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低笑了一下,他再度开口,继续说:
“总之呢,两个人就这样磕磕绊绊地一起长大,女孩黏人得很,男孩也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不再想着要躲开。十岁,十二岁,十五岁,十七岁,
“某一个周五的下午,男孩下午放学的时候,却没有发现总是会在窗外等自己的女孩。他知道初中部周五下午会少一节课,所以她才总是会绕过来要跟自己一起回家,但那一天他却并没有等到她。
“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在教室里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看见她来,破天荒地主动去初中部找她,才知道她下午就被父母给接走了。然后,他让司机先开车去她家,到了她家后,他才从女孩的父母口中得知她得了传染病,暂时不能见人,得隔离休养。
“女孩的父亲问他,要不要上楼,隔着房门跟女孩说几句话。
男孩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女孩的母亲拿出电话来,告诉他,虽然暂时不能见她,但他可以跟她说话,听听她的声音。
男孩不习惯这样温情的感觉,他不适应,光是想想就要起鸡皮疙瘩了,依然拒绝了。
就这样,男孩离开了,走出大门时,脚步却有些迟疑了,鬼使神差地绕到女孩房间的外面,仰头朝着上面远远地看着。
阳台上,女孩常常会晃的那架秋千上,并没有她的身影。
玻璃门也紧紧地关着。
他张望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见女孩。最后,终于不得不承认,其实他自己并不适应那种感觉,心里竟然有种隐隐的失落。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在长大的过程里停下来,认真审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某种情愫。
或许有些东西,早已经从惯性,变成了一种更深的、难以割舍的情感了,那很奇怪,又实在难以挥散走开,一点点,萦绕在心头,但他也并不怎么抗拒。
低下头,男孩听凭心里的声音,望着别墅的外立面观察了起来,彼时他更想的竟然是找一条路线直接爬上去,翻进去去见她,并且很快就找出了一条可行的路来。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这么干。
男孩是一个理智、清醒、严肃、克制到一分一厘都像用标尺刻出来的人,他压得下心里面的那种冲动,也做得出更正确的抉择。
所以他还是转身离开了。”
近乎呢喃的最后一句话越来越小,最后戛然而止。
敬渝悄然往后退了点,去看舒纯熙的表情,只见怀里的女人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胸膛,带着即将入睡的困倦嘀咕了一句,
“怪不得,我就记得你明明都没关心过我……”
尾音拖长,她抿了下唇,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
第62章
男人望着她,微笑着,目光有些飘远,几息之后,已经表现为一股子挥不开散不去的莫名情绪。
说是惘然,但他眉心之间已经微微皱起,执拗地不曾放开来。
若说是惆怅,除却将胸膛里面鼓鼓胀胀的感觉,正被自己紧紧攥住不愿放下之外,脑子里却还不能给出一个清晰的判断。
她很好,真的很好。
反而是自己,始终没有做得足够。
现在回想往事,一直以来坚守的规矩准则,仿佛也没有那么地坚不可摧。
至少,那时候,还有后来……
若他从没有压抑克制过自己内心的冲动,不是非要做一个冷静理智到淡漠的青年人,他们还会走到那么阴差阳错的地步么?
敬渝闭上眼睛,脑海里甚至又一闪而过某个曾缠绕住他的、隐秘的暴戾冲动。
若那时,自己根本就不愿意尊重她的想法,而是强硬地要将她从波利给带回来,他们后来又会怎么样?
纯熙曾经担心的那种年少恋人因利益走到陌路的情况真的会上演么?
唇角勾起一点若有似无的苦笑来,胸膛里又清晰无比地绽放开要将他给腐蚀的酸涩来。
男人垂眸,于黑暗里默然凝视着怀里的女人,她的头就靠在他的胸膛上,整个人全身心地依赖着自己。
他的身体依旧温热,但那里面流淌着的血液却一步步随着思绪凝滞起来,以至于他甚至不敢伸出手去触摸一下她的面庞。
她害怕的事情当然不会发生。
除了她,他在这世上早已经孑然一身,再无任何可以牵挂的人了。
可他却没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让她了解这件事,甚至那时候,她就是曾那样地担心、那样地害怕过。
那个问题,她也是只问了一次,也就不抱希望地退缩了。
而他究竟在想什么?
彼时,舒家突来的横祸本就令他难以决断、举棋不定,见到来找自己的舒纯熙,他更是立刻就明白了,眼前的未婚妻子,就是舒怀宁为自己准备的一步好棋。
舒怀宁要她问的,根本不是什么他会不会立刻同她结婚的问题。他要的,是自己与敬家同他站到一起,一脚踏入党争的洪流中,亮明牌支持洛明阳。
但敬家不会参与党争,父亲临走之时,亦是谆谆教诲。
于是他垂下了眼眸,以沉默回避了她真切的目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纯熙当然失望,很快就甩手离去。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或许还会再想别的办法来达成目的,总之不会罢休。
那天他没有去追,留在书房里,静坐在一片日暮下的阴影中,仿佛化身为一根冰棱,煎熬之中越来越坍塌下去。
无论朝哪一边选择,他都难以心安理得地就此抛下另一边。
他在紧皱着的双眉之中,甚至生出了一种隐约的自厌情绪。
如今想来,那时候他给舒纯熙的所谓理智清醒的婉拒,又何尝不是彻底投降前的自欺欺人呢。
他的心偏了一点。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就这样一面处理着紧接而来的所有事情,一面在心海里陷入了自我厌弃的放逐之中。
他让人准备起了婚礼,再派人去取婚戒。
只是他自己,却还拖延着,没再主动去见舒纯熙,却也说不清楚,是不是在等她再来找自己。
两年前他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最后一段时光,就是以他的失意和赌气来断送的。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他何其可笑?
