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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8(1 / 2)

第91章 景容死/回家

雨停以后的夜林, 到处都是泥土的腥味,挂在树叶上的雨珠不时滴落在地,一脚踩下去都是水。

从封炎跟上来的那一刻, 宁竹就知道了。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检查水囊和马鞍。

封炎站在几步之外, 低声说道:“我和你去。”

宁竹转头看他, 故意笑着开口:“没打听出来薛大人的下落?”

今日解决了卢绍, 封炎看着都要轻松不少, 眼神中隐藏着的压抑似乎散去。

他摇了摇头:“在嵊南关附近, 还要找。”

“那就老老实实去找你爹, ”宁竹扬了下眉,“我的身手你还不清楚?放心去吧,我办完了事就回壁州。”

此去定然是危险的,她不想别人陪着她去冒险。

封炎抿了下唇,最终还是顺了她的意思。

“我回去等你。”

宁竹轻笑出声:“没准我比你还先回去呢。”

封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果断改口道:“那你等我。”

“行。”

宁竹利落地翻身上马, 勒住缰绳, 马匹在原地踏着碎步,她朝祝衡关几人挥挥手。

嘉木站起身来,有些诧异的问道:“宁小姐现在就去吗?”

“早去早回。”宁竹笑着说,“壁州见。”

嘉木等人皆拱手道:“壁州见。”

“路上小心。”祝衡关说道。

宁竹微微颔首,一夹马腹,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骑马奔袭半夜,宁竹忽然勒住缰绳,她眯起眼睛, 看着前方树林中隐约可见的点点火光。

她将马匹拴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轻巧地落地,行走间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借着树影的掩护, 宁竹悄无声息地潜到主帐附近。

这是追击他们的队伍,景容不会在这一群人里面,但是要想知道他去了哪儿,还得从这群人下手。

油布帐篷里透出昏黄的光,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公子说了,务必要将卢大人带回来。”

宁竹看见帐篷上映出一个微微弯腰的身影,他重重点头:“卑职领命!定誓死护卢大人归营!”

帐帘突然掀起,一个黑衣人快步走出,瞧着像是今日跟在景容身边的暗卫之一。

宁竹眼睛一眯。

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暗卫翻身上马,马蹄声渐渐远去。

宁竹暗暗记下他离去的方向,转身解开自己的马匹,悄然地跟了上去。

今晚也是天助,并未下雨,顺着马蹄留下的痕迹,宁竹轻松跟上那名报信的暗卫。

待到天色渐亮时,那名暗卫在一处荒郊野岭外的客栈前下马。

这里原先的主人已经不见了,周围全部被身穿皮甲的侍卫给包围起来。

宁竹无声地绕到客栈后方,找了一个视线死角,起跑后指尖扣住屋檐的缝隙,翻身就上了屋顶。

瓦片在她脚下未曾发出半点声音,她俯身贴耳,仔细分辨着每间屋内的动静。

“公子还未醒来吗?”是那名暗卫的声音。

“也不知她给公子下了什么毒,”另一个声音答道,“昨夜昏过去后就再未醒来。”

暗卫犹疑道:“那接下来”

“公子已经交代过了,让我们片刻不得耽误,立刻启程回郦州。”

宁竹眉头一动。

郦州?不就是老皇帝现在落脚的地方吗?这是被打输了,要回家找爹告状?

事实是,景容也没有预料到那根短箭上的毒素会这么猛烈,不过是一道小小的口子,却让他意识模糊,昏睡过去前只来得及发出速速返回郦州的命令。

这毒难解,拖不了多长时间,只能待回了郦州,看看御医会不会有什么解决之法。

所有人都没想到,宁竹会如此大胆,只身一人杀了个回马枪。

顾忌着景容还在休息,两名暗卫的对话并未持续太长。

宁竹轻手轻脚地挪到主屋上方,透过瓦片的缝隙向下看去。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有种不正常的热。

两名侍女静立在外间,距离不近不远,确保自己第一时间就能听见里面的人吩咐。

内间的门轻掩着,隐约可见一张雕花大床的轮廓。

侍女就像是木偶人一般,也不说话,这房间里除了呼吸声,就只有她们掐着时间来打开窗透气的声音。

当侍女又一次开窗透气时,宁竹顺着屋檐攀爬而下,快速从窗户跃进屋内。

侍女刚转身,就被她一个手刀劈在颈侧,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就软软倒下。

她将人轻轻放在地上,只有衣裳摩擦的窸窣声。

另一名侍女察觉到异样,刚抬起头就眼前一黑,随即失去了意识。

宁竹推开内间的门,直直走向床榻。

她抬手掀开轻纱帷帐,床上的人却在这瞬间睁开了眼睛!

景容尚未完全清醒过来,手却已经本能地摸向枕下。

寒光一闪,手中匕首划向宁竹的咽喉!

这动作反应,竟然不比习武的人慢多少,倒是不像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宁竹侧身避过,直接擒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折,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景容喉咙中发出一丝闷哼,眼神终于变得清明。

“我说过,下次再见,我一定会杀了你。”宁竹冷冷说道,扯过被角粗暴地塞进景容嘴里。

夺过匕首用力穿透他的掌心,鲜血立刻染红了锦被。

景容额头上沁出冷汗,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疼的。

他见自己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宁竹的脸,喉咙中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宁竹竟然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

——我看清楚你长什么样子了。

宁竹不喜欢墨迹,杀仇人时候也是。

她抽出那把匕首,对准景容的心口刺下。

顿时,对方身体一震,苍白的脖颈上青颈毕现。

宁竹松开手,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原本还有些问题想问你,不过好奇心用在死人身上浪费了。”

景容竟然颤颤巍巍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挣扎着扯出口中的被角。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笑着说:“居然还是死在了你手里,咳咳不亏还有这么多人给我陪葬呢,你温家,都会下去陪我的,哈哈,咳咳”

“废话真多。”宁竹冷眼看着他,想起来从张德天那里得来的玉佩和纸条,嘲讽道,“你该不会是温家哪位的弃子吧,看着跟温策年长得也不像啊。”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到了景容。

他的面容骤然变得狰狞,像是在透过宁竹看向某个人,很快,瞳孔又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渐渐涣散。

