睡懒觉的小孩:“你好吵。”
沈凌熙很轻地笑了一声。
随后,床沿下陷,是站在床前的人倾身靠近,影子覆下来的时候,窗外日光的热度,就此被掩住,转变成微凉:
“之前不是还问起我和楚星的关系吗,现在有她的消息,你又不听了?”
不管床铺里的人固执的背影。
沈凌熙自顾自地开口道:“她有好几次,都是为了你,对抗我的命令。”
她现在都还记得。
陈楚星第一次拒绝她电话,拒绝她摆布的那副颓废模样。
仿佛一夜之间失去所有财富——甚至比那个更夸张。
当时沈凌熙手头有个项目,正好和她接触的一个富商有关系,为了情报,她难得放下老板的身段,主动去找人。
倘若不是身边带了保镖,她险些连门都敲不开,尤姐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试图替陈楚星解释什么:
“楚星佢前日翻工有大件事……”(楚星她是在前几天开工的时候遇到了大事)
沈凌熙神色淡淡。
让人翻进去撬开门,见到那个身上有酒味的女人之后,从她身上竟然找不出行走名利场时连头发丝都精致的气质。
眼见对方在瞧见自己时怔愣,沈凌熙只垂眸看了眼腕表。
她给了保镖三分钟,带陈楚星去浴室里清醒一下,才好跟自己谈事。
蓄满水的洗手池,不断发出入水出水的声响。
只一分半钟,她就听见了沈楚星喑哑的、喘着气的道歉声。
面上湿漉漉,额发也狼狈不已的女人,被押出来之后,在尤姐地上前帮她擦干净面颊,拍着背顺气时,才终于冲沈凌熙露出一如既往的笑模样。
说着,对不起老板,我这几天不小心喝多了,漏接了电话,有什么吩咐?
沈凌熙却没有交代事情。
她掀起眼皮,看向旁边已经眼睁睁看着陈楚星受罪,此刻双腿发软的尤姐。
“睇清楚,我俾多次机会你。”(看清楚了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陈楚星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阻止,先前试图替她圆谎的尤姐,已经竹筒倒豆子般,将她异样的原因交代得清清楚楚。
那时起,沈凌熙就记住了一个名字——
程时鸢。
这是能让她最忠诚,最听话的仆人,试图放弃她所有钱财,挣脱她控制的人。
而陈楚星,似乎还没有吃够教训。
想到刚收到的消息,说是陈楚星昨夜就回到了港城,今晚就打算参加一个名流宴会。
看起来好像并不受程家晚宴上的打击,但沈凌熙恰恰最清楚,陈楚星究竟回去做什么。
因为宴会上,恰好有那么几个人同她相熟,最近往来密切。
这个‘绯闻天后’,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明明沈凌熙都已经耐心地提醒过,却还是这样不知死活,想要打听出程时鸢的下落。但她打听出来又能怎样?这次是想要连老板都出卖吗?
想到这里,应该动怒的沈凌熙,重又看着床铺里装蚕宝宝的女人,竟然难得的,对陈楚星飞蛾扑火的决心,贴心地表示理解。
“但这也不是她的错,毕竟她遇到的是我这么迷人的老婆。”
“况且,念在以往的情分上,我还找人特意提醒她,最近几日不要回港城。”
“因为之前她得罪的一个富商,恰好也要去那个宴会上找她麻烦呢。”
她语气愈是柔和体贴,被子里的程时鸢就越觉得屋里温度在降低。
情分?
沈凌熙每次都是打算过一些糟糕事情的时候,才会拿这些仁义道德做掩盖。
脑海里回忆起之前在别墅浴室里,不管自己怎么毫无道理地羞辱,都会欣然对此接纳,只是哭着求她“不要走”的陈楚星。
程时鸢呼吸放得很轻,像是终于被搅扰了懒觉,在忍耐着脾气的小动物:
“你跟我讲什么?沈凌熙,没人告诉过你吗?我和她,只剩欠债和讨债的关系。”
沈凌熙指尖不厌其烦地拨弄着她的睫毛。
又好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背着自己悄悄为不相干的人流泪。
过了几秒,指腹依然干燥,便看似不经意地接茬:“什么债?情债?”
程时鸢终于转过身,冲她露出个笑容:
“钱债。”
“她以前勒。索了我家好大一笔钱呢,既然你是她老板,是不是要替她还?”
她毫无躲避地,直直迎上那双始终情绪稀薄、似原始兽类的冷漠眼睛。
沈凌熙终于舍得放过她的睫毛,改而去摸她的面颊。
昨晚明明趁着窗外烟花吵扰,上上下下地揩过了程时鸢的油,将人再度摸得,像夏天放烂的软桃一样主动渗出水,如今却恶劣地,只是将人禁锢在怀中睡觉。
“六天。我记得的。”她贴心地数着程时鸢下达的禁欲指令。
但分明是不管纵欲,还是禁欲,都要叫人难捱。
“好啊。”
而今,她再度欣然应下程时鸢的话语,像个最妥帖不过的老板,善良地替员工善后:
“她欠了谁,都不能欠了你的,对吧,老婆?”
