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装鬼吓贼 机灵又勇敢
杂乱又密集的脚步声伴着说话声和咳嗽声渐渐近了, 丹穗竖耳听着,耳朵捕捉到零星几句话, 她否决了心中的猜测,不是这个村的原住民回来了,也不是官府和胡虏兵,更像是过路的难民或是远处村庄里的乡民,他们大概在搜刮空屋里的东西。
“柱子哥,你拿的什么?二爷不是说不能拿人家家里的被褥和冬衣?”
“我悄悄的, 你不说谁知道?这黑黢黢的天,我落在后面,谁也看不见。”
“不行, 你放回去。今年冬天冷, 周庄的人要是赶在年前回来, 没穿的盖的,你要冻死他们啊?”
“哎哎哎!”柱子不肯,他朝上手抢夺的兄弟踹去一脚,低声斥骂道:“死脑筋,能把新棉被新棉衣丢下的人家会是穷人家?这家人手上指定有钱,冬衣冬被没了能再买。你别吭声, 让我把衣被带走,你也知道我家孩子多,小的捡大的旧衣裳,将就一年又一年,棉袄里的棉花都结坨了,不暖和。丫头们要是冻病了,也活不过这个冬。”
闻言,阻拦的人松开手。
“走走走, 换一家,隔壁也是青砖大屋,又是一家富户,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柱子抱着棉被先一步出门。
丹穗从床上下来,她走到门口,下一瞬,院外响起踹门的声音。
人要闯进来了,她吓得心里砰砰跳,怎么办?门栓抵得住几下猛踹?门板要是被卸了,外面的人闯进来了怎么办?韩大侠去哪儿了?怎么还没回来?
丹穗又急又慌,想哭又不敢哭,她满屋子搜寻,绝望地发现只有床底能藏身。可房门从里面栓着,任谁都看得出屋里藏的有人,她藏在床底也无济于事,早晚被找出来。
瓮中捉鳖,丹穗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她不能阻止人进来,她就是瓮里的鳖。
“卸门板吧,这家的大门太结实,踹不烂。”柱子说。
屋里,丹穗强行冷静下来,听着院外的动静,她脑子快速转动,一个想法快速冒头并成形。
丹穗拿起她收进来的湿亵裤,翻出绣线咬断两截把亵裤的裤脚绑起来,她往亵裤里塞棉花……
“砰”的一声,大门的门板被卸掉,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丹穗吓了一跳,手上的针一歪,针尖戳上指腹,她咬牙忍痛,继续摸黑缝裤腰。胡乱缝几圈,确定棉花不会掉出来,她蹬掉罗裙给她手里的“假腿”套上。以防万一,她又缝几针,把罗裙缝在裤腰上。
“又让你们抢先了,我们来晚了一步。”路上过来三个男人,这种“打家劫舍”收获多少全看运气和速度,他们运气不佳,搜刮五六户,没找到什么很值钱的东西。
“隔壁那几家还没搜,你们去看看。”柱子担心他们过来会看见他放在门外的冬衣冬被,他忙给他们指路打发掉,嘴上闲唠:“你们搜到多少好东西?收获不小吧?”
“屁的,搜了几户穷家,就几把锄头值钱点。”
柱子也跟着叫苦,他悄悄把身后的东西转移到院子里。
脚步声进院子里了,丹穗屏气凝神地等一会儿,在院子里响起翻找的动静时,她蹑手蹑脚地从桌子上爬下来。
最先进来的男人在院子里搜刮一圈,找到两把锄头、一把铁锹、一柄劈柴的砍刀、一双黑布鞋、两个水桶三个木盆。
“要这鬼东西做啥?”柱子嫌弃地踢翻水桶,见灶房门敞着,他走进去,熟门熟路揭开粮缸,里面有半缸粮食。
“梁子,水桶拿来,把缸里的粮食带走。”他立马高兴起来。
“二爷……”
“二爷你个头,你要是不要,这些都是我的,我自己动手。”
梁子不吭声了,他拎着两个水桶钻进灶房。
一墙之隔,丹穗踮起脚尖默默靠近门边,她手上拿着两卷假发包,这是她离开施园那天盘头用的,没想到这会儿派上用场了。
“这才对,你要是还一根筋,下次你爹跪下求我我都不带你出来。事已经做下了,你偷多偷少都是贼,你以为偷少点,这家的人回来就会感谢你?”柱子冷哼一声,他背着手走出去。
走出灶房,柱子侧头盯着门窗紧闭的三间屋,他走到其中一间房门前,伸手推开一扇门。
“咯吱咯吱——”
一道沉闷的咯吱声乍然响起,似锯木似摇床,柱子吓得后退一步,他盯着黑漆漆的房间,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咯吱咯吱声还在响,柱子扭头看过去,发现这古怪的声音是从隔壁传出来的。
“梁子!”他喊一声,“你快出来。”
沉闷的吱呀声消失几瞬,又响了起来。恰逢风雪转急,猛地吹开一间卧房门,炸雷似的“砰”的一声响,柱子吓得差点尿裤子。
“柱子哥,你喊我?”梁子提着两个桶从灶房出来,问:“走不走?粮食装完了。”
丹穗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手上的动作一顿。
多个人,柱子的胆子又回来了,他大声斥骂:“谁在装神弄鬼!给爷爷滚出来。”
丹穗闻言,推床柱的动作越发大开大合,眼睛则是盯着悬挂在门后的“女鬼”。
梁子僵硬地扭着脖子看过去,他想到什么,急切地说:“哥!哥!咱们走吧。”
“我们两个大男人怕什么?老子倒要看看哪个短命的藏屋里装神弄鬼。”柱子高声给自己壮胆,他移步走到另一间门前,鼓足劲朝门上踹去一脚。
屋里的吱呀声越发急躁,似要冲破紧闭的房门冲出来。
梁子放下装粮食的水桶,他边退边道歉,一出大门,他拔腿就跑。
他一跑,柱子立马也慌张起来,心里的猜疑变成恐惧,他也扭头就跑,边跑边喊:“鬼啊!这里有鬼。”
隔壁的三个男人闻声跑出来,不远处也有人听到动静赶来。
“怎么回事?哪儿有鬼?”
“屋、屋里,一直有咯吱咯吱声,门也从里面堵着了。”柱子惊惶不定地说。
“里面住的有人吧?”
