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肃干咳一声:“范老师让我看着你点。”
杨今予鼓了下腮帮:“哦..”
到了厨房,闫肃轻车熟路,将药包里的碎屑拨到一边,问:“有砂锅吗?”
“好像..”杨今予打开了至少有七八年没打开的一个橱柜。
里面有一盏砂锅,以前他妈妈也用这个来给他熬药。
橱柜很高,在油烟机的顶上,闫肃踮脚取了下来,拿到水池边清洗。
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杨今予好奇:“你常做家务吗。”
“嗯,我和师兄们轮流。”闫肃眼中的光线晃了一下,“现在是我自己了。”
“那你师兄呢?”杨今予又问。
闫肃挤了洗洁精在洗碗布上,认真清洗着砂锅,答道:“到年龄了,毕竟要生活的。”
杨今予了然,表示理解的点点头。
这点倒是跟玩乐队很像,很多人到了一定年龄还没玩出名堂,上有老下有小的,都会选择不继续玩了。
他不可避免想到了那个说以后不弹琴了的姜老师。
如果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真不如一切都停该停的年岁里,他想。
闫肃洗完砂锅,把药草挑拣适量放了进去,一字一句道:“所以我才要做警察。”
“传武发展到这个地步,无论是被诟病没有实战性,还是被吹捧成非遗,都已经算是..穷途末路的现状。”闫肃回头看了杨今予一眼,继续说:“去打比赛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无非就是拿奖拿分,可获得再多荣誉又有什么用,拿来给后辈吹嘘炫耀吗?师兄他们拜别师门,有的做武指,有的开兴趣班,有的给有钱人看家护院做安保。”
“我不想那样。”闫肃声音淡然又笃定。
杨今予眨眨眼。
在他们这个逃离不开早恋与成绩话题的年纪,很少有同学,会一门心思去考虑更有高度的事情。
但或许正因为杨今予的天分赋予他傲慢,他有点自恃高远,所以每次闫肃聊理念,别人可能会觉得无聊,他反倒爱听。
灵魂的声音,很难有听众,杨今予最知道那种感觉。
于是他问:“你想追求的意义在哪?”
闫肃打开火烧上水,转过身来看他,眼眸很深邃,杨今予从里面看到了虔诚——对某些信念的虔诚。
杨今予很熟悉这种坚定,因为他自己也有。
“古时名门正派习武是为了什么,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现在习武是为了什么?”闫肃顿了顿,认真道:“江家枪千年以前也是名门正派。”
杨今予飞速转动着思考,好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随后他听到闫肃娓娓道来,字字铿锵:“我既不想荒废所学,又不想步师兄后尘,传承二字,有很多解法,并非要故步自封。”
“既然习得是国术,那就报还回去,身手用在镇压罪犯身上,守一方安良,岂不是更有价值?”
闫肃坚定得落了声,眼睛里烧着一簇火苗。
杨今予嘴唇翕动,却又哑了声。
结草衔环,无以为报,是闫家祖师爷的选择。
恐怕闫肃要的承袭,不仅是武学,还有风骨。
这个解,写得落落大方。
怎么回事,莫名燃起来了!
杨今予听到自己心脏跟着咕嘟咕嘟沸腾了几下。
他由衷道:“另辟蹊径,很敢。”
闫肃这个发言又大又狂,口若悬河,乍一听就像是自以为是的自大狂,在酒桌上说了不负责任的醉话。
不像闫肃这么内敛的人会讲出来的。
换个人说这话,杨今予会觉得他又装逼又虚伪,是个哗众取宠的伪君子。
但放在闫肃身上,竟然莫名的契合。
因为闫肃这人,本就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闫肃全家都不怎么食人间烟火。
杨今予从惊叹中收回神,视线落在闫肃摆弄开水的背影,若有所思。
闫肃远不止表面看起来这么温顺。
心很野。
杨今予:“啧。”
他凝望了一会儿煤气灶里升腾的蓝色火焰,想到什么说什么:“没看出来你会这么反骨。你爸会同意吗?他更想让你接手武馆吧。”
“不同意我也会争取到底。”闫肃不容置疑道。
杨今予一哂:“大班长这是叛逆期了吗。”
闫肃却笑笑:“我从小没叛逆过,就当这一回吧。”
说着闫肃冷不丁转过头来:“说来我想谢谢你。”
“嗯?”杨今予挑了挑眉。
“你还记得你替谢天看编曲那次吗?打鼓给我们听。”闫肃浅笑,黑曜石般的双瞳亮到极致:“在那之前,我也以为这辈子要守着武馆了。但我看到了你们的热爱,你打鼓得时候,我很困惑,为什么你..会像突然换了个人,会对音乐热爱至此。”
“热爱没有理由。”杨今予想也没想,回答。
“所以我当时自愧不如。你们都明确知道自己热爱什么,想做什么,而我却没有。我学习、练枪,日复一日,明明都做到了最好,却还是没有目标。”
说到这,闫肃意识到不小心自夸了,睫毛轻轻一颤,才又继续:“打架那天,我从你口袋里找钥匙的时候,看到了你的耳机..你可能会觉得离谱,但确实是那一刻,我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是热爱。”
杨今予:“于是有了这个目标?”
“嗯,于是有了这个目标。”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有点幼稚。”闫肃发现自己一下子说了很多心里话,下意识有点窘迫。
“幼稚算不上,但这个觉醒方式,真的很中二。”杨今予抱着手臂笑。
所以没猜错的话,班里升国旗时喊的16字中二口号,其实是他写的吧!
闫肃垂下眼帘,大概是不经意间想到了自己父亲,他像是在自我批评一样,低语道:“既然做下了决定,师门不理解也无妨,我想试一试。”
杨今予就那样倚在门框,看了他一会儿。
而后会心一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闫肃。”
“嗯?”闫肃抬眸。
“来,给你打一首。”杨今予心潮澎湃的招招手,转头就往鼓房走:“来!”
杨今予调出伴奏,在鼓凳上坐好,鼓棒在手指间转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他朝闫肃说:“既然找到了热爱,那就别管脚下。这首歌叫《心要野》,看好了。”
我想为你唱一首快乐的歌;
一首让你忘了所有悲伤的歌;
我们漂泊在那平庸之海;
不管变成钻石或者成为尘埃;
谁想永远的活在这无人旷野;
谁又想就这样消失在黑夜;
是谁在心里面流亡了那么远;
决定去穿越孤独的国境线;
谁的眼睛看穿了那无限虚空;
谁还不是这样活在现在;
就这样随便吧;
嘲笑我们的孤独吧;
我们生来不属于什么地方;
就这样随便吧;
嘲笑我们的孤独吧;
只要这样一首歌为我们唱;
闫肃。
赤子心,不是谁都能有的。
你真的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