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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轩小说网 > 乱世逃荒路 > 30-40

30-40(2 / 2)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着站起来。

方阳益和方阿泰本来还担心宁竹等人不知情,会在贵客面前失礼不敬,心中颇有些忐忑。

没曾想,宁竹居然主动站了起来,让他们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那中年男人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目光在宁竹身上停留片刻。

宁竹不躲不避,迎上他的视线,躬身行了一礼后,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开口。

“见过县令大人。”

一语点破来人的身份,正是昌县的父母官——薛志炳!

话音落下的瞬间,方阿泰背后的冷汗瞬间浸透衣衫,在方阳益投来质问的目光时,只能猛猛摇头。

不是他啊,他什么都没说!

薛志炳当然知道方阿泰和方阳益并未透露他的身份,这其貌不扬的小姑娘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他眼睛微微眯起,没作声,目光锐利地打量宁竹。

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季新承突然上前一步,打破了这份寂静。

他恭敬地作揖行礼道:“见过薛大人。”

薛志炳看着眼前的少年人,眉头微挑,极有气势地沉声问道:“你认得我?”

季新承并不慌张,开口回话时,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奉承之意。

“曾听闻昌县在薛大人的治理下,年年评级上等,百姓安居乐业,您是人人爱戴的父母官。”

少年意气风发,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竟然显得格外真挚。

这两个小孩,一个点破他的身份,一个就给他带高帽子,心思缜密、细察入微,都不简单啊。

薛志炳面上不动声色,自然是不能被两个半大孩子架住了,故意冷着声音问道:“知道我是谁,为何不跪?”

宁竹脸上露出无辜的神色:“若是您想”

她说着,便作势要跪下,动作却极为缓慢。

等真跪下的时候,宁竹保证会大声喊得整个方府都听得见她那一声“恭迎县令大人”。

他如此迂回来见人,自然不希望闹得人尽皆知。

薛志炳见状,顿时知道被她揪住这一点了,心中说不清是好笑还是气恼。

但见宁竹的膝盖以龟速弯折,她身后的人也准备跟着跪下的时候,薛志炳还是清清嗓子叫了停。

“免了吧。”

宁竹闻言,立刻站直了身子,动作干脆利落的不像话。

薛志炳也不屑跟一个半大小姑娘计较,信步走到上首坐定。

方阳益连忙上前,亲自替他斟茶。

薛志炳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淡淡说道:“其他人都出去吧,你们两个留下。”

他手指向的人正是宁竹和季新承。

宁竹脸上丝毫没有惊讶,摸了下宁荷的头:“跟着秀姨去吧,阿姐一会儿就来找你们。”

宁荷乖巧地点了点头,拉住卞含秀的手。

季新承则是朝着季家几人递去了一个安抚眼神,示意他们不必担心。

季元武和卞含秀虽然心中不安,不放心两个孩子,但眼下情形容不得他们拒绝。

两人带着宁荷和季新桐向薛志炳行礼后,缓缓退出了花厅,方阳益和方阿泰也极有眼色的告退。

待所有人退下后,花厅内只剩下薛志炳、宁竹和季新承三人。

薛志炳低头,用茶盖抹了抹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淡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们吗?”

季新承拱手行礼:“请大人明示,若有用得上的地方,我等定知无不言。”

闻言,薛志炳眉头一挑,随即又将目光投向沉默不语的宁竹。

后者只回了他一个无害的笑容。

薛志炳嗤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

“坐下吧。”

季新承尚且还有些犹疑,宁竹直接拽住他的衣袖,两人一同坐了下来。

宁竹心想着:房梁上早就有薛志炳的人在蹲守,若是他真想对他们不利,根本无需等到现在。

既然已经点破了他的身份,索性也不用再拘谨,坦然面对便是。

薛志炳冷不防出声:“你们都是从涉州来的?”

宁竹坦然回答:“是。”

她本以为薛志炳是要打听涉州城的事,谁知道,对方一开口倒是换成她愣住了。

“涉州城爆发瘟疫,如今已经锁城,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

季新承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薛志炳看出了他的异样,直言道:“没有派发救济粮,也没有召集医士。”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讽刺。

这就是皇帝想到的“好主意”。

在皇帝看来,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涉州与之相比何其渺小。

更别提涉州先是遭遇地动,后又爆发瘟疫,本就没几个人活着了,他不缺这些个子民,又何必为了他们动用自己的国库。

锁城既能避免瘟疫扩散,又能省去赈灾的开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季新承紧紧握拳,心中被愤怒、悲痛等情绪充斥着,却无处宣泄。

薛志炳没有停下,继续说着,每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季新承心上。

“皇帝已经下了罢免的诏书,其上痛斥温正德身为朝廷命官,欺上瞒下、肆意妄为,致涉州遭此大劫,民生受损,实乃罪大恶极,念其罪行深重,一并株连九族。”

老皇帝竟是不要脸到如此地步,不仅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温正德身上,甚至还要将他的家人赶尽杀绝。

这种无耻的行径,宁竹都忍不住在心中痛骂老皇帝昏聩无道!

季新承心中的愤恨尤胜于宁竹。

他从小苦读圣贤书,师长们常教导他忠君报国,来日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这也是季新承多年以来的抱负和理想。

可如今皇帝的所作所为,让一切都成了笑话!

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迷茫痛苦,他的家乡、书院、师长和同窗们,只因为皇帝的一己私欲,就要活生生被困死在涉州城这就是他将来应该效忠的圣上吗?

宁竹看出他的不对劲,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无声安慰。

她将目光对准薛志炳:“县令大人对于涉州城的情况知道得如此详尽,应该不是为了瘟疫的事情而来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薛志炳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说道:“方家那个下人说,你们遇上了逃兵。”

宁竹瞬间明白了薛志炳的来意。

原北县离昌县并不算远,若是有人铁了心要来,几日便可到达。

宁竹索性就直说了:“离开原北县那夜,我杀了他们二十余人,剩下的不会超过三十人,可之后还会不会再有逃兵潜逃于此,我也不知。”

季新承压下心头的情绪,蓦地出声道:“逃兵能无声无息来到涉州,无人察觉,更无人上报,其中的问题,薛大人想必比我们更清楚吧?”

逃兵来到涉州绝非偶然!

薛志炳眉头紧锁。

他只知道方阳成因逃兵而死,但具体的情况方家那几人自己都说不清楚,他也无从得知。

原以为这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县令来操心,只管上奏陈情即可。

可直到皇帝下达了封锁涉州的命令,却丝毫没有提及逃兵一事,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所有从涉州上报京城的消息都被人暗中截下,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必定位高权重,且与鞍州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对方利用地动天灾,煞费苦心地将鞍州逃兵送来涉州,到底是想将这里变成他的地盘,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宁竹见薛志炳沉默不语,似乎已经陷入了思绪里,只能提醒道:“大人应早做准备,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无论那些逃兵背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只要他们还在涉州,这里的安定就难以保证。

薛志炳为官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这个小丫头知道这么多可就不正常了。

还有,方才他应当是没有听错吧——她一人个,杀了二十几个逃兵!?

第36章 比试

从方阿泰口中得知逃兵之事后, 薛志炳当即派人前去查证,只是路途遥远,一时还未收到回音。

若真如宁竹自己所言, 她竟能独自解决那些凶悍的逃兵, 还能护着一群人安全到达昌县。

那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小姑娘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不论薛志炳心中是如何想的, 说出口的话中都带着明晃晃的质疑:“你说, 那些逃兵是你一个人杀的?”

“是。”宁竹回答得简单明了, 并未遮遮掩掩。

毕竟只要对方派人去现场, 看到那些逃兵一击毙命的伤口, 自然能够猜出来是一人所为,早晚都会知道的事情,没必要多作隐瞒。

从进了方府时,宁竹就隐隐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了。

世人都惜命。

薛志炳在不清楚他们一行人底细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冒险独自来见。

宁竹也不管薛志炳是不相信确有其事,还是纯粹只是在试探, 她不介意展现出自己的实力。

谁说这不是另一种震慑呢?

“大人若是不信”她忽然抬头望向顶上房梁, 嘴角微扬,“不如让躲在暗处的那位出来试试?”

该说不说,这位躲藏的地方实在是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闻言,薛志炳指尖一顿,身体微微后仰,抬眼看向宁竹时,眼中神色莫测。

“封炎。”

薛志炳叫出名字的那一刻,一个身着黑衣的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稳稳当当的落地抱拳。

“大人。”

宁竹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

出乎意料的, 封炎看起来年纪并不大,面上还带着些稚嫩, 约摸十六七岁左右,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透着利落。

方才那一跃,足见其身手不凡。

薛志炳抬抬下巴:“去试试她的身手。”

封炎领命,没有丝毫迟疑,二话不说就要出手。

“且慢!”宁竹突然抬手制止。

众人皆是一愣。

薛志炳挑眉:“怕了?”

