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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0(1 / 2)

第21章

“艾伦医生,早上好啊。”

“早上好啊。”年轻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小钥匙,打开了诊所的门,他生的苍白而消瘦,容貌平平无奇,穿着一套一丝不苟的三件套,艾伦科斯明斯是这块伦敦混乱街区里最好的医生。

按理说他们不该有这么好的医生。

以艾伦的医术,应该可以在更体面的地方拥有一家诊所。

但是他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在这老鼠聚居的街道开了一家诊所,这个街区是伦敦最肮脏最黑暗的地方,有数不胜数的赌场,风月场所,流浪汉,逃犯,这里的房屋都是乱七八糟搭建的,导致反而像是依附着这片土地而生长出来的一样。

因此他在夜间凝视它们的时候,总感觉它们也在低沉缓慢的呼吸,它们也需要进食。

它们的食物就是这些社会底层人的血肉和汗水,以及再无利用价值的可悲生命。

它们吃掉了一切,还是一副悲哀而贫瘠的样子,因为所有的养料都被送到了不远的地方,他抬起头,看向了富人区,那里有漂亮的博物馆,大学,书店和被这看不见的地下血管输送过去的养料和血液。

但是他对这里的人类并无什么同情。

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狩猎而已。

自然界中的狩猎者,为种群清除老弱病残,所以没有了狼,鹿也不能过的很好。

他就是狼。

高高在上的狼。

不过在鹿的地盘里,狼也最好伪装成一头鹿。

“理由么,”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高高的鼻子,“我是个外来移民,我还是个犹太人,我就主动不和那些高贵的自命不凡的家伙混在一起了。”

这是一个非常可信的理由。

他也一直表现的安分守己,富有教养,勤勤恳恳,乐于助人。

因此也没有人怀疑他来到这里定居的初心,取而代之的是对他命途多舛的同情。

“艾伦医生实在是太倒霉了。”他们都这么说,“他是个那么优秀的医生,又有天然高尚慈悲的心肠。”

“他和那些医生比起来,什么都不差。”

“他比那些医生更好。”

人们都这么说。

这一点会在今天得到认证,艾伦想,他会在今天扮演一个英雄,解救一名因为开膛手杰克落网而幸存的女性。

他比所有人都知道那位女性被关押在什么地方,当然只有一个原因,他即是开膛手杰克本人。

艾伦天资聪颖,他从小就是班级上的优等生,然而他视力不好,戴着笨拙的厚厚的眼镜,脸上满上雀斑。

所以他从小到大,没有任何一次圣诞舞会能邀请到一位女性和他共舞。

当然了,也有一些女性邀请过他,但是他不屑于接受这些同情心的施舍,而且这些女同学相貌平平,也不讨人喜欢,自己如果接受了,那岂不是显得自己连这种货色的施舍都急不可耐了。

太掉价了。

所以他在十几年的求学之中,从来没有一位异性友人,也没有一个拥有舞伴的圣诞节晚会。

他的父亲虽然声名狼藉,但是毕竟富有,于是他有一位美丽非常的母亲。

是他父亲从某种场所里带回来的。

肮脏却美丽,天生擅长讨人喜欢,逗人一笑的女人。

当然了,他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恩主,他是个商人,从来如此,所以他看中他的母亲只有一个理由,她可以作为他的资产,毕竟招待客人的时候,从外面雇佣不如自己的夫人就拥有这种才能。

更何况犹太人可以娶不止一位妻子。

所有男人,都可以让我母亲忠诚的服侍,艾伦想,然而他遭遇了一个糟糕的难题。

那就是他应该也算是个男人吧。

为什么他的母亲拒绝服侍他呢。

难道他不是个男人吗?

于是他拥有了第一个猎物,不,从公共良俗的角度来说,他有了第一个受害人。

他将一切做的天衣无缝,他用绳子勒断了她脆弱的脖子,然后将她的肚子剖开,仔细地观察着,虽然他报考了医学院,以后这样的机会多得很,但是那些肚子,不是他诞生的地方,所以对他来说没有这样神奇的寓言意味。

他凝视着深红色的人体器官,陷入了深沉的哲学思考。

他对垂死挣扎的女人说,“你已经老了,一个老了的妓女是没有任何人在意的,在这个世界上绝对无足轻重。”

“没有人会找你,甚至没有人会介意你的消失。”

“我可以指望的唯一难道不是你么?”女人最后对他提出了一个问题,“艾伦!”

艾伦的手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

直到她的脖子发出了一声脆响。

“因为你不爱我啊。”他喃喃自语道,“你承认那么多烂泥一样的家伙是男人,却不承认我也是。”

“不过我杀了你,也是征服了你,而且比他们都征服的更深入。”他将血肉模糊的团块一把一把地捧起,“我要征服更多。”

“我要把这些年世界亏欠我的都拿回来。”他说,“你说你爱我,可是我不需要女人居高临下的爱,女人比我更弱,我只需要她们被征服。”

“被支配,被剥夺一切虚伪的惺惺作态的美好品德,最后泪流满面狼狈不堪的死去。”他低声说,“在他们的眼里我就是食物链更高的一环,是他们的神。”

他再一次从母亲的血中爬了出来,感觉自己又得到了一次新生,他站在水管下,将母亲的血一层一层地从身上洗掉,重新在镜子里露出他自己熟悉而陌生的面容。

也许再次出生的不是那个沉默寡言木讷的艾伦,而是,开膛手杰克。

然而那个女人留给他的东西还真是顽强,他毕竟白日里还披着艾伦这张人皮行动着。

艾伦走进了诊所里,里面很干净,他没有收集任何受害者遗物的习惯,也从来不在自己的诊所处理尸体。

最后一名受害者,被他藏在几条街外某个风月场所的废弃地下室里。

他在作案的时候,并没有被她看到自己的脸,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特征,托那位吝啬的女人的福,她的美貌没有一星半点遗传给了他,他太平平无奇了,可以是伦敦的每一个人。

她明明那么美丽,然而却让他如此平淡无趣,果然她什么都没有给我。

而且他的皮肤苍白,身材瘦削,和那些人标榜的高贵有些相通之处,这名幸存者会指认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毕竟他们的身形是那么的相像。

“有位小姐生病了?”他看着来人露出了一个微笑,那家风月场所是他的常客,所以一定会在那个受害者被饿死之前找到他去看病的。

所以他可以顺理成章地发现受害者,然后把她送到警察局去,一切都看上去那么天衣无缝,顺理成章。

他本来对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有什么兴趣。

他可以对天发誓这一点。

毕竟他已经给警察局寄了三封挑衅信,然而他既然是那群警察的好朋友,他们至今还没有抓到他,可见他们并非被神所眷顾的人。

而他自己则是神眷之人,所以根本没必要对这么个侦探有什么特殊的关注。

然而如今他又有了一个发现,那个人岂是不是神眷之人,简直是暴殄天物的愚者。

那个少女。

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少女。

那个铂金色头发,有一双异色眼睛的少女,如果说杰克想用什么来为自己传奇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他愿意投入捕猎她之中。

她的身体里蕴含着那样可怕的毁灭力量,然而却被所谓的规矩驯化的不流露出一分一毫。

落单的,年幼的,被蒙骗的神明。

好可怜啊。

好可悲啊。

他想要征服她。

这样就可以报复那个所谓的西恩了,他仗着自己出生就拥有强大的力量,对自己指手画脚,然而他虽然持有杀戮的力量和名头,却根本不懂杀戮代表着什么。

怪不得不少神秘学上都说,十三王不过是人类可以役使的使魔罢了。

就像女人,天生就可以做到男人做不到的事情,但是不过是男人的奴隶罢了,她们拥有的生育孩子的专长,不过是为了给男人特化的本能罢了。

他说不定可以征服十三王,杰克想,如果作为他最完美的金盆洗手,和证明自己能力的丰碑,能杀死那个少女就好了。

艾伦医生脸上挂着谦和而富有同情心的笑容听完了病人老板的请求,然后表示刻不容缓现在就出发。

他锁上诊所的门的时候,却没来由的感觉到,背后似乎有夜莺叫了几声。

现在是早上啊,为什么会有夜莺,他忍不住想,他当然很介意那个少女询问的你有没有听到夜莺叫是什么意思,他在神秘学书籍上从来没有查到确切的含义。

而且他这种似乎超出了里面记载的每一种情况。

夜莺在前半夜叫,寓意着幸福,他已经听到过,夜莺在后半夜叫,寓意着财富,他也听到了,而夜莺在清晨叫,寓意着凶兆。

而他三种全都听到了。

杰克知道所谓的十三王,不过是神秘时代和人类角逐的手下败将罢了,他们的性质应该在神秘学中有隐晦的记载。

但是这些夜莺叫到底是什么啊,他的心上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阴霾,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任何有可能有夜莺栖息的地方。

“先生,你刚刚听到夜莺叫了么?”他问道。

老板按了按太阳穴,“夜莺?”他笑了一声,“城市里哪有夜莺,我已经得有二十年没听过夜莺叫了。”

“不过可能是他们在练习口技。”老板说,“总得有点新花样招揽客人不是么?”