景容垂死的手突然抓向宁竹,只是还未触及到就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没入染血的锦被。

“到底到底为什么是我”

宁竹心中升不起丝毫的怜悯。

她不知他与温家究竟有何恩怨,或许也是无辜受害之人,但是他害死了这么的无辜百姓也是不争的事实,实在是不值得人同情。

宁竹俯身探了脉动,确定人确实是死透了,心中憋着的气也终于顺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转身跃出窗外。

马匹不安地踏着步子,似乎感受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

宁竹解开栓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

回去时候倒是比来的时候还快。

当壁州城高大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宁竹不自觉柔和了眉眼,离开月余,眼前的一草一木都显得格外亲切。

她仰头时,还看见了站在城墙上巡视的宗明川。

对方看见她时也愣了愣,随即展露出笑容。

这笑令宁竹有些恍惚,仿佛瞬间回到了刚离开那日一般,不过她很快就回了神。

她下马,在城门处排着队,待守城士兵盘查过后进了城。

突然,站在阴影处的一个中年男子看见了宁竹,立马快步迎上。

宁竹没见过此人,起初都不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

“是宁小姐吗!?”中年男子脸上出现激动的神情,对着宁竹拱手行礼,“是大郎君派我来的,想着这几日您就该到了。”

他是温策年的人。

宁竹闻言,微微颔首。

这中年男子又说道:“大郎君收到信后即刻禀明了知州大人,连夜派了精兵前往长溇堰,您且放心。此番承蒙宁小姐仗义相助,酬金不日便会送往府上,小姐且先安心休养,晚些时候我家大郎君备下薄酒,还望您拨冗莅临”

宁竹应了声“好”,等见了温策年,正好可以问问玉佩和纸条一事。

“你回去复命吧,不用跟着我。”

中年男人连忙点头,对着宁竹又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宁竹目送他离开,忽听一声脆生生的嗓音穿透嘈杂的人声:

“阿姐!”

宁竹下意识地扭过头。

宁荷正一手牵着季新桐,一手拼命朝她摇晃,她们身边还跟着卞含秀。

宁竹怔愣一瞬,也笑着抬手朝她们招了招。

应当祝衡关一行人到了,便算着这几日她也该回来了。

宁荷已经松开季新桐的手,迫不及待地撒开脚丫子跑过来。

宁竹蹲下身,张开手,任由小姑娘扑到她的怀中,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

“阿姐!我好想你!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小姑娘抽抽搭搭地说,“阿姐,你的骨头硌到我了呜呜呜……”

说着,小手却把人搂得更紧。

宁竹忍俊不禁,拍着后背哄着:“乖,阿姐这不是回来了吗,快不哭了。”

后头的季新桐和卞含秀也快步围了上来。

“回来就好。”季新桐悄然松了口气,“自从祝衡关他们回来之后,小荷每日都来这里守着,就盼着你回来。”

宁竹闻言,顿时心头一软,知道她们也是这么盼着的,不然哪会一起来干等着。

卞含秀上前两步,手指轻轻拂过宁竹的脸颊:“瞧着瘦了些,不过倒是长高了,正好秀姨锅里炖了排骨汤,回去多吃点,我还在缸里养了两条大黑鱼,就等你回来呢,今日杀了吃,好好给你补补……”

宁竹笑着说:“那可太好了,在外头我最想念秀姨做的饭菜。”

闻言,方才还哭鼻子的小姑娘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哭腔里带着难以置信。

“阿姐,你不是最想我吗!?”

她扁着嘴,定定地看着宁竹,仿佛她要是说出半个“是”字,立马就能哭给她看。

宁竹不由失笑,连忙安慰:“当然最想你了。”

小姑娘这才破涕为笑。

季新桐笑道:“快让你阿姐起身来,咱们回家好好给她洗洗尘。”

宁荷终于松开宁竹的脖颈,微微退开一些,不过还是紧紧牵着手。

季新桐又望了望宁竹身后,疑惑道:“怎么没见封大人?”

祝衡关一行人回来的时候也没说,她们还以为封炎是与宁竹一道的。

宁竹正弯腰给宁荷系松开的发带,闻言解释道:“他找到了薛大人的下落,找爹去了。”

“当真?!”卞含秀脸上浮现出喜意,“那真是太好了”

宁竹回家心切,一路上日夜兼程,看起来风尘仆仆的,脸上都透出了些许倦色。

卞含秀遂不再多问,连忙张罗着回家。

四人刚推开院门,一道灰影猛地扑了过来,快得只能看见残影。

离家的这个月,平安才是全家变化最大的,如今已经长成威风凛凛的成年狼犬模样,唯独背上那块剃毛的伤疤还未长好,破坏了些许威猛霸气。

它立而起时,前爪几乎能搭到宁竹肩上,扑过来的力道一般人还真扛不住。

好在宁竹不是一般人,她单手抗住了热情似火的平安,又松开宁荷的手,蹲下身笑着使劲揉乱它颈间的厚毛。

“乖平安!你也想我了吧。”

“嗷!”

平安琥珀色的眼睛亮亮的,尾巴摇得飞起,顿时伸出舌头热情地糊了宁竹一脸口水。

“不许舔。”宁竹偏头躲闪,轻轻拍了拍它的脑门,再用袖子擦脸上的口水。

四人进了家门,卞含秀就忙忙叨叨往灶房去。

“快去换身衣裳休息休息,秀姨去给你端一碗炖好的排骨过来垫垫肚子,很快就能吃上饭了。”

宁竹应了一声,就带着宁荷和平安两条小尾巴回了房间。

房间仍保持原样,干净清爽,还隐隐有一股安神的草药香。

宁荷察觉到她的动作,指了指窗边挂着的香包,说道:“那是瑞萱姐姐送来的。”

宁竹脸上不由露出笑来。

等她刚换好衣服,门就被轻轻叩响。

“小竹,你换好了吗?”

“好了。”宁竹抬头回了一句。

宁荷跑去将门打开。

季新桐手中端着盛满温水的铜盆,边缘还搭着一张干净的布巾。

宁竹正要伸手去接。

“你别动手了,我来。”季新桐躲开,直接将水放在桌上。

“谢谢新桐姐。”宁竹笑着说,一边拧干帕子一边问道,“今儿怎么没见到承哥儿?”