这样应完,沈凌熙却依然收获了,程时鸢一整天的糟糕脸色。
明明是前所未有的大方进度,却让她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
甚至,沈凌熙这场突如其来的囚。禁,只短短两天,就让她的收获胜过参与恋综的一切过往,但程时鸢却觉得自己好像不是在走向重生。
见到她突然丢掉筷子,一副要把早上的起床气,撒到晚上的模样。
沈凌熙一整日什么都没做,光哄她了,这会儿看她执拗地不肯穿袜子就在屋里光着脚乱走,只能好脾气地半蹲下去,帮她穿袜子。
将那只纤细脚踝,握上跛脚的那一侧膝头时,察觉到掌心下的人又要反抗。
沈凌熙弯起唇,亲昵地出声问道:
“跟楚星就这么心有灵犀?她一受罪,你就心疼,然后替她给我摆脸色?”
程时鸢顿了下。
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她踹开,眸中带着几分嘲讽:
“沈凌熙。你看谁不顺眼,要整人就整,不要在这里拿我做筏子——”
“我现在都有点怀疑,我突然这么短命,该不会是背了太多不属于我的人命官司吧?”
沈凌熙低低地笑出声。
明明被她踹得坐在地上,却完全没有平日里在港城那副被人触了霉头的恐怖模样。
甚至还不厌其烦地,再次去抓她的脚踝。
好脾气地,低头亲了她的脚腕,“好,是我说错话了,老婆不要生气。”
“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怎么会做那么可怕的事情呢?放心好了,就当是为了给你积德,我不会乱来的。”
从她嘴里听见“积德”两个字的程时鸢。
很怀疑自己在这一刹那,要被她连累得,倒扣阴德9999点。
沈凌熙却不是很在意她想的,心满意足地,总算给她两只脚都穿好了袜子,又塞进了拖鞋里,然后干脆对她伸出手:
“老婆扶我起来吗?”
自从上了这座岛,她那把不离身的拐杖,已经被冷落在书房很久。
程时鸢在餐桌旁坐着,根本不想动,但是很清楚要是不顺着她,今晚指不定又要被怎么折腾。
于是先前累积已久的起床气消失不见,她从餐桌旁离开,像从前喜欢当沈凌熙的依靠时一样,替代了那根拐杖的作用。
还比它更妥帖,将人从地上扶起来之后,就这样乖巧地站在女人身边。
沈凌熙环抱住她,心情似乎很不错,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再度诚恳地,出声道歉。
“是我太坏,总是怀疑老婆。”
“看你总是有事没事地就往头顶上看,我还以为你和在节目一样,能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跟你续命有关的东西。再由此推测,那个东西说不定显示我们这几个人的状态。”
察觉到被自己抱住的人僵了下,沈凌熙唇角的弧度翘得更高:
“——都是我乱猜的,老婆会原谅我的吧?”
程时鸢还未想好怎么回答她这“百发百中”的猜测,脑海中又是接连的动静。
【获取陈楚星爱意:5】
【获取夏知燃爱意:5】
【获取谢栀清爱意:5】
……这几个人,到底又遇到什么事了?
她很轻地拧了下眉头,感觉自己现在听见的爱意播报像是她们的危机播报。
响起来的免不了令人牵肠挂肚地烦躁,没有消息的,也让人有石沉大海的茫然。
此时此刻,港城,香山别墅群内,赵家宴会场。
陈楚星走神地摇晃着红酒杯,感觉自己的魂好像还留在程家的那场宴会上,就这样眼睁睁地、无能为力地,看着程时鸢被沈凌熙带走。
耳边是尤姐气愤的劝阻:
“我如果早知佢系老板嘅人,我讲乜都唔会同意你离参加呢个节目。”(我要是早知道她是老板的人,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你参加这个节目。)
“你真系傻咗!!系咪想死呀?”(你是不是傻的,是不是想死啊?)
来之前,尤姐恨不能提着她的耳朵,跟她说,几年前那个赵少,早就怀疑是陈楚星把他的消息卖给了沈凌熙,才导致赵家丢了个大生意,之后他就一直盯着她。
本来赵家因为那个矿耗费了巨大的投入,眼看着就要倒了,偏偏又在这两年做了点偏门的、见不得人的生意,重新翻了身。
赵少在港城放出话来,说不要再让他看见陈楚星,否则必定找她麻烦。
人人都知道他当年高调追求陈楚星,又是送车又是送房,人家根本没答应,都当他是爱而不得,反目成仇。
陈楚星向来达成目的就走,惜金又惜命,唯有今天不行。
她知道,这个赵家最近很高调地,在购入海外资产,而且很耿耿于怀当年争不赢沈凌熙的事情,所以一旦打听到沈凌熙买过什么,就非要贴着她的在旁边买更好的。
这几天沈凌熙都不在港城。
……程时鸢,到底会被她藏在名下的哪一处资产里?