艾伦笑了笑。

莫非是那个少女的使魔,她还没长大,使魔的力量微弱也很正常,如果因此束手束脚,打乱了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那说不定正中她下怀。

里世界的生灵绝大多数都是先影响精神来削弱人类的,他对自己说,夜莺叫大概也属于这种伎俩。

而他举步往前走的时候。

他再一次听到了夜莺的叫声。

是三声。

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比一声颤抖,好像恐惧着什么的到来,好像宣告着什么恐怖的到来,好像最后一滴血也要流尽了,只能垂死挣扎地在世界上留下什么转瞬即逝的东西的不甘与恐慌。

仿佛垂死的泣血,足以令每一个手上沾过鲜血的人胆战心惊。

看来那个少女的力量还不弱,杰克想,不过既然看透了这个伎俩的本质,他也就没有任何可以害怕的了。

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个美丽而高贵的金发女人静静地抬着手,而夜莺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真是个轻狂而残忍的人类,戈尔德想,她闪烁着黄金一般的光芒的长发盘城了复杂而精美的发辫,归拢在脑后,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简单的连衣裙,连裙撑和花边都没有,然而却一眼就让人觉得她是一位世所罕见的贵人。

“凶兆已经被提示过了,我等仁至义尽。”她笑了笑,笑得宽仁而温柔,“我等对信徒的慈爱,也可以宣告结束了。”

黑色玫瑰在青年男子的脖子上无声无息地形成了合围,而在后颈留下了一个圆环,仿佛在邀请着铰链从中穿过。

而他自己全然无知无觉。

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了那个地方,青年男子装作早上没睡醒一样一脚踩空,然后大喊着有秘道,很快警察们到达了现场,在这栋纸醉金迷的小楼下方,的确发现了一条密道。

很快一个女人被裹着毯子从中被警察们扶了出来,她发着高烧,瑟瑟发抖,语焉不详,被抬上了担架,街区从一瞬间的混乱又重新变得寂静了下来。

毕竟这里是伦敦最肮脏的地方,发现一具尸体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更何况只是个活人呢。

涟漪激荡了一下,很快就被抚平了。

“没事了,自己去忙自己的吧。”所有人都这么说着,“反正只是个妓女,既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所以她到底叫什么名字?”有好奇的人问道。

“玛丽?”有人说,“或者叫海伦,不过这有什么打紧的呢,光是这条街就有一百个玛丽了。”

杰克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些议论,他挑选猎物向来如此,被所有人抛弃的残渣,你无足轻重,你死了都不会有人的大脑为你停留哪怕三秒钟。

然而他又想起了一些不快的事。

这些女人中有些在死前并没有流露出他所预料的丑态,反而对他破口大骂。

自己居然被这样的渣滓鄙视了,他想,当天晚上就又抓了两个来实验,幸好实验结果令他满意。

当然了,除了这些无人在意自生自灭的生命,他也实验过一些被宠爱着的小姐,或者倒霉迷路的夫人,或者贫穷的夫妻。

但是搞的自己惹上了些讨人厌的尾巴,影响了他的生活,所以他就很少从舒适区里走出去了。

不过那些死者的家人和爱人脸上的表情也真的很有趣,如果他不打算金盆洗手的话,估计还会再去品鉴品鉴。

“好了,不要紧张,把药吃了。”他温柔地对女病人说,“应该休息几天就会好转了。”

然后他收拾起了医药箱,回到了诊所,他知道警察会来找他,让他描述一下那个密道。

而且他经常出入那栋小楼,所以他也可以提供一些关于谁是密室主人的线索。

他已经将夏洛克福尔摩斯网在了自己的网里,接下来呢,他是接受命运,还是徒劳无益地挣扎着四肢都折断呢。

约翰华生将手提包放在了桌子上,他急匆匆地拉开了女人的衣服,只看了一眼,他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变凉了。

女人的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勒痕,这也是她现在说话并不清楚地原因,但是应该两三天之后能完全恢复了。

但是她的躯干上,纵横着无数令人看了心惊胆战的伤口,是被人用刀划出的浅浅的线条,凝固的勉强弥合的深红色线条标注着里面内脏的位置。

而子宫的周围,还颇为耐心地画了一圈精美的花边,刻上了一对拿着花篮的小天使,甚至形成了一副迎接圣子的宗教画。

这是划了多少刀,受害者得痛成什么样子,华生不相信凶手会好心地将受害者麻醉。

“混账。”华生忍不住说,虽然大体看下来都是外伤,但是这样残忍的过程,这个女人后半生估计都难以从这个噩梦中恢复了。

卢纳站在一边,为他递着工具,纱布,药水,小刀,栗色头发的年轻医生全神贯注地处理着感染和发热,终于将最后一道伤口也处理完毕了。

他脱力地坐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地缓了好一会,卢纳走了过来将水杯递给了他,然后乖巧地在他的身侧坐了下来。

“他们说,犯罪嫌疑人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卢纳轻声说,打破了诊疗室中过分的安静,“你觉得是么?”

“我觉得不是。”华生说,他将水喝光了,最后一滴也没有放过,他虚弱地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似乎恢复了一点精力,“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排除这种可能。”

卢纳是无法出庭作证的,华生想,第一她没法组织出一套能让一般人理解的证词,第二她所能做到的事情和她的外表并不相符。

但是她一定知道一切的真相,而他相信她。

卢纳静静地抱着膝盖,“这样啊。”

“那他同意去死么?”少女轻声问道,他要把自己亲手送上绞刑架么,她想着开膛手杰克问她的问题,夏洛克福尔摩斯有勇气面对这样的罪恶和死亡么。

“如果是他干的,他肯定会去死的。”华生说,他摸出了一块糖,扔到了嘴里,压在了舌头下,总算让自己眼前的黑雾散开了几分,“他就是这样的人。”

“我也会。”他说了一半,然而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虽然这位幸存者的证言里外貌描述和他一致,而且他也的确符合作案时间这些事情。”华生说,按了按太阳穴,“而且我作为一个医生,也得承认梦游症和第二人格是存在的。”

“但是。”华生吐出了一个单词,似乎并没有想好下面的语言,所以他沉默了好一阵子。

“所以卢纳,开膛手杰克是谁?”华生最终开口了,他认真地一字一顿地问道。

卢纳眨了眨眼睛,“在这么多你们的常识和推理逻辑面前,你依旧不觉得他是开膛手杰克么?”

“而且他自己好像也想起来一些相关的记忆了。”卢纳低声说,偷眼看着坐在一边的年轻医生,这一天一夜对他来说太漫长了,让他的脸色灰黄,嘴唇干裂,整个人如秋日里经霜的植物一样。

“你说不能背叛朋友是生存的铁则。”华生轻声说,“所以即使他怀疑自己,我也不能背叛他,仅此而已。”

“所以卢纳,请告诉我,开膛手杰克真名是什么吧?”他问道,他转过了头,虽然这个青年男子一脸憔悴,但是一双蓝色的眼睛却出人意料的明亮,甚至是炽热的。

就像是海水上的火焰,在晴朗的万里无云的日子里没人会想到它存在的可能性,然而在雷暴来临之际反而燃烧的更为热烈。

“艾伦,”卢纳轻声说,少女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了一个名字,“开膛手杰克其人是在棚户区开诊所的艾伦科斯明斯医生。”

她听到了身边的青年从胸腔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出气声,像是万钧重负被卸下去了一般,然后她听见了一声闷响,是人撞到地板的声音。

卢纳伸出手,摸了摸华生的脖子,血管在皮肤下跳动着,他还活着,大概只是疲劳过度后精神骤然放松而一下子陷入了昏睡。

应该不要紧,卢纳想。

戈尔德站在了她的身后,“为什么不让他去查呢?”女人慢条斯理地逗弄着手指上的夜莺,慢慢地问。

“难道是因为他缺乏调查的天分么?”戈尔德问。

卢纳摇了摇头。

“算是为朋友做些什么吧。”她轻声说,“他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不背叛朋友,所以按照道理来说,是不是和他交朋友是很好的选择。”

戈尔德笑了笑,“的确是。”

她垂下了眼睛,“是这样的,卢纳。”

“毕竟我们虽然和人类不同,但是我们一直生活在一片天空之下,当然也有很多相同的地方了。”戈尔德说,将手放在了少女的肩膀上,“所以你现在也需要朋友吧。”

“西恩在等你。”戈尔德说,

卢纳眨了眨眼睛,“我的确有好一阵子没见到西恩了,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戈尔德笑了笑,“西恩当然好的很,敢惹西恩不痛快的,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不是么?”