“不可能,大门是从外面落锁的。”梁子一口否认。
隔壁的三个男人点头,他们亲眼看见梁子和柱子卸门板。
“也可能是逃难的时候家里的老人逃不了,被留在家里了,所以门从外面落锁。你们说有没有可能住在屋里的人还没死,但出不了声,只能发出动静求救?我们进去看看?”有个胆子大的男人兴起好奇心,他倒要看看究竟这世间有没有鬼,要是有鬼,他们又怎么放任胡虏兵在中原大地上杀烧抢掠。
五里外的河面上,韩乙解决掉最后一个胡虏,他迅速跳下船,不顾身上的伤,疾步往村里跑。
雪下大了,村头响起哨声,这是准备撤离的信号。
“走走走,搜得差不多了,再搜下去也搜不到多少东西了,不如我们一起进去看看?说真的,我还真没见过鬼。”最先提议的人率先大步踩着倒地的门板走进去。
听到哨声的韩乙心里一紧,步子乱了几息,他调动内息,一步并三步脚尖点地飞了起来。
在他离开后,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斑斑点点的血滴印。
“你们听,就是这个声。”柱子仗着人多,又走到人群前面。
在杂乱的脚步声来到檐下时,古怪的咯吱声消失了,小院里陷入死寂。
不由自主的,在场的人身上汗毛直竖。
为首的男人心里也不免发毛,但他不信邪,鼓足劲朝门上一撞。
“咚”的一声,有什么砸在门板上,随之还有几声吱呀声。
“娘啊!”梁子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跑了。
“都不许跑!我倒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撞门的男人大喊一声,他拽上柱子,两人鼓足吃奶的劲一起撞上去。
尖利的哨声又起。
哨音未歇,门板骤然倒下,一抹倒挂的人影卷着冷意速度极快地砸过来,院子里的人瞧见了,尖叫声大起,他们推着攘着往外跑。
“鬼啊!有鬼啊!”
柱子明显感觉到几缕头发扫过他的脸,他吓得一颤,眼睛一翻瘫倒在地。
风里突然冒出浓烈的血腥味,逃到路上的一帮人眼前一花,一个拎刀的人影冲进闹鬼的院子。
“鬼啊——”
韩乙眼神好,他借着雪光清楚地看见倒挂在门口的人,他认得那条罗裙,是丹穗今天穿的。
他胸中血气一盛,喉间出现血腥味。
察觉到屋里还有脚步声,韩乙卷着风雪疾步进去,擦过倒悬的“人”,他感觉到不对劲,裙下空荡荡的,没有上半身。
“丹穗?你在吗?我回来了。”他喊一声。
屋里的男人拔腿就往外跑,韩乙没给他跑出门的机会,一刀结束了他的小命。
丹穗慢吞吞地从床底爬出来,她小声说:“韩乙,你差点就回来晚了。”
眼泪无声滚落,她抬手捂住眼睛。
韩乙上前抱住她,丹穗埋首在他胸前,他身上血气滔天,她却心安下来。
“这是一帮贼,我装鬼吓唬他们呢。”她带着鼻音说。
韩乙安抚地拍拍她,她身上裹着一股灰尘味,他这时却觉得比熏香味更好闻。她真的很勇敢,不论是在施园还是在这个荒村,她都没有坐以待毙,她在很努力地保护自己。
韩乙腰间陡然一疼,是丹穗的胳膊碰到他腰上的刀伤,他躲一下,松开她说:“你坐一会儿,我来收拾东西,我们马上离开这儿。我杀了一船的胡虏兵,船还在河上,我们要赶在天亮之前乘船离开。”
第32章 是心动啊 离开
有丹穗拖延时间, 加之韩乙及时赶回来,两个人这些日子攒下的家底一文没少。
韩乙的行李少, 最贵重的是他托船夫兑的八十贯铁钱,他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提着沉甸甸的包袱回到隔壁。
丹穗已经冷静下来,她解开绑在门后的“女鬼”,取下罗裙穿在自己身上,假发包不要了, 棉花和半湿的亵裤还要带走。
韩乙这才发现屋里没点油盏,他取出火折子点燃油盏,屋里陡然一亮。
丹穗看清躺在门外一死一昏的两个男人, 她看他一眼, 说:“闯进村的这帮人人数不少, 我们赶紧走,免得他们聚集到一起过来找事。”
“没事,一帮乌合之众。”韩乙没把村里这些人放在心上,他在屋里扫视一圈,问:“你看看,还有遗漏的吗?”
“没有。”丹穗的衣物和首饰都装在包袱里, 取用后会立即放回去,不会在暂时落脚的这间屋里乱放。她虽说舍不得离开这个地儿,但心里早就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韩乙“嗯”一声,他攥着放在床上的两个包袱,却迟迟没有动作。
丹穗盯着他,他掀起眼皮跟她对视,她垂下眼,说:“你去吧, 我在这儿等你。”
韩乙抬手摸摸她的脸,心底闪过一瞬莫名的情绪,他什么都没说,她竟然懂他的意思。
“不用去了,人过来了。”他手指一动,替她擦掉脸颊上的浮灰。
丹穗僵住了,下垂的长睫动了动,目光停留在他的手指上,他自小习武,手大而有力,指节凸出,指腹覆着厚茧,茧子刮过她的脸,蹭得脸疼,疼过后是密密麻麻的痒。
“来了。”韩乙收回手看向门外,他嘱咐说:“你留在屋里,别出来。”
说罢,他拿起大刀走出去,路过檐下,他朝趴在门板上装晕的男人踢一脚,“不想死就爬起来,拎着你同伙的尸体跟我出去。”
柱子不敢再装,他一脸惊惧地爬起来,不敢往屋里多看,拖着尚有余温的尸体离开屋门。
“二爷,就是那家。”
韩乙走出没有门板的大门,一眼看见影影幢幢的人影推推挤挤地过来,他仔细听几瞬,判断只有二三十个人,却拖拖拉拉地拉了几丈远。他顿时心中大定,这是帮不成气候的贼,人心不齐,贪生怕死,他但凡多杀两个人,余下的估计要吓得四方逃窜。
银色的长刀上挂着血淋淋的血痕,于白雪覆地的深夜很是显眼,不等韩乙说话,这柄大刀先杀对方三分士气。
“二爷,救我。”柱子大叫一声。
“不知壮士是何方人士?”为首文士打扮的男人问。
韩乙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拄着大刀说:“不想死就带着你的人滚出去,偷的东西都留下。”
“原来是位侠客?”二爷笑一声,他好声好气地说:“今夜不知侠士在这个小院落脚,我们冒犯了你,还请见谅。不过在这个村里,你我都是外来者,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还请侠士不要多管闲事。”
韩乙拄着的刀一转,他抡起刀颠了颠,说:“看你说话咬文嚼字的,读过书?书生沦落到当盗贼了?这个村虽没人,但屋有主,我是借住,你们是贼,不能混为一谈。休要啰嗦,不按我说的做,今夜把命留下来。”
柱子听出他的意思,这是要放他们一马?他忙识趣地帮腔:“二爷,听他的,他来真的,重山兄弟已经死他刀下了。”
东西留下就留下,先保命再说,大不了过几天他们再来一趟,他醒得早,听到屋里的对话,这两个人今夜就要走。
柱子的话一出,不等二爷说什么,雪地里响起一阵东西落地的声音,其中还混杂着远去的脚步声。
韩乙侧过身,说:“滚。”
柱子连忙扛起尸体跑出去。
“你何必杀人?你难道看不出我们一非兵二非匪?我们就是种地的穷苦人,穷得活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活得下去谁愿意当贼。你把他打一顿砍一刀出出气还不行?非要夺他一条命。”二爷质问,人是他带出来的,却不能齐全带回去,他该如何跟乡亲父老交代?
“下次贼闯进你家,站在你家床头的时候你再说这话。”韩乙讽刺一句,今夜他赶回来,但凡贼人没在丹穗的卧房里他都不会杀人。门从里面拴着,还抵着桌子,撞开门闯进去的人打着什么主意?