他二十五年来最为举步维艰的一次为私心而妥协,紧接而来的就是他不符合年纪心智的、迟来的自负与幼稚。
他以为自己为了舒纯熙一个人,向她父亲近乎威胁的试探做出了那样妥协,甚至搭上了整个敬家的未来,是多么大的牺牲和委屈。
所以他确实是鄙夷自己的,既恼恨自己,也同她赌上了气。
她为什么还不来哄他一小下呢?
黑夜里死寂的男人露出一个勉强的自嘲的笑容,唇角刻意向上扬着,与先前一张沉着的脸颊对冲着不剩下什么。
那双黑曜石般清冷的眼睛无望地睁着,虚着焦,仿佛陷入了一种极其浓重的情绪里面。
他现在只想知道,他曾经怎么会有那种脸皮的?
第63章
喉咙里一阵干涩地扯紧,敬渝喉
头滚动咽下一口唾沫,终于放弃了那种很难看也很诡异的苦笑。
脑海里面先前的那个念头又重新浮现,叫嚣着,同时也在责难,如果他本不是这样的人,那么后来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他所谓的那些相处之中不可跨越的线不可笑么?
他为什么不能霸道地将她带回来,就算她真的生气也不管不顾。
纯熙或许真的会生他的气,会讨厌他,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不会真的继续做违背她意愿的事情,也不会真的伤害她。
他需要付出的那点代价根本就不算什么。
至少,至少她就不用忍受在波利的那种生活整整两年。
他怎么能任她在那样糟糕的婚姻生活里挣扎?
他不舍得,如果他能早点知道那些,无论如何他都舍不得的。
叫人时时揪心自问的,如今已并非是那种失去她的苦痛了,更是悬在头顶无时无刻不在凌迟的自责。
以至于一两分称得上是邪念的火苗,曾翻涌在心海广袤的风波里,虽然很快被他收拾好,最近这些时日,竟然还会以另一种面貌卷土重来。
他已然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设想另一种可能性,迷茫自己是不是过去都做错了,至少从结果上来看,他确实大错特错。
可是他该变成另一种令人陌生的样子么,那样的他,纯熙会感到害怕吗?她还会喜欢他吗?
千锤百打的心脏依旧在左右剧烈碰撞着,那无边漫游的重复思绪仿佛非要头破血流才会停下来。
一动不动如同静止了的男人只是半侧躺在床上。
不知何时,胸膛忽然间被一颗脑袋蹭了蹭,敬渝颔首,看合着双眼的人动了动脖子,似乎不满现在的睡姿,皱着眉头嘟起嘴唇,紧接着边抬起一只手,朝着自己的下腹还算有力地推了一下。
如同立刻接收到什么无线电信号一样,男人的手没有继续禁锢着她的腰身,顺从地就将掌心向上一翻,往后横搭在床垫上,等同于让开了她身后的路。
差不多是他手移开的瞬间,怀里的女人在睡梦之中也感受得到,背后空了,便自然地翻了个身,背过去压住他胳膊。
她的上身在他右臂上碾了半圈,转过去后低低地嘤咛了两三声。那只胳膊的主人便配合地将手给抽出来,确保不会再硌到她。
舒纯熙弓起身子,寻了个安稳的姿势睡着,张开唇又合上,传出一点“啧啧”的声响,呼吸再度绵长。
这么一点现实里的动静总算将男人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他凝视着再度睡熟、乖顺地不再动弹的女人,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到她的脊背上。
那一箩筐横冲直撞的思绪总算在心里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仿佛降落在地,他盯着舒纯熙背后微微凸起一点的肩胛骨,心里的那种情绪如同一块石头啪嗒砸在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弥补她,也不知道自己又能如何去弥补她。
说来说去,其实他最痛苦最自责的,不过是这个罢了。
他要怎么去赎自己的罪,怎么才能将她心里的裂缝都给抚平?
敬渝陪着舒纯熙躺了半个多小时,在无望之中翻来覆去地揪着这个问题,最终只收获一种类似于绝望的平静情绪。
夜里一点,他悄无声息地从床上起身,几乎没有弄出什么动静,下了床后俯身捡起衣服一件件穿戴好。
离开前,抿着唇的男人静静地站在床边,望着床上那个蜷得像只虾米的身影,绕过去把被子又提了提,蹲在地板上盯着她的脸再看了一会儿,而后从鼻中颓然地叹出一口气,才将流连不舍的眼神收回来。
男人原路返回,摸黑离开了敬宅。
第二天。
舒纯熙醒来的时候,左手朝边上下意识一移,只摸到丝绸床单传来的一片凉凉的触感。
确认敬渝已经走了,女人的指尖却陡然一蜷。
她侧转过身子,朝着阳台的方向侧躺着,搭眼望着身前空荡荡的大半张床。
一时之间,竟然也说不出是庆幸他确实走了,她不用再担心他被爸爸妈妈给“逮住”,还是隐约有了点不适应,毕竟之前在敬宅的时候,他都是会抱着自己一直等到她自然醒过来的……
心里思绪百转扭捏,女人只好在柔软弹性的大床上翻滚了一圈,再晕乎乎地从床上爬起身来。
转头的时候,床头柜上放着一只用深蓝色丝质手帕叠出来的小老鼠,舒纯熙望见后的第二息,总算展现出这个清晨的首个明确的情绪。
她绽开了淡淡的笑容,很快就凑近过去,两只手呵护地捧起那只小老鼠,左右转动了一下手掌心,端详了十几秒。
老鼠的尾巴处,还绣着敬家的族徽,是一只麒麟,周遭绕着两朵权杖般的野百合花。
女人唇角扬起的弧度始终未散,拿着那只小老鼠,抽出一只手来去找自己的手机,然后给自己手上的东西拍了张照片发过去,打字说:
“留一只老鼠给我是什么意思,我跟老鼠很相称?”