“那倒是。”卢纳笑了起来,“西恩的力量真的令人羡慕。”

“西恩做了草莓蛋糕。”戈尔德说,将夜莺放飞了,“你可以试试他的厨艺有没有长进。”

“他做饭不是一直超级好吃的么?”卢纳站了起来,在脖子上摸索着王钥,“我反正一直都很喜欢吃西恩做的饭。”

“如果你当面说的话,他说不定一鼓作气做一大桌子呢。”戈尔德说,“那家伙可是禁不住夸。”

“我要吃烤肉。”卢纳认真地说,思考着,“还要吃很多很多的奶酪。”

“我严重怀疑夏洛克福尔摩斯是不是饿到你了。”戈尔德说,两个人将王钥扔了下来,世界溶解颠倒又重塑,站在了里伦敦死寂而飘飞着白色灰尘的街道上。

“而且经过这件事,他会不会憎恨你。”戈尔德轻声问道。

卢纳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就像是个灯塔一样,王的体量太重了,引力也是非常庞大可怕的,所以各种各样诡异的,邪恶的事情,都会被吸引到你的身边,然后也相当于吸引到他的身边。”戈尔德解释道,“据我所知,人类的精神是很难扛住这样的压力的。”

卢纳沉思了一会。

她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街道。

“这样么?”她问道,“可是他愿意的啊。”

“我以为你会为了不连累凡人而离开的。”戈尔德笑了笑。

“嗯,”卢纳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的话,的确离开比较好。”

“但是我觉得如果我离开了,他肯定会到处找我。”卢纳说,“毕竟他觉得我很重要,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影响,所以他肯定不会放任我在什么地方自由作案的。”

“作案?”戈尔德笑了一声,“为什么要用这个词?”

“那么用什么单词啊。”卢纳诚恳地问道。

“王不可以和作案联系在一起,你所作所为,都必须是正确的,符合你的性质的,一旦你对自己引发了怀疑,那么崩毁和分崩离析也不远了。”戈尔德告诫道,“换句话说,不论人类或者什么东西怎么评价你,你都要觉得你所做的都是正义的。”

卢纳点了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我也没有违背过我的性质。”卢纳认真地说,“开膛手杰克捅我,我因为你和西恩,都没有杀死他。”她骄傲地抬起了头,像一只等着被人夸奖的小兔子。

戈尔德忍不住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嗯,”戈尔德笑着点了点头,“我非常非常感谢您,殿下。”

“戈尔德,”卢纳轻轻地出了口气,“你还寂寞么?”

“我不可能不寂寞。”戈尔德轻声说,“这也是我的性质之一么。”

“虽然这些奇形怪状的人类能暂时提供一点刺激,但是我的确还是很寂寞。”她说,她的声音从来很凉,好似冬日里最深的雪夜,“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回到故乡呢。”

“我们还真的能够回到故乡了么?”戈尔德轻轻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可以的。”卢纳说,声音不高但是却极为认真笃定,“我相信故乡是存在的,我们也终究会回到故乡的。”

“我们一起。”她伸出手,抓住了戈尔德的手,“一起回到永远的故乡里去。”

圆桌上的地球仪还在缓慢的转动着,而圆桌上的确摆放了一个草莓蛋糕和一个炉子,西恩正穿着围裙切着肉片,做着一场宴会的准备工作。

“西恩,开膛手杰克是个什么样的人?”少女在圆桌旁边坐了下来,仰起脸看向了站着的西恩,好奇地问道,“他很聪明或者强大么?”

被称作西恩的王在信徒面前示人的时候一贯以一个身材魁梧不苟言笑的威严男人形象出现。

而西恩实际上很少保持那个形态。

比方说现在,他就恢复了他本来的样子,一个苍白虚弱的金发少年,穿着漂亮的蕾丝花边白衬衫,系着一条白色的围裙,拿着一把漂亮的厨刀切着鲜红的肉片。

“聪明,算是吧。”西恩淡淡地说,“但是他很瘦,满脸雀斑,还带着眼镜,所以他从来没有在异性之中获得过他想要的地位过。”

卢纳点了点头,托着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你要是不喜欢他的话,直接掐死他就好了。”西恩说,“反正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类,戈尔德也会理解的,毕竟你更重要。”

他将一组肉片切好,放进了精致的小碟子里,放在了一边,“今天谁过来?”他问道。

戈尔德在桌子边上也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慢慢地喝着。

“哈尔芙过来,弗雷也过来,瑞尔看情况。”戈尔德尝了一口红茶,虽然这杯红茶既没有加奶有没有加糖,但是她的脸上显出了些满意的神色。

“宴会啊。”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莉莉丝。”卢纳抬起手挥了挥,红发女人在桌边坐了下来,“我可是饿坏了,西恩亲自下厨,我会感动的流泪的。”

戈尔德不动声色地避了避身子,莉莉丝拿起了一罐啤酒,快乐地喝着。

戈尔德和莉莉丝一直都是这样的,卢纳想,他们毕竟算是一对相反的性质。

戈尔德是寂寞,空无和绝望。

莉莉丝是欲望,冲动和希望。

强欲之王莉莉丝,她有着一头长长的红发,明亮的金色眼睛,和戈尔德一模一样的五官,然而戈尔德是与她恰好相反的金色头发和绯色眼睛,所以世人总是觉得戈尔德美丽且高贵,莉莉丝放荡且邪恶。

“世界上居然会有人把玩求生欲。”莉莉丝看着啤酒里冒出来的气泡兴致勃勃地说,“这个人类还真是讨厌。”

“你去杀了他也无所谓,毕竟他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类。”西恩平淡地说,又切了一份肉,“也没有什么人爱他,也没有什么人觉得他很重要,他既没有家庭,也没有后代,所以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分量轻如鸿毛,如果这么一条生命能让你开心也不错。”

“我没有那方面的兴趣。”莉莉丝说,“而且我一贯很爱戈尔德的。”

“爱这个单词在你的嘴里出现频率太高以至于让人非常怀疑真实性。”戈尔德淡淡地说。

“我是真心的。”莉莉丝说,“我爱你,也爱卢纳,也爱西恩。”

卢纳眨了眨眼睛,似乎咀嚼了一会这句话。

“有什么问题么?”莉莉丝问道,手指快乐地敲着啤酒杯壁,让更多的气泡出现了。

“华生医生说,对每个遇到的人都说爱的人是品德败坏。”卢纳郑重地说。

戈尔德忍不住笑了出来,莉莉丝抬起手捂住了脸,过了一会,“好吧,世俗意义上,的确没有问题。”

“那是因为一个人类所拥有的爱太少了,这样给出去他就是个寡淡冷漠自私自利的人,但是我有很多很多的爱,我完全可以做到。”莉莉丝申辩道。

卢纳思索了一会。

“那为了莉莉丝的爱不要被用光,”卢纳推理道,“我已经和莉莉丝很好了,所以就不需要莉莉丝爱我了。”

戈尔德又一次笑了出来,她抿着嘴,端着茶杯的手不住的发抖,显然忍得很辛苦。

莉莉丝揉了揉脸,似乎想把自己扭曲的表情重新摆正。

“早知道不投票同意你去人类那里了。”莉莉丝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好了。”莉莉丝一击掌,“我来这里也不只是为了蹭饭的。”

“西恩。”她收敛了笑容,“那个街区要信仰我。”

“你觉得我应该回应么?”她问道。

“你想回应的吧。”西恩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他们陷入了开膛手杰克的恐惧之中,那么崇拜莉莉丝也是很合理的。”

“是啊。”莉莉丝浅浅地喝了口啤酒,“但是我有一种预感。”

“他们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件事。”她说,看着啤酒杯里的气泡徐徐升起,然后在水面上清清浅浅的破裂,就像是记载着古老传说的羊皮古卷在阳光下不堪一击一样。

“所以你不打算自作多情去做这个注定会被抛弃的保护神了?”西恩问道,目不斜视地继续切着肉。

“这算什么自作多情。”莉莉丝寡淡地说,“伸冤在我,我必回报。”

“我们又不是人类,原则可是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本能啊。”莉莉丝叹了口气,“不过这也算是个好兆头不是么?”

“是啊,信仰他们自己,也就意味着,我们离还乡更近了一步。”西恩说,他的余光在卢纳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就看看你的预感到底能不能成为真实吧。”

第22章

“处决夏洛克福尔摩斯!”

报纸的头版头条上赫然印着这样一句话。

卢纳将报纸拿了起来,“现在不是还没有宣布到底是不是他么?”

