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到最后, 二人皆丢了理智。
他放肆带着恶意磋磨,她咬紧了唇倔强的克制,腕间铃铛声急急作响。
恍若雷云翻滚酝起风暴, 磅礴大雨倾盆而下, 搅得平静海面荡起波涛, 又将那风暴毫无保留的尽数接纳。
空气中不知何时开始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晏空玄似乎尽兴, 又或许只是觉如此折磨索然无味, 动作放缓不少。
再不多时, 猛然掐紧她腰身,而后抽身。
屋内昏暗,只几束少的可怜的月光从窗户透入,照在床榻上累得连手指也不想动一根的玉纤凝身上。
空气中是不紧不慢的簌簌穿衣声,她望着窗口方向,余光能看到晏空玄单手穿着衣裳, 十分不方便, 他耐心快速耗尽,不耐烦的只系了腰带,外袍随手披在单侧肩头,提步往外行去时,眼风朝她身上一瞥,而后一缕魔气卷起薄被扔到她身上。
遮掩住了她身子,也盖住了她大半张脸。
*
晏空玄从寝殿出来,孤魂野鬼似的穿过走廊, 踏上台阶, 坐在他打来的那把座椅上。
浑然没有坐相可言,身子歪在上面, 一脚踩着扶手,身上衣袍凌乱,扣子错位导致衣领敞开,露出紧实偏白的胸膛。
手中习惯性地搓着那枚玉石骰子,黑眸深邃,逐渐落在他缺失的左臂上,五指倏然收紧,冰冷坚硬的玉石骰子险些嵌入他掌心骨血。
半晌,他紧攥的手方才松开,横躺在椅子上,抬手遮在眉前漫吸口气,顺手从虚空取酒,不由分说灌入口中。
酒水冰冷,恍若冰凉的毒蛇顺着咽喉蜿蜒入肺腑,獠牙开始撕扯他五脏,化开火辣辣的血腥气。
一坛酒眨眼饮尽,他恶狠狠地攥紧酒壶,倏然翻身坐起将酒壶砸碎在远处。
砰的一声,酒壶炸裂开来,白骨散了满地。
酒很烈,烧红了他的眼,肺腑好似跟着生烟,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直至酒气开始上头,麻痹舒缓他的神经。
也不知想起什么,他眉眼舒展开来,重新歪倒在椅子上,摸出那颗玉骰子开始抛玩。
伸手欲接住,那玉石骰子在眼中却化为三五幻影,层层叠叠,分不清孰真孰假。
降落之时,冰凉坚硬擦着他的指尖坠落在地,顺着红毯台阶骨碌碌滚向远处,直滚在一双云白软靴前。
那云白软靴停住,一只手将骰子拾起,在衣袖上仔细擦了个干净,款步走上台阶。
只剩三阶便可行至晏空玄身边,起初没有动静的晏空玄此刻却幽幽抬眼,视线落在来人面上。
白淳风当即止住脚步,弯腰将玉石骰子拱手送上。
晏空玄将长腿从扶手上放下,略微坐正,前倾身子从他手中取回玉石骰子。
“什么进展,”他问。
白淳风知晓他问的是齐云白等人的下落,回道:“已然有线索了,要拿下也是迟早的事。”
“迟早的事?”晏空玄满是酒气地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嘲弄,什么都没说。
白淳风看看他,挥手甩出灵力将地上散乱的酒坛收拾干净:“圣女……神主打算如何处置?”
晏空玄把玩骰子的手倏然一顿,而后又恢复自然地搓捻起来,眼底退散几分酒气,渐渐清明。
“她?自是不能如齐渊那般让她太过痛快……要她生死不能也未必可解我心头之恨。”
“那我便先将人带去兽笼看管,如何?”白淳风拱手又是一礼。
晏空玄对手中玉石骰子失了兴趣,五指收拢将之收起,身形后仰靠在椅背上,长腿翘起,噙笑视线轻飘飘落在白淳风面上。
“替我做了主,还问我一声如何?真是有礼貌啊。”
“淳风不敢,只是想帮神主分忧……”白淳风脑袋垂得更低。
“既然不敢,就闭上你的嘴,她的事,我另有打算。”
白淳风又说:“神主走到今日,全靠果断杀伐,当初我选择追随你,亦是欣赏神主这点,而圣女已欺害神主一次,放在身边恐怕……”
“你是觉得我还剩一条胳膊,还可以再犯一次错?”他笑笑。
白淳风面色瞬变,当下双膝跪地俯首:“绝不是!”