陈楚星无意识地,捏紧了玻璃杯长柄。
直到猩红色酒液里,倒映出一张,浑不吝的方脸。
“陈、楚、星。”
“砰!”
重重一声,是对方单方面和她碰杯的声音。
酒液摇晃,有部分洒在她的礼服裙上,甚至还有几滴溅在她姣好面容上。
“听说你现在去内地发展了?听不明粤语了?那我只能跟你讲普通话喔。”男人自顾自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看向她若无其事站在原地的模样,露出一口烟齿:
“——故意跟我撞在一个地方,你在挑衅我啊?”
陈楚星对礼服裙上的痕迹视而不见,连面上酒液都慢条斯理揩去。
微笑着,举了举手中酒杯:“赵先生怎么会这么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过来是专程为了当年的误会进行解释,进行赔礼道歉的呢?”
“听说最近赵家也投资了几个网剧剧本,都在一个圈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是想着,有些误会还是早点解开比较好。”
男人耸笑了声:“误会?”
他如鹰一样的森冷眼神,盯着陈楚星,下一秒,忽然抬手抓住路过的侍应生衣领。
在侍应生茫然停步的刹那,抓起他的托盘,往陈楚星身上砸去!
乒铃乓啷!
数杯鸡尾酒,并着杯口的柠檬、柑橘片,统统朝她砸去,甚至挂在了她衣领肩头。
淋漓的酒水,混合着,从她身上滴答滴答落下。
地上全是粉碎的玻璃片。
不知谁忽然把厅堂大门关上了。
男人朝她走近两步,哂笑道:“你好意思跟我说误会?你以为我不知你打什么主意?”
“靠山倒了?现在知道跟我赔罪?”
“你知不知你主人先一步联络了我啊!你这条狗,她不要了!没有沈凌熙护着你,今天我让你有来无回!”
陈楚星叹了一口气。
抬手摘掉了自己肩上挂着的柑橘片,甚至还有闲心拂了拂耳侧打湿的一缕长发。
“看来是没得谈咯?”
她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好像看不见四面八方逼来的人,只兀自道:
“那好吧,今日算我没有长眼,冲撞了您。”
“以后我一定夹起尾巴,只要姓赵的地方,我绝不踏入一步——只是我这人消息滞涩,又没有眼色,还得劳烦赵先生告诉我,哪块地界写了您大名,我以后好做人啊。”
男人看着那一地的酒液与碎片。
又看着从来都在宴会上,优雅迷人的陈楚星,现在却狼藉落魄,只能用话语勉强维持体面的样子。
忽而狞笑道:“想打听我还有没有钱啊?好哇!”
他招手,让人倒了杯滚烫的热水过来。
滚沸的气雾,蒸腾着升起。
他对陈楚星说:“你现在跪下,喝一杯,我让人给你丢一份资产证明。”
周围本来看戏、为他撑场面的人,不由低声咳了下,“赵哥,她会死的。”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摊开手:“我逼她了吗?她不是很乐意八卦别人家事吗?喜欢打听我家生意?老子七大洲都有产业,就看她有没有命听了。”
下一秒。
陈楚星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她膝下既无黄金,也无尊严,只有这一条从很久之前就卖出去的命。
地面上很快溢出碎玻璃的鲜血。
而她端过那杯滚烫的热水,指尖只拈着杯壁就是通红,却笑了一下。
“食道重度烫伤,不治身亡,倒也用不着七杯。”
“这样不划算啊,赵哥。”
“你知道烫伤烧伤人死得最慢了吗?要一点点等断气的,我受这样大的罪,到了阎王那里都听不完你的泼天富贵,岂不是可惜?”
全场静谧。
她却兀自用另一只手比划:“不如这样,我喝一口,你说一个洲。七口下去,不说我的命,起码你这辈子不用在娱乐圈看到我。没人会要一个哑巴的。”
本来看她不爽的男人,死盯着她的模样,试图看出点狡诈的端倪。
可是没有。
他从前心仪陈楚星时,会被她一颦一笑牵动,那时他年轻,明知是虚情假意,也甘愿上当。
后来他为他的年轻吃尽了苦头,在世上最艰险狡诈的地方看过好多烂人,好多死人。所以他知道陈楚星此刻的眼神,不是装的,她是真的做好了死在这的准备。
邪了门了——
“沈凌熙到底给你出了什么价钱,你肯这样给她卖命?”
他忽然这样问道。
陈楚星垂眸看着那杯已经将指尖烫伤的水,过了很久,才笑了一下。
“我欠了一个人的债,还不清,也不想还清。”
男人好似明白了什么,拍了拍手,让人拿了七份邀请函纸过来,打乱了顺序,写着各洲大名。
他盯着面前的人:“抽吧。抽中一张,我先给你报,你直接喝。”
“陈楚星,今天你要是得偿所愿,走出这栋楼,我们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我不怕告诉你,你要是抽中南极洲,我们家就赞助了几条旅游线,别的什么都没干。”
陈楚星盯着那七张纸。
想到自己一生处处碰壁,临到头了,以为遇到贵人,却是沈凌熙。
送她花繁似锦,也让她烈火烹油。
她好多次都在想,如果她在人生最落魄的时候,遇到的是程时鸢该有多好?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死皮赖脸,就当个挂件,当一个程时鸢星途上的观众,也好。
这么一想,她应该属于运气差的吧?