“人类喜欢这种感觉,如果嫌疑人中有一位是曾经破获疑案的正义的英雄的话,那么大家更希望是他。”戈尔德淡淡地说,“因为看英雄跌下神坛对人类来说是一种精神享受。”

“为什么?”卢纳问道。

“不知道。”戈尔德轻声说,“因为他们的天性杂糅,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大概如此。”戈尔德说,“他们渴望正义,但是又不相信有人会纯然的正义。”

“这样会显得自己很鄙陋。”戈尔德慢条斯理地喝着红茶。

华生观察着卢纳带来的这位朋友,卢纳说戈尔德完全可以信任,但是他也忍不住考虑另一件事,那就是卢纳是否可以完全信任。

他并不怀疑这个少女的本质,毕竟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神秘学中的神明,居然会对信徒许下那样的条件,但是他怀疑卢纳对人类社会的理解。

她找来的帮手到底是能事件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烂这件问题上还值得商榷。

卢纳眨了眨眼睛,看着报纸,已经有很多媒体人绘声绘色地描写这一罪行了,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封来信上。

“夏洛克福尔摩斯对少女有不正当的渴望。”她读出了信件的内容,“他在公寓中就豢养了一位疑似智力有问题的少女。”

卢纳偏过了头,仔细地思索着每一个单词的含义。

“智力有问题的少女。”她咀嚼着,然后抬起了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是说我么?”

“你能这么快领悟到,可见在人类社会融入的还是很快的。”戈尔德友善而温柔地鼓励道。

华生不得不在心里说,你们之间的感情如果套用在人类之间,一天保底挨八顿打。

但是卢纳对这个称赞是满意的。

“这封信是谁写的。”她的目光落了下来,“这个名字,我好像见过唉。”

她将手中的报纸翻了过来,递给了华生。

华生看到了那个名字。

“那个执政官。”他说,重重的咬了一下烟蒂,那个狗娘养的家伙,他后来回访过他几次,那家伙公开道歉之后,被降职处分了。

不过那之后也没有玩具熊跟着他了,跟着他的是无处不在的谴责声,当然华生期待着和他如影随形的声音是从他的内心发出的,良心的声音。

不过他好像明显没有那个。

玩具熊和卢纳的记忆被人类常识强大的惯性修复了之后,他对这件事的认知就变成了自己办案之后,有个不识趣的小说家将这件事曝光在了报纸上,才让他如过街老鼠一样。

而在他的认知里,福尔摩斯,正是他这个三流小说家的朋友,素材来源者。

华生深深地吸了口气,虽然他现在很想按响那家伙的门铃,好好地给他几个上勾拳,让他未来的几天都打着绷带上班,但是现在无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位执政官的来信只不过是为这个流言推波助澜罢了。

但是的确周围人都知道,他和夏洛克福尔摩斯收留了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少女。

虽然这么说不太礼貌,但是卢纳在世人眼里,应该就是个智障少女。

卢纳坐在另一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表情,将双手放在了膝盖上,异色的眼睛眨了眨。

“那么卢纳小姐。”华生试图整理出了一个首要的任务,“你有办法阻止福尔摩斯的记忆和杰克的融合么?”

“看来应该是薰衣草液的能力。”戈尔德提醒道,尖着手指开始吃一块糕点。

“你有办法?”华生问道。

“没有,”卢纳摇了摇头,“如果我能对付的了,我就不讨厌薰衣草了。”

“薰衣草是某种媒介。”卢纳含混不清地解释道,“对于人类的精神,它就像菱镜,菱镜能把日光折射成七色光,那么薰衣草也能将人类的精神世界解离,和一些其他的零件拼接在一起,然后他们主体还意识不到问题。”

“你们说过,杰克是个人类。”华生双手十指交叉,前倾了上半身问道,“人类可以做到这个么?”

“人类才能做到这个。”戈尔德轻声慢语道,“人类才理解人类。”

“我们没法精准的拼凑,也没有办法天衣无缝,因为我们不是人类,也永远成不了人类。”戈尔德说,她注视着卢纳的头顶,“就像我们都觉得卢纳是个不折不扣的强者。”

“而人类,”她摊开了一只手,一根一根地舒开了手指,发出了一声冷笑,“说她是个智障少女。”

“智障少女这件事,我觉得暂时可以过去了。”卢纳不满地说,“等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人类都记住我,我是最伟大的慧眼持有者,是一切真相的主人。”

“并且是个智障少女。”戈尔德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在撸一只小兔子。

卢纳抬起了眼睛,“智障少女和前面的难道不冲突么?”

“对人类来说不冲突的哦。”戈尔德抬起了一根手指,笑得眉眼弯弯。

华生在心里觉得戈尔德对人类的确是更了解一些的,但是也只是从她的角度而已。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戈尔德,听上去似乎是gold的谐音,他们的名字都是人类取的,虽然戈尔德不愿意透露自己的性质和真名,但是看她雍容优雅的外表和亲和的举止。

是不是她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丰饶之王呢。

然而丰饶之王又如何自称是最适合对付杰克的呢?

华生抬起手,用掌根按了按太阳穴,他必须试着推理,并不是因为他多么善于此事,只是因为他还有朋友需要他去救助。

麦考夫福尔摩斯承诺会尽量摆平舆论。

“但是这并不好办。”麦考夫说,他掐断了手中的烟,“华生医生,这个展开实在太符合人类的偏好了。”

“他们真的对这样的故事过于喜闻乐见,到了即使是假的,也渴望它是真的那种程度。”

人类就喜欢看高贵者蒙尘,正义者堕落,而且这是何等刺激的双面人生,白天里是伦敦坊间传闻里的名侦探,而晚上则是最穷凶极恶的变态杀人狂。

杰克就是福尔摩斯。

光是这个猜想,就足以让生活空乏枯燥的市民们振奋起来。

听说了么,杰克就是福尔摩斯。

这么一句话,就可以成为在酒馆里的明星。

开膛手杰克竟是夏洛克福尔摩斯。

这样一个头版头条,足以让任何一个报纸赚的盆满钵溢。

人们停不下来。

越是禁止越是狂热,而且一旦禁止讨论,他们肯定认为这就是真相,并且编造更加有趣的黑幕与阴谋,更加激烈的讨论起来。

这比关心少女的冤屈有趣多了。

不得不说,开膛手杰克是个大恶棍,还是对人类理解十分透彻的那种大恶棍。

令人恶心,但是又难以战胜。

“听说你杀死她们之前,都要和她们发生性关系。”狱卒点上了烟,好奇地问道,“那你和多少人发生过关系了。”

灰瞳男人静默地坐在灰色的囚室里,他看着自己的手,和单调的地板。

他极有可能是开膛手杰克这个前提之下,无数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

在这座监狱里,他们的生活更无聊。

比起真相来说,血和性更受欢迎,也更永恒。

夏洛克福尔摩斯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的大脑中似乎有了一些谋杀的片段,他不排除自己就是开膛手杰克这个事实。

人在梦游之中,也会有性行为的,他知道这个是已经被证实的。

然而。

他微微地抬起了眼睛,看向了站在门口一脸好奇的狱卒。

“我不知道。”他说话了,久为使用的声带生疏而嘶哑。

狱卒明显兴致勃勃了起来,这个青年已经三天没有说话了,他本以为所有的问题他都不会回答,但是他居然开口了。

“梦游中的事情,是很难记得的。”夏洛克福尔摩斯说,他抬起了头,一双灰色的眼睛直视着狱卒。

被这家伙直接看着还真让人不舒服,狱卒想,他用力地抽了口烟,在心里鄙夷不屑地想,要推给做梦么,据说这样可以减免刑罚,他有个身居高位的哥哥,应该是安排了这套说辞。

他笑了一声,“这些你可以和法官去说,和我说可没用。”

“你来这里四个晚上了,你晚上睡觉一动都没动过。”狱卒轻蔑地说,“难道你今晚要梦游一下,装装样子么?”

他没有梦游症,夏洛克福尔摩斯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好像从冰水中爬了出来一样。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梦游症,而如今他应该是没有梦游症的。

但是那些零散的片段,的确是出现在自己的脑子里的。

他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

有这样的事么。

他放下了手,轻轻地靠在了墙上,然后他感觉背后有羊毛勾住了粗糙墙皮的感觉,他伸出手来摸了摸,然后他摸到了自己的外套上一个小小的凹陷。

这是什么?

他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外套烧坏了么?