季新桐眼中有骄傲也有担忧:“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承哥儿去书院了,他打算参加明年的科考。”

宁竹抬起头,表情有些诧异。

她还以为季新承会直接跟着宗成秋做事呢。

像是看出来她的疑惑,季新桐接着说:“宗大人是有看中他,是承哥儿觉得自己如今只有童生的功名,不足以服众,便主动提出想先参加明年科考。”

虽说朝廷已经名存实亡,会试和殿试没有了,但院试和乡试还是有的。

季新承这样选也无可厚非。

宗成秋身边留下来的必然都是有识之士,季新承不管从年龄还是身份上都服不了众,贸贸然去跟人竞争必然是会受到打压排挤。

倒不如明年过了府试、院试、乡试拿到了举人功名后再说。

当然,这样时间紧难度大,宁竹不敢说季新承一定会中举,但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是他自己权衡之后的结果。

他还年轻,且早早就凭本事入了宗成秋的眼,未来总是有无限可能的,搏一把路也会好走许多。

“不错。”宁竹也替他高兴。

季新桐又突然说道:“对了!瑞萱找了个医馆的活计,今儿还让我跟你这个未来师父告罪,她晚些时候就来。”

卞家只剩下卞瑞萱一个人,她手中的银钱怕是早就所剩无几了,她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接济,便在宁竹不在的这个月自己找了份糊口的差事。

她家本身就是做药材生意的,她经手又比较早,虽走的不是正统路子,但也是从小耳濡目染,会处理药材又知道不少医理,找个医馆的活计还是比较轻松的。

宁竹当然不会怪罪,毕竟人总是要吃饭的。

“我在家不会跑,让她专心医馆的事。”

两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卞含秀就端着一碗排骨汤走了进来。

宁竹本来还不觉得如何饿,可是一闻到这香味,肚子就“咕咕咕”开始叫。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宁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平安还凑上,宁竹分了一块给它,剩下就不肯再给了。

见宁竹吃得香,卞含秀眼中划过一丝心疼,也不说话打扰她,转身回了灶房继续做饭。

等一碗排骨汤下了肚,外头就听到了卞瑞萱带着明显的喘息的声音,像是一路跑着来的。

“姑姑,小竹回来了吗!?”

闻言,季新桐起身去唤她过来。

“回来啦,这边。”

半晌后,卞瑞萱便带着浑身药香气快步走了进来。

她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袖口上还沾着些许药渍,额头上带着汗珠,显然是匆忙赶回来的。

她看到宁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宁竹倒是微微怔神。

蓦地想起来,那个中箭而亡,死前还在忏悔着,让她帮忙带话给卞瑞萱的侍女。

第92章 赴宴

若是不说, 从前往事也许就在心中过去了,说了出来,待知晓后难免会勾起一阵伤心。

宁竹不知卞瑞萱心中是怎么想的, 也不会轻易替他人做选择。

她抬起眼, 就见卞瑞萱正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平安回来的!我还给你带了蜜饯, 听小荷说你喜欢吃这个”

宁荷靠在宁竹腿边, 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宁竹揉揉她的头, 接过油纸包, 拈起一颗蜜枣放入口中。

枣肉绵软, 甜味在舌尖化开。

“好吃。”她放下油纸包,拍拍身旁的位置,“你坐,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语气稍稍带上了些郑重,冷不防这么一说,房间里整个安静下来。

卞瑞萱笑意微敛, 有些不明所以, 但还是坐了下来。

她看着宁竹略显沉重的表情,心中有些忐忑紧张:“什么事呀?”

“大概是关于曹家的。”宁竹斟酌着词句,“有个人让我带句话给你,你想听吗?”

听见“曹家”这两个字时,卞瑞萱的表情凝固住,猛地抬头。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掐进肉里也浑然不觉,语气滞涩地开口:“想, 我想知道。”

宁竹直视着卞瑞萱的眼睛:“她说, 他们都死了,也该轮她了, 是曹家负了你们。”

卞瑞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喑哑。

“她是谁?”

宁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她是谁,是个女子,年龄看起来与你差不多,长得跟你娘有些像尤其是眼睛。”

她又把那侍女传纸条给她,还有之后的事情一道说了。

卞瑞萱霎时间泪如雨下,声音里全是哽咽:“是她!是曹云水!一定是她!”

曹家唯一和她年纪相仿的只有曹云水,她曾以为曹家人都死了,没想到……可惜知道得太晚,如今曹云水也已经不在了,她没再见最后一面,也没有机会当面质问兰丰村的真相。

让阿娘郁郁而终的真相……

季新桐心疼地看着卞瑞萱,轻轻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

这一刻,所有安慰的言语都显得多余,半晌无人开口,只余卞瑞萱低低的啜泣声。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宁松来了,人未到声先至:

“阿竹你回来了吗!三娘托我给你带了东西!”

“和桐儿她们在屋子里叙话呢……”卞含秀回道。

卞瑞萱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脸,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她说着站起身。

这些事情太过于痛苦,季新桐甚至都不敢想象自己带入卞瑞萱的境况那会是何种的崩溃。

卞瑞萱还能独自一人好好活下去,已经远远强过绝大多数人了。

这种伤痛不是旁人用言语能够化解的,只能靠她自己挺过来。

宁竹看着卞瑞萱出门,一个人默默走向隔壁的空屋,轻轻叹了口气。

她牵着宁荷,与季新桐一道出了屋子。

宁松扭头看见宁竹出来,先是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她没受伤后才露出笑来,将手上的布袋子递过去。

“三娘听说你解决了武波,就托我给你送了一份谢礼。”

原先抢景容粮队的时候,那武波伤了不少牙行和商队的弟兄,叶三娘心中始终记着这一笔,如今宁竹替她除了恶气,早就欢欢喜喜地将礼物备好了。

要不是知道今日他们一家团聚不方便上门打扰,她一定要亲自请宁竹去喝个痛快。

宁松说起时还模仿着叶三娘豪迈的语气,逗得几人方才低落的心情都好了些。

宁竹打开布袋看了一眼,里头装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套宅子的地契,还有先前给的没用完的租金和押金。