而这样的生死局。
老天也依然没有眷顾她。
看着抽出来的那张卡上,虽不是最烂的已知的南极洲,却写着【南美洲】的时候,陈楚星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抽个版图最大的亚洲,很难吗?
她笑着,认了命,将那杯滚烫的沸水,抵到了唇间。
端着杯子的手指尖,已经是烂红色。
听见了男人的一句话:
“南美?哦,先前有个被殖民过的群岛,景色还行,之前还盛产珍珠,就在太平洋。”
“沈凌熙不是也买了个岛在那里吗,那附近都是港城这圈人买的,大家都挨着,我可以把我家的地理坐标报给你。”
他随手拿起纸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坐标,又写了几个词。
将纸亮给陈楚星之后,掏出火机,当场把那张纸给烧了。
陈楚星点了点头,手腕一抖,将那要她命的沸水,直接送入唇间——
滚烫的一口,犹如烈火,烧过她口腔,她知道只要不咽,就不会被烫到更麻烦的食道。
汗意瞬间浸透前胸后背,她面若白纸,已失去知觉。
无意识地,就要往下吞。
“砰!!”
赵家大门忽然被人给踹开。
“我真服了你们这一条条疯狗……”夏知燃咬牙切齿的骂声从外面传来。
谢栀清面不改色地,领着一行人进来,保镖们有的提药箱,还有的专门走到主人家身边,从善如流地鞠躬道歉,同时开始念法条,科普故意伤人罪。
赵家管家出来,跟他们辩论,私闯民宅罪。
两边法条对轰时——
谢栀清走到陈楚星身边的时候,瞥了眼旁边同样满手缠着纱布,都是伤的夏知燃,又看了看飞快被人逼着吐出那口热水,往嘴里塞冰块的陈楚星。
被拉起来时,她膝前的血色,还在滴滴答答下坠。
明明从程时鸢消失之后,她额角就因为这几日不眠不休开始狂跳。
但现在,看见夏知燃跟陈楚星对着玩命,作为全场看起来最完好无损的那一个。
谢栀清忽然勾了勾唇,平静地问道:
“你们现在是打算靠残疾,赖她一辈子吗?”
第35章 “不准。”
听见谢栀清的嘲讽,陈楚星好像想要开口。
明明已经没有自己走路的力气,被人搀扶着,却还是朝这边绷直了指尖,含糊地,挣扎着,试图确认什么。
“足够了。”
谢栀清看着她伸过来的手,见她执意地、还不肯离开,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不禁抬手捏了下鼻梁,唇畔牵出个嘲讽笑意。
为自己在这种时候,竟然和情敌心有灵犀,能读懂对方意思,感到莫名恶心。
陈楚星听了这不明不白的一句,明明面如金纸,疼得汗如雨下,竟然在这时,放松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只稍加回忆,也足够她知晓,赵少拢共就透露出的那么点讯息里,究竟哪一条和程时鸢相关——
小岛。珍珠。
陈楚星忽地,释然般,终于不再与那股疼痛折磨相抗,选择晕倒了过去。
真好。
她想,她再度被幸运女神眷顾了。
小时,果然是她的幸运之星啊,自从出现在她的生命里,总是能让她得偿所愿。
“程时鸢……”
就在晕倒的陈楚星,被送进外面的急救车里之后,夏知燃磨着后槽牙念出的声音,让谢栀清抬了抬眼皮。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让谢栀清想到,程家晚宴那一夜。
本来心生欢喜的她们,几乎是同时让“程时鸢已婚”消息,惊得失去一切反应能力,眼睁睁看见程老爷子就这样明目张胆地,任由沈凌熙将人带走。
谢栀清就在那间宴会厅里坐了好几个小时。
反正以她和程家的关系,也没人会赶她,甚至宴会结束,都还有长辈来问她,要不要把她以前来时常住的那间客房收拾出来。
他们明明都看出来,谢栀清的失意落寞,是那样明显,可是在宴会开始前的奉承,却在沈凌熙这样的姻亲面前,自动转了舵向。
没有一个人问起她是否心情不佳,也没有任何人劝她,看开一些。
甚至还要在已经抓住沈家这棵天外来树之后,也没放弃谢栀清这样的人脉,要利用她对程时鸢未燃尽的爱意,再抓紧谈些合作生意。
然后很意外地。
她常住的那间屋子里,同样待着个赖着不走的客人。
——是夏知燃。
屋里光很暗,夏知燃膝头有个破旧的笔记本电脑,正在呼啦呼啦地,冒出不堪重负的热风。
谢栀清记得,这是程时鸢以前带出国陪着读书的,后来淘汰的电脑,也不知道是谁塞到了这个客房。
她淡然地出声提醒:“宴会已经结束,宾客应该离开。”
夏知燃却充耳不闻,只是随手接起电话。
“没有查到?没有登记吗,还是别的?不是港城,那就查内地。”隐在黑暗中的人,语气蛮横地,对电话那头的人下令:
“全世界二百多个国家,我要你们最快的速度告诉我,这两人到底是在哪里登记的。”
已经准备替为难的仆人,送走厚脸皮客人的谢栀清,在此刻面色变了变。
鬼使神差地。
想起沈凌熙强硬的,从出现开始就逼迫着,不让程时鸢说话的态度。
难道……
她们的婚姻,有什么问题?