“赶快滚,再啰嗦我留下你的命。”韩乙不耐烦地说。
“二爷,快走。”其他人不敢再惹这个杀神。
文士打扮的男人只得含恨离开。
韩乙回屋,走了两步他又追出去说:“不想招来无妄之灾,你们最好绝了再来一趟的心思,今夜见过我的事休要再提,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罢,韩乙再无留恋,他走进疮痍满目的小院,踩着倒塌的门板走进卧房,说:“我们该走了。”
丹穗朝他伸手,“钱引还有剩的吧?留一张二十贯的给这家的主人,他家的小院破烂成这样,你我也有责任。而且我还想带走两床棉被,船上怕是没有棉被。”
韩乙把身上剩余的钱引都拿出来,余下还有一百二十贯没兑,他们不会再回平江城,带走也没用,不如都留下。
丹穗抽出两张钱引压在床柱下面,这张木床也毁在她手里,被她摇得要散架了。
留下钱引,丹穗让他把被子捆起来,她出去一趟,从碗柜里拿两个碗一个钵丢装粮食的水桶里,这些东西她也要带走。
韩乙挎起两个包袱背起两床棉被,又拿个扁担挑起两个水桶,丹穗扛起他的大刀,二人默默离开。
“小心点,地上扔了一地的农具,别摔了。”韩乙提醒。
丹穗“嗯”一声,她紧紧跟在他后面,几乎是踩着他的脚印走。
“等等。”丹穗听到一声鸭子叫,她在雪地里搜寻一阵,避开乱七八糟的农具,把小偷丢下的鸡鸭捡走两只。
路过养鸡养鸭的农户,以及韩乙曾拿过粮食和菜刀的人家,丹穗跑进去塞钱引。
出了村,她手上的一百二十贯钱引一张不剩。
“等我们走了,那帮贼不会再来吧?会不会把钱引拿走?”丹穗不放心地嘀咕,不等韩乙回答,她自问自答道:“算了算了,这不是我们能操心的,反正我们的心意到了,能不能落到原主人手上看缘分吧。”
韩乙“嗯”一声。
二人迎着风雪一步一步往河边走,风雪似刀,打在脸上如刀割,丹穗最初还觉得疼,到了后来冻麻木了,压根没知觉了。
五里路,韩乙焦急地往回赶时只用了半柱香的功夫,带着丹穗折返,硬生生走了大半个时辰。
船上淌的血结了冰,丹穗上去一脚踩滑,好悬摔进河里,她抓着船舷稳住身子,腿软得站不起来。
韩乙也没力气了,他头有些眩晕,借扁担支着地才没倒下去,他盯着她,笑着问:“还站的起来吗?”
丹穗靠着船舷滑坐下去,她摆手:“让我缓缓,累死我了,没劲了。”
韩乙随她。
两人静坐片刻,丹穗猛地察觉到不对劲,她扶着船舷站起来,问:“你是不是受伤了?”
否则说不通他陪她坐在甲板上吃风受冻。
韩乙“嗯”一声,“没事,小伤,我缓一缓就好了。”
丹穗不信,她难过极了,“都怪我,我竟然没有发现你受伤了。哪儿不舒服?来,搭着我的肩,我扶你进船舱。”
她的手又碰到他腰上的伤口,韩乙疼得一激灵,猛地精神了些,他推开她,自己走进船舱。
丹穗对楼船布局熟悉,她找到火折子点燃蜡烛,船舱里有了光,她看清他狼狈的模样。他没戴帽子,头发上落的雪融成水又结成冰,不知是冻的还是失血的原因,脸白得如一张纸,唇也没有血色。
“我看看你的伤,你包袱里有药吗?”她走过去问。
韩乙点头,他脱下刺破的棉袍,血染棉絮,色暗得几乎跟棉袍同色。他看丹穗一眼,紧跟着脱下亵衣,露出蜜色的上半身隐在黑暗里。
包袱里只有一个药瓶,丹穗拿出来问他是不是这个。
“伤口在后腰上,我不好动作,你帮我上一下药。”韩乙背过身,把伤口暴露在她面前。
伤口从腰侧蔓延到脊骨,刀伤有一掌长,伤口极深,血肉翻卷,猛地看去会错以为是个血洞。丹穗冷抽一口气,她顾不上害怕,打开药瓶跪坐过去,点着药瓶仔细撒药粉。
赶在药粉之前落在血肉上的是温热的呼吸,疼得发麻的伤口上似乎落了一层蚂蚁,蚂蚁爬过,痒意钻进皮肉,韩乙深吸一口气,皮肉下意识收紧。
“又流血了,你放松。”丹穗拍拍他,“疼是不是?我给你吹吹。”
“别!嘶——”药粉融进血肉,韩乙疼得引颈长嘶,片刻的功夫,赤裸的脊背上泛出一层细密的汗。
丹穗头上也出了汗,她是紧张的,均匀地在伤口上撒上药粉,她一边拿帕子擦血,一边呼呼吹风。血擦干净,她顾不上安抚他,赶忙跑出去拿行李。她抱着棉被跑进来,展开一床盖他身上。
“别乱动,别蹭到伤口,我去烧水来给你擦擦。”她走到他头旁边蹲下,问:“除了这处,你身上还有伤吗?”
韩乙摇头,他偏头看她,忍着疼嘱咐:“小心点,可别掉下船了。”
他满脸大汗,额头上青筋鼓起,颈侧筋络也跟着鼓动,丹穗抬手给他擦去汗,离去时,她情不自禁地在他脸上落下一吻。
韩乙怔怔地看着她。
“你安心养伤,接下来换我照顾你。”丹穗迅速跑开,出了船舱,她捂住心口,胸腔里心脏砰砰跳。
一口气呛在胸口,韩乙咳两声,牵连着伤口疼得厉害,他却笑了起来
丹穗拍拍滚烫的脸,她走下二楼,先去船头调整桅杆,借着风势,楼船顺河而下。
第33章 船上一夜 路遇大哥
河面上陡然响起巨大的落水声, 韩乙一惊,他忙支起身子喊:“丹穗?”
“哎, 我在,我没事。”丹穗大声应一声,“船上还有几具尸体,我给掀下去,你别起来。”
“推得动?推不动的先丢在那儿,我过一会儿去丢。”
“好。”
又一具尸体落水, 丹穗趴在船舷上喘粗气,她心想她真要练练了,不提学功夫, 她得练练气力, 还得练练奔跑的速度。否则被困的时候, 她一无缚鸡之力,二无逃命的速度,压根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躲起来等待韩乙来救她。
把命交到别人手上,太提心吊胆了。
缓过气,丹穗小心翼翼走在船板上, 她拖起另一具血气冲天的尸体来到船尾,担心自己会被带下去,她后退几步,拿起木棹使劲一推,尸体掉进河里,溅起的水花扑湿船板。
丹穗来来回回六趟才把横七竖八躺在船上的尸体推下船,这一番折腾下来,她还热出了汗。
不敢再留在船外吹风, 她走下船板,去船仓里烧水做饭。
韩乙精力不济,他陷入半醒半睡的眩晕状态,但心里还藏着事,不敢让自己彻底陷入昏睡。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自下而上缓缓靠近时,他挣扎着睁开眼。
丹穗端着热水盆,她用屁股顶开舱门,门外的寒风进来,蜡烛燃烧的火苗明明灭灭,她赶忙用脚踢上门。
“韩乙?”