宁竹环顾四周,无奈出声:“这里是方家的地盘,若打坏了这些贵重物件,我可赔不起。”

为了招待好县令这尊大佛,哪怕只是一个偏僻的花厅,方家也用的都是上好的陈设。

打起来控制不好力道,她可不想被迫背上债务,万一再不小心伤到了人,她也不想平白无故就背负上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

薛志炳似乎也意识到这里不是比武切磋的好地方,轻咳一声道:“行,那就去院中比试。”

方家生怕薛志炳有事要吩咐,一直在门外不近不远地候着,看见几人出来时,正要上前伺候,却听闻要比武,顿时面面相觑。

季新承看不出来封炎的武功深浅,也只能拉住宁竹的手腕,低声说:“你的安全最重要。”

宁竹朝他笑了笑:“放心。”

等下人将院子腾干净,宁竹和封炎两人相对站在空地中央,其他人都已经自觉退开。

无人宣布比武开始。

宁竹和封炎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刹那间,两人同时出手!

宁竹打出的拳头裹挟着凌厉的风声,直逼封炎的面门。

后者身形如鬼魅般侧闪,险险避开这蕴含重力的拳头,左腿顺势横扫,踢向宁竹的下盘。

宁竹足尖轻点,竟踩着对方膝盖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个漂亮的跟头,稳稳落在他身后。

瞅准时机,宁竹精准扣住封炎手腕一拧,却见对方不知用了何种方式,竟然挣脱了她的桎梏,转身双手成爪,直抓向她的咽喉。

方才那一瞬,宁竹清晰的听见了类似石头摩擦的“咯咯”声,那是手骨相互错动发出的声音。

她略有些讶异,不过只是一场寻常的比试罢了,这人倒是对自己下得去狠手。

只是心中那么想着,宁竹的态度也正经了几分。

转眼数十招过去,两人动作越来越快,攻势越发凶狠,过招的残影围观众人看得心惊肉跳,连大气都不敢出。

最后一击,封炎避无可避,硬生生接下了宁竹的拳头。

他的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失去了知觉,拳风荡起两人额前的头发。

片刻之后,众人骇然发现,封炎脚下的青石板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痕,可见是何等巨大的力道。

“唔”封炎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闷哼,只有宁竹一个人听见了。

她后撤两步,抱拳笑着说:“承让。”

不得不承认,她最后也被对方那些刁钻的杀招激起了两分气性,下手时没控制好力道。

闻言,封炎抿了抿苍白的唇,微微颔首,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薛志炳面前,单膝跪地。

“输了。”

他说话的语气平静,倒是没有什么不服气。

薛志炳眉头微微挑起,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不过很快他就收敛了情绪,快得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抚掌大笑着望向宁竹。

“英雄出少年啊!”

往后还得在别人地盘上过日子,宁竹如今并不想跟人对上,看对方的态度,也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宁竹扬起脸,故作谦逊地回答:“大人过奖。”

平心而论,封炎的这身武艺,真要论起杀人来,怕是宗明川也及不上。

不过是因为后者出手总是留有余地,轻易并不出杀招,前者出手则是招招致命,明摆冲着要人性命去的。

能使唤得动封炎这般高手,想来这薛志炳也绝不是一般普通小县令!

此番,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算是皆大欢喜。

宁竹退到一旁,没有再多说什么。

既然薛志炳试探也试探过了,也知道明白了逃兵一事的严重性,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便是他的事了。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宁竹心想着,也该放他们走了吧。

下一秒,薛志炳像是也看出来她的不耐,摆摆手道:“你们退下吧。”

宁竹早就不想应付了,与季新承朝他行了一礼,跟着候在旁边的方阿泰麻溜离开了。

待到院内只剩主仆二人时,薛志炳终于不用端着他的县令架子了,靠在椅背上,朝着封炎挤眉弄眼。

“如何?”

封炎沉默两秒:“打不过。”

薛志炳看向他,颇有些无语:“废话!我有眼睛,当然知道你打不过,我问的是差距多大。”

封炎紧抿着唇,盯着自己发抖的右手,眼眸晦暗不明:“五个我也敌不过。”

现下没有旁人在,薛志炳脸上的表情毫不掩饰,摸着下巴咂舌道:“啧,小小年纪武功就如此了得,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怪物。”

薛志炳不懂武功,只看得封炎出打不过,最后看他们很是平静的结束了,本以为只是相差无几,但是不知道居然差这么多。

薛志炳脸上毫不遮掩的惊讶,不经意刺痛了少年要强的心。

封炎紧紧咬了咬牙,动作幅度很小,也就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看得出来。

薛志炳余光瞥见,清了清嗓子,迟来关怀地问道:“伤着了?”

黑衣少年别过脸去,倔强道:“无碍。”

薛志炳早就习惯了他的口是心非,只道:“嗳,还是瞧瞧吧,回头到了府中,我把王大夫叫来看看”

……

另一边,宁竹和季新承跟着方阿泰走出回廊,远远就看见卞含秀几人正坐在凉亭里焦急等待。

一见他们出现,众人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没事吧?县令大人可有为难你们?”卞含秀一把抓住宁竹的手,上下打量着。

季新承正欲说话,就见宁竹将另一只手往后一背,正在朝他轻轻摆动。

他迟疑这一瞬,宁竹就先开了口:“没有,就是跟我们说了一些涉州城的事。”

众人闻言皆是一默。

明明才离开涉州没多久,再次听见这两个字,竟然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季元武动了动唇,问道:“涉州如今怎么样了?”

季新承明白宁竹是不想提起刚才比试一事,既然薛志炳没说不能告知几人谈话内容,他索性就顺着宁竹的话,将薛志炳告知的涉州现状一一道来。

听完,卞含秀重重叹了口气,眼眶微红。

如若不是宁竹机灵,他们恐怕也哪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这时,一直都沉默着的方阿泰,终是忍不住了,他朝着众人深深弯下腰去。

季元武手疾眼快地托住他,出声问道:“方管家,这是作甚?”

方阿泰心中满是愧疚,宁季两家都是极好的人,不仅带着他们离开涉州,后来更是一路帮扶着他将老爷的遗体护送回昌县。

他却作出小人行径,将人诓来此处。

虽然他无意伤害宁竹,可是今日比试时他也在场,将其中的凶险看得分明,如若不是宁小姐功夫过人,那最后受伤的就是她了。

想到此处,方阿泰愈发忍不住道:“我实在愧对诸位啊!倘若宁小姐有个闪失,我必当以死谢罪!”

“什么?”卞含秀脸色骤变,声音都变了调,“伤着哪了?快让秀姨看看!”

季新桐也慌了神,飞快走到宁竹身边,眼睛里满是关心,连声追问:“小竹!你受伤了吗?还是那个县令打你了!?”

宁荷更是直接抱住阿姐,吓得小脸煞白。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宁竹都没有找到插嘴的时机。

卞含秀看她不说话,急得不行:“快说啊,你这孩子怎么不出声?是不是被吓到了?承哥儿你来说!你怎么也不说话!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留你们两个孩子在哪里”

眼见越说越夸张了,方阿泰顾不得求宁竹的原谅,急忙解释道:“方才宁小姐跟县令大人手下的封大人比试了一番,受伤——”

卞含秀的脸色瞬间变得万分难看,声音陡然拔高:“比试?!小竹才多大,他们怎么下得去手!我们又不是犯人”

这回就连季元武也是黑着脸,一副气狠了的模样。

宁竹见自己要隐瞒的事情就被这么说破,有些无奈,哭笑不得地按住激动不已的妇人,赶紧打断道:

“秀姨别急,方管家话没说呢,受伤的是那位封大人,不是我。”

第37章 买粮

“我好着呢。”

宁竹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 展示给众人看。

卞含秀皱着眉头,心中将信将疑,仍旧有些不放心道:“真没伤着?那姓薛的没为难你们?”

连“县令大人”都不称了, 可见是真动了怒。

宁竹见状, 连忙再三保证道:“真的没有, 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季元武脸色稍稍缓和, 沉声道:“这薛县令行事未免太过”

卞含秀松了口气, 抬手点了点宁竹的额头:“问你怎么也不说话, 害得我和你季叔他们好一阵担心。”

宁竹满眼无辜, 心说方才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啊。

卞含秀突然转身,将矛头又对准了季新承:“下回要再是遇到这种事,承哥儿你可要多拦着些,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儿,也要跟我和你阿爹说一声”

闻言,宁竹悄悄往季元武身后缩了缩。

季新承看着露出心虚的表情宁竹, 又望向始终保持沉默的父亲和阿姐, 就知道都指望不上。

他老老实实地站着听阿娘叮嘱,嘴上应着“是”。

方阿泰踌躇地站在一旁,心里更是不安,急急出声:“不是季少爷的错,都是我的错。”

卞含秀这才回过神,想起还有外人在场,也不好再训孩子。

她整理了一下衣袖,再抬头时, 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今日我们是真心实意来吊唁方掌柜, ”她声音平静,眼神却很冰冷, “谁知你们却在背后将我们卖的一干二净!”