“太贵重了。”她眉头微蹙,推拒道,“这我不能收。”

她没想到叶三娘出手就是一套宅子,这可是价值几百两还有价无市的东西,她哪能平白无故就收下,当即就想要让宁松退回去。

宁松不收,无奈才说了一句:“里头还有我添了些。”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宁竹的目光。

虽然宁竹说照顾宁荷一切都是自愿,可他不能就这样接受,心中一直想着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回报宁竹。

她不缺银子,也不缺旁的,宁松见她这个房子住得还算是舒心满意,便正好这次就借着这个机会,去与原先的房东商议,高价买了下来赠与宁竹。

这当然不足以回报,宁松只是想减轻自己心中的些许愧疚。

“就当我是为了小荷买的,契书手续我都已经办好了,退肯定是不能再退的。”宁松也耍起了无赖,抱起双臂,做出不容拒绝的姿态。

宁竹在另外两人的注视下也不好推拉,只得暂且收了下来。

回头再把银子补上便是。

几人坐在堂厅里闲聊,主要是宁竹在给宁荷讲述自己这一去路上发生的事,说到硝场里的那些经历,把小姑娘听得脸色紧绷,季新桐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由于听得过于投入,季新承从书院回来时候还把两人吓了一跳。

话题暂时告一段落。

季新承瞧见宁竹安然无恙,如常朝她笑了笑:“回来了。”

宁竹也开口问道:“书院适应的怎么样?有把握吗?”

“尽力而为罢。”季新承嘴上这样说,可眼睛却闪着志在必得的光,他话锋一转,“说起来,我去宗府也是借了你的光。”

他正是那日去宗府帮宁竹告假的时候才在宗成秋面前露了脸。

宁竹摆摆手,并不居功。

“这可都是你自己的本事,也不是每一个去拜见宗成秋的人都会被他放在眼里的,眼下也是你的机会,要好好把握。”

季新承笑着微微颔首。

没过一会儿,季元武也下工到家,看见宁竹很是高兴,嘴里一直念叨着“回来就好”。

最后还是卞含秀听烦了,将人揪去给自己生火。

等鱼汤炖好后,灶房里就传出来喊开饭的声音。

卞瑞萱也从房间里出来,面上看不出哪里不对,想来是已经缓和好了,只是眼睛里还有些许血丝。

卞含秀问起时,被她用医馆忙没休息好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众人齐聚一桌,饭菜的热气在桌面上氤氲开来。

宁竹的碗被众人东一筷子西一筷子的填满了,只顾着吃,连筷子都没有自己伸过几回。

这顿饭吃得宁竹一本满足。

稍微晚些时候,温府就派人来请了,人在门外恭敬地候着。

宁竹也不推脱,回房间拿上装着纸条和玉佩的荷包就出门了。

到了门口才知道来的是祝衡关。

他今日一听下人们来报宁竹回来的消息,本来是准备上门来的,可是想想她应该不希望与家中人相处的时候被打扰,便放弃了登门的想法。

待到了傍晚才抢过来接人的差事。

祝衡关看见宁竹的时候眼睛亮起来,稍稍松了口气。

“路上还顺利吗?”

宁竹笑着道:“顺利,本来还想着能不能追上你们,没想到你们走得还挺快。”

祝衡关误会了,急忙解释道:“队伍里伤员太多了,再加上身后那些人穷追不舍,所以我只能”

宁竹本来是玩笑一句,没想到祝衡关竟然反应这么认真。

她连忙叫停:“我没生气,开玩笑呢,快走吧,也别让温大郎君久等了”

宁竹迈开腿走在前面,祝衡关瞬间止住声音追了上来,坐在前头给她驾马车。

温家虽然是朝廷钦犯,可是这恢弘、比起宗府来说也不遑多让的大宅院,可不是钦犯能够住得起的。

祝衡关亲自引着她进去。

他走在前头带路,微微压低声音对着宁竹说道:“今日除了大郎君,宗小将军和青阳道长也在。”

温家和宗家的关系她可以理解,只是这后头来的青阳道长又是什么意思?

像是看出来宁竹的疑惑,祝衡关解释道:“大郎君去请宗小将军的时候,恰好青阳道长也在府中,道长执意要同往,大郎君几番推脱不得,便一同带来了,他特意命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宁竹倒是无所谓,她今日本也就不是冲那一桌酒饭来的,只要温策年自己没意见,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穿过流水假山,走过回廊,宴席设在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凉亭。

既能够欣赏到雨景,也能够隔绝有心之人靠近。

圆桌上坐着祝衡关口中说的那三个人,接下来的宴席他不便再陪同,宁竹就独自走了过去。

见到她踏着石阶而上的身影,温策年和宗明川都亲自起身相迎。

那穿着黑色道袍的青阳子大师则是坐在原位上,笑意盈盈地望着宁竹。

“宁施主,你我有缘,这不又再见了。”

宁竹不置可否,只回道:“青阳道长,许久不见。”

见状,温策年微微侧身,右手虚引向梨花木椅。

“宁小姐快请坐,今日多谢你赏光。”

“客气了。”宁竹从善如流地坐下。

“今日策年说设宴邀你,我便厚着脸皮随他同来了,先前宁荷遭掳之事,我一直未得当面致歉,今日正好借他这方宝地备下薄酒,望你不弃。”

宗明川说着,亲手为宁竹斟了杯茶。

宁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摇了摇头说:“当然不会,都过去了。”

宗明川笑笑,继而说道:“你刚回来,多休息几日再去管教那几个小崽子吧。”

宁竹微微颔首,想起自己叽叽喳喳的小徒弟们也忍不住一笑。

众人寒暄几句,青阳道长就先开了口。

“快快上些酒吧,我这可是苦等好一会儿了。”

宁竹眉梢微挑,目光隐晦地瞧了瞧他。

这道长今日与初见时仙风道骨的模样倒是大相径庭。

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青阳道长没有半点不自,笑得坦然:“贫道今日特来讨这杯酒喝,宁施主莫要见怪啊。”