“嗯,怎么不喊韩大侠了?”
丹穗没接话,她听他声音嘶哑,放下水盆走过去探他额头,可她一路走上来手又冻得冰冷,探不准他是不是发烧了。她蹲下去凑到他身边,捋起额发贴上他的额头。
不仅额头滚烫,喷在她脸上的呼吸也是灼热的。
“你发热了。”她跟他说,不等他说话,她接着安抚说:“别担心,我照顾过病人,看过几本医书,能照顾好你。”
韩乙攥住她的手,他勉强打起精神嘱咐:“我要是昏过去了你别慌,不用管我,我能熬过去。你记住一件事,船不能停,我担心会有追兵。”
丹穗应好,她端着热水盆走到床榻的另一边,她掀开搭在他腰上的棉被,拧干帕子擦拭伤口附近的血渍。他体热,血干在肉上,已成血痂,她小心翼翼地沾水泡湿才给擦干净。
一盆清水染成血水,丹穗端出去倒进河里,走下船仓又倒一盆热水端上去。
趴在榻上的男人昏睡过去了,丹穗捧起他的脸他也没有反应。她拧帕子给他擦脸,脸擦干净擦身子,最后替他解开头发,用温热的帕子敷在发顶驱逐寒意。
待盆里的水没了温度,丹穗从包袱里剪一块儿棉布反复给他擦头发,擦干了才端水出去。
雪还在下,船板上拖尸留下的拖痕已被积雪覆盖,丹穗扶着船舷小心翼翼地走下阶梯。她走到船头看向前方,河深水黑,雪白夜黑,前方漆黑一片,她看不见河流的走势,也无法调整挂帆的桅杆。眼下只能赌,赌运气,盼着风能借力,让船顺着河道的走势航行。
丹穗回到甲板下的船仓里,这艘楼船跟施家的楼船大小相差不大,在布置上却简陋许多,船仓里厨房甚小,隔壁有个更大的货仓,可惜里面什么都没有。她断定这艘楼船是商户用来短程运货的,胡虏进城后被胡虏占了。
厨仓里有些粮食,丹穗端水上去的时候淘了两把米在锅里煮着,她翻出一块儿姜洗净丢米粥里煮着。末了,她叹一口气,她看过医书不假,可惜船上无药,她照顾过病人也不假,可她没照料红伤的经验,她那样说只是为安慰他。
米粥渐渐熟了,厨房里弥漫着浓郁的姜味,又熬煮一盏茶的功夫,丹穗端着米粥走进船舱。
“韩乙,韩乙,醒醒,吃点粥。”
而陷入高热中的男人醒不过来,丹穗脱鞋上榻,她搬过他,让他侧躺着,头枕在她腿上,她舀粥一勺一勺喂给他吃。
韩乙迷迷糊糊地有了意识,但睁不开眼,他呓语喊冷。
丹穗捂紧被子,艰难地喂完一碗粥,她放下碗,调整好姿势后,她用指腹刮他后颈的大椎。不知刮了多久,侧躺在怀里的人呼吸平缓下来,丹穗才停下动作,她两只手的大拇指都要刮断了。
丹穗歇一会儿,她掀开被子看一眼他的伤,被褥里是捂暖的血气味,她觉得她可能是没睡好的缘故,再次看到血肉翻腾的伤口,她头一晕,当即呕了起来。
昨夜她滴水未进,什么都呕不出来,干呕一阵,她擦掉憋出来的眼泪,出去吸几口凛冽的寒风,转身进来再次给伤口敷药。敷过药后,她拿出她干净的亵衣搭在他腰上,再盖上被子。
船板和木梯上覆上厚雪,丹穗不敢冒险再下去,万一脚滑摔出个好歹,韩乙还要带伤照顾她。她收拾收拾躺进男人的怀里,让他压在她身上,这样躺着舒服点。
没过多久,韩乙又烧起来了,呼吸又粗重起来,呓语不断,难受极了。丹穗坐起来继续给他刮大椎穴,她想起推合谷穴也能退热,又抓起他的手推合谷穴。
两个穴位轮流推刮,高热退去,男人睡熟了。
船外传来鸡鸣,丹穗一惊,她下床走出船舱,舱外的夜还是黑的,但周遭落了雪,大地是白的,她看清河岸上有一处村落。
“丹穗?”
“哎!”丹穗赶忙跑进去,“韩乙,你醒了?别动别动,伤口好不容易不流血了,你别又给挣开了。”
韩乙趴回榻上,他看一眼蜡烛,蜡烛快要燃尽了。
“天快亮了?”他问。
“没有。我们路过一个村庄,你说那个船夫是不是住在这儿?”
韩乙听出她的意思,他摆手,“不用停下找大夫,我感觉好多了……你把我照顾得很好。”
他昏昏沉沉睁不开眼,但是是有感知的。
丹穗走到榻边蹲下,她如实说:“我只懂几个穴位,能帮你退烧,但对你伤口无益。船上也没草药,韩乙,你伤口太大了,药也快用没了。”
“没事,天冷,伤口不会溃烂发脓,我只要不发热,很快就会好。”韩乙受的伤多,腰上这一刀不致命,他没当回事,只要不高热昏迷,对他来说影响甚小。
韩乙看着眼前面露担忧的女人,他掀开被子一角,说:“上来睡一会儿。”
丹穗目光一动,她踢掉鞋子,脱掉袄裙坐进他怀里,搂着他躺了下去。
他赤裸着上半身,丹穗的手贴着起伏的肌肉,她僵了一会儿,在头顶抵上男人的下巴时,她长吁一口气,僵硬的四肢软了下来。
“睡一会儿。”韩乙说。
“我担心河道拐弯,害怕船头会撞上河岸。”丹穗强忍着睡意说。
“撞上了算了。”
“不怕追兵追上来?”