这样思考着,谢栀清想到那本极具特色的结婚证外皮,虽然站在她的角度,看不见里面镶嵌的证明材料,是否写着其他国家的语言文字。
不过。
如果是在这里查程时鸢的婚姻状况,她倒是有眉目头绪。
尤其是——
她清楚地记得,程时鸢不久前,是如何甜蜜地,引诱她去幻想,结婚的画面。
先前她只沉浸在自己再度被耍得团团转的糟糕情绪里,此刻倒是,忽然得到启发。
转头吩咐旁边的佣人,不用管这里的状况,谢栀清就这样站在客房门口,拿出手机,发了几条消息出去。
“喂。”
很不期然地,先前对她置若罔闻,甚至刚好挑休息间时,选中了她常住客房的人,就在此刻朝她看过来:“你放弃吧。”
夏知燃那双凤眼里,带着明目张胆地嘲讽:“像你这样规矩的家伙,早就应该退出了。实话说吧,刚才知道她已婚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打算尊重理解祝福了?”
“谢栀清,就是因为你总这样软弱,才抓不住她。”
“不管多少次,她都不会永远停在你身边的。”
谢栀清头也不抬地,只应了一句:
“是吗?可是她在几个小时前,还说要和我结婚,甚至和我商量婚礼举办地点。”
夏知燃:“……”
她喉间差点怄出一口血。
想到那个在自己面前发誓,这辈子不会和任何一个夏家人结婚的程时鸢,竟然在谢栀清那里,就是另一副面孔——
她觉得自己之前就不应该心软。
就应该把衣兜里这些剩下的珍珠,全部塞进去。
就算程时鸢哭哭啼啼地装可怜,也不要放过这个永远对自己冷血无情的女人。
再一想到,沈凌熙应该还对程时鸢身体里,由自己帮忙“藏”好的代言产品无知无觉,夏知燃免不了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已经开始期待。
自己亲自登门,送上那条,应许过的崭新珍珠项链时,这两人的神情了。
于是,夏知燃极具恶意地接道:“哦?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猜到,你就是这样老实窝囊的类型,知道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包容她的出。轨吧?”
她似乎十分笃定。
程时鸢选择谢栀清,说出那番话,只不过是无奈之下的权宜之计。
谢栀清脸色黑了下来,却仍然有作为最了解青梅的自信:“她又对你说了什么甜言蜜语,竟然让小夏总这种身份,甘愿为爱做三?”
夏知燃听见她直接将自己定位成“小三”,笑里多出几分血腥气。
正想回敬什么,陡然意识到谢栀清在套自己话,又挑了挑眉:“这么想知道?”
谢栀清一看她态度,就知自己得不到想要的。
转头想走之时,手机震动起来。
她随手接起,叫里面的信息忽地震了震:“什么?确定吗?”
她忽然提速往外走去,却没等挂掉电话,屋里又传来,属于情敌的,阴魂不散的声音。
“谢、栀、清。”
夏知燃笃定她这通电话,一定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我用一个有趣的观察,跟你换刚才那个电话里的消息,如何?”
比起夏家势力触碰不到的港城,以及那个突兀的,登场就有备而来,强势不已的沈凌熙,夏知燃冷静得出结论:
还是撬谢栀清的墙角,胜率更高一些。
既然如此,先合作让更强的敌人失去资格,不就行了?
门外的谢栀清定定地站了会儿。
转过头去看她:“我从来不和上不了桌的家伙谈判。”
夏知燃低低地笑出声:“我有没有资格和你谈,十一年前,你不就已经领教过了?”
又一次地,提醒完谢栀清,关于自己当年横刀夺爱的成功记忆之后。
很难得的,夏知燃没有乘胜追击,只是薄唇一动,吐出个名字:“陈楚星。”
她转了转旁边的手机,笃定地说道:“她和沈凌熙,不对劲。”
无论是出于艺术者喜欢观察旁人的敏锐,还是条件反射地、想要收集和程时鸢有关的讯息。
夏知燃清楚记得,在大厅里,沈凌熙陡然问起陈楚星,有没有见过自己老婆的奇怪情景,这两个人当时的表情,都很耐人寻味。
硬要形容的话,她们甚至比公司里的上下级关系,还要等级严苛。
几乎让夏知燃联想到,只有影视作品里才能见到的,很古早的主仆关系。
——她确信自己没有错过,陈楚星当时眼底的恐惧。
谢栀清听见她的话,颇有些怔愣。
虽然对陈楚星这个情敌,自己是恋综目前所有嘉宾里面,可以说是了解最深的。
但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的调查,都没有提到过,这人和沈凌熙有关系。
不过,如果是顺着结论去倒推过程,谢栀清倒是也有方法验证这件事。
“轮到你了。”
给足了合作诚意的夏知燃,凤眼执着地盯着她:“你刚才接的电话,查到了什么?”