柔软的那只面料玩偶鼠老老实实地待在她腿边,觉得自己很无辜。
那头好一会儿没有回消息过来,舒纯熙坐在床边晃荡着双腿悠悠地等着,也不知道他是真在忙,还是正紧拧眉头,纠结地想该怎么解答自己的问题。
畅想着,脑海里的目光从他蹙起小山峦的眉峰流转而过,心脏如被春夏交际的暖风吹拂过一样,身体中荡漾着一种酥麻奇特的情绪。
这感觉好像还不错。
“叮咚。”
舒纯熙停下双腿的动作,偏头去看亮着的手机屏幕,敬渝回了消息过来,解释道:
“不能陪你到天亮,所以才折了一只小鼠放在床头的。”
所以,那只小鼠倒是他自己咯?
舒纯熙抿紧唇,偏头瞪了一下那只小鼠,还没来得及打字说点什么,那头又追着补充了一句,到达的速度与那头人斟酌的态度简直一致。
“你不喜欢吗?”
但看这几个字,倒是不怎么客气,不过中间隔了这么一会儿的空隙,低头盯着手机屏幕的女人几乎是立刻就能猜到这句话是怎么打出来的。
那人一定伸出手指,却又悬着点不下去,于是收回去,而后往复一两次,最后才沉着脸一鼓作气地把字打出来。
“你……不喜欢吗?”
这句话应该带着点他那种小心翼翼的犹豫跟迟疑来读。
一这样想,舒纯熙就直接笑出声来,在床上畅意地滚了小半圈,然后再托起那只小东西,走到玻璃柜前打开,把它放在了自己的那一堆精细小物品之间。
而后关上玻璃门,她才走回床边。
手机那头的人已然又将上一条她还没有回复的问题给顶了上去,大概是自顾自脑补了她的答案,他又发了一条,说:
“我现在只会那个,等会我去学点别的,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下次不折小老鼠了。”
委屈巴巴。
舒纯熙在脸上模仿出一个看似可怜、实则搞怪的表情,眉飞色舞之后捧着手机又在床上滚了起来。
以往早上,她都要懵好一会儿也不愿意开启新的一天,今天的睡意和迷茫,倒是都被他径直给赶走了。
舒纯熙只顾着笑,一个人在床上促狭够了,才站起身去洗漱。
她今天起得不晚,下楼时父母正坐在客厅里看早间新闻。
杨曦听到下楼的动静,很快站起身朝餐厅走去,让两个人都过来吃早饭了。
早餐的吐司很松软,小面包也烤得酥酥脆脆。
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儿将面前餐盘里的早餐都给吃完了,并且嘴角始终挂着压不下去
的莫名笑意,像是一副对今天的早餐很满意的样子,杨曦放下杯子,又悠悠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舒怀宁。
“怎么了,有什么高兴事?”
男人也观察了一下女儿,直接说了出来。
舒纯熙一抬头,看见的便是两张好奇的眼睛,嘴角的笑意如同被抓包了一样立刻消下去,她低头收拾了一下刀叉,讪讪地说:
“没什么高兴事,就,就没什么。”
说完,不等他们再问,女人站起身,丢下一句“爸爸妈妈慢吃,我先回房间了”,就连忙离开了餐厅,一路碎步地快走起来。
从二十几年前就知道敬渝的存在、好几年前就心照不宣两人彼此喜欢的杨曦跟舒怀宁双双沉默,望着空荡荡的餐厅口,仔细琢磨起了女儿这仿佛已很久未出现过的类似害羞的反应。
更是难得体会了一次抓包到女儿早恋后的那种古怪的感受。
“小熙之前为什么跟敬渝闹离婚?”
良久的寂静后,依旧是舒怀宁率先开口,疑惑地问道:
“她跟你说了吗?”
杨澜放下手中餐具,朝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面,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想去跟女儿温情夜聊却没成功的事,摇了摇头。
但是一偏头,又看到舒怀宁的样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
“你要真想知道啊,就自己去问!”