“追上来再说,睡吧。”
丹穗笑一声。
温热的呼吸喷在胸膛上,韩乙僵住了,皮肉下意识绷紧,伤口又隐隐作痛。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两具身体相贴,被窝里越发暖和,丹穗意识逐渐朦胧,她睡了过去。
怀里的呼吸变得平稳,韩乙无声舒口气,他捧着她的脸调整一下位置,手指掠过柔软的耳垂,他捏了捏。
睡熟的人没有反应,韩乙迟疑几瞬,他低下头缓缓靠近她的脸颊,在她亲吻他的位置上还上一吻。
心脏骤然发紧,韩乙回想起昨晚误把倒挂的假人认成她时的心情,也是心脏发紧,脑子里甚至有片刻的空白,直到收拾完行李,他才清明过来。
我竟然会这么轻易地爱上一个女人?韩乙疑惑又震撼,真不敢相信。
睡意袭来,韩乙也睡下了。
船舱外狂风大作,楼船忽左忽右地在河面上飘荡,鸡鸣被远远抛在身后,船从黑夜走向黎明。
雪色曦光顺着舱门落到榻上时,丹穗被粗重的呼吸吵醒,她意识尚不清醒,手掌下滚烫的肌肤猛地让她清醒过来。
天快亮了,韩乙又烧起来了,丹穗如法炮制,继续给他推刮大椎穴和合谷穴,听到他喊渴,她穿上袄裙去烧水。
天色还是暗的,大地上却已经亮了,雪停了,遍地白雪覆盖,雪盖住万物,白茫茫一片,天下似乎也太平了。
丹穗匆匆看一眼,她心情轻快起来,夜有尽头,雪会停,未来也会更好。她去厨仓烧火热饭,粥煮热换瓦罐烧水,她急急忙忙吃半碗火辣辣的粥,端着剩下的去喂受伤的男人。
吃了粥喝了水,丹穗切块儿姜涂抹在他后颈上,仔仔细细又推刮一盏茶的功夫,这下韩乙也清醒过来了。
“天亮了。”她跟他说,“外面遍地的雪,我辨不清方向,好在河道宽阔起来,我们不用管,由着船随便飘吧。”
白日掀去夜的伪装,韩乙赤裸着上半身在她眼皮子底下又不自在起来。
丹穗像只欢快的小鸟在榻上上上下下,她摁着他不许动,又用热水仔仔细细给他擦一遍,尽可能不污染伤口。
“你不许起来,躺在这儿好好养伤,我下去烫鸡拔毛,晌午炖鸡汤给你补补。”丹穗穿鞋下榻,她蹲下对着他的脸问:“你能不能老老实实的?”
“去忙你的吧。”韩乙耳根发热。
“要乖乖的。”她摸一下他的脸。
韩乙咬牙,他横她一眼,“当我是你儿子?快走。”
丹穗深看他一眼,她拎盆走了。
她在厨仓里忙活一通,鸡肉炖上,她上来看一眼,见韩乙趴着又睡熟了,她出去清扫木梯上的雪。
她哼哧哼哧忙半天,晌午时太阳出来了,船板上的积雪迅速融化,她气得扔了扫帚。
“船家,船家,能不能搭个船?你们的船是去上海镇的吗?”
丹穗听到声音,韩乙也听见了,他披着棉袍走出来,见丹穗扶着船舷问岸边的人河的尽头通往哪个地方。
“行船一日就到上海镇了。”河岸上的人追着船回答,“夫人,这周遭没有人烟,天又冷,能不能让我搭个船?”
“让他上来。”韩乙出声,“把船上的竹竿扔到岸上,他能跳上来。”
“你认识他?”丹穗问,她捡起竹竿奋力丢下去。
船下的男人捡起竹竿助跑一截路,借着竹竿的韧性,他跳上甲板,也看清了站在舱门外的兄弟。
“果然是你,难怪我听着声音觉得耳熟。真巧啊。”男人说。
“巧什么?十来年没见了,我还以为你死了。”韩乙面无表情地说,他跟丹穗介绍:“这是我大哥,同父不同母。”
“这是弟妹?”男人哈哈大笑,“黑二,你不是说这辈子不讨媳妇不沾女色?”
第34章 袒露过去 兄弟争吵
丹穗的目光在一上一下两个男人脸上扫过, 韩乙长相俊秀,估计随母, 五官偏秀气,不过他身上的侠气和高大挺拔的身姿压住容貌带来的随和,好比一把没开刃的刀,锋芒有余,震慑不足;而船板上这个男人观之就是一柄锋利的匕首,鹰目, 悬胆鼻,任谁看去都会认为他是个狠人。这俩兄弟除了身材高大外,没一处相像的。
“你怎么在这儿?”韩乙问, “上来说话吧。”
“饭好了, 要不要先吃饭?”丹穗出声插话。
“也好。”韩乙点头。
“我去端饭, 你们兄弟俩先进船舱。”丹穗的目光落在韩乙身上,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他多年不见的兄长面前,她不该不分场合说些亲密的话,她强忍下关心,走下船板去厨仓盛鸡汤。
杜甲三步并两步走上二楼的船舱, 两兄弟站一起,身高不相上下,一个清瘦一个强壮结实。
“受伤了?”杜甲问。
“小伤。”韩乙听到脚步声上来,他率先走进船舱。
杜甲走进去扫一眼,舱板上丢着两个大包袱,榻上凌乱,舱内却没两人私人物品,他心里有数了。
“你俩也在逃命?”杜甲寻个椅子坐下, 听脚步声已经到门外了,他故意问:“难不成是你拐走谁家的小媳妇私奔了?”
丹穗的脚步在舱外停住。
“跟你没有关系,你打听太多了。”韩乙走到舱门附近,他的目光跟门外的女人对上,他伸手接过瓦罐。
丹穗没给他,她绕过他走进去。
“他叫杜甲,你喊大哥就行。”韩乙开口。
“大哥,吃饭了。”丹穗喊一声。
“劳烦弟妹。”杜甲在身上摸几下,他掏出一柄精巧的匕首递过去,“头一次见面,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前两天从一个胡虏将领身上缴的小玩意儿,适合你们女人把玩。”
丹穗很喜欢,她利索地收下,嘴甜地道谢,腿很勤快地跑上跑下,为他们拿来筷子端来饭。
杜甲为了甩掉追兵日夜兼程逃了五天,从独松关逃到常熟又逃到平江城,这才艰险地捡回一条命。他饿狼似的用鸡汤泡饭,连汤带饭吸溜一碗才感觉活过来了。
“大哥,我再给你盛一碗。”丹穗伸手。
杜甲把碗递给她,听她脚步声下去了,他正色问:“你从平江城逃出来的?出什么事了?城内现在是什么情况?”
韩乙简洁地说一下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也提了一嘴丹穗的身份。
“你认真的?”杜甲往外撇一眼,他不可置信道:“你带上她,打算寻个安稳的落脚地住下?不再四海奔走了?”
“认真的。”韩乙回答头一个问题,接着再说:“她愿意随我行走江湖,我在外做事的时候,她在家里等我。”
“天真!愚蠢!”杜甲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听着脚步声上来,他也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这世道,你带个女人在外面奔走,不是你害死她,就是她拖死你。”
“不要你管。”韩乙还是那句话。
丹穗端饭进来,她当做没听见舱内的对话。
韩乙给她挟个鸡腿,说:“你多吃点,吃饱了去睡一会儿,今天有我大哥同行,你不用担心什么了。”
丹穗“嗯”一声,她埋头吃饭,不闻不问。
“你从哪儿过来?”韩乙问。
“独松关,到了上海镇我就下船,我们各走各的。”杜甲不想沾染上他的麻烦事。
“行。”这会儿韩乙心里见到故人的欣喜也散尽了。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打听。
“胡虏大军快打进临安了,该死的朝廷还一心求和,快要亡国了。”杜甲咬牙切齿道。
韩乙沉默许久,杜甲也沉默下来。
一顿饭没滋没味地吃完,丹穗收走碗筷,兄弟俩对坐片刻,杜甲扬一下下巴,说:“躺回床上去,别勉强了,你媳妇要心疼死了。”
一整顿饭,她的目光时不时落在他后腰上,杜甲想看不到都难。
韩乙压下嘴角,他脱下又染血的棉袍趴回床上,说:“带的有药吗?给我撒点。”
杜甲丢给他一个瓷瓶,说:“自己动手,我累了,隔壁能睡吗?我去歇一会儿。”
“你自己去看,我不清楚。哎,你之后还要去哪儿?你有没有安个家?以后到哪儿能找到你?”韩乙翘首问。
杜甲当做没听见,径直走了。
小半个时辰后,丹穗拎桶热水上来,见韩乙一个人趴在榻上,她喘着粗气问:“大哥呢?他要不要梳洗一下?”