那胳膊是他的禁忌,就如先前他身上刻满的名字那般,触及则死。
“不是便罢了,这么紧张作甚?”晏空玄起身,扫了眼身上凌乱衣袍,再看看白淳风穿的倒是齐整,“寻到伐竹那小子了吗?”
“已寻遍清天域,但是找不到人,会不会……在绯域?”
“不会,”晏空玄口中轻描淡写,“那小子吃不了绯域的苦,我知道他在哪儿,跟我走吧。”
伐竹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伐竹?甚至比伐竹了解他更多……
*
寝殿通明,秀金的纱幔垂落,绕了床头一圈,将光线稍稍掩暗。
空气中还弥漫着昨夜疯狂后残留的迷乱气息,玉纤凝在这样的凌乱中醒来。
昨夜发生的一切都很突然且荒唐,让她以为又是一场梦时,稍微一动,身上的不适感传来将她的幻想敲碎。
昨夜的种种都是真的。
阿晏还活着。
但晏空玄疯了。
她在安静的醒了一会儿,方才手撑着床榻缓缓起身。
才一动,旁侧突然有脚步声靠上前。
玉纤凝偏头,见是这寝殿内的侍女,不知在外候了多久,只待她发出些响动就靠近,为她沐浴穿衣。
膳食也备好了,有荤有素,有清有淡,她爱吃的菜居多。
玉纤凝坐在桌前看着面前膳食,神色和缓许多,执起碗筷用膳,而后问侍女晏空玄此刻在哪儿。
侍女闻言却是面色突变,绷直脊背冲着她做了个噤声手势,而后压低声音道:“不可直呼神主名讳……”
玉纤凝还从未见提及晏空玄时旁人露出如此惊慌神采。
也从未见短短几个月,一个活生生的人能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又问:“晏……神主身边现在有什么亲近之人?”
“亲近之人?”那侍女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神主入主清天城,还从未见什么人近过他身,只是有一位,可以稍微近距离与神主相处。”
白淳风。
这个名字玉纤凝再熟悉不过。
曾被清天城排挤抛弃的弟子,留在合欢宗内由云卓看照着。
她从不见在合欢宗内晏空玄与白淳风来往,甚至隐约能感觉到晏空玄讨厌白淳风那样的人,眼下竟混在一起……
原以为这会儿陪在晏空玄身边的,是伐竹来着。
心中疑惑太多,玉纤凝草草用完膳,便提着裙摆往外走。
她手腕上有晏空玄特制的镯子,他不担心她逃跑,也没有吩咐侍女们关着她,她来去自如。
昨夜长裙已在晏空玄掌心下化为片片飞花,身上这件是侍女准备的,玄黑的长裙,只一根腰带是朱红。
已记不大清昨夜晏空玄带着她走的路线,只按着模糊的记忆四下摸索。
左右已不见穿着云蓝轻铠的清天城弟子,随处可见的是穿着兽面黑甲的魔兵。
外透的暴戾气息,身上还有缭绕魔气。
才走过一个拐角,玉纤凝就碰到三次魔兵斗殴,两次拦下过路侍女,吓得那些侍女花容失色。
但古怪的是,这些魔兵好似没瞧见她,任由她随意走动。
大抵是因为她体内另一道声音,但现在不作深究。
终于,她还是迷路了。
怎么也找不到昨日见晏空玄的大殿,抬头望着四周高耸的建筑轻蹙眉头。
“圣女?”身后传出一道犹疑不定的嗓音。
玉纤凝闻声回头,见牙雕圆柱后立着道身影,大半身子被圆柱遮掩着瞧不真切,但身上的气息很陌生,不是她在玄门中认识的人。