第64章
不等舒怀宁露出讪讪的表情来,杨曦已然转过脸没再给他眼神了。
舒怀宁于是打定主意,要找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件事问明白,反正如今他们三个人都在家里待着不出门,又不愁没有开口的时候。 。
与此同时,北省,首都。
暑气正盛,茶室里的两个人对坐着,彼此的目光都紧盯着桌上的棋盘上,正在有来有回地下着棋。
一局棋下了将近四十分钟,前半场敬渝同郑明波尚且你来我往地有着交谈,尚有分寸地彼此试探着。
慢慢地,便都沉寂下去,只是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二人愈发斟酌地扑在了棋盘上面。
一字落定,敬渝赢了。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男人并无波澜的神情,一颗心沉着,勾起唇叹了一口气,开始伸手捡棋盘上的白子。
对面的男人并未动作,两手覆在双膝上,正襟危坐。
“家父去得早,他年轻时的许多事我都无从知晓,更遑论与诸位叔伯兄长的渊源。不过有一桩事,我倒是至今还记得。”
敬渝慢条斯理地开了口,神色如常,将手中聚拢的几颗棋子“哗啦”一下扔在右手边的棋罐里,坐回冰凉的木椅上,抬起眼皮子与眼前的男人对视,缓缓道:
“十六年前,敬家的一艘海上商队从欧罗洲返程的途中,偏偏绕了一段路,从桑罗洲接上了刚刚生产的一位精灵族女子,还有她诞下的一对双胞胎女婴,而后才返回凛洲。”
郑明波娶了一位精灵族人做妻子的事并非秘密,但凛洲人只知道她来自欧罗洲,而从未想过,她其实是来自桑罗洲。
至于凛洲的人族郑明波为何会与桑罗洲的精灵族人相遇,本就是一桩秘辛,更何况,十六年前,孤身处在桑罗洲的郑太太还诞下了一对双胞胎。
双胞胎,在精灵族人的传说之中,是十分不详的象征。
如果当年没有敬永安的接应与安排,她们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敬渝点到为止,不再说话,再度探身向前,继续收拾着棋盘。
良久,郑明波不再年轻的声音响起,问对面的年轻人说:
“老敬总待我至真至诚,当年的事,我曾在心中起誓,必会报答。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老敬总没有什么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如今,敬总所托,我不会食言。”
敬渝“唔”了一声,微笑着颔首,继续手中的动作。
郑明波也抬首,将属于自己的黑子一颗颗捡起来,放在了棋罐中。
“下一届的总统人选,郑院长属意的其实是仇总理?”
敬渝收完了棋子,抬头去看郑明波,嘴角噙着礼貌的笑容。
这句话一出,郑明波面无表情的面具都是出现了一丝少见的裂纹,不过很快就被藏了起来。
他与精灵族千丝万缕的关系,敬渝已经知道了,如今连这个他也猜到,怕就怕,敬渝能从这两者间嗅出背后的蛛丝马迹。
“敬总……”
郑明波抬起头,有些迟疑地望向眼前的敬渝,他知道这人如今已经是舒怀宁的女婿了。
不过坐在对面的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依旧端着浅笑,平静地对自己说:
“闲聊罢了,郑院不用在意,我对这些事并不感兴趣。”
男人无端松了口气,听明白了敬渝的言下之意。
舒家是他的岳家,他帮舒家平反,也就仅此而已。
至于自己,做完这件事,也就还完了十六年前的那件大恩。
往后的事情,敬渝不会干涉。
这样最好不过了。
两个人没再说什么,敬渝婉拒了郑明波吃午餐的邀约,称自己下午的飞机回南省,起身告辞。
郑明波将人给送到茶室门口,目送敬渝的车远去。
轿车朝着机场疾驰而去,坐在后座的敬渝从内兜里拿出手机来,看见了舒纯熙回复自己问候早安的信息。
一张照片拍了早餐,底下浅浅地说了一句:
“杨女士前几天包的饺子。”
肉眼可见的,捧着手机的男人眉眼弯起来,嘴角的笑容也真心惬意起来。
伸出手,他敲了几个字发过去。
“等下坐飞机回去了,机场不是有小沙洲的那个奶茶品牌么,要喝什么,我买了送去给你?”
发完这条消息,他就盯着手机屏幕在等回答。
没等太久,对面回过来的先是一条消息,问:
“你送来我家吗,你不忙?”
敬渝笑了下,难得地说:
“是有点忙,那怎么办,我让人接你来公司,当面交易?” 。
南省。
秋老虎忽然张牙舞爪的午后,舒纯熙装扮齐整,头上还别出心裁地带了一顶有波浪形帽檐的复古礼帽,荡漾着淡紫色绸缎的裙摆走出了舒宅大门,收伞,钻进黑色轿车的车厢里。
车驶向它原本出发的地方,是特意来接她的。
到了暮帆商会门口,舒纯熙走进大厦内,目光还没有在冷气很足的敞亮大厅里扫视多久,就看见远处电梯间里走出两个人,后面的是郑徽。
而前面的男人步履更快些,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来到她跟前站定。
“来多久了?”