她语气里暗含威胁:“想要知道程时鸢给过我什么暗示的话,就不要在这种耗费双方时间的事情上,拖拖拉拉。”
谢栀清顿了顿,出声道:“国内婚姻登记网站显示,她和沈凌熙,已经离婚。”
“哈……离婚?”
夏知燃舌尖顶了顶上颚,眼中又开始冒不知名的火气。
只是这次并非冲着程时鸢,而是那个张狂的,不知从哪里拿出本结婚证,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敢将人直接带走的沈凌熙。
谢栀清闭了闭眼睛,也在此刻很清晰地意识到:
“拾元,不是自愿和她走的。”
但现在她们才反应过来这点,已经迟了。
于是,想到之前医院里跟陈楚星有过的争执,再结合刚才夏知燃笃定的提示,她们俩便有志一同地,决定盯上陈楚星。
也不知道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巧合的,属于情敌之间的恶心默契。
谢栀清在第二天收到了一封邀请函。
是不知名的人寄给她的,关于港城赵家的宴会邀请,与此同时,她收到了陈楚星将会高调前往宴会的消息。
这就是她和夏知燃能够在此时此刻,及时出现在宴会场合的原因。
当下,她们俩同时转开了,看向对方的目光。
谢栀清想到了,那时程时鸢说要在一个靠近赤道的,四季暖和的,有阳光又有海浪的地方。
而夏知燃,则是惦记着,程时鸢执着地,要她找什么手工珍珠项链的事情。
不期然地,两人忽而异口同声地,念出了那个地点:
“珍珠群岛。”
然后同时:“?”
这一刹。
她们又同时都知道了,那天宴会里程时鸢所有的异样,究竟来自于何处。
然而气归气,想要算账的人又不在眼前——
甚至。
想到沈凌熙竟然是这样一个,还没有出现,就已经让程时鸢绞尽脑汁,要提前埋下这样的种子,需要千方百计给予她们提示,鼓动她们来对抗的角色。
她们又很不合时宜地,在心中为程时鸢捏了一把汗。
而这种不安。
在收到节目组突然发来的,关于暂时停止节目录制的消息时,达到顶峰。
“群岛周围零散的小岛太多,全都是世界各地的顶尖富豪买来度假的。知道赵家的坐标也没用,人又不在姓赵的那里,还是没办法确定,沈凌熙的那一座岛。”
当晚。
以最快速度搞定航线问题之后,坐在去往珍珠群岛的直升机上,夏知燃的声音,在聒噪的直升机螺旋桨里,通过降噪耳机,传入谢栀清耳中。
彼时陈楚星刚从医院急救苏醒,本来也想第一时间跟过来,但是被谢栀清的保镖强行摁住了。
知道她在忧心什么,谢栀清给她留了通讯的频道,以便她能时刻听见,最新进展。
也因此,陈楚星才勉强愿意,留在医院里养病。
“到了之后,我自然有办法确定。”谢栀清闭着眼睛,明明环境很聒噪,却因为马上就能靠近程时鸢,语气反而格外平静。
甚至从分开到现在的将近72小时里,终于首度决定强迫自己睡觉,养精蓄锐。
然而坐在对面的夏知燃,掌心却又开始泛起那股时时刻刻的,噬骨痒意。
“咔、咔”
她慢条斯理地,一格一格地推出美工刀。
盯着掌心里渗出的血,凤眼里近乎冷血,仿佛拿着手术刀,对着别人手掌肌理和结构,思考该怎样下手。
“敢在我面前自。残,弄脏我的地方,别怪我把你踹下去。”
谢栀清眼也不睁地警告道。
夏知燃慢条斯理地,从兜里展开一张关于手部神经的解剖图,美工刀饮鸩止渴地,朝着那张纸划拉而下。
‘刷拉’
她在催眠自己,切断的是属于她自己的血肉。
砍断的是她的掌心。
只有这种血色与疼痛,才能止住骨头缝里被啃噬的,让人挠破皮肉,也止不住的痒。
她笑了声,“放心好了,我还没有见到仇人,怎么可能在这里停下?”
在掌心泛起奇痒的第一个小时里。
她就想到了,那一瓶药。
甚至还回想起来,程时鸢那会儿一反常态地,跟着她进入房间,明明是那么怕痛的人,在看到那瓶药之后,却选择划破自己的手背。
那时候夏知燃以为她是死都不肯跟自己发生关系,所以搞这种血淋淋的动作,让自己失去兴趣。
而现在,夏知燃盯着纱布包裹的手掌在想。
那时候她应该,坚决地,握住刀,阻止程时鸢的。
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让她受伤,让她也涂上那个药的。
夏知燃甚至很快速地想通了,自己得到这突然报复的原因——在密室逃脱里,差点将程时鸢困死在棺材里的始作俑者,一定是沈凌熙吧?