“我知道你们方家或许也是迫于无奈,可是恕我不能原谅你们的所作所为!今日没受伤,是小竹自己有本事,才能安然无事地走出来,可若是你们能负责吗!?又拿什么负责!”

卞含秀性子温柔,不管是原身还是宁竹,从来没有见她跟谁红过脸,还这么大声说话,可见是今日气狠了。

说完,卞含秀不等哭丧着脸的方阿泰回应,又开口说道:“今日是方掌柜的丧礼,我也不想吵得人不得安息,往后,咱们还是各走各的路为好!”

方阳益刚送走薛志炳,匆匆赶来时,正听见这句断绝的话,他急忙拱手作揖:“今日之事,是我方府不仁义,诸位请息怒,改日在下定当亲自登门致歉。”

“不必了。”季元武冷声打断,横跨一步站在妻子身侧,转身对孩子们说,“我们走。”

几个孩子早就被两个大人突如其来的气势震住,哪还敢多说一句话,乖乖跟着离开。

方阳益的手悬在半空,有心想留,可是又怕再触怒正在气头上的人,终究没敢再拦,只好眼睁睁看着人离开。

他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走出方府大门,卞含秀才缓和了周身凌厉的气势。

她转身看向宁竹,后来的兴师问罪,眼中带着嗔怪。

“你啊你,方才给承哥儿使小动作,当我看不见么?往后有什么事都不许瞒着我和你季叔,我们虽说没什么大本事,可也会豁出性命护着你们”

卞含秀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哽咽,眼眶泛起水光。

这可把宁竹吓了一跳:“我保证不会了!”

卞含秀快速将眼泪一收,快得仿佛刚才都是错觉,她一把将宁竹揽进怀里。

“好!秀姨相信你。”

宁竹陷进温暖柔软的怀抱,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明明不喜欢太过亲密的接触,这一刻却是任由对方将自己抱住。

季新桐牵着宁荷的手走在后面,不约而同地捂嘴偷笑,季新承看着被“绑架”的宁竹,都有些忍俊不禁。

季元武落在最后,眼中满是柔和的笑意。

方才说饿是当做借口,可是这会儿众人是真有点饿了,一行人架着马车离开,问着路转过长街,来到一栋三层高的木楼外。

门前的牌匾上写着“醉仙”二字,这就是昌县最大的酒楼。

站在门外的小二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他们,连忙堆起满脸笑容迎上来,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位客官里面请!二楼还有雅座!”

卞含秀选了靠窗的位置,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街上的动静。

小二麻利地给每人斟上一杯热茶,笑容满面地问道:“几位想吃点什么?”

卞含秀让小二报上菜单,大手一挥,万分豪情道:“今日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糖葫芦!”宁荷小手举得高高的,永远都是心心念念的糖葫芦。

小二挠了挠头,略显为难道:“这位小小姐,咱们店里头没有糖葫芦,糕点有杏仁酥、桃花酥、枣泥山药糕、绿豆糕您看想吃点什么?”

宁荷早就被这一串点心名字说得晕头转向,小手扶着额头,求助地看向阿姐。

宁竹见状笑着将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对着小二道:“来份绿豆糕吧。”

经典口味,不会过时。

除了甜点,另外点了几道各人爱吃的菜。

卞含秀担心宁竹吃不饱,又给添上两个菜,还叮嘱小二多打一桶饭来。

这家小二也是个会来事儿的,不问缘由就应下了。

不多时,他扛着个木桶回来,里面盛着冒尖的白米饭,热气腾腾。

宁荷仰起小脸,弯着眉眼,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哥哥~”

年轻的小二明显一怔,没想到她这么客气,耳根瞬间红到了脖子根,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不用谢”,离开时嘴角都没放下来。

等待上菜的间隙,众人闲聊着接下来的安排。

季元武抿了口茶,沉声道:“我得去趟瓦铺,买点瓦片把漏水的那几处补上。”

“嗯,是得补起来,哪天要是又下大雨就糟了。”卞含秀说道,“你再陪我去布坊,家中的布料都用得差不多了,孩子们也该裁新的夏衣了。”

为着避开瘟疫,衣裳袍子都烧了好几套,再不置办新的就没得穿了。

季新承则是说:“我去买些纸墨。”

季新桐倒是没什么事,说道:“我来带着小荷吧,等会儿找个地方等你们回来。”

宁荷闻言抬头望向宁竹:“阿姐呢?我们一道吗?”

宁竹想了想,说道:“我想去粮铺看看。”

要是有时间,她还打算去钱庄走一趟,把手中的银票都换成银两。

乱世将至,还是沉甸甸的银子更让人安心。

小二端着香味扑鼻的菜肴上楼时,恰巧听见宁竹的话。

他放下手中的托盘,顿时热心道:“几位客官不是昌县人吧?县里最大的就是方家粮铺,那里能买到的最全,不过——”

说道这里,他左右瞧瞧,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卖出的价格,只有平常铺子里市价的这个数——”

他在桌子底下,对着宁竹比了一个“八”的手势。

粮食这种东西,价格基本都是固定的,只有涨,没有跌一说,能买到八折的粮食,绝对算得上是巨实惠的价格了。

闻言,宁竹顿时来了些兴趣,立刻学着他的样子,放低声音追问道:“敢问小二哥是哪家的粮铺?我也想去瞧瞧。不过卖的这般便宜,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就是这条街最靠尾巴的那家铺子,没有名字,店面也小不起眼。”小二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打包票道,“你放心,我老娘都去买过三回了,粒粒饱满!偷偷告诉你,这是个外来的粮商,指不定哪天就走了,你要去的话,最好抓紧点。”

看小二这么谨慎的模样,想必这商人并不是大张旗鼓地在卖低价粮食。

宁竹立马会意,得了这么个好消息,心下便有了许多计较,她学着宁荷的样子道谢:“多谢小哥指点。”

说完,她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铜钱塞给小二:“请你喝茶。”

此时隔壁桌也来了客人,小二匆忙将铜钱塞进袖中,对众人拱手:“几位慢用,有事随时招呼!”

说完就转身去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季新承把盛好米饭的碗放在宁竹面前,问道:“小竹要去吗?”

宁竹点点头:“自然要去。”

“那我陪你们一起——”

季新承话还未说完,季新桐就突然插话道:“阿弟先去忙自己的吧,反正我也没事,我陪小竹去。”

卞含秀还欲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震天响的唢呐声,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长街之上,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行,壮汉们抬着一具棺椁,四周纸钱随风飘舞。

方家人身着素白孝服,哭声哀恸,路边的百姓也不觉远远避开。

酒楼上的几人站起身,默默目送着送葬队伍朝着城外而去。

宁竹在心中默默道:希望下辈子方掌柜能生在一个繁荣盛世。

等到队伍逐渐远处,再也看不见影子后,卞含秀招呼几个孩子坐下。

“继续吃吧。”

方掌柜的事不免又勾起了众人对于那晚的记忆,颇有些食不下咽,可口的饭菜都失了些滋味。

只有宁竹和宁荷两姐妹,端起碗就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末世中每天都在死人,可是活下来的人日子还得继续过,宁竹对这些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实在是勾不起太多的难过。

“吃吧,总不能浪费这一桌子好菜不是。”

看得两姐妹吃的香,其他人也重新端起了碗。

饭后,宁竹揉了揉略微鼓起来的肚子,满足地喟叹一声。

等卞含秀结了账,她看向宁竹和季新桐,又问了一句:“真不要我陪着一起?”