不,不是他自己烧坏的。

大脑属于人类常识的掩饰开始一层层的退潮。

他看到了灰蒙蒙的白色的里伦敦,然后看到了空荡荡的街道上,站着一个异色眼眸的少女。

“卢纳。”他轻声吐出了一个名字。

她叫卢纳,这是自己给她取的名字,她是里世界的王,是第十三王,也是那天晚上开膛手首次失手的猎物。

卢纳,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他突然感到了某种联系在他的身上复苏了起来,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了淡金色的新月。

她的赐福果然在自己想起她的一瞬间再一次笼罩了他。

果然,离开王不到三天,人类的记忆都会被近乎于修正于无形,他也是如此的,卢纳那个轻率的协议虽然脆弱,但是也能很好地保护她,让没有任何一个人类可以一直记得她。

卢纳,王,里世界,信徒,开膛手,所有的信息在常识的掩饰下瞬间退潮。

他知道,为了记得这些信息,他不能再喝水了。

他舔了舔干燥嘴唇上白色的死皮,静默地垂下了眼睛,既然全部的信息都回笼到了他的脑海之中,他一定可以在自己渴死之前找到那个男人。

这里没有人在意真相。

然而真相对他来说,远比血与性更让他灵魂振奋。

“能将报纸给我看看么?”他问道,看向了狱卒,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大面值硬币,递到了对方的手里。

第23章

“证明我智力正常?”卢纳抬起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啊?”

“如果我智力不正常,你们就要去找收容机构。”她读着纸上的字,她为什么要向人类证明自己很像一个人类,这对她的体面有什么好处么?

名侦探和他囚禁饲养的小女孩,这个故事和名侦探其实是变态杀人狂一样让人感兴趣。

“啊?”卢纳抬起了头,她抱起了双臂,看向了对面衣冠楚楚的工作人员,然后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她漫不经心地用皮鞋抵着桌子腿,轻轻地摇晃着自己的椅子。

“什么是正常?”她问道,她捏起了自己的答题纸,无论是计算,还是图形,甚至人际关系她都在哈尔芙的帮助下答到了不低的分数,虽然她自己虽然未必能做的这么好,但是她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但是这些人依旧表示,她智力不正常。

“什么是正常啊?”她反问道,“我感觉测试结果来说,我应该是有自主判断力,有自我认知的吧。”

她生而为王,可从来没有被这样拷问过,少女的手指摸着扶手,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她抬起了头。

记者似乎觉得这个少女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她的眼睛似乎一瞬间出现了什么,又隐没了。

可能是幻觉,这段时间因为这个重磅新闻,整个行业都在不眠不休,他揉了揉眼睛,看了过去,少女的眼睛又恢复了天鹅绒一样的暗淡无光。

然后卢纳前倾了身体,她微微地张开了嘴,尖尖的犬齿在灯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彩。

“这就是你觉得更有价值的么?”她问道,“为什么?”

记者被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弄得怔了一下。

“我明明已经无话可说,但是你却穷追不舍,那个女人有很多话想说,然而你却问了一两句就走了。”卢纳说,她抬起手,扯开了窗帘,窗子下除了看热闹的,还有一个孤单的,靠在灯杆上的虚弱而瘦弱的女人,她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特征。

但是记者好像意识到了她是谁。

那个幸存者。

这场狂欢中最不被重视的那个。

很多很多人去采访她,她没有愈合的喉咙又肿了起来,但是他们都不愿意听她把话说完。

异色眼睛的少女端详了一会茶壶,然后拿了出来,向里面丢了个茶包,然后倒上了热水,“这样红茶应该就可以了吧。”她一击掌,然后将茶杯递给了女人和记者。

然后卢纳乖乖巧巧地站在了记者的身后,然而记者感到了脖子上泛起了一股寒意,他战战兢兢地偏过头,发现一把果酱刀被放在了他的颈侧。

“不许走。”卢纳轻声说,“否则我就在这里让你离开这个世界。”

然后她把一只手放在了记者的肩膀上,记者像是感到了一座山赫然压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那就是他在潜意识里认为这个少女比她弱小很多。

但是实际上,她的存在量级和自己相比,就如同一座高山和一粒石子罢了。

这样恐怖的存在量级的差异,让他无法判断对方的实力。

他走不掉了,除非按照她所说的办。

他的冷汗从额头上滚了下来,掉进了衣领里,他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喉结夸张地抖动了一下。

“他消瘦而显得偏高,手套上有化学试剂腐蚀的痕迹。”记者说,“你认为凶手不是这个警方查获的犯人,那么你认为凶手是谁?”

“我不知道。”女人说,她喝了口红茶润润喉咙,“但是我敢肯定不是你们抓到的这个人。”

“为什么?”记者问道,“你还有什么线索么?”

“他嘲笑我反抗没有用的时候,说你们中最厉害的也不过是在我的胳膊上留了道疤。”女人说,“可是你们抓到的这个人,胳膊上根本没有疤。”

“存不存在他是在误导你呢?”记者问道,“这样你就会对警方说,他的胳膊上有道疤,就可以让他逍遥法外了。”

“还有一件事。”女人说,“他不抽烟。”

“我接待过很多恩客,”女人说,她握紧了杯子,“常年抽烟和第一次抽身上的味道,我能分得很清楚。”

她抬起了眼睛,憔悴的脸上的眼睛却炽烈而火热,“你们虽然看不起我们,但是分辨男人,我们可能比苏格兰场最好的侦探还擅长。”

“他从前肯定没有抽过烟。”女人说,“那天晚上,他想让我认为他抽烟。”

“对此我十拿九稳。”她说,“而且我也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不让我继续说下去,就说明你们也认为这个案子没有那么简单。”

“不是吗?”她厉声质问道,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女妖,每一根头发都滴着复仇的毒液。

卢纳点了点头,“我觉得对。”

然后她轻轻地将刀又往里压了几分。

“你要干什么?”记者惊慌失措地说。

“杀了你啊。”卢纳漫不经心地说,“你看,我就算把你杀了,现在下面那么多围观群众,他们都刚刚听见了你们大声讲话,觉得你们应该是发生了争吵。”

“而且我是个小女孩,她比我高也比我结实,也比我更有动机。”卢纳慢条斯理的说,“我把你杀了,然后他们会杀掉她来给你偿命的。”

“你是不是很开心?”卢纳笑着问道。

“我怎么可能开心。”记者身上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往外涌着,心脏已经跳到了极限,然而就算肾上腺素如此飙升,他还是难以在这个少女手中动弹一丝半毫。

“唉,”卢纳微微地偏过了头,尖尖的白色犬齿显得清纯而残忍,“你应该很开心啊。”

“这不就是你正在兴致勃勃地对她做的事么?”卢纳问道,“你还希望她感恩你,为她报道了她的悲惨遭遇,所以你也应该感激我啊。”

“我也会努力为你们写一篇报道的,作为这个凶杀案的唯一目击证人。”卢纳认真地说,“但是据说人死掉之后就不会说话了。”

“麻烦你在死之前对我表示强烈的感激吧。”她笑着说,笑得十分灿烂,没有一丝一毫的负罪感抑或是阴霾。

“我也是很喜欢人类的感激的。”少女笑着说,手中的刀又往下压了压,像是撒娇一样的催促着,“快一点啊。”

“我可是很讨厌等待的,你知道从来都是子民恭候王的到来。”她说,“我已经十分尊重你了。”

“人类。”她轻轻地念出了那个称呼。

记者感觉裤子一热。

他失禁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这个少女绝非人类。

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她所说的好像没有任何问题,这的确是他正在做的事情,然而如果他被杀掉了,他会容忍自己的死亡成为花边新闻,然后真凶依旧逍遥法外么。

光是想想就让人感到了血管破裂的愤怒。

少女静静地凝视着他。

“怎么可能,感激你啊。”他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单词。

少女笑了笑,将小刀收了起来。

“嗯,”她笑着说,“我也不强求啦。”

“福尔摩斯说感同身受是少数人类才有的天赋,只有相同境遇才更能激发人类的同情心。”少女认真地说,“是这样的么?”

记者已经浑身无力地瘫软在了沙发上。

“是。”他沉重而缓慢地吐出了一个字,“能借我一条干净裤子么?”

