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是一早想到过的结果。
她是如此了解靖之,也是如此了解伏山,今日是她亦或鸿羽在场,凡做下决定,都能毫不犹豫砍下他的脑袋。
偏偏,是他们两个。
她说:“两只眼睛换一条命,倒是划算。”
许慎一笑:“托诸位的福。”
“想不到自负如皇叔,也肯这般苟活,只是不知今日皇叔来做什么?”丹曦问,“总不能,是来找祁策。”
她轻飘飘的话头一次刺痛了人,许慎一笑不出来了。
他灰洞洞的眼前像是沁出血来,死死捏住了杖柄,叫:“浪儿。”
沧浪挣扎着去够包裹,恒岚松开脚,戒备盯着。
棠月快步倚在丹曦身边,盯着许慎一的眼睛,和丹曦一样困惑,不知他这样的人,如何宁肯剜目活着。
“丹曦,不想更轻松得到南祁吗?”许慎一自顾道,“想必这些日子很难过吧?怎么掌握朝堂之后,南祁并未如同想象中一般轻松掌握。”
他笑一声:“这是我走了二十年的路,你想一朝一夕一步登天,怕是很难。”
丹曦也笑,手掌收紧:“无妨,我有的是时间。”
许慎一回:“你应当有几分了解我了,这些虚言,实在不必说来给我听。”
沧浪提着破布袋,接近桌案,棠月立时拉着丹曦躲开,却见他将一叠叠信简放在案上。
堆积如山的文书,几乎压碎了一室烛光。
“这些,都给你。”
丹曦盯在桌案上,心中猛跳。
“我不怀疑你有这样的本事,可纵有她们相助,想靠几人瞬间掌握一国,比你所设想的最艰难的,还更难吧?”
许慎一缓缓说:“夺权易,守权难,此时形势不明,尚有因我积年余威不敢妄动的,可若他们反应过来,摁不住如你一般的野心,又该如何?”
他语气叫人讨厌,却是事实。
南祁不是部落小国,是与北赵齐世的大国,只掌握朝堂,是最基础的一步。
恒岚带来的军权助力,终究比不上赵宴时有梁安。
“有捷径,为何不走?”
丹曦警惕看他:“你想要什么?”
许慎一罕见沉默了。
他抬手,沧浪立时搀住他。
“这天下,你想拿便拿去,我能给的都会给你。”许慎一说,“别杀他。”
丹曦觉得可笑,挑起长眉。
室内一片寂静。
“你不是说,我们这种人,十分愚蠢吗?”棠月忽然说。
许慎一闻言,又笑了。
他弯了弯腰,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微微欠身。
“梁小姑娘,在此事上,你与你两个哥哥,算是许某之师。”
他拉住沧浪的手,领着人走。
“如今,我也想学着做一做蠢人。”
他没等丹曦回答,依旧自负于心,知道丹曦不会拒绝。
其实,他想过丹曦从未想杀祁策,只是,哪怕一点可能,他都不想去赌。
这一生,独独不曾负这一人而已,既已至此,也叫他走完最后一步吧。
“我答应了。”
许慎一没再回头,他点头,踉跄离去。
长街空旷,夜色渺茫,只是他再瞧不见了。
“小岚,去收兵权吧。”
“好。”
晨钟撞破黎明。
火炬照亮四方,赤旗猎猎,丹曦踏着钟声登上高台。
三声大钟,百官跪伏,诏文飞卷南北。
“父皇!”
在被送进南祁之前,丹曦看着陌生至她不认识的父亲。
“你将兔子扔进狼群玩乐,却指望她撕咬着学会乖巧,你当我看过他们纵马射箭还能乖顺走回禁笼!”
是弘文帝说:“以一声‘公主’的尊荣,换你皇兄江山稳固,便是你此生最大的造化。”
是她终于死心,笑着垂泪:“若你真想看她重困笼中,就不该让她尝过旷野的风,不该让她误以为,兔子也能撕开狼的皮肉,做日光下的王。”
是许慎一说:
【你在这里扯些赵姓祁姓,可笑至极。】
自然。
这结果,从来都是她要的,不是谁的施舍。
长鞭在空中炸响,唤醒了新天。
“往后我非祁氏,我非赵氏!”
她的声音响彻云霄。
“自我伊始,我便是丹曦——”
风卷起赤旗,猎猎作响,天上乱云飘摇。
漫天黄沙迷得人睁不开眼,梁安扬起披风,在飞沙走石间为赵宴时撑起一方天地。
“还去哪儿?”赵宴时在梁安臂弯里不悦问道。
梁安脸热,却小声笑道:“还要再去一趟盐马道,戎烈退兵,祁策可没有。”
“梁将军的耳朵是长给西北风的?”
披风垂落,光洒在赵宴时不悦的眉眼上。
“你既见了许慎一,难道不知皇姐已经执掌南祁大权?”
梁安一怔,没人同他说过,他只是以为祁策终于……
公主她竟然……
“报——”
“八百里急报——”
两人回头,梁安瞳仁缩紧,看向一旁气定神闲的赵宴时。
“南祁易主!长公主诏令——”
这一声如惊雷劈开天地。
梁安看着风扑上赵宴时的脸,连眼睫都慢动作颤动着,如挥舞着翅膀的蝶。
他如此笃定,自有缘由。
在赵宴时回头前一刻,梁安移开目光。
东邦偃旗,西番归顺,南祁诏书正穿过烽烟奔向八方……四海升平,三国皆安。
“现在,”他听见赵宴时说,“可以回去了?”
梁安回头,望着在狂风中翻卷的青州军旗。
从未有一日想过,这一刻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却又在失去一切后如期而至。
“是。”他说。
可以回去了。
“靖之。”
他听见赵宴时的声音,从耳边拂过。
“你要的太平盛世,从这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