宁竹摇摇头:“不用,买粮食这事我有经验,秀姨不用担心。”

卞含秀想了想,也是,宁竹前两年都是自己去买的粮食,应该不至于会被人诓骗。

“行,那你们自己当心些,半个时辰后我们在城门口见。”

宁竹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众人找来之前那个小二哥,问清楚了各家铺子的位置,一起出了酒楼,然后各自分开。

宁竹牵着宁荷,转头对着季新桐说道:“我们也走吧。”

小二哥说的那家铺子离醉仙楼不远,顺着这条街走到尽头就是。

宁竹一眼就看见那家小铺子。

无他,实在是因为太显眼了,周遭的铺子再怎么样都挂着一张招牌,唯独这家连块像样的幌子都没有。

铺子斑驳的木门半开着,门框裂缝,漆皮剥落,半旧不新的布帘耷拉在上面。

可就是这样一家又小又破旧的铺子,来往的客人却是最多的,称得上是门庭若市。

客人大多是身着粗布的百姓,个个挎着竹篮、背着布袋,从店里出来时都装得鼓鼓囊囊的。

宁竹带着两人往铺子走去。

季新桐眉头微蹙,下意识将宁荷的小手握紧了一些,毕竟这铺子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古怪。

店里面的人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多,一进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味中,混着谷物的香气。

这家铺子不光是外表破旧,里面更是一团糟,墙角堆着杂物,架上的货物也摆得歪东倒西,细看还有一层浮灰。

主人家似乎就没有想过要好好规整一下,给宁竹一种干完这票就跑路的既视感。

柜桌后坐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单手撑着桌面,眼睛半闭不闭,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算盘珠子,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见有人来卖粮食也不招呼,反而掩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店里还有一名伙计,身量不算高,瘦得跟猴儿似的,此时被一群妇人团团围住,整个人忙得满头大汗。

宁竹考虑了一下宁荷跟季新桐的小身板,又看了眼那群挤作一团的妇人,想了想还是朝着柜台前的女子走去。

“掌柜的,我想买些——”

宁竹话还未说完,只见那女子头也不抬,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伙计。

“瞧,那些人都是来买粮食的,你去那边排队吧。”

这随意的态度,跟方才醉仙楼热情的小二哥形成格外鲜明的对比。

这女子大概只是账房,不负责卖粮,宁竹也就不多说了,正欲转身往那伙计身边走。

就在这时,那女子收手时,衣袖不小心将柜面上的算盘拂落,黄铜包边的木算盘,眼见就要砸到宁荷的头上。

宁竹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出手。

算珠子碰撞时发出轻响,在场几人都没反应过来,算盘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宁竹的手心里。

她的手指恰好扣住算盘边框,算珠还在微微颤动。

宁荷满眼迷茫地被季新桐一把揽进怀里。

季新桐眉头皱起,语气有些凶:“这位娘子,自己的东西还望小心保管!”

难得凶起来护犊子的模样,跟方才的卞含秀简直一模一样。

那女子本来正睁大眼睛盯着宁竹瞧,听见季新桐的话才猛然回神。

这才注意到还没有柜台高的宁荷,她脸上露出一丝歉意。

“对不住,方才是我不小心,你们是来买粮食的吧?要点什么,我给你们拿。”

她道歉认错的态度诚恳,并不是敷衍了事,加之宁荷也没有受伤,季新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把宁荷紧紧护在身侧。

宁竹把算盘放回她的桌子上,摸了下宁荷的脑袋,抬头问道:“这位掌柜,敢问店里的粮食都是什么价?”

“我姓叶,你们叫我三娘就行。”那女子爽朗一笑,“你能找来这里应该都知道吧,我们都是按照市价的八成来卖的,不过一人最多只能买一石。”

宁竹又问道:“我能先看看货吗?”

叶三娘指了指旁边的简陋货架,那货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看起来灰扑扑的。

货架上的每个格子里都摆着个小陶碗,盛着各色粮食。

“我们不卖坏粮,都是那种成色的,你去看吧。”

宁竹牵着宁荷走到货架旁,大家都围着那伙计去了,这边倒是没有几个人。

季新桐低头,看向一个个小格子中盛放的粮食。

她伸手捻起几粒大米,笑着说:“小竹,你看,瞧着不像是陈年旧粮。”

宁竹也凑近看了看,格子里的种类不算多,只有小麦、大米、粟米、大豆,但颗粒饱满,色泽均匀,确实品质上乘。

涉州刚遭灾,粮食的价格几乎翻了三倍有余,粗粮一斤二十文,细粮一斤三十文,倘若真的能以八成的市价买下,那绝对是占了大便宜。

宁竹并不好奇这家店为什么跟做慈善似的,她只在乎自己能够买到多少粮食。

宁竹转身回去柜台找叶三娘。

叶三娘一看见她过来,就撑着下巴笑着问道:“怎么样?要买多少?”

宁竹稍稍朝柜台靠进了些,轻声问道:“是每种都能买一石吗?”

叶三娘眉头微挑,指尖在算珠上轻轻拨弄,摇了下头:“是加在一起只能买一石。”

宁竹目光扫了眼挤满人的店铺,抬头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言,叶三娘眸色微暗,不过很快就回道:“行啊,我们去后院。”

说完她高声朝着忙得不可开交地伙计喊道:“高朗!你先看着!”

那位名叫高朗的伙计正被三个妇人围着问价,闻言抽空转过头来。

他嗓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祖宗!你又要去哪儿?!”

“后院。”叶三娘回话的同时,已经掀开柜台后的布帘,领着宁竹她们往后头走去。

说是后院,实际上是一个打通的仓库,里面堆放着满满的粮袋,垒得足有半人高,散发这浓郁的谷物香气。

宁竹看得很是眼馋。

叶三娘顺便就坐在了地上摆放的一个空木柜上,双腿交叠,多一秒都不肯站着。

“你想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宁竹将目光依依不舍地从那些粮食上抽离,望着叶三娘道:“我想以市价从你这里买粮食,你们能给多少货?”

季新桐蓦地望向宁竹,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心中虽然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不过却没有贸然开口。

叶三娘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不过很快就收敛住了,失笑道:“小妹妹,倘若以市价买粮食,外头可是有很多店铺供你挑选的,何必要来我这个小铺子呢。”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眼神却渐渐锐利起来。

方才是看这个小姑娘似有些故人模样,所以愿意多说几句话,可不是让她拿自己开心的。

宁竹面色不变,淡淡说道:“大批量购买粮食可是会被官府查的。你们应该急于离开昌县吧?一次就把所有粮食卖给我,你们也能更快离开不是。”

叶三娘猛地望向宁竹,脸上笑意瞬间消失。

“你都知道些什么?”

第38章 交易达成

昏暗的仓库里, 气氛逐渐变得紧绷。

正当叶三娘以为秘密暴露,右手已经悄然握住了腰间的匕首柄时,却见宁竹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关心, ”宁竹余光不着痕迹地瞥过粮袋上的淡淡血迹, “我只知道, 也许我们可以合作。”

她并不是贸然开口, 毕竟这批粮食来路不正, 对方急于脱手, 很有可能会答应。

试一试也无妨嘛。

宁竹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十两面额的银票,递到叶三娘眼前:“这是我的诚意,我唯一要的就是粮食,钱货两讫,互不干涉。”

言下之意,她们的交易只做这一回。

季新桐亲眼见着宁竹随手就掏出银票, 忍不住暗吸一口凉气, 用力掐了掐掌心,好歹是稳住了,没有露怯。

叶三娘的手在腰间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一叠银票,抬眼看向宁竹,轻笑道:“你这小姑娘是挺有趣的。”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宁竹的手臂又往前递了半分, “成交吗?”

连货物都没看见就给钱, 叶三娘看宁竹似乎一点也不怕她就此昧下。

仓库里一时安静得能清晰听见外面店铺里的喧闹声。

不得不说,叶三娘确实心动了, 为了不露马脚地处理掉这批粮食,他们一行人已经在昌县逗留太久了,渐渐也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前几日还有衙役假借买粮的名义来打探,再待下去恐怕会出事,宁竹的出现无异于直接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她叶三娘还不至于胆小到会畏惧几个小姑娘。

叶三娘接过银票,拇指一捻就知道大概是多少银子。

她手指灵活地翻动几下,验证了真假,拿着银票抽了几张还给宁竹,余下的拿在掌心拍了拍。

“我会给你这个数的粮食,不赚小姑娘的钱,还算你八成,不过你能拿得走吗?”

她上下打量着宁竹几个单薄的身板,语气中略有怀疑。

宁竹也没有生气,有便宜不占是傻瓜,她笑着说:“那就多谢谢叶姐姐,你只管跟我说在哪里交易呢?”

叶三娘想了想说道:“明日天亮,城门一开你来这里等我。”

宁竹什么都没问,只应了声“好”。

……

待宁竹几人走后,仓库后门的布帘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掀开。

“三娘,你怎么就答应了?”

一个满脸匪气的高壮男人从后门走进来,显然是将方才的对话尽收耳底。

叶三娘连眼皮都没抬,指尖绕着发尾,懒散回道:“她说得有道理,我为什么不答应?”

高壮男人,高杨皱着眉说道:“不是,真要卖给她?咱们不是说好了,只卖给平民老百姓吗?”

叶三娘睨了他一眼:“她只是会点功夫,怎么就不算老百姓了?”

“倘若她是官府的眼线”

“眼线?你见过哪个眼线像这几个小姑娘一样大喇喇上门的?还是你见过哪个眼线会先掏银票?”叶三娘冷笑一声,“再说,官府有那银子吗?”