“啊,我不知道啊。”卢纳说,“但是我的你也穿不上。”

“人类不是不可以随便处置别人的财产么?”她问道。

她说的没错,记者忍不住想,这个少女总是会说一些正确无比的废话,但是她貌似真的把这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当成了人类社会的铁则。

她还真是被养的挺好的。

少女看着他,眼睛里的纹理又一瞬间出现而消失,“我的名字叫卢纳,世界里侧的第十三王。”

“我听闻您是这座城市新闻行业的无冕之王。”她说,“所以我尽力尊重了一下您。”

“还希望您不要过于见怪。”少女认认真真地施了个礼。

记者吞了口口水,“您既然拥有如此超自然的力量,想必对于这个案件,您已经知道真相了。”

卢纳抬起手指摸了摸嘴唇,“嗯,开膛手杰克是艾伦科斯明斯。”

“艾伦医生?”女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居然是艾伦医生。”

“怎么了?”卢纳问道。

“他今天早上还给我开了药。”女人说,她慌忙地将手提包倒了过来,“幸好我还没有吃。”

“他应该不会这个时候谋杀你,这样不就暴露了么?”记者说,他出了口气,捂住了嗡嗡作响的大脑,“你们让我缓缓,我明天再联系你们。”

卢纳最终还是拿了一条福尔摩斯的裤子给他,毕竟这件事是他拜托自己做的,那么他为其中的意外开支负责倒是也合情合理。

而惊魂未定的女人依旧在沙发上瘫坐着,卢纳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她突然抓住了她的裙角。

“请您保护我。”女人跪在了地上,“请您保护我。”

卢纳露出了一个介于不快和为难之间的表情。

“不好意思冒犯您了。”女人的手马上缩了回去。

“我真的很想收你做信徒,”少女转过了身,蹲在了地上,郑重而认真地说,“好难受啊。”

她捂住了眼睛,“算了,我没有这个能力的。”

“莉莉丝。”她轻声叫出了一个名字,“我就勉为其难把这个人让给你了。”

“以后机会多的是么,小卢纳。”一个女子从虚空之中走出,她热情地环住了卢纳的脖子,“您好啊,小姐,我是莉莉丝,是天生的**,是强欲之王。”

“想要生育也好,想要活着也好,我精通此道。”她热情地招呼着,“所以,成为我的信徒?”她眨了眨眼睛。

女人怔了一下。

莉莉丝笑了笑,走到了她的身边,轻轻地埋头在了她的脖子上,烙下了一个绯色的吻痕。

“好了,我的信徒又多了一个,戈尔德会嫉妒死的。”莉莉丝说。

“我觉得戈尔德从来不嫉妒你,她只是很烦你。”卢纳轻声说,“虽然你说很爱她,但是她好像真的很烦你。”

“那我送这位美丽的小姐回去了。”莉莉丝欢快地说,揽住了女人的肩膀,“多么美丽又顽强的生命力,我已经开始爱上你了。”

“她谁都爱。”卢纳在后面补充道,“戈尔德说信她的鬼话就会死。”

“别这样。”莉莉丝回头招了招手,“我是真的爱你。”

第24章

莉莉丝降临在这片灰暗的街区,她饶有兴致地看着错落的自然生长一般的板屋,这里的人会自己盖这种风雨飘摇的房子,然后十几家或者更多,公用一个水管和一个卫生间。

这个地方太肮脏也太混乱。

但是对于她而言反而是温床。

因为这里也是人类努力活下去的证明。

他们在抵抗荒谬的不合理的命运,这个世界在为他们准备好可以让他们好好活着的资源之前,就允许了他们的降生。

而这将带来悲剧。

不过人类大概已经习惯了这种荒谬了。

所以他们踏上了追求意义的旅程。

人类与他们最大的不同就是人类为自己赋予性质,他们可以成为英雄,也可以成为败类,当然了人类在这种自由中也表现出了相当的愚蠢。

比方说很多败类会认为自己是个英雄。

比方说这位优秀的开膛手杰克。

他肆无忌惮地把他自以为优秀但是一文不值的遗传基因灌进他的猎物的体内,他宣布着自己的优越,他对同类的倒毙没有任何的同理心,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超出了同类。

这就是他为自己赋予的意义。

莉莉丝安静地走在了路上。

但是戈尔德并不希望她诛杀他,因为这样并不能从中产生深邃而黑色的绝望,她更想看到他被他看不起的生命扳倒的样子。

即使神明将力量慷慨地借给了你,然而你依旧会被蝼蚁们绑赴绞刑架,乌鸦会撕吃你的死尸,所有人都会说,看啊,那是个恶心的家伙,他根本就不配做人。

虽然莉莉丝没法理解戈尔德的愿望,但是她选择维护朋友。

如果戈尔德有我爱她的一半爱我就好了,莉莉丝想着,那应该也是很多很多的爱了吧。

西恩对此嗤之以鼻。

“你那过分充沛的爱,就未免太廉价了。”西恩说,“你难道不知道人类社会的一条铁律么?”

“什么铁律?”莉莉丝问道。

“货多不值钱。”西恩悠然地说,“所以你的爱太多了,就非常的廉价,像我和戈尔德这种,爱就比较金贵。”

“给你一点点你就感恩戴德吧。”西恩笑着说。

“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莉莉丝说,“难到我们比较善良的这一侧都是便宜货么?”

“你们信徒又多,又很喜欢说爱什么的,按照人类的价值观来说,当然是便宜货了。”西恩挥了挥手,“我们就比较值钱。”

“不和你说了。”莉莉丝说,撩了撩头发,蹲在了灰色的屋顶上,“给我引见一下你那位信徒啊。”

“我不是已经来了么。”西恩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但是我感觉不到他了,他好像现在不在这里了。”

“那能去哪里呢?”莉莉丝问道,用手指梳理着厚厚的绯色头发,“发财了乔迁新居了,还是害怕自己被抓到然后逃跑了。”

“应该只是暂时不在这里。”西恩说,“他的诊所并没有关门,他好像也没有带什么行李。”

“去狩猎了么?”莉莉丝说,她将厚厚的浓密的红色长发拢在了脑后,“这可就不太聪明了。”

“明明找了一个替罪人,然而却忍耐不住自己的天性出发了,”莉莉丝笑了一声,露出了尖锐的不属于人类的犬齿,“简直算是某种人类败给本能的荒诞故事了吧。”

“我猜不是这种类型的荒诞。”西恩慢条斯理地说,“他之所以出发,是打算杀死一个人,一个好像已经窥见了他某方面真实的人。”

“他向报社寄挑衅信。”莉莉丝笑着说,“我以为他很喜欢被抓住呢。”

“这也算是人类的某种荒诞了吧。”她慢悠悠地说,“以为自己比本能更高贵,然后最终发现还是得对本能缴械投降的绝世荒诞剧。”

开膛手杰克曾向报社寄过三封挑衅信,向全世界公开叫板,说他们永远不可能抓到他,也永远不可能战胜他。

记者提着灯,在仓库里试图翻找着它,他记得这几封信有共同的特征,都是用左手书写的,遣词造句十分考究。

他终于找到了,他将所有的证据和自己的稿件一同装进了一个手提箱里,然后走出了报社。

他拦住了一辆马车。

“去苏格兰场。”他吩咐车夫道。

不得不说,有了答案之后倒推因果变得简单了许多,他如今已经拼凑出了犯人是一位医生的完整线索了。

“一位医生?”雷德垂斯抽了口烟,“如果仅仅是一位医生也不能排除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作案嫌疑,毕竟众所周知,他有一位优秀的医生作为朋友。”

“是这样的,”记者说,“不过我打算把这些都公布出去,这样很多人会参与进来,就会找到最合适的那位医生了。”

雷德垂斯点了点头,对他的方案表示了赞同,华生拿过了他的稿子,读了起来。

“不愧是伦敦新闻界的无冕之王。”华生由衷的赞美道,“但是这里面这位侦探托马斯又是什么人?”

“我总不能说,这些都是我自己查出来的吧,万一开膛手杰克在你们抓住他之前,就报复我了呢。”记者说。

“但是我有个同事,的确就叫托马斯。”雷德垂斯托着下巴说,他的指节翻了过来,若有所思敲着桌面,“鉴于这名犯人实在穷凶极恶,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位托马斯侦探的话,他也许真的会找上门来,然后不知道做些什么。”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改一个更为少见的名字,最好像莎士比亚那样自己捏造一个单词出来,这样就不会有哪个倒霉蛋承受那家伙的怒火了。”雷德垂斯提议道,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已经通宵工作一天了,精神上实在有点撑不住。

记者点了点头,“那我回去就把他修改成,”他把钢笔在手中转了转,思考了一会,“特尔斐怎么样,特尔斐神殿在古希腊是昭示真理的地方,而且在现代是不会有人叫这种名字的。”

“然而我再加上一个后缀,就叫特尔费尔,你们觉得怎么样?”他问道,将钢笔塞进了上衣的口袋里,从华生的手中拿回了文稿,“既然其他地方你们都觉得没有问题的话。”

“我回去将这个名字改掉,然后明天就把它发表出来。”记者说,将稿子塞进了手提箱里,“我觉得很快就会搜集到关键性证据的。”

他当然已经准备了关键性的证据,在他们的剧本中快要登场了。

“不错不错。”华生热情地说。

不得不说福尔摩斯牵扯这位记者入局是一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华生并没有那么大的社会能量来引导雷德垂斯破案。

而他们不能让雷德垂斯接触神秘侧的东西,否则他的权威性就会大打折扣,而卢纳无疑不具备出席人类法庭的能力。

所以安排卢纳设法将这位记者拉下水,以他的社会能力和对舆论的把控能力,以及出色的编排能力,的确可以将雷德垂斯推着一步步地走向真相。

发表这篇文章是很关键的一步,然后记者已经准备好了能证明此医生最大可能性为艾伦的证据,到时候只要见报之后,找到一个举报人拿上这些东西,就可以把这位臭名昭著的开膛手杰克送上法庭了。