跟玉纤凝视线对上,那人舒展眉头,从圆柱后行了出来。
瘦颀的身形,满头发丝披散,额前留了几缕碎发,眉心束着一根两指宽的碧绿抹额,冲着她微微笑着,倒也是君子端方,但玉纤凝偏生觉得那笑容有些虚假。
毕竟在此地的不是玄门中人,就是焚天渊出来的魔了。
灵力被晏空玄用镯子封锁,四周又无人,那人上前一步的瞬间,玉纤凝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那人察觉,讪讪一笑,也不再上前,就停在原地,仍旧微笑着望着她。
“圣女是要找神主吗?他不在此处。”
他抬手指了个方向:“顺着这边直走,遇到岔路就朝右拐,拐三次,就到主殿了,神主在那里。”
玉纤凝隔空冲他颔首一礼,扭身便走,余光还不忘盯着那人动向。
所幸那人很识趣,就停在原处望着玉纤凝走远,察觉她回头的视线,还冲着她颔首微笑。
直至玉纤凝走远,那圆柱后的深幽处又行出一人,魁梧似小山,盯着玉纤凝离去的方向朝着那瘦颀的男人迈去。
“道成,那便是圣女了?”他问。
瘦颀男人眯起细长的眼,“嗯”了一声:“是的,我能嗅到她身上的味道。”
“圣女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还真是不像话。”
“这个圣女素来不听话,不过,有的是方法让你我希望的圣女归来就是了,都走到这一步了,也用不了多久。”
二人言说着相伴走远。
*
按照那个陌生男人说的,玉纤凝果然寻到了主殿。
从拐角正要迈出往殿门行去,却见台阶下熟悉的身影款款踱上。
他一袭黑袍,眉眼弯弯,笑得甚是开怀。
在他身后三步处,跟着穿白袍的男子,略微含胸低垂眉眼,定是白淳风了。
还真如那侍女所言,如今跟在晏空玄身边的是白淳风。
那伐竹呢?
玉纤凝提步上前准备寻晏空玄发问,却见他长腿迈上最后一级台阶,缓了缓,又朝前踱出一步。
没有白玉栏杆遮掩,玉纤凝清晰瞧见他束着箭袖的右手赫然攥着人的长发,清瘦指骨还有斑驳血迹。
往前行一步,被他攥在手里的头发跟着朝前拖行,露出完整的脑袋,那眉眼,却是……伐竹。
第82章 第 82 章
踏上台阶, 晏空玄脚步顿了顿,眼风似是朝拐角这边瞥了眼,但又好似没有, 就那般拽着伐竹的发丝, 闲庭信步地朝着殿内行去。
巨大的冲击力, 恍若钟声在脑海中撞开, 玉纤凝怔在原地, 等再回过神来, 眼前已不见晏空玄二人身影, 只余那白玉砖上留下蜿蜒似蟒的粘稠血迹。
拢在身前的手倏然收紧,玉纤凝转身朝着殿门阔步行去。
大殿恢弘,一步踏出,不出几米便似入了深渊秘穴,压抑沉闷感扑面而来。
她停在台阶下,望着坐在那把刻异兽金椅上醉生梦死的男人。
白淳风已不见踪影, 想来是将伐竹带走了。
“为什么。”她问。
晏空玄一手握着壶柄仰起头, 晶亮的水柱划过虚空,准确无误落入他口中,薄唇染了水光,鲜亮无比。
他咋咋舌,品尝酒水的辛辣,这会儿才掀了掀眼皮,斜觑玉纤凝一眼,扫过她身上玄黑衣裙, 暗沉的色调压制住她几分媚骨。
“这不是圣女吗……”他唇角勾起讥嘲, “我们似乎不是白日就可以见面的关系。”
玉纤凝无视他话音中的嘲弄,纤眉蹙起:“你跟伐竹之间发生了什么?”