女人眨了眨眼,没来得及说什么,垂在腰侧的手就被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掌给托起,呈微微的交握姿态。
唇一抿,她还没反应或者是适应过来,眼前男人的身躯就遮住直直照过来的顶光,近乎压过来一般,低沉的语调里有些歉疚,同她说:
“我是想早点下来等你的,但是没能做到,对不起。”
现在倒是她先到了,他也反而成了来接她上去,而不是早在底下等着她到。
抿着的唇轻轻松开来,女人僵直着脊背,停滞的动作里茫然明显多过了抗拒。
下意识觉得,其他人好像都会看到他们两个现在的样子。但得益于今天的帽子,遮住了她的余光,便也看不见更多,亦验证不了她的设想。
舒纯熙便轻轻地摇了下脑袋。
身前的男人也在这时向她身边靠过去,同她并肩站到一处,然后手掌不轻不重地将她牵着。
“跟我走吧。”
被拉着朝电梯间迈步的女人仿佛失去了抵抗能力,被敬渝牵着向前走的同时,头抬
起来愣怔地望向他的侧脸,实在是适应不过来他现在的举动。
这是暮帆商会,他工作的地方,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啊。
男人察觉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对她笑了一下,淡淡地问:
“怎么了,看我这么久?”
舒纯熙不知道怎么说,默默地移开目光垂头,跟他站在电梯里面。
到了敬渝工作的顶层,进了办公室,敬渝拉着舒纯熙去沙发上坐。
茶几上放着两杯不一样口味的奶茶,还有一盘精致的蛋糕茶点,装在白瓷金边的圆形托盘里面。
甜甜圈上白色的巧克力与粉色糖霜诱人无比,舒纯熙喝着杯里的,看着盘里的,喝下一大口醇香红茶后,开口说:
“我们一人一半吧。”
男人闷笑出一声来,将擦手的湿巾放下,探身向前,拿起一旁的刀叉,静静地将所有茶点都给切成两半。
“好了,吃吧。”
静默之中,舒纯熙吃完了半块甜甜圈和半块蓝莓慕斯,看着剩下的,又喝了一口另一杯口味的奶茶,比较了一下,把其中一杯推给他,眨了眨眼说:
“剩下的都是你的。”
“好。”
敬渝无奈地点点头,接过奶茶喝了一口,又伸出手去拿一块司康饼咬了起来。
旁边的女人吃饱喝足,满意地仰靠在皮质沙发上面,偏过脸来看吃东西的敬渝。
虽然刚刚这些东西很好吃,但她眼睛一转,忽然又想,他们还没谈上恋爱呢,她就心疼起他来了,还巴巴地跑到公司来接受他的投喂,省了他来找自己的时间跟功夫。
虽然他带的东西是很好吃,而且她也确实是有点想见他了,但是……
怎么看,都有点不对劲儿。
这感受在敬渝把剩下的东西都给消灭完的过程里,越来越聚集成一团球,滚在舒纯熙胸膛之中。
终于,她挺直肩背准备说点什么,旁边的敬渝放下擦手的湿巾,先她一步开口,忽然道:
“正好今天你来了,等下就让郑徽带你去公司的各部门转转。”
“嗯?”
女人懵起来,原先想好的发难言辞给抛在了脑后,疑惑地说:
“干嘛呀?”
“你大学毕业之后,是不是就没有上过班?”
敬渝牵起唇角,柔柔地望着她,放低声音,更温和地建议道:
“让郑徽带你去各个部门看看,说不定有你感兴趣的工作内容呢?你要是感兴趣,就额外再加一个录取名额给你。”
最近正好要招一批员工,这也是为什么他今天将她约到公司来。
“纯熙,来公司上班吧,试试看,会有不同的收获的。”
舒纯熙张了张嘴巴,对着突如其来的提议有点无措。
而斜右方的男人看着自己,还在等一个回答。
“你,”
女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两只手纠结在一起。
不得不承认,大学之后与社会的断层,以及两年井底之蛙的婚姻生活,好像已经磨灭了她很多的自我认知。
“我……呃,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在商会工作吗?”
第65章
敬渝望着她的眼睛,脸上的神情依旧那么沉着,极轻且自然地点了一下头,然后问她:
“你愿不愿意开始工作,试试看?”
舒纯熙大学学的是艺术品管理,这个专业跟暮帆商会的一部分业务算得上对口。
当初选专业,也是父母、敬渝跟她一起探讨过后才定下来的。
其实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确定了,往后不会同父母一样走从政的道路。
只不过,大学甫一毕业,她的人生就被席卷进了一场洪流之中,本该在后面的结婚进程反而被提到了工作、事业的前边。
在莫瑞恩尔的时候,她虽然陪着敬亭出席过不少公司方面的场合,也陪着婆婆操办过一些社交晚宴,但那些都称不上是工作。
久而久之,她自己都忘记了,其实她还是可以出门去找工作的。
要来暮帆商会工作么?
舒纯熙揪着手指,开始纠结起来。
“你不要有压力,不需要你做太多的事,”
敬渝凑近了些,倾身将她的手托在自己掌中,语气轻松地说:
“我只是希望你能多尝试一点可能性,好不好?”
半晌,女人终于“嗯”了一声。
给完回答,她和敬渝对视一眼,而后竟是有点无措地垂下头来。
不知道为什么,说起学习和工作上的事情,好像明显比她更有经验的敬渝会流露出一种强势的气场,让她如同回到过去的感觉,或许更甚。
总之,这感觉很古怪,她怕自己根本就做不好。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逐渐想得深入时,身旁的男人放下她的手,绕到旁边来挨着自己坐下,伸手揽住她。
“是不是……我的话让你有压力了?你要是不想来的话,也没有关系的,告诉我,嗯?”
被拥在怀抱里的人朝他那边转过去,倚向他的胸膛,一根手指将他的黑色领带给拨开,目光盯着白衬衫上的纽扣,伸过手抠动着中间的一粒,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小声说:
“但是我学的那些都不怎么记得了,我做不好的,你想看我笑话嘛?”