高杨被噎得说不出话,烦躁地踢了脚地上的麻袋,颇为懊恼道:“咱们当初就不该劫那病秧子的粮队,要不是怕被那些个疯兵追上,如今早就到壁州了。”

“他的粮食不也是从百姓嘴里抢来的,”叶三娘冷眼看向高杨,讽笑一声,“怎么?后悔了?你要是怕事就不必跟着了,趁早给老娘滚回去,眼不见心不烦!”

见她动气,高杨瞬间不敢再说话,表情悻悻。

布帘再次晃动,高朗弯腰走进来,劝道:“好了好了,高杨也是着急了些,三娘消消气。事情就这么定下,等明日一早那小姑娘拖走粮食,我们就离开此处,回壁州。”

叶三娘甩了高杨一个眼刀,后者有些委屈地回望一眼。

他又不是怕了那病秧子,只是觉得有些麻烦罢了

叶三娘也不管房间里的两个男人,独自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高朗无奈,拍了拍高杨的肩膀以示安慰:“你去通知兄弟们做好离开准备吧。”

高杨闷闷应声,转身从后门离开了。

仓库重新归于平静,只有布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无声将方才的对话全部掩下。

……

另一边,宁竹浑然不知有人差点因她吵起来,领着季新桐二人走出铺子,打算先去知会其他人一声。

街道上行人渐稀,季新桐实在是没忍住,压低声音问道:“小竹,你不怕他们把银钱给吞了?”

她倒是没有怀疑过宁竹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只当是这两年宁松跑商托人送回来的。

宁竹还没有回答,宁荷就绷着小脸,一板一眼地说道:“倘若他们敢骗阿姐的钱,就去教训他们!让平安咬他们!”

此话一出,季新桐和宁竹同时低头看向宁荷。

小姑娘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稳住了神情,仰着小脸,表示自己绝不会让人欺负阿姐。

宁竹嘴角的笑意忍都忍不住,揉揉宁荷的小脸,挑了下眉:“黑吃黑啊,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那个命”

季新桐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见宁竹这般笃定,也就放下心来。

毕竟一直以来,宁竹做的决定都没有出错过。

季新桐又担心问道:“那家铺子行事颇为古怪,万一有问题怎么办?”

宁竹笑了笑:“把万一去掉,你瞧他们租的铺子,偏僻又简陋,连招牌都不挂,显然是不想惹人注意,而且铺子里连最基本的修缮都不做,根本不打算做长期生意,这家铺子不仅有问题,而且是有大问题。”

“啊!?”季新桐眼睛微微睁大,惊讶出声,她下意识捂住嘴,四下张望后才继续道,“那我们要不要”

“不用退,有问题的是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宁竹无辜地摊了摊手。

看她轻松的姿态,季新桐也放松了些,只是好奇地问道:“看他们卖给旁人都只肯卖一石,你怎么知道他们会答应你的?”

“大概是因为我没有威胁,且恰好符合他们心目中买家的形象吧。”宁竹只是在此猜测的基础上,拿捏住了对方迫切想要离开的心,“那小二哥说他娘都去买过三回了,但并没有说粮食限量,说明粮铺开设的时日不算短,且有意在筛选买家。”

“那就是说,只卖一石是骗我们的?”

“嗯,明明品质上乘,却偏偏低价出售,他们急于出手,但是又不想只大批量卖给同一个人,以免被人发现粮食中的猫腻。”

宁竹有意点破叶三娘想要离开的心思,也就是在向叶三娘表明,她知道粮食来历有问题,但并不在意。

季新桐有些紧张地问:“粮食能有什么猫腻?你怎么发现的?”

宁竹担心吓到季新桐,并没有说得很细致,只道:“我也不清楚有什么猫腻,不过只要保证最后粮食能到我手中就行。”

毕竟只有在自己手中的才是真的。

也算是运气好,她想悄悄囤粮,对方想悄悄出手,也算是一拍即合了。

谈话并没有持续太久,到了行人多的地方,宁竹和季新桐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先不提此事。

事情结束得比预想中早,其他人想必都还没有到城门口。

宁竹身边跟着季新桐和宁荷,就不去钱庄兑银子了,反正也不急这一两日,可以改天再来。

宁竹便拐道去了趟肉铺。

本来她是计划带小狼狗去山上猎点食物的,可是这几日都空不出手来,小家伙的伙食还没有着落。

宁竹只好退而求其次,买点现成的了。

好在小家伙也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也算是随了宁家人。

如今时间有些晚了,肉铺里没剩什么好肉,只有些零碎,宁竹没要,只买了颗猪心和一根猪骨。

随后她们就在城门处寻了家茶摊坐下等人。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卞含秀和季元武赶着马车的身影就出现在街角。

推车上放了好几匹布料、一个装满鸡蛋的竹篓子和新鲜蔬菜、新买的农具、种子、一块用叶子包裹住的猪肉和一条草鱼。

宁竹一看便知道,今天晚上又有口福了。

“秀姨!季叔!我们在这里!”宁荷更是激动地从条凳上蹦起来,朝他们用力挥挥手。

见他们像是等了一会儿了,卞含秀从车上下来,问几个孩子:“怎么空着手?是太贵了?银钱不够还是”

“不是,我在,”宁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突然想起来那家粮食铺子连个像样的店名都没有,只好直接略过,“我买了粮食。”

卞含秀起初只是以为她又补给了一些路上消耗掉的粮食,不以为意,还笑着点了点头:“是该多买一些,总归有粮食心里也安定。”

宁竹“嗯”了一声,吹开茶面上的浮沫,默默喝了口茶,不作声了。

倒是季新桐有些按捺不住了,她凑到母亲耳边,压低声音道:“阿娘,你知道小竹买了多少粮食吗?八成的市价,总共花了六十五两!”

说到最后,季新桐的声音都止不住颤抖,这还是宁竹偷偷跟她说的,她这辈子都没这么豪爽地花过钱。

六十五两对于他们这种普通人家来说,真不是小数目,抵得了季元武大半年的工钱了。

“这么多!”卞含秀“腾”地站起来,条凳被她撞得差点倒下。

她这一嗓子,瞬间引得邻桌的茶客纷纷侧目,连店家都往这边多看了两眼,怕遇到什么闹事儿的。

季新桐垂了垂头,急得直拽她的衣袖,示意赶紧坐下。

卞含秀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了,收敛了神色,朝周围人歉意地笑了笑赔礼,赶忙坐好。

她没有急着否定宁竹的决定,只是有些担忧:“这么多咱们得吃到什么时候,小竹是有什么打算吗?”

粮食当然是越多越好,可是买个一年的也就差不多了,不然放久了就是陈粮,实在是不划算啊。

宁竹正欲回答,余光就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进茶馆——正是买完纸墨前来汇合的季新承。

“阿娘,阿爹。”

卞含秀的关注点都在宁竹买了够吃两年的粮食,正聚精会神地等着她回答,季新承冷不丁从背后出声,吓得她一个激灵。

众人都忍俊不禁,把季新承看得一脸茫然。

季元武笑着示意儿子坐下:“正在说买粮的事。”

“买到了吗?”季新承目光扫过板车,问道,“阿爹不是说去买瓦片吗,怎么没见着。”

季新桐这才注意到,恍然问道:“对啊,阿爹你买的东西呢?”

见状,季元武解释了一句:“要得有些多,我已经跟掌柜说好了,明日再去拉。”

宁竹正在琢磨着该怎么掩人耳目把粮食都运出去,听见季元武这话,顿时眼睛一亮。

这不是正好的机会吗,有了这一批修补房屋的瓦片做掩盖,也不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宁竹直言道:“我与那粮食铺的掌柜说好了,明日一早就在她铺子前□□,可能需要季叔你们帮忙。”

季元武当然是一口答应下来:“那今日我们要留在城里吗?”

从逸居走到县城还是有些远的。

宁竹摇了摇头:“不留,明日再来。”

季新承越听越觉得不对。

一旁的季新桐察觉到阿弟的疑惑,凑到他耳边,声音极低地将宁竹的“壮举”又说了一遍。

季新承倒是接受良好。

那时宁竹说出“乱世将至”几个字,想必心中就有了打算。

他与宁竹看法一致,自然也是支持囤粮的。

于是季新承开口道:“明日我跟你们一道来。”

明日他们到了城门说不定就会被那些守卫查验,买了修缮房屋的材料,多多少少能做一番遮掩。

宁竹没有反驳,点头同意了。

虽然她心中已经有了些出城法子,不过季新承人机敏,万一遇到突发情况,也能帮着想想办法。

那头的卞含秀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默默消化好了这个事实,又问道:“那明日我来不来?还是就在家做好饭等你们?”