现在。
程时鸢是否会因为被自己连累的,因为那一刻的冲动,而受制于沈凌熙呢?
她攥紧了美工刀,不知道这一刻的牵挂与忧心,已经遥遥传到了那一座岛上。
【获取夏知燃爱意:4】
“当。”
很突兀的一声错音,成为了谱子里,最不和谐的调子。
程时鸢坐在琴房里,指尖停了停。
她已经很久没有弹琴了,小时候只是家里为了让她有个业余兴趣,给她报了一堆的班,她懒,就直接选了钢琴。
后来勉强考了九级十级,只要不是在才艺展示环节用来增添高光,几乎从来不碰。
现在被关在这座岛上,她不想一举一动被沈凌熙逼问,宁愿低头对着琴谱。
在听见系统播报的刹那,她神色里满是茫然。
虽然勉强通过之前接连的三声播报,猜到谢栀清、夏知燃和陈楚星应该有了什么计划,然而从夏知燃这里,额外再得到的爱意,却让她不知所措。
为什么?
明明是被自己连累的,被沈凌熙报复,从此每个日夜都不得安宁,甚至还要因此失去那双手——
为什么还要爱她?
不是应该咬牙切齿地骂她,说她祸水,说她总会像诅。咒一样,给她们夏家人带来灾难吗?
“宝贝,不想弹就不弹了。出去走走?”
为了不打扰她弹琴,始终在旁边处理公务的沈凌熙,就在这时很适时地提出建议。
明明听出程时鸢的琴声里,没有感情,全是技巧,甚至现在走神到连技巧都敷衍,她却依然妥帖地当了好久的观众。
“你不能总是在屋里待着,要出去晒晒太阳,有助于身体健康。”
沈凌熙和颜悦色地朝她侧过头。
程时鸢用一根手指,慢吞吞地跟着谱按着《宁夏》:“被囚。禁的我,身体健康了,精神也不会健康的。”
沈凌熙唇角翘了下。
觉得她这副懒洋洋的,既不寻死觅活,也不大吵大闹的抗议模样,很可爱。
“那就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的治病良方了。”她单手支着下巴,放下了右手的钢笔,语气诱哄道:
“我们尽早治好病,尽早离开这里,怎么样?”
顿了顿。
她又像是不经意地提及:“说不定,你琴声里惦记的人,现在就在来这边的路上。”
那双没有任何情绪,却能看透世间所有感情的恐怖双眼,凝视着程时鸢:
“真的不出去吗?运气好的话,还能和飞过的她们,打个招呼哦。”
程时鸢重重地,又按下一个异样的音。
不能再让沈凌熙,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了——
这样不管其他人有什么计划,沈凌熙都能清醒地、游刃有余地应对。
程时鸢眼珠动了动,忽然又看面前的这间房屋顺眼了起来,观念一旦转换,忽而间觉得天地宽阔起来。
比如。
这间房子为什么只能用来囚。禁自己呢?
明明也可以,变成是沈凌熙自费的,又出钱又出力,打造的囚笼啊。
如此想着,程时鸢笑了一下,随手将琴盖翻下来,合拢。
她从琴凳上缓缓起身,坐到了琴盖上,在这间屋子里,离日光最近的地方,指尖慢吞吞地,勾下肩头纤细的吊带。
沈凌熙喜欢看她穿白裙子,纯洁无暇,这样就能够时时刻刻,给她染上各种颜色。
而此刻。
像白玫瑰一样,清纯的女人,正在做着一件格外妖冶的事。
“我是不是还没有为你专门弹奏过?”
程时鸢歪了下脑袋,浅色长发披落下来,正好挡住她衣裙半褪时,最诱人的那点红色。
她脚尖绷了绷,只能勉强够到地面,却足够让人看清,雪白无暇的修长线条,是怎么样在红色地毯上方,悠悠摇晃。
“老婆,想听我给你弹琴吗?”