宁竹笑笑没说话,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回桌面。

温策年和宗明川看起来跟这青阳道长都颇为熟稔。

听见这催促的话语,两人面上并无半分惊异,只余几分无奈神色,显然对道长这般做派早已司空见惯,似是屡见不鲜了。

温策年扬手示意,早有下人托着温酒佳肴次第而上。

众人面前不过一小壶暖酒配着精致杯盏,唯独到了青阳道长案前,竟是一坛封泥未启的陈酿。

陶坛落桌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引得青阳道长眼睛一亮。

青阳道长早已按捺不住,也不顾旁人,挑开封泥,抱起酒坛便自饮起来。

宗明川与温策年多少知道宁竹性情,只遥遥敬过两杯谢酒便不再客套。

青阳道长沉醉在美酒之中,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倒真应了先前“讨酒喝”的说法。

宁竹在家已经吃过了,浅浅的动了下筷子。

温策年瞧在眼里,遂放轻了声线:“可是饭菜不合宁小姐心意?我这便命人……”

他抬手就要唤人。

“并非如此。”宁竹出声拦住他,摸了摸袖口中的荷包,“其实是我心中有一事不明,想向温大郎君请教。”

温策年闻言即刻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

“宁小姐但说无妨。”

宁竹目光掠过宗明川和青阳道长,将荷包取了出来,将那块并蒂莲的玉佩取出。

“我想请温大郎君帮我瞧瞧此物。”

温策年脸上温润笑意,在瞥见宁竹掌心玉佩的刹那陡然凝住。

他喉结轻滚,声音有些发紧:“可否借我一观?”

宁竹将玉佩转递给他。

待玉佩入手,温策年又怀中取出另一枚形制相仿的佩饰。

他将两物并置端详良久,微微拧眉道:“当真是一模一样……这是我温家的玉佩,敢问宁小姐是从何处得来?”

宁竹目光紧盯着温策年的表情变化,说道:“从硝场七皇子麾下的人手中得来,我也很是惊讶,原想着温大郎君该不会是在同我开玩笑。”

“绝无此事!此玉虽属温家形制,却非我所有。”温策年声量微微提高。

宗明川听得也甚是不解,手中的酒杯悬在半空,忽而提议。

“策年,温家除你之外,还有何人持有此玉佩?唤来一问便知。”

话落便觉失言。

温家嫡系如今除了温策年与几位小辈,早已人丁凋零。

温策年皱起眉头:“我这一辈里,唯有温家嫡系子弟方能持有并蒂莲玉佩,是祖父当年亲自定下的规矩,只是这玉佩之间并非全然相同。”

闻言,宁竹倒也没说信不信。

温策年招来侍从。

“差人去请二郎君,让他将贴身玉佩一并带过来。”

侍从领命而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温策年望着宁竹,眼神诚挚:“宁小姐,这事我也不知究竟为何,也绝无有半分欺瞒,待家中二郎一来,你便可知。”

宗明川也在一旁帮忙背书,拍了拍温策年的肩膀:“策年跟七皇子从未有过半分联系,中间应当是有什么误会。”

不多时,侍从就带着个十来岁左右的小少年过来,一眼就知道是温家人,那身温润如玉的气质与温策年如出一辙。

他先是向众人问好,接着就将身上的玉佩递给了兄长,好奇的目光在宁竹脸上停留片刻,又迅速低下头去。

温策年将三块玉佩并推至宁竹面前,指尖在其上分别点了点。

“宁小姐请看,这玉佩上的花瓣是否是不同的。”

宁竹仔细看着手中的三块玉佩,温二郎后头拿来的那块玉佩,确实跟先前两块都不一样。

花瓣的纹路朝向有着细微的差别,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宁小姐若仍存疑,我也可将家中其他人都——”

温策年话至半途,被宁竹抬手打断。

她语气平静:“不用了,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说着将玉佩推还过去。

祝衡关未曾向温策年提及玉佩之事,对方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想来他所言非虚。

温二郎收好玉佩后就行礼退下。

宁竹低下头,指尖轻轻摩挲着两块沁凉的玉佩。

它们除了系带相异,其他完全就是一模一样,找不出一处不同。

温策年启唇几次,却不知从何说起,终究没再言语。

这时,青阳道长喝了一口酒,慢慢悠悠地开口,酒气随着他的话语飘散开来。

“不若给我瞧瞧。”

宁竹和温策年对视一眼,将玉佩递给他。

青阳道长将玉佩搁在桌沿,先念念不舍地瞅了眼手中的酒坛,又蓦地转向宗明川。

“你还喝不喝?”他的问题没头没尾。

宗明川不明所以,还来不及回答,青阳道长提起他手边的酒壶,将里面上好的温酒倒在了自己面前都没动过的空碗中。

酒液在碗中打着旋儿。

盛满后,他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将两块玉佩丢了进去,玉石撞击瓷碗的声音格外清脆。

“等着吧。”

他说着,又抱坛痛饮起来,衣襟上都沾满了酒液。

宁竹几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亭中只剩下酒液滴落与青阳道长咂嘴的声音。

良久之后,青阳道长终于肯放下手中的酒坛,醉得两颊绯红。

他打了个酒嗝,伸手将两块玉佩捞起来。

先是眯眼端详片刻,口中说了句什么,便把玉佩转递给宁竹。

他的声音因为醉意而有些含糊:“诺,自个儿看吧。”

宁竹目光触及两块玉佩时,呼吸微滞。

原先相同两块玉佩,如今终于显现出了异样之处。

墨痕浸入玉内,在莹白底色上洇开分明笔画,一枚玉佩内显“策”字,另一枚则浮出“容”字。

第93章 宫闱秘事/开解

酒液顺着玉面缓缓滑落, 将宁竹的指尖沾染上酒渍。

她沉默一瞬,将玉佩递给温策年。

温策年接过玉佩的刹那,瞳孔骤然一缩:“这”

宁竹扭过头看向青阳子, 目光透露着锐利。

“道长既然知道这玉佩的玄机, 想来也清楚它的主人是谁吧?”