宁竹说道:“明日就我和季叔,承哥儿三个来。”

卞含秀点头应道:“好。”

季新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宁竹打断,她站起身来。

“时候也不早了,回去再说吧。”

这里确实不是什么商量事情的好地方。

闻言,众人起身就此打道回府。

本来预计是中午时分就能回来,所以宁竹就只喂了平安早上那一顿,谁知中途被薛志炳耽误了时间,没来得及赶回来。

这下可把小家伙给饿坏了,把门边的篱笆都给咬烂了,看见宁竹他们回来,一个飞身就扑上来。

宁荷还以为是想她了,亲亲热热地抱住小狼狗贴贴。

“好平安,你也很想我吧。”

平安在她怀中急得“嗷嗷”叫,又挣脱不离开,也不敢咬人,着实太可怜。

宁竹看得好笑,没有打扰两小只交流感情,只快步走向灶房,给平安做饭。

等会儿多做点吧,补偿一下

晚饭时分。

卞含秀又费了力气整治了一桌子好菜,像是要把之前路上的亏空都给补上。

宁竹夹了块鱼肉,跟季家父子具体商量了一下明日的行动路线。

“明日拉三辆推车,先一起去粮铺。”

季新承点头:“到时候我和阿爹先装走一些,然后再改道去瓦铺。”

宁竹:“好,我在城门口等你们。”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便简单把事情定下了。

从涉州一路走来,季元武都已经习惯了听两个孩子的,万事不用操心,只听指令也挺不错。

季元武只是听着,时不时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夹了一筷子香喷喷的红烧肉喂到嘴里,半点不耽误干饭。

惹得卞含秀瞪了他一眼:“明儿你可上点心!”

季元武硬汉脸上全是冤枉,慌忙抹了把嘴,应道:“好好好,我一定上心。”

饭桌上几个孩子都捂着嘴笑,卞含秀一个都没有放过。

“赶快吃饭!别光只顾着商量事儿,我辛辛苦苦做这么一桌,都给我多吃点。”

“好!”宁荷响应得最大声,嘴巴吃的油乎乎的,腮帮子上还沾着米饭粒儿。

季新桐好笑地拿手帕替她擦了擦。

宁竹舀了勺肉汤浇在饭上,浓稠的汤汁立刻渗进米饭里,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她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汁拌饭,用行动表明自己会多吃。

那边,季元武后知后觉有些不放心,问道:“那些粮食怕是要装满三个推车,倘若被官兵发觉了呢?”

那日方家伙计光是一辆推车就被扣押下来了。

“我们又没有犯事,正经买卖而已。”宁竹眸光微暗,嘴角勾起一抹笑,“季叔别担心,若是被发现了,我自然有法子。”

知道宁竹心中自有打算,季元武也不多问了,继续低头扒饭。

宁竹转而问道:“秀姨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明日我一并带回来。”

卞含秀想了想道:“买些驱蛇虫的药粉吧,若是明日来得及,就去集市买几只下蛋的母鸡回来,健壮的鸡苗鸭苗也成,我想把院里的棚子用起来,以后咱们就不用跑去县上买蛋了。”

宁竹爽快点点头,以前她在山上也帮忙喂过鸡仔,怎么挑雏苗还是会一点点的。

“原来阿娘会养鸡鸭啊?”季新桐惊讶出声道。

“还不是你们兄妹两个,”卞含秀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眼含笑意地望向季新承,“不知怎么的,就是怕这两条腿走地的,小时候一看见就哭,为了你们也就没养了,你娘我年轻时候后可是养鸡鸭的一把好手。”

季元武闷笑着点头:“我作证。”

季新桐对此已经毫无印象,如今才知道为何家中从未养过小动物,她倒是相信自己小时候害怕这些,不过——

“承哥儿也怕这些?”

突然被唤到名字的季新承,背部僵硬住,他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看似镇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怕——”

话音还未落下,宁荷偷就摸凑到阿姐身边,用自以为很小声,实则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问道:“阿姐,承阿兄撒谎是不是不对的?”

清脆的嗓音传遍整个饭桌。

宁竹实在没忍住笑出声:“对,你可不要学哈哈”

霎时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季新桐捂着嘴肩膀直抖,卞含秀和季元武都大笑出声。

季新承被毫不留情揭了短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可心中不仅不恼,唇角反而不自觉地上扬。

哪知晓怕明日也许会有些危险,却丝毫不妨碍此刻的轻快,夜风穿过堂厅,轻柔地拂过每个人带着笑意的脸庞。

第39章 跟踪

隔日一早, 天还没亮,宁竹就隐约听见灶房传来“咚咚咚”地剁肉声儿。

她支起身子望向窗外,灶房已经点上了灯, 昏黄的光晕从窗纸里透过来, 模糊一片暖色。

想必是卞含秀特意早起张罗早饭。

宁竹索性也不躺了, 轻手轻脚地绕过还在熟睡的宁荷。

小姑娘蜷缩在被窝里, 呼吸均匀绵长, 宁竹替她掖了掖被角, 这才穿衣起身。

等宁竹梳洗完走进灶房时, 扑面而来的是面粉与肉馅混合的香气。

卞含秀麻利地包着饺子,案板上已经整整齐齐码了两排。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望来,眼睛盛着笑意:“还没到城门开的时候,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秀姨把你吵醒了?”

宁竹凑到案板前,深深吸了口气, 笑着说道:“我闻见秀姨在做好吃的就睡不着了。”

卞含秀脸上带着掩盖不住的笑意, 突然放下擀面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你在这儿等秀姨一会儿。”

说完,她就匆匆出了灶房。

不多时,卞含秀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盒子回来,不由分说地塞进宁竹怀里。

宁竹疑惑看着手里的盒子:“这是?”

“这些是昨日买粮食的六十五两。”卞含秀声音轻柔,却是不容拒绝,“小竹,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总不能什么都让你一个孩子承担。”

宁竹张了张唇, 话还未出口,卞含秀已经笑着将她往外推。

“你的钱就好好攒着, 以后家里的花费就由我和你季叔来承担,你放心,秀姨有钱着呢,快拿去房间收起来。”

宁竹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木盒,将它捧回了房间。

她轻轻打开盒盖,里面放着的不止买粮食的银钱,是整整十五个银锭,总共一百五十两。

她沉默一瞬,最终还是顺着卞含秀的意思收了起来。

再回到灶房时,卞含秀已经又包好了一排饺子,抬头朝她招招手:“会包吗?”

宁竹平时拿刀拿剑很擅长,可是要说到这灶上的功夫,那就只能说非常一般了。

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实话实说:“会,就是包的不大好看。”

“自家人在乎什么卖相,能吃就行。”卞含秀将擀好的皮推在她面前。

宁竹也不推辞,挽起袖子就加入了包饺子的行列。

她包得慢,却很认真,眉头都不自觉皱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卞含秀脸上流露出笑意。

都说宁荷那孩子变活泼了,宁竹自己怕是也没有意识到,相较于前几月,她的变化也不小。

以前的她就像是没有着落似的,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如今整个人都缓和许多,也不再那么紧绷了。

好事。

宁竹刚包了三五个,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季元武和季新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父子俩都穿着粗布短打,一看就是要干活的打扮。

卞含秀见状,加快手上动作,将包好的饺子下到滚水里。

“小竹也别忙了,”她一边搅动锅里的饺子,一边说,“时辰差不多了,吃完早些出门。”

宁竹应了声,就着卞含秀端来的热水洗了洗手。

卞含秀忽然伸手,笑着给她别了别鬓角散落的碎发,轻声道:“早些回来,晚上再给你做好吃的。”

宁竹只觉得手中的水温传遍全身,让她整个人也变得暖洋洋的,连心底都变得柔软。

她扬起笑脸:“好!”

锅里的饺子很快浮了起来,面皮变得微微透明,在沸水中翻滚。

季元武套好推车回来时,正好赶上饺子出锅。

吃完早饭后,宁竹三人就在朦胧的晨光中出发了。

卞含秀就倚靠在门边,目送着他们远去。

无人瞧见的地方,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城门刚开不久,宁竹他们的三匹高头大马引得守城士兵多看了几眼。

如今马匹价格昂贵,养得起马的无一不是有钱富户,更何况这一来就是三匹,宁竹一行人穿得格外朴实,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钱人。

不过看推车上空空如也,守城士兵也没有多问,摆摆手就放他们进去了。

昨日去粮铺的路线宁竹早都已经熟记于心,她驾车走在前面,季家父子俩在后面跟着。

远远就看见那家门面破烂的粮铺点起了灯。

叶三娘身着素衣,懒洋洋地斜倚在门框上,身边是那位名叫“高朗”的伙计。

马车还未停稳,叶三娘脚尖轻点,稳稳落坐在宁竹身侧。

高朗也三步并作两步就跃上了季家父子的推车,还熟稔地跟人挥了挥手,跟看见自家人似的。

“别停下,”叶三娘捂嘴打了个哈欠,慵懒道,“继续往前走。”

宁竹神色不变,抬手对着身后招了招,示意他们跟上来。

马鞭轻扬,车轮又辘辘转动起来。

叶三娘斜睨着她,似笑非笑道:“身后跟了条尾巴,你早知道?”