说完,像是跟那粒纽扣较上劲儿来一样,她胡乱揪了一把,将他的衬衫中间给拽得皱成一块。
顺着自己说出口的话想着,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舒纯熙忽然用力拍了他一掌,要将他推开来。
“诶。”
男人眼疾手快,连忙将试图站起来的人从后面给抱住,他拥着怀里的人,探身从前面去寻她的面庞,只见舒纯熙的眼眶顷刻间已经红了,见他看自己,直接扭过脸去不给他瞧。
“我真没有这个意思,是我错了,我错了,你不想来的话就不来,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对不起嘛。”
女人嘴角沉着,突然酸溜溜地说:
“你要是更喜欢有自己事业的女人,那你去追她们好了,我也犯不着上赶着来公司见你。”
语罢,女人泥鳅般扭动了几下,伸手拽男人的手,无果,便气急败坏地一连砸了他好几掌。
“放开我,我要走了!”
身后的男人双臂环着她的腰身固若金汤,收束得反而越来越紧,将头抵在她肩背上,弱弱地说:
“我错了,怪我不好,是我说错话了……”
“是我错了!”
女人扬声打断他,气呼呼地说:
“都是我的错,几天没见就忍不住,才会上赶着跑过来找气受!”
“不是,不是这样的,”
敬渝连忙摇了摇头,小声解释道:
“是我心急了,我想你早点能上手公司的事情,和我一起管公司……”
“我为什么要管你公司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呀?!”
舒纯熙反问的语气不好,脸色也不好。
身后的人支支吾吾,最后才默默地说:
“那我们结婚以后,你也不想跟我一起管理公司吗?”
原本还在挣扎的女人动作停了下来,几秒后,说:
“我们不会结婚。”
说完,她胸膛起伏了一下,呼吸有些不稳。
与此同时,男人拥她的手臂也没了原先那点狠劲。
敬渝睁着眼,盯着面前的某处,试图判断出来她这句听上去并不是气话的句子是什么意思。
他甚至想得愣了神。
晃神的功夫,双臂轻轻松松地就被扒拉开来,舒纯熙从沙发上站起身,去衣帽架上拿了包和帽子,几乎没有停留地朝着大门的方向走。
沙发上还坐在原地的男人呼吸依旧停滞着,总算下意识地也站起来,两步跨坐一步追上去。
大门半开,那淡紫色的纤细身影已经消失在一扇门后,敬渝偏过身越过门,总算在不远处的拐角追上脚步很快的女人,伸出一只手臂将她手腕给握住。
嘴巴张开,很快就带着迟疑与试探,轻声唤了一句她的名字,藏不住心中已经浮上来的小心翼翼。
“纯熙……”
秘书室的门打开来,郑徽出门撞见
的就是这一幕。
而老板的话音都还没完全飘落到地上。
郑徽望着几步外两人拉扯的样子,紧张地咽了下唾沫,抬起的目光和移过来扫了眼自己的眼神对视上,他有点尴尬地扣住手中文件夹,只好说:
“敬总,有点急事。”
而且还是在这眼下这当头,他硬着头皮也要先说的事情。
男人还握住的手掌力度没有减弱的意思,舒纯熙本打算不回头,但也听得出来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后退一步和敬渝几乎并肩,没有挣脱,只是淡淡地说:
“麻烦安排车,送我回家。”
已然是让步。
敬渝这才松开手,克制地望了一眼右手边的女人,目光在她垂下的眼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转向郑徽,颔首示意。
郑徽回了秘书室,打电话安排车,然后让游之翎送舒纯熙下楼。
“注意安全。”
站在原地未动的男人偏头,冲着离开的身影嘱咐了一句,又道:
“等我处理完事情,我再给你发消息。”
回应他的只有鞋跟在地板上踩出来的规律响声。
男人敛眸听了几息,直到那声音消失在电梯间,不再传来,他才抬头望向郑徽。
“敬总,周政司的秘书刚刚来了电话。”
郑徽跟上敬渝的脚步,两个人朝着办公室快步走去。
一扇厚重的双开木门被合上。
铁门打开,敬家的车驶进舒宅内。
舒纯熙从车内下来,走进大门,在上楼之前,遇上正从客厅站起身不知准备去哪里的舒怀宁。
“去见敬渝了?”
舒怀宁笑吟吟地问了一句,将报纸随手掷在茶几上,立在原地询问了一句。
楼梯阶前,骤然闻言的女人刚刚踩上一阶的脚停顿了一下,然后退下来,转过身朝着客厅走过去,站在了舒怀宁跟前。
两手攥住包袋手柄,舒纯熙有点不自在地“嗯”了一声,才接着问:
“刚刚没看到你在,爸爸要去书房吗?”
“对,你跟我来一下。”
女人于是抬步,落后半步跟在父亲后面,两个人穿过走廊到了一间书香气很重的书房里面。
“坐吧。”
舒怀宁丢下一句话,走到书架上翻找起了什么,最后拿来一本书,走回沙发旁,缓缓地问:
“上次我忘了问,你跟敬渝,准备什么时候复婚?”
包放在双膝上,指节依旧攥着手柄的女人垂下睫毛,默默地说:
“没有的事,我们不会复婚。”
“这是什么意思?”