而雷德垂斯全程对其中神秘的属于里世界的力量都一无所知,自然也具备说服公众和法官的能力。

有莉莉丝保护贫民窟的其他人,有戈尔德拴住他不让他逃到国外去,这个计划获得成功不过是时间问题。

华生忍不住感到了一阵疲惫,雷德垂斯也抬起手,按摩了一会太阳穴。

“说实话,华生医生,我从最开始就觉得不可能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所为,但是比起来相信我们的友情,我必须得先相信证据。”雷德垂斯说,他挠了挠后脑,让他本来稀疏的头发就显得更加雪上加霜了。

“而且如今除了把他关在监狱里,别的办法都不太好。”雷德垂斯说,“开膛手杰克很狡猾,他留下的痕迹太少了。”

“而且外界也基本上相信了夏洛克福尔摩斯就是开膛手杰克这件事,有好几位好丈夫或者好父亲已经扬言想要私刑结果他了。”雷德垂斯不堪重负地将头埋进了手里,“民意很多时候真的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样,杀死一个人,太容易了。”

“他还不肯喝水么?”华生轻声寻问道。

“喝的很少。”雷德垂斯说,重重的捏了捏眉心,“今天早上的时候他发了高烧,但是医生要求他喝水补充水分的时候,他还是拒绝喝超过一杯的水。”

“他为什么这么抗拒喝水。”雷德垂斯忍不住说,对此感到了十分的奇怪,“很多人说,是不是某种邪教的影响。”

华生知道是为了不忘记和卢纳相关的情报,但是作为一个医生,他知道缺水的后果,发高烧只是第一步,然后还有更多可怕的事情的发生。

得想办法安排卢纳和他见面。

然而卢纳和他见面之前必然要见到雷德垂斯,雷德垂斯的神经就会受到影响。

除非还有一种可能,他们能在两天之内,把开膛手杰克抓捕归案。

这种可能大么,华生忍不住画了个十字,他向上天,不论是上帝还是神明忍不住祈祷着。

“主啊,你说过,你将拔下毒蛇的獠牙,将狮子踩在脚下,而如今这样的恶魔居然在世界上游荡。”华生在心里想,“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

“请让我们胜过他吧。”

“请让他一文不名的尸骨,永远地腐烂在绞刑架上吧。”

记者下了马车,走进了报社里,他打算通宵工作一番,然而他却莫名感到了一阵异样。

报社的门好像被人打开过一次。

因为牵扯到很多案件和各种各样的恶棍打交道的缘故,记者每次出门的时候,都喜欢在门锁上放一根头发,而他可能是太累了,推开门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好像没看到那根头发。

然而好像已经迟了。

他感到了一阵寒意,一个人已经把尖刀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记者感觉喉咙发紧,整个人冷汗迅速地流了下来,“你,是开膛手杰克?”

“你还真的有几分本事,”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然后他听到了箱子的声音,好像这个人用脚勾过来了一只箱子,他知道,那多半是他装着所有有关指控这个男人证据的箱子,“居然找到了这么多东西。”

他要死了,然后证据也会灰飞烟灭了。

记者的心中无可奈何地涌起了这个念头。

而如今他的确没有任何办法逃生了,而这些证据消失之后,这个人终于补全了他完美犯罪的所有漏洞,将要彻底的逍遥法外,而一位新的倒霉的医生,将接替他,死去。

甚至是华生医生。

可以说华生医生为了他的挚友,杀死了找到证据的记者,烧毁了证据。

按照现在外面的舆情,他们会相信的。

这些人都会相信的,整个社会都会相信的,所有的乌合之众都会相信的,毕竟这是他亲手种给他们的,他太了解他们的心了,这个假说肯定大受欢迎,他们一定会信以为真,并且找到所有有利于他们的证据来补完这个喜闻乐见的故事。

然而杀死他的人,会永远逍遥法外,在暗处嘲笑着一切。

他感到了愤怒。

他感到了由衷的愤怒,好像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烧了起来,他愤怒的眼睛充血,他终于明白了那些冤死的人在死前到底有多么不甘,如果他们有鬼魂的话,想必看到自己写那些文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愤怒。

他理解了一切,在他死前的一瞬间。

然而凡人朝闻道,夕死可矣。

他突然捕捉到了什么,他想起了一件事。

这件事一定有用,他在杰克手中的刀划下去之前,大声说,“这些都是特尔费尔侦探给我提供的,你杀掉我没有用,他说等我付了尾款之后还有一些东西要给我。”

“特尔费尔侦探。”他听到对方重复了一句,然而他感到自己的气管被切断了,滚烫的血浆烧尽了他的肺里,他喘不上气,倒在地上无助的抽搐着,让他想起了小时候见到的无头蜻蜓。

然后他想起了祖母给他讲的故事,蜻蜓是最勇猛的动物,他们永远不后退,永远勇往直前,是妖精们的坐骑,妖精们就骑在它们的身上,一次又一次地浴血保卫着森林的安全。

“是特尔费尔侦探。”他用喉管挤出了这句话,落在自己的耳中的确可怜而垂死挣扎。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做礼拜的时候,牧师说,我的责任已经尽了,我的道路已经走到了尽头,祂的国将为我敞开,我的未来是光明的,万能的父将医治所有的痛苦,抚平所有的创伤。

只要你在临死之前深切地醒悟。

朝闻道,夕死可矣。

是这样一回事么,他想,他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光,似乎又没有。

艾伦伸出脚来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尸体,的确已经完全断气了。

他既然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就是有力的证人,怎么可能让他活下去呢,这个可怜的卑鄙小人,临死之前还在试图卖友求荣。

艾伦忍不住感觉自己这次制裁也是正义的和合理的。

不过这个特尔费尔的确有点本事,他想,反正自己是发现那个幸存者的医生,明天也许可以去警局问问这位幸存者的近况,然后顺便打听一下,这个特尔费尔是何许人也。

第25章

“受害者是么?”雷德垂斯说,打了个哈欠,吸了口烟强打着精神,他昨晚睡的不好,十一点才睡下,凌晨四点就被叫了起来。

因为有人发现那位记者死在了报社。

而且办公室也失了火,没有任何物品幸存下来。

那记者也烧的只剩下了一具焦尸,分不出是他杀还是什么其他的死因了。

“他昨晚见过什么人么?”雷德垂斯问道。

“他直接坐马车回去了,一边的流浪汉说他自己进了门,再也没有出来,而且报社中也没有其他人了。”

“很多人说他是被这起变态连环杀人案逼疯了,于是自焚了。”小警员轻声说,显然对这位死者充满了同情,雷德垂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这样深沉的黑暗和罪恶的。”雷德垂斯例行公事地感叹着,“昨夜你也累了,你先回去睡觉吧,我来整理这个案件的相关。”

自焚了,雷德垂斯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个凶手,这个婊子养的,还真有本事啊。

他一定要亲手把他抓住,让他在法庭上丑态百出,让他被他所戏弄的世人审判。

“我想问一下,开膛手杰克案的幸存者现状如何了。”来者是一位苍白的文质彬彬的医生,雷德垂斯从堆积如山的案卷之中抬起了眼睛,看了他一眼,他对他有些印象,他赶回来处理学生的丧事和接手案件的时候,和这个人交谈过。

“艾伦医生是吧,”雷德垂斯说,“玛丽恢复的很好,也一直在警方的保护下。”

“需要喝杯茶么?”他问道,站了起来,“这雾真的很讨厌,冷湿湿的,前段时间我去地中海度假的时候,那边的阳光可真好,真想永远不回来了。”他随意地闲谈着,让对方觉得自己还算和蔼可亲。

不知道是谁制定的指标,他在心里想,虽然他也不支持直接一拳打断语焉不详的证人的鼻子,但是如果不会聊天就当不好警官么?

“地中海啊,”艾伦笑了笑,“我也很喜欢地中海。”

“雷德垂斯警官去地中海度假是去找朋友么?”艾伦问道,“有什么好朋友在那边?”