“听不懂我说话吗?”他重新躺回在座椅内, 不再看她,“白日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晏空玄……”
上方男人手背压在额前,挡住半张面庞,不咸不淡地打断她后半句话。
“不过是又睡了一次,用你增长些灵力,你该不会觉得……我们又回到了从前吧?”
玉纤凝噤声,立在原地定定望着上方男人,转身倏然离去。
*
她并未走远,停在距离大殿不远处,望着对面方向。
魔兵林立,走廊空旷,也不知过了多久,拐角迈出一道身影。
玉纤凝眼皮轻跳,快步迎上前去,将白淳风拦在原地。
“圣女?”他瞳孔微张,慌忙后退一步,躬身冲她一礼。
玉纤凝对他了解不多,只远远看过他,也未曾与他说上一两句话,见他如此,还同过往一样。
“带我去见伐竹。”她单刀直入。
白淳风看看她,余光又看向大殿那头,再回转过头,脖颈上已然贴上冰冷刀锋。
“带我去见伐竹。”
玉纤凝冷声说着,抵着他咽喉的精巧匕首缓缓下滑,停在他后腰处。
没了灵力,但她还有玄机伞,伞无法用灵力收起,便从柄处抽出了这把匕首,本是在遍布魔军的地方防身之用,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白淳风垂眼睨着腰间寒芒,喉头上下滑动:“莫要动手,我带圣女去就是了……”
他缓慢提步朝前行去,玉纤凝就握着匕首跟在他身后。
等行出一段距离,白淳风又开口:“圣女可以收了匕首吗?我会老实带你去的。”
玉纤凝没理他,径自说道:“你为什么会跟他在一起?”
他指的自然是晏空玄。
“我崇敬神主,那夜神主被围剿,我主动投靠了他……”
“崇敬?”
“对,第一眼看到神主,我能感觉到他身上跟其他人不同的气息,是我羡慕、难以企及的气息。”
他面上逐渐露出神往之色:“我想成为神主那样的人,但我也知晓,此生是断不可能的。”
玉纤凝瞥他一眼,又说:“他的左臂……”
她顿了顿,片刻后漫吸口气又说:“是‘我’害的吗?”
白淳风脚步稍稍一滞,回了声:“是。”
果然……
“神主怨恨圣女,但我却觉得,应该感谢圣女。”
白淳风顿住脚步,无视抵在腰间的匕首,扭身回头,垂了眼在玉纤凝面上,忽地朝她迈出一步,眼神狂热。
“是圣女这一击让神主变得完美,主宰天下的神,本来就该抛却多余的情感,那样才配称为神,再以无上神力降罚天地苍生,如此才公平公正!”
“白将军。”
旁侧有魔兵上前,猝不及防打断白淳风跟玉纤凝的对话,白淳风看也没看,抬手一团漆黑魔气将那魔兵绞杀。
他拍拍手上莫须有的灰尘:“魔这些畜.生就是不似人那样懂礼貌,污圣女眼了。”
他冲着玉纤凝点头哈腰:“伐竹就在里面了,圣女随意,只要别放跑……”
话未说完,他又牵牵唇:“放跑了也没事,只不过是叫他再吃些苦头带回来罢了。”
玉纤凝两眼直勾勾看着他,很难将他跟记忆中那个怯懦胆小的白淳风联想在一起。
都变了。
晏空玄是,他身边的人也是。
答案无人告诉她,只能她自己去找。
她收起匕首,转身望着前方大门,抬脚上前,厚重的石门自动开启,血腥与恶臭纠缠,霎时扑面而来。
眼前是巨大的环形建筑,以漆黑的栅栏将之切割成无数小隔间。
静谧深幽,瞧不见里面关着什么,但能清晰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像囚禁着什么洪水猛兽。