她的指尖缓缓地,从自己诱人身形曲线上,描摹而过。
像是在给人展示,最漂亮的那一架琴,是什么模样。
甚至还要特意,在经过能够调整声音的诸多关键位置时,停驻,明明知道手指会因为身体的痉挛而发抖,却像是最专业的演奏家,只顾演奏效果,其余一概不管。
她的嘴唇里,吐露出了,最动听的,足够让沈凌熙专心聆听的声音。
就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黑色琴盖上流下的,坠落在地毯上的滴答声,都变成了她美妙弹奏的一环。
沈凌熙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像是野兽在看已经落入爪下的猎物,甚至齿间都已经回忆起,猎物血肉的甘洌美味。
沈凌熙以为程时鸢的那一道禁。欲命令,只能惩罚到她自己。
然而在此刻,才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哪怕没有旁人在,程时鸢也绝不可能“饿着”。
咕哝。
喉间吞咽的声音,如此明显。
她目光露骨的,盯着程时鸢反复调试“琴弦”的动作,拨弄,不断地拨弄,甚至让本来就娇嫩的,不能承受太多的细弦,变得不堪重负。
眼看着程时鸢就在自己眼前,堂而皇之地,想要自我奖励——
“不准。”
沈凌熙最终还是如此下达了命令。
“不准进去。”
她明明很清楚,这个妖精一样的女人,是在用什么样的手段,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为外面那些弱不可堪的小朋友们打掩护。
可是在这一刻,沈凌熙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为什么总有聪明人前赴后继地,轻易放弃理智,反复拜倒在程时鸢的魅力之下。
因为没有人能抵抗,那双眼睛露出浓烈爱意的诱人模样。
也没有人能忍受,这双唇里吐露出难听的“不爱”字眼。
收到她禁令的人调皮地,对着她露出挑衅笑容,却将漂亮双腿,打得更开。
“可是我忍不住啊。”
“老婆,听完我的曲,总要有回报吧?”
沈凌熙不想上她的当。
可是在身体不受控制地站起来时,她就知道,她也会像那些人一样,无路可逃。
——她会和程时鸢一起,被困在这个房子里。
第36章 “我要的,是能够赌上性命,保护我妻子的人。”
“谢总,今天海面上的风太大了,这个型号的坠机了三架。”
某座开放私人民宿的小岛上。
谢栀清听见耳机里的声音,黑眸里泛起几分烦躁。
这个群岛的归属实在复杂,一部分属于别国的管辖,一部分还遗留着殖民问题。
但因为景色实在优美,富豪们能够随心所欲地改造自己的地界,只要钞票够多,想原地起城堡,建成铜墙铁壁的防御机制都没人管。
按照谢栀清的设想,体型较大的无人机用于侦察,容易引起纠纷,选择较小的类型,更便于隐蔽接近——
偏偏今天海上就刮起了大风。
以至于她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附近,反而显得比在国内更束手无策。
坐在对面沙发的夏知燃,明明神色倦怠,跟掌心的异状搏斗了一晚,却还有闲心在此刻发出嗤笑声:
“束手无策了吗,小谢总?”
没等谢栀清回答,她放在桌上支架的手机,就进来一个通话。
起初夏知燃还以为是自己散出去的,安排到当地打听的人有了消息,此刻看见来电,不由皱了皱眉头。
“望舒。”
她语气懒懒地应:“什么事?”
然而,在她设想中,在宴会当晚说身体不适,去医院就诊之后,本来应该被她安排的人押回家中的晚辈,却在此刻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消息。
“本地人说,前天晚上,有一座富豪的岛放了一整夜很夸张的烟花。”
“我刚才搜了下,沈凌熙几年前在维港让人放过一场,但是那时候没人知道她送给谁。顺便一提,小姨,烟花卖家那边不太好联络,很费事,我有更方便的确认办法。”
本来还仰躺在沙发上的人,倏然坐直了身体。
“你瞎跑哪儿去了?”
凤眼盯着手机,明明屏幕上显示的是语音,夏知燃却在这一刹希望上面是视频,这样就能让那个胡闹的小孩看清楚,自己眼底的怒火。
“望舒,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家——”
夏知燃早已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虽然只打过一次照面,但她已经对沈凌熙的行事风格有所领教。她自己愿意为了程时鸢对上这种人是一回事,再扯上家里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见鬼的小屁孩,这些年到底都跟她学了什么东西?
现在竟然还实时掌握了她的行踪动态。
夏知燃脸色阴沉下来,倘若不是双手现在不灵便,她会毫不犹豫检查手机,卸载里面可能安装的窃。听软件。
“我不会回去的。”望舒的声音格外平静,再不见那晚的慌张和恐惧。
她已经有所决定:“只要程程没有亲口向我们承认,她是自愿跟沈凌熙走的,那我就绝不会放弃……何况,你们现在需要一个能信得过的向导,恰好我的西班牙语很好。”
夏知燃呵笑了一声。
但这一次,回答望舒的,却是不知何时走到近前的谢栀清。
“你想怎样确认?”沉稳冷静的声音响起。
望舒顿了顿:“我在这边人流量大的主城市酒馆里打听到,这些富豪们有的在岛上,有的不在,但都有统一的托管团队,聘请的佣人也大多是菲佣。”
“今天下午,恰好要有物资送到那座放过烟花的小岛上,我可以想办法上物资船。”
谢栀清思索片刻:“不妥。我刚才看过了,这边送物资的团队不上岛,你能接触到的也顶多是外围的佣人,那些人受过专业培训,没那么容易说出主人身份。”
望舒停了一会儿。
就在夏知燃马上要凑过来,让她赶紧滚蛋回家的时候。
缓缓地,说出了另一个选项:“事实上,还有另一条消息。那座岛的主人,正在准备聘请雇佣兵,说是要加强岛屿周围的安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