“不用管他,他有手有脚,想梳洗他自己打水烧水。”韩乙支起身,说:“你泡泡脚,上来睡觉。”
丹穗瞪他一眼,她走到榻前,说:“趴好,我看看伤口。”
韩乙把捂热的瓷瓶递过去,“大哥给的。”
伤口又冒血了,昨晚的药白撒了,丹穗气得朝他背上打一巴掌,她拧帕子擦去血,头晕目眩地拔开瓶塞往伤口上撒药。
韩乙疼得“嗷”地一声叫,这药真够烈的。
“你活该。”丹穗骂,骂过了又呼呼吹气。
敷上药,韩乙疼出一身冷汗,人都要虚脱了。
丹穗用热布给他擦去汗,拉上棉被给他盖上,她用剩下的水泡泡脚也钻进被窝,照旧躺他怀里。
“你大哥不喜欢我。”她平铺直叙地说。
“我喜欢就行了,要他喜欢做甚,再说他谁都不喜欢。”韩乙搂着她,说:“别搭理他,他到上海镇就下船,不跟我们一起。”
“明天就分别?要不我们也在上海镇住些日子?你不是说你们上十年没见过了?多相处些日子。”丹穗仰头问。
“他不会跟我们一起,不过我们的确要在上海镇住些日子,胡虏打到临安了,我们等等消息。”韩乙说。
丹穗没意见。
她握着他手下意识帮他推合谷穴,嘴上问:“你大哥也随母姓?他叫甲,你就给自己取名为乙?他喊你黑二是怎么回事?你又不黑。”
“我不黑他黑,他叫黑大,轮到我就是黑二。”韩乙捋了捋她的头发,斟酌着说:“我爹跟我们一样,也是个行走江湖的刀客,不过他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常在花街柳巷行走,对女人是来者不拒,免不了会留下一些野种。我跟他就是其二,他长相肖父,经他娘相托,托行走江湖的人传信,他就被我们生父领走了。之后老东西就踏上寻找孩子的路,我是他领回去的第二个。”
“还有第三个?”
“嗯。”韩乙气息变得粗重,他含着恨说:“他只领不养,我们被他带回去就扔在一个破家里,他在家的时候教我们练武,厌烦了就走了,再回来就检查我们习武的情况,不合他的意就往死里打。”
丹穗抱紧他,真可怜,比她活得还艰难。
韩乙起了谈兴,他继续说:“我们没有吃的只能当小偷去偷,被逮到挨打,他知道了也打我们。唉,那时候像过街的老鼠,整个镇的人都厌恶我们,后来我们长大走了,还有人放几挂炮庆祝。”
“你该死的爹死了吗?”丹穗问。
韩乙低下头,她眼里充斥着真切的憎恶,他忍不住低声相告:“死了,死在黑大手里。”
“真汉子。”丹穗大觉痛快。
韩乙一愣,继而大笑出声,“他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他一定喜欢你。”
“我才不要他喜欢,我要你喜欢。”丹穗含羞带怯地嘀咕。
韩乙面露不自在,他支吾几声,说:“我一定好好待你。”
“我也会好好待你。”丹穗摸摸他的脊背,她郑重地说:“我会好好待你。”
他命苦,她也命苦,各自艰辛地活过二十多年,往后的路要相互扶持着走下去,甜甜蜜蜜到老。
“睡觉吧。”韩乙跟她说。
丹穗睡不着,她握着他的手继续问:“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四个兄弟,不知道有没有姐妹,他只领男的回去。黑三死了,还是我去给他收的尸,不知道黑四是活还是死,没他的消息,也没见过,八成是死了。我一直以为黑大也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他身手最好,但打起来最不要命,他也不惜命。”
“说不定四弟也还活着,可能我们在上海镇就能遇上他,我们不就遇到大哥了。”丹穗说。
韩乙摸摸下巴,好别扭,他都没喊过“四弟”这个称呼。
舱板突然被敲响,黑大暴躁地喊:“有完没完了?让不让人睡觉?”
丹穗跟韩乙对视一眼,二人闭紧嘴巴不再吭声。
船只摇摇晃晃中,相拥而眠的两个人沉沉睡去。
倒映在河面上的太阳消失了,月亮出来了,河道上的船只多了起来,但都默契地隔着一段距离,互不惊扰。
丹穗和韩乙睡醒已是月上中天,隔壁的暴躁大侠还在睡,她轻手轻脚走下去,一头钻进厨仓拔鸭毛煲鸭汤。
杜甲悄无声息地走进混着血味、药味和女人味的舱房,他站在榻尾问:“你跟不跟我干?”
“你在替谁卖命?”韩乙毫不客气地问。
“文大人,之前是平江府知府,你应该有所耳闻。”
“胡虏打来,他弃城而逃了。”
“是朝廷出了调任,让他回临安接手议和的事。”
韩乙沉默下来。
“真的,我不糊弄你。”杜甲说。
“我记得他年头召集三万义士攻打胡虏,你就是其一?”韩乙问。
“对,但三万人在胡虏的铁骑下不济事。”
“多我一个就能成事?”
杜甲“咂”一声,“你这是什么话?你跟我说说你是什么意思?你要眼睁睁看着我们亡国?看茹毛饮血不通人性的胡虏占据我们的江河?屠杀我们的子民?”
“我眼睁睁看着?鄂州和襄阳战场上我没出力?黑三把命都丢在鄂州了,我也差点死在襄阳!有用吗?没用!没用!胡虏践踏我朝国土,我们替朝廷喊打喊杀,朝廷的人在做什么?议和!议和!议和!你听听,还在议和!丢不丢人?贪生怕死的狗东西,那群狗玩意儿的命是命,我们的命不是命?”韩乙气得大喊。
丹穗走上船板,她一脸紧张地听他们兄弟俩吵架。
舱内陷入寂静,只余急促的喘息声回荡。
过了许久,杜甲平静地开口:“你这样想,别人也这样想,都这样想,都半死不活地看着,没人反抗,江山可不就拱手让人了。想长命,可像蝼蚁一样活着,就是活一百年又有什么意思?为了吃喝?为了睡女人?”