青阳道长忽然垂眸不语。

宁竹又从袖中摸出荷包, 抖出里面的纸条。

“我是从一个叫张德天的人手中得到的这个荷包, 里面装着那块玉佩和这张纸条, 他死之前曾说有什么七皇子的秘密要告诉我, 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口”

宗明川接过纸条, 手指抚平褶皱,低声念出上头的字。

“双生破元气,国祚将衰。”

他的声音发紧,最后一个字几乎微不可闻,抬头看向温策年。

烛光下,温策年的脸色微微泛白。

“道长曾在钦天监当值, ”温策年艰难地看向青阳道长, 喉结剧烈滚动,“您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与七皇子”

闻言,青阳道长浅叹一声,扶着桌沿起身。

“都是冤孽啊。”

“若与我相关,我必须知道真相!”温策年望着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青阳道长将手负在身后,眼中神色明灭。

“你当知道,你父亲曾经有个姐姐, 曾入宫为妃。”

温策年浑身一震。

温家在多年前确实送过嫡女进宫, 被册封为嫔。

此女名唤温正妤,在温策年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病逝, 宫中未曾留下血脉,府中也也很少再提起这位姑姑。

“其实,她当年曾诞下一对双生子,这在帝王家自古便是不祥之兆,”青阳道长的声音低沉,“她不忍心看着两个无辜的孩子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处死,彼时我与温家私交甚笃,她便将消息捂住,托我传信给你祖父”

在那个时候,面对女儿死前最后的祈求,温家主只能从襁褓中抱走健康的那个孩子,将另一个羸弱的孩子留在深宫。

后宫纷争不断,温嫔本就因难产伤了根本,她自知命不久矣,失去母亲的婴儿又如何能够活下去。

后来她便与温家同老皇帝达成了秘不示人的约定。

“之后不久,温嫔就离世了,留在宫中的那个孩子抱给了当时还只是安嫔的贵妃,温家为了保住另一个孩子的性命,几乎不再提及在宫中的那个孩子。”

世上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廊外骤雨突至,一道白光划破夜空,映照出温策年那张惊愕的脸。

他耳畔嗡嗡作响,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所以,我就是那个被抱出宫的孩子,七皇子就是我的——”

青阳道长微微颔首:“孪生兄弟。”

温家到底是对宫中的孩子心存一丝愧疚,温家主便命人打造了并蒂莲玉佩,也给七皇子留作念想。

众人皆是没有想到,这一块玉佩竟然牵扯出这些宫闱秘史。

亭中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夜风吹动帷幔的窸窣声。

宁竹只是一个听故事的人,此刻心中最不好受的是温策年。

看见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沁出血珠却浑然不觉疼痛。

父亲从清正廉洁的好官,变成了昏庸不仁的老皇帝,从小到大接受的一切都在他心中轰然崩塌。

宁竹忽然懂了七皇子的疯狂。

难怪临终前会嘶哑着问“为什么是我”。

生母早逝,自己被安贵妃抚养长大,偏偏对方此后再无生育,不知是否有其中的原因,或许难免将怨气迁怒于他。

先天不足的病体,深宫倾轧的寒意,让那个孩子变成了一条长着獠牙的毒蛇。

七皇子有玉佩,也知晓自己的身世,他在涉州投放瘟疫,又何尝不是用最惨烈的方式在向温家复仇。

宁竹心中也有些唏嘘。

她不会同情七皇子,不然那些被他害死的无辜百姓算什么。

对方有罪,且罪恶滔天,可溯本追源,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分明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也难怪张德天握着秘密直到咽气,这种宫闱秘辛,谁敢轻易掀开。

就在这时,青阳道长突然抬眼看向宁竹。

他的声音清明,仿佛瞬间醒了酒:“宁施主可有想问之事?”

宁竹挑了下眉,确定他问的是自己。

她盯着青阳道长:“道长此前唱的童谣预言,可还会应验?”

难怪初见时觉得面熟,不过是被他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给骗了过去,此刻再看,这喝酒醉酒的神态,分明就是边镇遇见的那个酒疯老头!

青阳道长顿了一下,干笑两声:“这就被认出来了?”

“道长伪装得好,我竟然第一眼未曾认出来,”宁竹似笑非笑地打量他,“所以涝灾是真的?”

如若真让七皇子得逞炸毁长溇堰,洪灾恐怕在所难免。

这酒疯子真能够未卜先知?

这个问题在宁竹唇边过了一遍,又咽了回去。

罢了,想必也是问不出来。

青阳道长被她的目光看得后颈一凉,连酒都醒了。

他悻悻说道:“咳咳,天道无常,难以预测”

果然。

宁竹看着他,嘴角微微抽动,脸上就差明晃晃写上“嫌弃”两个字。

问了又回答不了,有什么可问的。

温策年自己还需要时间接受这隐藏多年的真相,宁竹几人作为客人也不便多留,他强撑着送他们到门外。

这场宴席也就这样不了了之的散场。

天色已晚,外头的雨又下大了,照旧是祝衡关驾着马车送她回去。

祝衡关察觉到了散场时微妙的气氛,他看着宁竹脸上透露出来的淡淡倦意,也没再多问。

马车很快就到了巷口。

屋檐下亮着灯笼,被夜风吹得轻轻摇晃,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听见车轮的声音,院门很快就被打开。

来开门的是季元武,连忙打着伞让宁竹快进屋去,又客气送走了祝衡关。

季元武笑呵呵道:“你秀姨方才还念叨着你怎么还不回来,心里正担心呢。”

时辰太晚,卞瑞萱和宁松都已经赶在宵禁前离开,家中人都没睡,在堂屋里点了油灯等她归家。

宁竹心中一暖,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我回来了。”

“阿姐!”宁荷从屋里跑出来,又变成了小尾巴。

这会儿她可挤不过平安了,一人一狗抢位置,她差点就被平安的脑袋给推了个趔趄。

她抱着胸,小脸气得鼓鼓的,撅起嘴巴:“臭平安!”

被骂的平安无辜望过去。

宁竹看得忍俊不禁,一手揉着平安毛茸茸的脑袋,一手牵着宁荷的小手,让它们各占一边才算是哄好了。

卞含秀笑得温柔,说道:“喝酒了吗?我去给你熬碗醒酒汤去。”

宁竹忙摆手说道:“不用了秀姨,我没喝多少,就抿了两口,待会儿直接洗漱睡下就行。”

见她坚持,卞含秀才重新坐下,目光慈爱:“今儿刚回来就又出门赴宴,定是累坏了,承哥儿在灶房烧了热水,快去洗洗歇息吧。”

季新桐笑着挽住宁竹的手臂:“我去给小竹搓背,阿爹阿娘,你们也早些歇下吧。”

“欸,那你们弄完也早些睡,浴桶明日再收拾也成”卞含秀交代道。

季新桐挥挥手,催促着爹娘离开。

“知道了,你们快去吧!”