雷德垂斯倒了一杯红茶,递给了他,他浑浑噩噩的大脑懒得做出反应,于是他嗯了一声以作应答。

“请问警局中有希腊来的警官么?”艾伦问道,“我好像听我那边的人说,有人要模仿开膛手杰克作案以洗清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嫌疑,开膛手杰克大多选择近东外貌特征的女性,但是他曾公开嘲讽过警局,所以警局的诸位也该注意安全才是。”

雷德垂斯坐了下来,他一双眼睛盯着红茶上的涟漪,他轻轻地吹了吹红茶,“有个姓特尔费尔的。”雷德垂斯不动声色地说。

“天呐,”艾伦医生说,“我好像见过这个名字,他是不是得到过什么表彰之类的。”

“他最近在秘密查案,这种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这可麻烦了。”雷德垂斯说,他的手指在背后悄无声息地聚拢成拳。

他很想现在就把对面这个男人一拳击倒,然后大声的喊出开膛手杰克就在这里。

但是他不可以,报社的办公室已经被烧掉了,看来里面是有关键性证据的,他不能用一个推理来说服法官,更何况这场推理只有他和华生与死者在场。

雷德垂斯让自己显得惊慌了起来。

“多谢您的提醒。”他说,“我们约定过指定见面地址,我们会尽快联络他的。”

“需要我们增派人手来保护您的人身安全么?”雷德垂斯露出了一个和蔼可亲地笑容。

“不用了,我每天作息时间很规律。”艾伦答道,“我就不浪费宝贵的警力资源了。”

“而且如果我死了,我近日里见到的每一个人都会被排查,他也跑不掉了不是么?”艾伦笑着说,“我在那边颇受尊重,诊所里总是有人的。”

雷德垂斯紧紧地握着杯子,看着那个医生走出了警局的门。

然后他转过了身,冲进了警局自己的办公室,他关上了门,大脑运转如风暴上的大海。

“今夜,今夜我要诱捕开膛手杰克。”他喃喃自语道,用手掌紧紧地压着突突暴跳的太阳穴,“我会让他脱掉一切伪装,把他这张贴的严丝合缝的人皮整个剥下来。”

这家伙,这家伙衣冠楚楚,的确是贫民窟广受尊重的医生,而且态度永远和蔼可亲,雷德垂斯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去。

他太正常了,正常的外表,正常的性格,正常的职业,正常的人际关系,这个隐藏在人群中的杀人鬼,然而最终还是被揪出来了。

但是雷德垂斯并没有提前为自己开庆功宴。

他记得道格拉斯的身手非常不错,在学校里格斗成绩很好,然而他看过道格拉斯的尸检报告,他是被一个远超过他强大的人杀死的。

在那个人手里,道格拉斯甚至无法周旋和防御。

这位医生有什么深不可测的武功么?

或者是,他接触到了某些药剂,可以让自己力大无穷。

总而言之,他都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敌人,雷德垂斯知道杰克能够查询自己警局里的记录,所以他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手下在那个时候能发挥作用,只能让他们蒙在鼓里假戏真做,起到这么一点作用而已。

他在决战的时候,能够依靠的力量只有自己的,和华生的,虽然华生医生上过战场,但是他依旧感到了心中的无力。

他需要多做些准备,做一些即使自己被杀死,也能把艾伦是开膛手杰克这个信息传回警局的准备。

雷德垂斯伏在了桌子上,他必须马上睡觉,补充睡眠,然后晚上,月亮下,白雾里,他将对最凶恶的杀人鬼宣战。

但是他并没有感到恐惧。

他只是感到了愤怒。

被愚弄的愤怒,被伤害的愤怒。

前者来自强者,后者来自弱者。

“卢纳小姐。”华生回到贝克街221号的时候,那个少女正坐在沙发上吃一份小蛋糕,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人流,闻言她转过了头。

“如果晚上对战开膛手杰克的话,你有办法不被雷德垂斯探长发现的帮助我们么?”华生问道。

“啊,”卢纳眨了眨眼睛,她似乎思索了一番其中的因果。

“没有必要的。”她轻声说。

“为什么?”华生急匆匆地脱下了外套,坐在了她的对面。

“你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他战斗。”卢纳轻声说,“戈尔德不会让他逃跑的。”

“戈尔德永远会跟着他直到绞索勒紧的时候。”卢纳平静地说,“而且西恩已经回家了。”

华生记得卢纳说过,开膛手杰克接受的是西恩的赐福,西恩已经回家了,说明开膛手杰克现在和普通人类应该没有什么差别了,至少在身体素质方面。

“说起来,戈尔德说,她很感激昨晚人类让她大饱眼福。”卢纳轻声说,然后她拍了拍放在一边的一个手提箱,“所以她把这个从火场里带出来了。”

华生打开了手提箱,他对这种失而复得感到了巨大的情绪波动,差点当场休克过去。

卢纳安静地看着他,“不过戈尔德能把它取出来,是因为用血把它淋湿了。”

“所以对于戈尔德来说,那个记者如果不死的话,她就没有办法拯救这个箱子。”卢纳说,似乎思考了一会戈尔德给她的留言,“她说大概是这样,而且那个记者如果让他和这个箱子之间二选一的话,大概也会选这个箱子。”

“虽然我觉得不一定。”卢纳谨慎地补充道。

华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巨大的喜悦让他浑身瘫软,整个瘫软在了沙发上,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真的累的狠了,居然指尖都是麻木的。

“太好了,”他喃喃自语道,“虽然好像胜之不武。”

“不存在不公平的。”卢纳淡淡地说,切下了一块蛋糕,“因为他能从警局看到资料也好,能轻而易举的杀死别人也好,能混乱别人的记忆也好。”

“都是因为有我们的帮助。”她波澜不惊地说,“所以我们如今给予另一边一点帮助,也是很正常的。”

“你们还真是随心所欲啊。”华生不由感叹道,“所以你们有正义和邪恶的观念么?”

“有的。”卢纳认真地回答道。

“那你们认为什么是正义的,什么是邪恶的。”华生问道。

“神明的所作所为,均是正义的。”卢纳认认真真,一板一眼地答道。

华生对此感到了几分诧异,“唉?”

“因为我们的性质先于存在而诞生,我们就是为了某种功能而出现的,而这种功能正是被世界所需要的。”卢纳平静地说,“所以神明所作所为,均是正义的。”

华生觉得这个逻辑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好像真的没问题,而且他也没有力气反驳了。

“所以,我们今晚要对付的杰克,只不过是凡人艾伦而已。”华生长长的出了口气。

“嗯,”卢纳说,“戈尔德觉得这样很有趣。”

“西恩也这么觉得。”卢纳说,又切下了一小块蛋糕放在了嘴里。

“那你呢?”华生轻声问道。

“那你呢?”卢纳看着他的脸,将问题抛回给了他。

“他杀了那么多人,到最后只是在绞刑架上用绳子勒断脖子就得了未免便宜了他。”华生轻声说,“所以你的朋友觉得这种事很有趣也很正常。”

“我们也希望他能多感受一些痛苦。”华生忍不住说。

卢纳眨了眨眼睛,“这就是人类所说的复仇么?”

“可是人已经死掉了,让杀人者痛苦好像也没有意义了。”卢纳轻声说。

“复仇从来不是小人得志。”华生低声说,“也没有真正的赢家,也许只是给后来人一个警告罢了。”

“天理昭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说,“大概这样吧。”

然后青年医生忍不住困乏,躺在了沙发上,睡了过去。

卢纳站了起来,学着他们平时的样子,去找到了一条羊毛毯,然后放在了华生的肩上。

她蹲了下来,看着他的脸,在睡梦中依旧被紧张焦虑和不安裹挟着的脸。

人类可真弱小啊,卢纳想。

但是人类的精神似乎又很顽强。

就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也要死死地咬住仇敌的脖子。

因为人类是存在先于意义的生物,所以他们可以为意义付出想不到的东西,产生想不到的力量,应该是这样的吧。

所以弗雷说,凡人皆有一死,而凡人皆需侍奉。

卢纳坐了下来,继续吃着自己的草莓蛋糕,今天晚上他们就要出发去抓捕开膛手杰克了,她想,果然人类还是要由人类来打败的。

她看着被白雾笼罩着的街道,果然我们应该回到故乡里去。

少女轻轻地哼着一首歌谣,华生在半梦半醒之间似乎看到了被青草覆盖的山坡,白衣的精灵正在为什么人举办着庄严的葬礼。

“ErfielhierfürRedEhre,(他为正义和荣誉倒地)

undseinGrabmahntEuchalle,dirihrweint:(他的坟墓使哭泣者铭记)

Stehtvereint!(让我们保持团结统一!)”

听到这里华生忍不住觉得眼睛有些发涩,即使在睡眠的迷茫之中,依旧感到了眼角有什么湿润温热的东西滚了下来。

人类可以很好,也可以很坏,这本该是他的常识。

然而很好的人为什么会被很坏的人杀死呢。

也许人类正是因此从远古走来的,借此创造了在地球上的统治,因为他们的强者会选择为弱者死,因为他们会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意义。

而不只是满足于自己的存在。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鄙薄存在本身。

“真可悲啊。”金发女人轻声喟叹道,“既然他觉得自己高于本能,高于人类,为什么在有暴露的危险的时候,选择了杀人呢?”

“这场游戏难道不该是他被找出来告终,才能称之为一场真正的游戏么?”戈尔德轻声说,“不过结束游戏之后,大家会拥抱挥手,约定明天的见面。”

“然而他如果被找到的话,大概就会被杀死了吧。”卢纳轻声说。

“是这样的。”戈尔德笑了笑,“所以他并不理解游戏,也不了解人类,总而言之可悲地让人想笑,又想为他做一出荒诞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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