“滚,少提丹穗,她没得罪你,你别糟践她。”韩乙斥骂。
杜甲转身出去,看见船板上站的女子,他没搭理,径直回到舱房里。
丹穗炖好鸭汤也没喊他,留一半在厨仓,剩下的端去跟韩乙吃。
天明,楼船抵达上海镇的埠口,杜甲给韩乙留下一个地址,他独自下船走了。
第35章 亲吻 交心
上海镇离平江府太近, 丹穗和韩乙都被通缉,二人担心被认出来, 为少些麻烦事,杜甲离船上岸后,楼船立马离开埠口。
“我们寻个偏僻的乡下赁个小院落脚。”韩乙跟丹穗说。
丹穗问:“你来过上海吗?”
“抓贼的时候来过一次,停留了两天就走了。”
丹穗也来过,上海镇有不少施家的产业,她陪施老爷来过好几次, 对这里还算熟悉。上海航运亨通,埠口众多,人口繁盛, 富人多, 穷人更多。偏僻的乡下是穷人聚集的地方, 而且多为常住人口,她和他乍然搬过去,很是扎眼,且无亲故傍身,极易受欺凌。韩乙若是一直陪伴她左右自然无事,他一旦离开, 她必麻烦上身。
她把她的顾虑讲给他听,提议说:“可以去入海口看看,入海口附近船坞多,民居也多,因着来往的人多,多是陌生面孔,我们掺在其中不扎眼。甚至可以不去地上住,就在水上。”
韩乙赞同后一个办法, 住在楼船上就不错,也不用操心卖船了。
两人商定后,楼船往东去,在距入海口二三十里远的地方,船驶进一个船坞的停泊湾,以每日一百文的停泊费在湾口驻扎。
杜甲给的伤药疗效极佳,一夜过去,韩乙腰上的伤口边缘已有结痂的趋势,丹穗担心伤口撕裂,坚持不让他下船走动。她让他走出船舱站在舱外起个震慑的作用,自己跑上跑下打点一切。
从船坞雇四个伙计上船抛下石锚,顺带降下船帆,固定好船只后,丹穗付工钱。
“对了,你们谁家里养的有鸡?我想买一篮鸡蛋和两只宰杀干净的鸡。”丹穗拎着铁钱串子问。
“夫人,我家有,我家就住在这附近,我让我老娘给你送来。”一个长相机灵的伙计接话。
“离这儿多远?”丹穗问。
“就在船坞后面,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行。这儿的鸡蛋是什么价?鸡又是什么价?”
“鸡蛋十五文一斤,宰杀干净的鸡是三十八文一斤。”
丹穗不确定他是不是给了虚价,不过这个价钱她能接受,她付五十文的定钱,让他老娘抓紧时间送五斤鸡蛋和两只老母鸡过来。
送走雇来的伙计,丹穗走上二楼,此处离海近,风大雾淡,站在二楼能清楚地看见远处的海面,海面上漂泊着几艘帆船,船帆鼓涨,如振翅的飞鹰。
江岸上,船坞众多,如菜地里的一排葱,一家挨着一家连成片,船坞门前堆着一垛垛木板,水边拴着一艘艘船只。
水面宽阔壮观,风里是陌生的话音,丹穗的心情好极了,她站在舱外看了好一会儿,偏头说:“外面风大,你进船舱里去。”
“你呢?”韩乙问。
“我去做早饭。”
韩乙皱一下眉头,他看一下阶梯,说:“我跟你一起去,我看着你做。”
他算是见识到她的厨艺了,很简单的炖鸡,色香味一样不沾,他实在纳闷她是怎么做出来的。
丹穗斜眼盯他,他实话实说:“你做的饭不好吃。”
“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丹穗撇嘴,臭男人,她给他做饭还不知足,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
“走吧。”她没了做饭的热情,懒懒地说:“你小心点,伤口再裂开,我不伺候你了。”
韩乙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扶着船舷,他一瘸一拐走下十二层木梯,又走下船板钻进窄小的厨仓里。
丹穗扒开他身上的棉袍看两眼,“伤口没裂开,没有流血。”
韩乙拍拍她的头,说:“不要担心,我心里有数。早上吃什么饭?”
丹穗揭开瓦罐,里面的鸭肉已经吃没了,她嘀咕说:“就你挑剔,你瞧你大哥看不起我,还把我炖的鸭肉吃光了。”
韩乙不吭声。
“我想吃葱油饼,你教我烙葱油饼好不好?”丹穗不再提杜甲。
“行。”韩乙接话,“你还得跟附近的农户买些葱。”
丹穗应一声,她先舀面拌面揉面,韩乙倚在一旁看她,渐渐的,目光从面盆离开,挪到她脸上。
丹穗咬唇,她忍着羞赧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心揉面,一抹绯色却从耳根蔓延至脸颊。
“你脸红什么?”他明知故问。
“……累的。”
“我来揉,你歇一会儿。”
丹穗头也没抬,像是没听见。
韩乙轻笑一声,他伸手勾起垂落的发丝别在小巧的耳后,指腹划过滚烫的耳垂,他揉一下,眼睁睁看着绯红的耳垂染成血的颜色。
丹穗险些站不住,潋滟含水的眸子嗔他一下,她娇声娇气问:“干嘛呀!”
韩乙没作声,喉结不自觉滚动一下。
丹穗继续揉面。
船板下面的仓房一半泡在水里,仓房里安静下来,水流声就在耳畔。比潺潺流水声更黏腻的是呼吸声,一重一浅,此起彼伏,尾音相勾,一触即离。
忽的,两道呼吸声缠绕在一起,脚步声起,韩乙上前两步勾起她的下巴,柔嫩滚烫的下颌贴在粗糙的指腹上,他揉两下,她吃痛地抬起长睫瞪他,含嗔带怨,眼尾含勾。
他不再犹豫,一手握住她的后颈,头低下去吻上湿润的嘴唇,鼻尖相抵,炙热的鼻息勾在一起,烫得两人俱是一颤。
丹穗近距离对上他的眼睛,一双眸子又暗又沉,看得她心颤得厉害。
韩乙将她情动的模样全然收进眼里,他生涩地偏过头含住柔软的上唇,两排牙齿碰触到一起,一抹湿滑的舌尖探出来,他欣然追逐。
含水的眸子闭上,两只如软玉的胳膊缠了上来,韩乙一把揽她入怀,肆意亲吻她。
“水生,是这艘楼船吗?”
“是这艘,怎么不见人?夫人?夫人?有人在吗?”