等卞含秀夫妇离开后,刚好转过身就撞见季新承走进来。

他的衣袖挽到手肘,小臂上面还沾着些柴灰。

“小竹回来了,正好水烧热了”

话话没说完,也被季新桐给撵去睡觉。

“你明日还要早起去书院,快去歇息。”

季新承瞧着阿姐急切的模样,便知她们有私话要说,笑了笑顺从地转身回了屋子。

季新桐虽有事想谈,却还是先替宁竹兑好洗澡水。

温热的水汽漫上来时,她端了小板凳坐在浴桶边,用柔软的布巾擦着宁竹后背,终于开了口。

“瑞萱今日一直装作没事的样子,”季新桐往宁竹的肩膀上浇水,“走之前还让我跟你说别担心她。”

宁竹微微颔首,水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荡漾。

“你也别太担心,她定然能够缓过来的。”

季新桐轻轻“嗯”了一声,半晌才惆怅开口:“家中所有人都有事情要忙,偏我总是不知该做些什么,我不想就这么随便的说亲嫁人”

话音渐低,尾音几乎融在水汽里。

宁竹听着却是困意顿消,差点惊得坐起身来,水花四溅,声音都险些破音。

“嫁人!?谁让你嫁人!?”

这才不满十五岁的小女孩,嫁什么人!说什么亲!

秀姨和季叔平时都很疼爱季新桐,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听到宁竹激动的语气,季新桐蓦地回神,连忙说:“不是!我就是感叹一下。你不在的这段时日,隔壁有家人结亲了,新娘子跟我一般大,有人问起我有没有许配人家,议论说我这年纪该相看了,还说再大就难找到”

虽然说这话的人已经被卞含秀给不留情面的撅了回去,可季新桐心中总是记下了。

宁竹眉头紧紧皱起:“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

季新桐怔愣一瞬,又低下头,发丝垂落遮住半边脸庞。

“我知道的小竹,其实我不是害怕嫁人,亦或者没办法嫁人,我是害怕自己没有一技之长,不像你和瑞萱那样……我不想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这些话在她心中憋了有一些时日了,她也不知该对谁说,恰逢提起瑞萱,她才忍不住倒了出来。

季新桐颇有些愧疚:“对不起小竹,你才回来我就跟你说——”

“新桐姐,”宁竹转过身,趴在浴桶上,神情认真地说道,“若是不知道做什么,那不如就都试试,总能找到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和家里人肯定是支持你的。”

季新桐望着她,重重点了下头。

宁竹笑着说:“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放开手去做,我给你兜底!”

她现在可有钱了。

季新桐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笑得温柔:“那就太谢谢你了。”

……

两人收拾好说笑着出来,宁荷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攥着拳头,像小猫似的蜷缩成一团。

季新桐比划个手势,轻手轻脚回了房间。

平安听见脚步声机警地抬头,耳朵竖起来,看见是宁竹下意识摇了摇尾巴。

宁竹挠挠它的下巴,轻声说:“晚安。”

烛火熄灭,满室静谧,沉沉夜色,一夜好眠。

——

宁竹在路上奔波了月余,身体本就乏累,昨日归家后又搓背泡澡放松心神,今早竟难得懒了懒床。

外面雨声阵阵。

季新承天不亮就已经去了书院,季元武也上工去了,卞含秀赶早市未归,家中只余下平安、宁荷和季新桐。

季新桐就着昨日的排骨汤煮了细面。

刚吃过早食,院门就被敲响了。

宁竹去开的门,外头祝衡关穿着一身劲装,怀里抱着个大箱子。

他发尾有些湿润,微微抬起箱子:“我来送酬金。”

没想到温策年昨日受了那般冲击,竟还记着这事。

宁竹微微侧身让开:“进来吧。”

见到来了客人,季新桐很快沏来茶,茶杯上还冒着热气。

祝衡关将木箱放在桌上,接过茶杯道了声谢。

“这是大郎君给的酬金,还有宗知州给的赏银。”

阻止七皇子炸毁堤坝的事不便声张,宗明川便将赏银托温家一并送来。

祝衡关没说,宁竹去本来就是为了救他,酬金也合该他来给,于是就在原本的酬金里又加了一些。

所以宁竹抬手打开箱子,看见的就是一水白花花的银子,甚至还有两个金元宝,几乎晃花了眼。

“这么多?”宁竹挑眉。

祝衡关故意玩笑道:“我的命和那些消息,总归值些钱。”

听他如此一说,宁竹也不推拒了。

反正这银子拿得不亏心,何必客气。

宁竹将箱子收下,祝衡关才开口问昨日宴席上的事。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昨日玉佩的事”

宁竹开口道:“内情我已清楚,你不必再问温大郎君。”

她知道自是无碍,毕竟她没什么受限于人的,可祝衡关还在温家当差,知道太多恐惹麻烦。

祝衡关听懂了弦外之音,放在膝头的手紧了紧。

“其实我已经从温家辞去了差事,今日过来,除了送酬金以外,我还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院门处就突然传来卞含秀着急忙慌的呼声。

“洪水!是洪水来了!城西那边都被淹了!”