舒怀宁疑惑了,翻动书页的手顿着,思虑了一下,说:
“上次我问他,他说都看你的意思,难不成,是你不愿意?”
“是,”
回答的声音很小,但透着一股子不曾后退的执拗,
“是我不愿意,所以我们现在没什么关系。”
“这是什么意思?我倒是忘了问,你们之前为什么要离婚,是他哪里做得不好?”
“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到底为了什么?”
女人没说话了,只是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两个人彼此沉默了半晌,舒怀宁再度发问也得不到回答之后,有些语重心长地开始了他的劝说。
原本低着头的女人终于抬首,与父亲投过来的目光交汇在一块儿,嚅动了一下嘴唇,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只是静静地问他:
“我跟他结不结婚,爸爸很在意吗?”
被问这话的人明显愣了一下,没想到会被这么问,紧接着就听到自己的女儿补充了一句,说:
“他答应过我,会替舒家翻案的,他不会食言。”
舒怀宁沉默了起来,两手交叉着抵在双膝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偏头去看舒纯熙,问了一句:
“所以,其实是他不愿意复婚?”
“他已经承诺会帮我们渡过难关,我想……这真的已经足够了。”
舒纯熙在父亲的目光之中轻轻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包放在脚边的地毯上,双手攥成拳头,冷静地说:
“请你不要再为难他了,爸爸。”
“舒纯熙!”
舒怀宁拔高了些声音,不怒自威地连名带姓叫她,面庞上爬上有点难看又严肃的神情,探究地问:
“是敬渝跟你说了什么吗,还是说,这话是他让你来跟我说的?”
攥着手的女人依旧摇头。
舒怀宁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问:
“那就是你现在要为了他,来质疑你的父亲?”
女人的指尖一颤,咬紧牙关,默默地提醒了一句:
“你们的事我不懂,但我不想他因为我为难,就算之前,敬亭也没有……”
“可他不是欧罗洲的敬亭,他是掌握着敬家命运的敬渝。”
舒怀宁打断了女儿艰难的措辞。
“您为什么非要这样呢?”
舒纯熙僵着身子站起来,摇了摇头。
“不可以。”
舒怀宁也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地扔下一句话。
“谁让他想娶我的女儿呢?”
第66章
“那我就不答应,我不跟他结婚,就在家待一辈子,让你怎样都师出无名!”
舒纯熙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也拔高了声音,如同一只炸起毛进入防御状态的小猫,但是语调里已然流露出委屈来,瘪着嘴盯着面前的茶几桌面看。
“你要做什么我管不了,我也没有管不是吗?但是你能不能就自己去做,别想着非要让敬渝跟你一起?难道我看不出来吗,他不愿意,他不愿意!”
她边说边抽气,情绪有些激动地按住自己的一只手臂。
原本立在旁边脸色不怎么好的舒怀宁见她这样子,神情不自觉缓和了一点,朝着她靠近一步,伸出想要扶她的手虚虚地托在半空中,语气也低沉下来,慢慢地跟她说:
“他愿不愿意,本就由不得他。我不是说了吗,谁让他喜欢我舒怀宁的女儿,想娶她,那他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这件事也不是我说了算的,你自己好好想想,你们结婚后,他难道真有办法跟舒家的一切分割开来吗?”
“到那时候,我的一举一动,人家都会猜测是不是也有敬家的深意,同样,他的决策,别人也会猜想这背后是不是有我的授意。这本就是分不开的事情。”
僵直着身躯,舒纯熙收回颤抖的手抵在胸膛上,里面的心越跳越快,轰鸣声快将她耳膜胀破。
“那敬亭呢,要是敬亭没死,你也会这样对他么?”
而敬亭在凛洲根本帮不上他什么。
“……我当时,本就没想过要你去嫁给敬亭!”
舒怀宁咬着牙挤出这句话,难堪地闭上双眼,也就错过了她因而变得苍白的面色。
舒纯熙如遭雷击,心脏仿佛都不能够再如常跳动了一般,动了动嘴唇,但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喃喃地恨声说:
“你这是针对敬渝,你在针对他!”
“对,我就是针对他,他要想娶你,就得跟我舒家站在一起,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共识!”
女人愣怔着面庞,后退了一步抵在沙发上,“呵呵”地笑了一声,忽然说:
“你女儿这么一个明摆的二手货,人家还愿意要就不错了,你凭什么还想拿来做筹码讲条件,真当她有什么不得了的魅力?……”
她话没说完,被迎面而来的一巴掌给掀翻,摔倒在了沙发上面,撞出一声闷哼。
“舒纯熙,你胡扯什么!”
舒怀宁颤着那只手掌,怒不可遏的同时生出一种无措的感受来。
然后就看见女儿用手捂着脸转身站起来,踢开脚边的包,一步一步地朝往外面走。
“纯熙……”
中年男人跟了一步,有些心虚地叫了一声名字。
舒纯熙的手已经握到书房的门把,她没回头,单薄的肩背如蝶翼般轻颤着,冷冷地说:
“我说的都是实话。”
房
门打开,女人离开了书房,穿过走廊,上楼。
等到杨曦了解到情况赶来的时候,舒纯熙已经锁了房门。
“宝宝,你爸爸他有病,都是他的错,你打开门让妈妈进去,有什么话跟妈妈好好说。”
里面没有回应。
杨曦登时狠狠地剜了一眼站在楼梯口脸色难看的舒怀宁。
外面持续传来母亲的声音,舒纯熙冷下来的心有些犹豫,但是脸上的泪水跟止不住一样地涌出来,她收着双腿在身前,不停地在拿纸巾擦自己的鼻涕和眼泪。
书房里留下的包袋之中,屏幕不停地亮了又灭,灭了又亮,过了一会儿,又亮起视频通话的界面。
响了许久,最后才不甘心地被那头挂断。
手机的振动止住,一切归于平静。 。
“敬总,舒小姐没接吗?”