宁竹弯了弯眼睛,笑着说:“得让他跟着,粮食能不能安全运走,他可是关键一环。”

她转头对上叶三娘探究的目光:“你放心,不会有事。”

叶三娘轻哼一声:“你这小丫头,昨日倒是小瞧你了,一个不留神就上了你的贼船。”

“明明是三娘姐姐你自己跳上来的,我可没有强买强卖。”宁竹眨眨眼,状似无辜。

叶三娘被这话噎住,又好气又好笑地瞪她。

明知她不欲跟官府打交道,这小丫头还骗她做了交易,如今人引来了,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反倒让他们进退两难。

“你真有把握?”叶三娘压低声音问道。

宁竹点点头:“你放心,真有事我一定让你先跑。”

真要到那个时候,就不知道有事的是谁了。

宁竹话音落下的瞬间,躲在暗处跟着人莫名觉得背后发凉,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叶三娘带着众人绕过铺子,拐进一条窄巷,直到巷子尽头的一扇木门前停下。

叶三娘轻盈地跳下车,朝后方的高朗扬了扬下巴。

“开门。”

高朗朝着季家父子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拱了拱手才小跑着去。

他低头摆弄铜锁的瞬间,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声音低到只有他和叶三娘两个人能听见:“祖宗,你昨日可没说官府会来人,薛志炳还派了那小子来。”

叶三娘指尖轻敲着门框,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算是我阴沟里翻船得了吧,但愿那小丫头是真有办法,做完这单,我们立马离开昌县。”

“咔嗒”一声,铜锁弹开。

高朗转身时,脸上又恢复了憨厚的笑容,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各位请进。”

说完他和叶三娘就率先走了进去。

宁竹朝季家父子递了个眼神,三人跟着踏入仓库。

季新承走在最后,眉头微蹙,低声道:“这两人看着像是练家子,绝对不是普通商人,刚才一路上,那个叫高朗的一直在套话,都被我给糊弄过去了。”

虽然对方一直尽量装成一个普通人,可有些下意识的习惯和身体的痕迹是磨灭不了的。

比如,走路时几乎不着地的后脚跟、虎口处厚厚的茧子

宁竹轻声道:“没关系,他们是什么人不重要,我们拿到粮食就行。”

季新承和季元武不动声色地点头。

三言两语间他们走进了库房,仓库内光线略显昏暗,高朗点了两根蜡烛,微微火光照在堆积如山的麻袋上。

叶三娘倚在一摞麻袋旁,指尖绕着发尾,抬了抬下巴道:“都在这里了,点点数吧。”

季新承自觉上前,仔细清点着数量,季元武则是随机解开几个麻袋,抓起一把米凑近鼻尖轻嗅,确认没有发霉。

确实都如宁竹说得那般,全是品质上承的粮食。

宁竹已经在麻溜搬货了,她手臂一揽,五六袋粮食便稳稳叠起,高度几乎超过她的头顶。

她双手向后一托,如小山般的粮袋便被轻松背起,连晃都不带晃一下。

不过这一幕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外人可是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她的小身板被压坏。

“你可别逞强,我让高朗帮你。”叶三娘缠绕发尾的手指也顿住了,用手肘杵了杵嘴巴张得老大的高朗,“别愣着了,还不快去帮忙!”

高朗咽了口唾沫,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接宁竹背上的粮袋,却被后者灵巧避开。

“多谢好意,不如帮我搬那边的?”

宁竹说话的声音平缓,不带一丝丝颤抖,脚下健步如飞,整个人显得游刃有余。

高朗瞪圆眼睛,也是开了眼界了:“乖乖,这力气”

他想起叶三娘先前说这丫头“会点功夫”,现在看来,岂止是“会点”。

高朗一边搬粮,一边见缝插针地抛出问题,语速极快。

“天生神力?”

“为什么你家里人力气没有你这么大?”

“怎么练的?”

“能不能教教我?”

“你会武功吗?”

“……”

宁竹不讨厌话多的人,这会儿听着他叽叽喳喳的声音却是感觉深受其扰,手上动作不停,默默往他背上多叠了一袋。

高朗感受背上沉甸甸的重量,呲了一下牙,倒是没功夫说话了。

宁竹笑得人畜无害:“谢谢高叔叔。”

高朗脸色发青,叶三娘则是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故意拖长声调重复。

“闭上嘴,好好干活吧,高、叔、叔。”

高朗的脸更黑了,只能咬牙背起粮袋。

等到所有的粮食全部搬完之后,三辆马车都几乎堆满了。

高朗忍不住长出一口气,用袖子胡乱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他后背衣衫都已经湿透了大半,可见方才干活也是真一点没偷懒。

其实宁竹本身对他没有什么敌意,方才只是觉得他太吵了,想让他安静安静,好歹人家还辛辛苦苦的帮忙运了这么多,怎么能没有点表示。

宁竹从荷包里掏出一小块碎银。

“辛苦了,请您喝杯茶。”

高朗也不生气,咧嘴一笑接过银子揣进怀里,还故意问道:“怎么不叫高叔叔?”

宁竹弯着眼睛:“叔叔把你叫老了。”

季元武放下最后一袋粮食,适时走来,对着高朗抱拳道:“多谢帮忙。”

“好说好说,你们可是大主顾呢。”高朗真情实感的说着,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个本分商贩。

可他们是不是正经生意人都两说呢……

季元武和季新承还要抓紧时间去一趟瓦铺,也不过多寒暄。

宁竹就站在这库房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等到人走之后,她转过身对着叶三娘道:“合作愉快啊,三娘姐姐。”

叶三娘勾了下唇角:“愉快啊。”

此番交易结束,宁竹也不打算多待,一跃上了推车。

叶三娘挑了下眉,扬声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宁竹赶着马往集市而去,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宁竹。”

声音随风飘来,听到某个熟悉的姓氏,叶三娘猛地怔住,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姓“宁”,该不会这么巧吧……

“三娘!三娘!”

背后传来高朗声音,唤回了叶三娘的思绪。

她长睫低垂,收敛住眼中的情绪,扭过头问道:“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高朗脸上笑意消失,微微颔首道:“都等着了。”

叶三娘神色一凛,发话道:“出城!今夜就赶回壁州去!”

离开时,她最后望了一眼宁竹离去的方向,那个姓氏……应当不会这么巧合吧?

……

宁竹赶着车走出这条巷子,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忽然,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冷不防出声。

“跟了这么久,不累吗?”

巷口的墙面上,一道影子微微晃动。

片刻后,封炎从阴影中走出,还是那一身黑衣。

他闷声问道:“你何时发现的?”

第40章 利用封炎

宁竹歪着头想了想:“昨日在茶馆里。”

闻言, 封炎本就冷峻的面容顿时绷得更紧了。

他正是昨日午时之后才跟着的。

“上来坐,”宁竹拍了拍身旁的木板,表现得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要监视就光明正大的来, 我不会有意见的, 你也有个交代不是。”

封炎站在原地没动, 他眉头微蹙, 眼中带着明晃晃的疑惑:“你不害怕?”

他虽不知宁竹是什么人, 但是寻常人知道自己被跟踪, 不是该惊慌失措才对吗

“怕什么?”宁竹顿时笑出来,“怕你打不过我?”

封炎抿着唇,手瞬间攥紧,骨节发出轻响。

见他跟个木头似的杵着不动,宁竹还忙着去集市,实在没时间跟他耗, 索性跳下车, 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把人按在了车板上。

“坐好。”宁竹按着他肩膀的力道不重,却让他动弹不得。

封炎浅吸一口气,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指节不自觉地又攥了起来。

他发誓,方才他真的有挣扎

一刻钟后,人声鼎沸的集市上。

宁竹正和卖鸡崽的大婶热络道别。

那大婶儿手中握着银钱,还十分热情地说:“姑娘下回再来, 我给你留最好的鸭苗!”