第94章 洪水

此话一出, 宁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紧紧皱起。

不是都派了精兵去看守长溇堰吗?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宁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对着祝衡关说道:“稍候片刻。”

后者没说完的话只能重新咽了回去。

宁竹急忙走出屋子, 看见卞含秀手中拎着一个菜篮子, 鬓发跑得都有些散乱了。

季新桐扶住她的手臂, 拍着背给她顺气, 声音轻柔, 却掩饰不住其中的担忧。

“阿娘别急, 慢慢说。”

平安和宁荷也站在她身边, 神情紧张。

卞含秀心知自己方才一惊一乍的,怕是吓到孩子们,喘了口气连忙说道:

“今早我往集市去时,听闻有人说,城西那条河一夜之间水位骤涨,已经快漫过码头。瞧那情形, 保不齐再过些时候, 便要漫到咱们这边来了。”

她只是听旁人说了一嘴,个中实情自己也不清楚。

宁竹眉头微皱,声音冷静:“您先别慌,今日就先待在家中,等我去城西瞧瞧再说。”

本来想骑马去的,只是城中不能随意纵马,上回她是为了救宁荷情有可原,宗明川也没有追究, 这回可不行了。

卞含秀忙不迭点头, 眼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你穿好了蓑衣斗笠再去啊,要是看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赶快回来。”

“我也去!”季新桐也连忙说道, 手指已经抓住了挂在墙上的蓑衣。

卞含秀只对着两个孩子反复叮嘱:“见不对就回来!”

“好。”宁竹回身接住季新桐递过来的蓑衣和斗笠,对着祝衡关说,“万一真的有洪水,你晚回去也危险,我便不多留你了。”

祝衡关倏地站起来:“我同你们一道去吧。”

路就在那,谁想去都行。

宁竹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祝衡关随即去外头,动作利落地穿好了蓑衣。

三人冒着雨快步朝着城西去。

从昌平巷过去,平日里要走个一刻钟时间,此刻三人脚程飞快,埋头赶路,转眼便到了城西河边。

果然如同卞含秀说的那般,一夜之间河水暴涨。

河水翻滚着激起浊浪,里头全都是黄色泥沙,面上枯枝碎叶打着旋儿的飘,一根粗壮的树干被冲得上下翻滚,显见得暗流汹涌。

水势已漫过码头,拍岸时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将岸边的花草冲得东倒西歪,上游的轰鸣越来越大声。

宁竹看这情形,提着的心反而稍微放下了些。

这看着不似长溇堰决堤,若真是堰坝出事,水流该是陡然倾泻而出,根本不会给人反应的时机,而不是像这样渐渐漫涨。

她侧过头问季新桐,声音穿透雨幕:“这几日都是大雨吗?”

“从前日开始的,突然雨势就变大了。”季新桐声音被雨声冲得有些模糊。

闻言,宁竹推测,应该是连日暴雨超出河道承载,亦或上游泥沙淤积所致。

她望着河面,眼神渐沉。

“走,先回去!”

三人折返时,正遇上一队巡城士兵,显然也是接到城西涨水消息,前来查探的。

为首的将领面色凝重,眉头紧锁。

宁竹只盼他们能够有办法遏制住这河水的泛滥。

不过也难,这暴雨是天灾,谁也不知道老天爷它什么时候会停下来。

远处的雷声滚滚,就像是某种不详的预示。

城西离昌平巷并不算远,地势也较矮,宁竹不敢拿家中众人的性命冒险,决意近日另寻住处。

“我去问问阿兄,看能否在郊外寻个宅子。”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

“我有处空置宅院,”祝衡关突然开口,“虽不在郊外,但地势高,若不嫌弃,可暂居那里。”

宁竹略一沉吟:“你先带我去瞧瞧吧。”

若是可以,倒也不用舍近求远,再去麻烦宁松。

宁竹扭头看向季新桐。

后者会意,点头道:“你们去吧,我回去跟阿娘说,赶紧收拾行李。”

她还要检查家中装粮食的大缸有没有密封好,万一洪水真的到来,决不能让水把粮食给淹了。

他们分两头行动。

祝衡关所言的宅院在城北,距昌平巷尚有段距离。

宁竹此前从未来过这片,此处因有处地势较高的缓坡,不似周边热闹,倒显得有些冷清。

再往坡上望去,隐约能看见寺庙的轮廓。

宁竹多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

这屋子瞧着许久无人居住,门楣上的蛛网在风中轻轻晃动,铜环上都积了好些灰尘。

祝衡关走到门前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没有带钥匙。

他的表情一僵,手指在腰间摸索的动作顿住,声音里带着几分窘迫:“你稍等片刻。”

宁竹微微颔首。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祝衡关三两下就从墙头上翻进去,没过多久,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进来吧,”祝衡关对她说,“这是原先大郎君还未置宅院时暂住的地方,有些时日没人来过了,屋子可能有些脏,还没来得及打扫”

宁竹随着祝衡关走进宅子。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屋内看着倒不似外面那般破旧,除了灰尘多些,家具陈设都还齐全。

虽不如昌平巷的宅子宽敞亮堂,也没有水井,但胜在邻居少、环境清静。

总体来说,作为暂时落脚的地方,宁竹还是很满意的。

她转头问道:“你打算怎么租?”

祝衡关摸了摸后脑勺:“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都没来得及报答,能帮上你这一点小忙,我已经很高兴了。”

宁竹摇了摇头,不答应:“一码归一码,若这样,我就不租了。”

说罢作势要走,祝衡关连忙伸手拦住她,表情有些无奈。

“一个月一百文总行了吧?我是真心想要感谢你的,给我个机会都不成?”

这价格连好客栈一晚的房钱都不够。

宁竹还想再说,祝衡关却抢着道,语速也快了些:“我已从温家辞了差事,如今也无处可去,正好也要搬来这里。我又不会做饭,不如让我跟着你们一起用饭,就当抵了房租,如何?”

家中本就没几口人,多他一个也不碍事,就是要辛苦秀姨了。

宁竹心中盘算着,一直没说话,祝衡关心中一急,索性将心里话和盘托出。

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我孑然一身,只是想留在你身边报答这三次救命之恩,就算收我当个看家伙计也行……”

宁竹看着他,上一个这么说的还是封炎,如今人也不知道到哪儿了……

她很快收回思绪,眼下再找这么合适的住处怕是不易,不如就顺水推舟,承了这份情。

宁竹便打断祝衡关的话。

“那这段时日就麻烦你了。只是伙计的事,我如今在宗府当武师父,实在用不上,先不谈这个。”

祝衡关倒也不沮丧,只要离得近,还是有机会的。

他欣然点头答应,明明是房东,看起来却是比宁竹这个租客还要高兴。

“我这就留下来打扫,晚些时候换把新锁,再把钥匙给你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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