副驾驶的郑徽瞄着男人的眼色,小声地询问了一句,其实也是提醒他们该出发了。
敬渝“嗯”了一声,伸手又打字发了条消息报备,发出去没多久,又撤回来,挪动了一下身躯,离窗边近一些,低下头凑在手机听筒边,软着嗓子说:
“纯熙,这次是我没考虑好,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你别因为我气坏身体了。我得去一趟邻市,两三天就回来。等回来我去你家拜访,再好好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敬渝声音压得够低了,不过副驾驶的男人还是竖起耳朵,甚至在心里记起笔记,试图将不苟言笑的老板如今这种温柔又伏小做低的语气给学到手。
等以后他谈恋爱了,肯定用得上。
原来谈恋爱报备是像这个样子的,郑徽默默地在心里点头,深以为然。
发完消息,敬渝收了手机,再度坐正,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他们去邻市见周政,敲定最后的细节。
……
从办公楼出来时,灰蒙蒙的天已经下起小雨,郑徽撑开伞走在前面,将敬渝送上车后,再收伞坐上副驾。
雨幕打在车窗上,留下一粒粒晶莹的水珠。
敬渝从西装内兜里拿出手机,没看到原以为会出现的消息,沉默了片刻,又拨通了视频电话。
一首手机铃声播放完毕,走到尽头,通话被自动挂断。
男人拧起眉头,退出微信的界面,转而打开电话簿,找到舒怀宁的电话打过去。
那头倒是很快就接起来,敬渝捏着眉心,同舒怀宁交代了自己今天的成果,平静地说:
“伯父,都沟通好了,下周的国政院例会是个好时机。”
舒怀宁应了一声,然后那头也沉默了一下,问:
“你在昼米尔吗?”
“不在,应该明天回去。”
今天已经很晚了,他们在往酒店去的路上。
“啊,奥……辛苦你了。”
那头的声音又客套了几句,敬渝眯眼,竟听出点不知所谓来,搭在膝上的手攥了一半,想了想,忽然出声说:
“纯熙她,都好吧?今天我说错话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生气,等我回去,登门向她道歉。”
那头的舒怀宁尬笑一声,言辞闪烁起来。
最后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地挂断了电话。
车已经停在酒店地下停车场,敬渝打开门准备下车,忽然一抿唇,还是坐了回去,沉声说:
“还是现在回去吧。”
郑徽:“啊?” 。
丁叔不语,只是一味加速。
然后车半夜拐进舒宅。
在门口登记好,敬渝丢下一句话就下了车,往还亮着灯的别墅走去,留下一个隐忍的背影。
现在是半夜十二点半了,本该陷入沉睡的舒宅灯火透明,但敬渝进门时,一楼也没有人。
男人耐着性子在客厅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些许开门的声响,紧接着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响起,杨曦从舒纯熙的房间里走出来,然后走下楼来。
“小渝,你怎么来了?”
“伯母。”
眼见着有些疲惫的男人连忙从沙发上起身,迎了两步,
“这么晚来叨扰,实在不好意思,只是纯熙没接我的电话,我有点担心她。”
“奥,这样啊,你来了也好,上去看看她吧。”
到现在也没睡的女人松了口气,叹声说:
“下午她爸爸跟她吵起来了,还打了她一巴掌,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敬渝一怔,面上挂着的微笑止住,颔首一息,立刻就抬脚往楼上走去,在门外敲了敲门,沉声说:
“是我,我进来了?”
等了会儿,房内也没有传来回答。
敬渝踌躇着将门打开一个缝,轻轻地走进房间。
直到走进床边,才看得见女人在床上侧躺着,头也蒙在整张被子里面,只勾勒出一个弧度来。
下意识便屏住了呼吸,男人克制地握紧双拳,走过去,冲着她的方向在床侧半蹲下去。
“我回来了,宝宝。”
声音有些低迷,缱绻又心疼地说完,便伸手去掀蒙她头的被子。
被子下面,原本用劲揪住背面的双手,也在一瞬卸下力气来,任着他将柔软光滑的被子从手里抽开。
掀开被子,敬渝对上的是一张白里透红的泪面。
泪痕未消,白的是皮肤,红的是眼尾和眼睑,鼻尖,还有她压在下面没有完全展露出来的左脸。
呼吸几近消下去,目光扫在女人巴巴瘪着嘴的模样上,他压下肩背凑近过去,尽量与她平齐,低低地说:
“我来迟了,对不起。”
语罢,他即刻起身伸手去抱她,将不配合也不反抗的人从床上拥起来,揽在怀里的瞬间,也就看见她泛着淡红色的左面脸颊。
抿紧嘴,男人伸手覆盖在她面颊上,将她脑袋按在自己怀中,忽然说:
“没事,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