宁竹应了声“好”。

两人脸上都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唯独站在一旁的封炎与这一幕格格不入。

他头顶还粘着一片浅黄绒毛,怀里抱着个竹编的鸡笼, 里头传来小鸡崽儿稚嫩的叫声。

封炎眉头深深皱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垂眸盯着笼子里那群嫩黄的小绒球。

这些小东西仰着脑袋,此起彼伏地叫着,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封炎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起初他只是被强行按在车上“光明正大”地监视,到了集市后,宁竹就不由分说地把缰绳塞到他手里,自己则是在各个摊位前穿梭流连。

从集市走通,等封炎回过神来时,怀里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

——饴糖、猪肉、盐巴、铁锅、陶罐、蜡烛、木梳、铜镜、蒲扇、凉席直到现在手上这个吵闹不休的鸡笼。

“发什么呆?”宁竹利落地跳上车,将他手中的笼子接过来放好,拍了拍手,“走吧,都买完了,该出城了。”

封炎终猛地转头,略带着些卷翘的发尾随着动作扬起。

他字字咬得极重:“你耍我。”

这不是疑问,是笃定的指控。

宁竹这才注意到,这时时板着脸的少年暗卫有着一双格外凌厉漂亮的丹凤眼。

此刻那和平安颜色相近的琥珀色眼眸正死死盯着她,像要把她盯出个窟窿。

宁竹面上不显,甚至疑惑地发问:“哪有?不是你说要监视我的吗?”

封炎一时语塞。

这话确实没错,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宁竹心中暗觉好笑。

她也是真的没有想到薛志炳会派封炎来盯着她,难道是不知道他这位下属实心眼的性子吗,她要是再心狠一点,这人都快被她称斤两给买了。

昨日平白无故吃了薛志炳一个闷亏,这笔账总得讨回来才是,她可不会平白无故受气。

想到待会还要用上封炎,宁竹可不想人跑了。

她夺回缰绳,赶着车就往城门方向而去,压根不给封炎思考的机会

城门口。

季新承远远就瞧见宁竹身旁坐着的封炎,顿时明白了昨晚饭桌上她那番话中的深意。

“爹,走吧,跟在小竹后面。”季新承侧头对着季元武说道。

季元武并不认识宁竹身边的那个少年,不由得问道:“那人是谁?”

季新承淡淡说道:“他叫封炎,昨日与小竹动手的人。”

“那个薛县令的人!?”季元武瞪大眼睛,说完随即皱起眉毛,“他怎么会跟着小竹?他们还想干什么?”

季新承牵了牵嘴角,看着前方推车上宁竹悠然自得的背影:“恐怕,是小竹想做什么吧”

守城士兵看着三辆满载的推车,按照惯例正要上前盘查。

可是等走近后,定睛看清楚车上另一人,他的脚步顿时迈不动了。

两个守城士兵忙不迭行礼,低头唤人:“封大人!”

宁竹原本都做好这些人不认识封炎,要把人抵在这里的打算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真有些分量,倒是省了她一番功夫。

封炎端坐在车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若不是他发间那根醒目的黄色绒毛,这派头倒真有几分威严。

两位守城的士兵换了个眼神。

虽说县令大人三令五申,看见面生、带着大批货物的人一定要严格盘查才能放行,按理说不能就这样让他们离城。

可是推车上坐着的封大人,那可是县令身边的心腹,哪是他们能够轻易得罪的。

横竖有封大人作保,真出了事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两个守卫想通其中的关窍后,查都没查,果断放了行。

宁竹朝季家父子所在的方向偏了偏头,适时补了一句:“后面我们是一起的。”

那守卫也很上道,连忙点头:“在下明白。”

就这样,三辆满载的推车几乎没有半分遮掩的,就这样大摇大摆出了城。

等到上了郊外的土路,封炎才后知后觉地沉下脸。

他“唰”地抽出佩刀,刀鞘抵在宁竹颈间:“你算计我?”

宁竹眉头都没动,稳稳握着缰绳,照旧赶着车。

这刀都没出鞘,没什么好怕的。

更何况,封炎这人,一出手就是杀招,若是真想动手,就不会再开口问她了。

“请你吃饭,”宁竹说着扭头往后看了一眼,确认季家父子正在后面跟着,才放下了心,笑着说,“秀姨手艺可好了。”

封炎这次琢磨出味儿来了,总之就是宁竹说什么就不能信什么。

他咬紧牙关,当即收刀跳下车。

宁竹也不拦着,横竖该利用的已经利用完了,这饭他不爱吃就不吃呗,她还担心会累着秀姨。

后方的季家父子见状停下了车。

这时,宁竹突然朝封炎伸出手。

好快!

封炎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出手抵挡,宁竹就收回了手。

她轻轻吹走手上的那片小绒毛,朝封炎挥挥手,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就不送了,封大人好走,今日多谢了。”

封炎绷紧下颌,定定地看了一眼宁竹,转过身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

季元武盯着封炎远去的背影,浓眉紧锁:“小竹,你这也太冒险了。”

宁竹从怀里摸出块饴糖丢进嘴里,含混道:“不会有事的。”

总之,粮食进了她的口袋,谁也别想她拿出来,县令大人也不行。

那日宁竹就发现了。

这位年纪轻轻的封大人,做事一板一眼,对于人情世故并不精通,单说作为暗卫也是不合格的,这么受重用,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薛志炳什么人。

季新承说出了她未尽的话:“薛志炳要真有什么动作,就不会派他来了。”

估计也就是想再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对昌县没有威胁。

在涉州时候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季元武对官府的人实在没有什么好感,也不想多与他们打交道。

“他应当不会再来了吧?”

“说不好。”宁竹摇了摇头,“倘若昌县不出事的话,这位薛县令不会再来找我们了。”

其实比起薛志炳,他们这些经历过动荡生活的人,反而更加希望昌县能够一直像如今这般安稳下去。

季元武叹了口气,说道:“回吧。”

马车再次动起来,朝着家的方向缓缓而去。

今日回来得算是很早,日头才刚刚爬上中天,卞含秀都还未开始准备午食,正领着季新桐在院子里晒被子。

宁荷就在这些被子里钻来钻去,在和平安玩捉迷藏,老远就能听见她“咯咯”的笑声。

听见院子外传来马蹄声,宁荷猛地停下脚步,眼睛一亮:“是阿姐他们回来啦!”

说完就兴冲冲地跑向门口。

季新桐见状连忙放下手中拍打被子的藤条,提着裙摆跟着宁荷,嘴里喊着:“小荷,你慢点,那门你开不了。”

逸居的院门比原先宁家的要高大厚重许多,宁荷虽说这阵子也长高了不少,但还是够不着门栓。

宁荷打不开门,就守在门边,小手扒着门缝往外瞧,脆生生地问道:“是阿姐吗!?”

宁竹刚停好马车,听见宁荷活力满满的声音,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回了她一句:“对啊,开门吧。”

下一秒,院门就应声而开了。

宁竹怀中瞬间多了一个热烘烘的小团子。

如今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就是这样走走路都是一身汗,更别说宁荷方才跑了一路,简直浑身上下都是烫的。

宁竹笑着将人拎开些,又蹲下身来,揉了揉伸出舌头哈气的平安。

“不热吗,跑的这么急。”

宁竹见宁荷摇摇头,还以为她会说不热,谁知道她转头就大声说了一句。

“热死啦!”

她一边说还用手扇风,可爱模样看得在场的人忍俊不禁。

季新桐将宁荷牵起,给他们让开道。

“快进屋吧,日头毒得很。”

最耐不住热的季元武抬手抹抹脖子上的汗,说道:“如今天气是越发热了,都赶得上去年五六月了。”

宁竹三人将马儿牵到马棚边,卞含秀也拎着壶水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个盘子,里面盛着紫得发亮的桑葚。

宁竹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住了,她已经好久没有吃过新鲜水果了。

她惊喜接过盘子:“哪里来的?”

卞含秀给三人倒上微凉的泉水,回道:“早上在后院发现的,那里有一棵野桑树。”

她是带着家中两个孩子去伺弄后院的菜地,把昨日买的应季的菜种给种下去。

季新桐眼尖,发现了这意外之喜。

宁竹那日去菜地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所以没注意到这宝贝。

她迫不及待捏起一颗放进嘴里,熟透的果子刚碰到牙齿就破了皮,酸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

宁竹满足地眯起眼,一颗接着一颗停不下来。

卞含秀看她吃得欢快,笑着说:“先来喝点水,没有摘完,树上还有好些呢,没吃够再去摘。”

宁竹感受着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不住点头,还不忘分享给季新承和季元武。

两人难得看她这幅孩子气的模样,都笑着拒绝了,让她一个人独享。

季元武爽朗一笑:“看小竹爱吃,回头可以琢磨着多种几棵,来年给你吃到不想吃。”

宁竹点点头,嘴巴都被染成乌紫色:“那感情好,谢谢季叔。”

宁荷见状只觉得好玩,也往嘴里塞了几颗,特意学着姐姐的样子龇着牙,露出同样染紫的小牙齿。

众人被逗得笑作一团。

宁竹弯着眉眼,忽然觉得嘴里酸甜,只剩下了甜。

真好啊,希望以后都是这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