“有人来了。”丹穗偏开脸,她呼吸急促地推开他。
韩乙“嗯”一声,他埋首在她颈项里大口呼气,上半身紧贴在一起,手却掌着她的胯撑着,不让她靠过去。
有人走上船,脚步声就在头顶上,丹穗清了清嗓子,出声说:“婶子稍等,我在烙饼,马上上去。”
“哎,好。”船上的人应一声。
丹穗推开他,她手上的面絮揉他一身,他是上不去了,只能她上去。
“我上去了。”她低声说。
韩乙伸手擦去她嘴上的水渍,她大概不知道她现在的模样,满面含春,别人一眼能看透她在下面做什么。
“洗个脸再上去。”他哑声说,又不满地责怪:“来得真不是时候。”
丹穗咬唇没搭腔,她看了看挂满面絮的手,一时半会儿想洗干净可不容易。
“不洗脸算了,免得让人久等。”她说。
韩乙弯不下腰,他拎起水桶放在椅子上,手探下去撩水给她洗脸。
丹穗冻得一激灵,脸上的春色如秋风扫过,迅速凋零。
韩乙用袖子给她擦擦脸,说:“上去吧。”
丹穗蹬蹬离开。
韩乙洗洗手,接手揉面的活儿。
等丹穗提着鸡蛋篮子和宰杀干净的母鸡下来,盆里的面已经揉成光滑的面团。
“你怎么在做?会不会扯到伤口?让我来做吧。”丹穗说。
“我能做肯定是不影响伤口的,不信你自己检查。”韩乙动作不停,他扫一眼她提下来的篮子,里面有葱有姜。
“刚好有过路卖菜的船只,我买了些葱姜。”丹穗解释。
“卖菜的船上有没有藕?再去买两节藕,跟鸡肉一起炖。”韩乙说。
丹穗闻言又蹬蹬蹬地跑了。
买了藕,又买一捆冬菜,丹穗赶回厨仓烙饼。
韩乙负责擀面,他教丹穗爆油酥,油饼成形,接下来的事就是她的。船上的灶低矮,他弯不下腰。
丹穗烙坏两张饼,第三张就摸索到技巧了,动作也熟练起来。
韩乙嚼着焦糊的饼,说:“聪明的人就是不一般,学什么都快。”
丹穗眉眼弯弯,“以后不给你嫌弃我厨艺的机会。”
“等我的伤好了,做饭的活儿还是我的。”韩乙再一次说。
烙完十张饼,二人分吃完,紧跟着又忙活起晌午饭。
两人在厨仓里消磨掉半天的功夫,午后去舱房里睡一会儿,一直到天黑才踏出舱门。
丹穗揉了揉下颌,舌根都亲疼了。
晚饭后,二人在船板上走动消食,丹穗忍不住问:“你伤好以后会不会去找你大哥?”
“你的意思呢?”韩乙反问。
丹穗眯一下眼,她不确定他是真有意跟她商量,还是打探她的口风。
“我还是那句话,你去哪儿我跟到哪儿,你离家的时候把我安顿好,我在家里等你回来。”她说。
韩乙长臂一揽搂住她的脖子,他笑着说:“我是问你你认为我该不该去找他?”
丹穗掐着指尖沉默好一会儿,她斟酌着开口:“出于私愿,我肯定是想留你陪着我,但于你不公平。韩乙,我尊重你的决定,你去与不去,我都支持。”
韩乙动了动嘴,这不是他想听到的,他也知道她听懂了他的意思,听到这个回答,他不免有些失望。
两人沉默地望着船下滚滚河流,白日积攒的情意似乎被江水带走了些。
夜深了,风大了,是时候回舱房休息了,但两个人都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我是想问,你觉得这个朝廷还值不值得救。”韩乙艰涩地吐出一句话,这种话大逆不道,话出口,他骨子里都是颤抖的,真真切切的害怕,他恐惧自己作为汉人有这种想法,也恐惧身边的人会憎恶他。
“我读的书不多,就认识几个字,你读的书多,我想问问你的想法。”他盯着黑沉沉的河面,攥着拳头狠狠吞咽几下,忍着恐惧继续问:“我们前仆后继地献上命,值得吗?这个朝廷还有救吗?我不怕死,也不想如蝼蚁一样苟活百年,但我害怕白死,我看不到希望。”
丹穗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她掰开紧握的拳头,两手交叉紧扣。
“多谢你信任我,愿意跟我说这种话。”她开口回应他的忐忑不安,她得承认,她没有他勇敢,她悟到他的意思,但选择了敷衍。
“在中原大地上,朝代一直是更迭的,再繁盛的朝代,都有走到灭亡的那一天,就如人一样,不得长生。我们生活的这个朝代也是,眼下气数已尽,新朝的雏形已经有了,谁都阻止不了。”丹穗缓缓吐露她的见解,手却不由自主地发抖,她长吁几口气缓了好一会儿,说:“但胡虏的统治未必是好的,不看以后,只观以前,他们占城掳地屠杀百姓,残暴不堪。”
“朝廷还有没有救,这个我们先不去想,你想去杀胡虏就去杀吧,他们屠杀我们汉民,你就去屠戮他们。”丹穗想哭,她两手狠狠攥住他的大手,生气地骂:“你太讨厌了,你想去就去嘛,非要逼我说什么。我就是个多读了几本书的妇道人家,哪有什么本事,我不想考虑这些,太难受了呜呜。”
第36章 志趣不和 贪心
“回舱房睡觉吧。”丹穗丢开男人的手, 她扭头先一步走了。
韩乙转过身看着她,目送她走进船舱, 他失神地盯着楼船的轮廓,朝代更迭、人不得长生……他反复回味着她说的话,心里的迷雾渐渐散开。
中原大地上更迭的朝代他不了解,换成人就好懂多了,好比平江府的施老爷,顽疾缠身时, 把持着施园的是朱氏之流,主无力,辅乱宅, 死的死, 伤的伤。后来施继之回来, 此人与虎谋皮,与胡虏无异。
韩乙明白了丹穗所说的最后一番话,汉王朝气数已尽,新王朝继位后的统治或更为残暴。
他没能力让一个王朝起死回生,但能做一只吃害虫的鸟,天天捕食, 虽灭不完害虫,但能拯救如丹穗这样的人,说不定就救到匡定江山的人。
胡虏终会被驱逐,江山还会回归汉人的统治。
想明白了,韩乙浑身充满力量,他攥了攥依稀还残留着汗意的手,迈开腿走上二楼。
丹穗已经睡下了,蜡烛还燃烧着, 舱房里映着暖融融的光。
韩乙心中一暖。
躺进被窝,他搂上闭眼装睡的女人,说:“我不去找黑大,但他要是找上门要我相助我不会推辞。”
丹穗睁开眼,她仰起脖子问:“什么意思?”
“就是我不会上战场,但要是救什么人、帮忙藏什么人我能出力。”韩乙解释。
丹穗“噢”一声,她实在不想谈论这些事,会让她睡不好吃不下。
“睡觉吧,有事上门再说。”她又闭上眼。
韩乙也不再吭声,他扭头抡起大刀灭掉烛芯,闭眼酝酿睡意。
*
黎明降临,丹穗钻出船舱,做了一夜的梦,脑袋昏昏沉沉的,寒风一吹清醒多了。
韩乙已经在厨仓里做早饭了,丹穗进去时,粥已煮好,菜也择好,只等她倒油翻炒。
丹穗简单地招呼一声,她沉默地接手炒菜的活儿。
韩乙一再看她,见她不搭理,他颇为新奇,难得见她发脾气怄气。
沉默地吃完早饭,丹穗将锅碗洗干净,她交代一声,拎着两个空桶下船买水。
韩乙跟上船板,他盯着船下窈窕的身影,苦恼地思考怎么哄人。
花两个铁钱雇人挑水上来,丹穗站定没一会儿,看卖菜的船来了,她又拿钱拎着竹篮下船买菜。
韩乙倚在船舷上看她笑盈盈地跟附近买菜的妇人谈笑,她们明显是在聊他,目光不时落在他身上,她偶尔看过来,瞟一眼又迅速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