玉纤凝提步上前,脚步声很轻,如落雨在地面,四下呼吸声骤然放轻,似野兽听到响动,将自己隐蔽起来,感知踏入领地的来访者。
“正前方那间就是。”白淳风给她指了路。
玉纤凝继续朝前走,身后厚重石门却在此刻慢悠悠关闭。
她偏头,视线穿过精铁栅栏落在那深幽处,一双眼泛着幽光,猛地朝前冲来,重重撞在栅栏上。
像兽,但却是个人形,身上穿着清天城才有的云蓝轻铠,只不过此刻遍布血污,破成丝缕,堪堪挂在身上。
一声闷响炸开,便似点燃炮竹,迅速从左右蔓延,最后整个地下都是嘶吼咆哮声,很快又被镇守的魔军压下。
玉纤凝立在中央圆台之上环顾四周。
这建筑陈旧,应当是清天城城主在时就修建好的。
她复又提步朝着正前方行去。
门前左右两侧皆守着魔兵,恍若没看到她前来,仍旧笔挺地站在那里。
“伐竹。”
玉纤凝停在栅栏前望着里头,黑黢黢一片,什么都瞧不清,只隐约能看到一个人张开手脚的轮廓。
听到有人呼唤,伐竹还是没有反应,耷拉着脑袋,腥臭的血腥味一阵又一阵地往玉纤凝鼻尖飘。
不见他有动静,玉纤凝从墙壁上取下燃着的火把,朝栅栏内探了进去。
橘色火光瞬间将黑暗驱散,里面那隐约的轮廓清晰显露出来。
伐竹右手被铁索悬挂吊起,左手耷拉在身前,竟是血色包裹的森森白骨,仔细瞧还能看到白色指骨上挂着些许没削干净的皮肉。
玉纤凝握着火把的手轻颤,贝齿咬了朱唇,又唤:“伐竹?”
伐竹到底有修为在身,这点苦痛还要不了他性命。
这会儿终于有了反应,稍稍抬头,还未完全清醒,先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声。
手腕活动,寒铁锁链发出哗啦声响,他抬眼朝着耀眼的火光处望去。
“圣女?!”他尾音上扬,满是惊异,“你竟在外面,看来你我二人待遇还是不同的。”
“何意?”
伐竹垂眸扫了眼被削去肉的左手,早已感觉不到痛感,但手还是控制不住地痉挛。
身在地狱之中,他面上却还带了几分轻松之色。
“何意?圣女不是跟我做了同样的事吗?你废了他一条手臂,我在他背后捅了他一刀,半斤八两,不……圣女做的比我过分多了,”他稍稍侧身,牵动身上其余伤势,痛的闭目屏息,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但我成了这样,圣女还能在外面自由活动。”
砰的声,玉纤凝一手紧攥住寒铁牢笼,火把在她鬓边熊熊燃烧,照亮她睁圆的眼。
“你……背叛了阿晏,捅了他一刀?”
“是,”伐竹扯唇笑笑,“他那个人旁人不清楚,圣女难道不清楚吗?无论跟他在一起多久,永远也走不进他心里,永远在防着、戒备着你!甚至说不定哪日就会为了利益毫不留情抛弃你杀了你!”
“此事还未发生……”
“但我哪里敢赌!”伐竹脸上轻松之色转眼消失,“我从前与他被困在此地,整日与人厮杀,命悬一线,我受够了提心吊胆保命的日子,也受够了死亡的恐惧!我想活着,想安安稳稳的活着!我有什么错!”
“圣女知道吗?我这番逃亡,得知了一个秘密……他从小被母亲利用欺骗,要他纵身跃下焚天渊,与恶鬼缠斗厮杀,将他打磨成锋利的刀,而后又将他骗至清天城,囚禁在这斗兽场,要他继续整日与人拼杀……是他母亲欺他利用他,可他却将全世界的人都视为如此,凭什么?都是他的错,我何其无辜!”
一通歇斯底里的咆哮,弥散在空气中的血腥气渐渐浓了。
他额前发丝凌乱,扎在眉眼处,想抬手拨去发丝,又看到被削成白骨的手,发出一声惨笑。
眼底依稀有泪光闪现,他看看左右,视线又越过玉纤凝肩头望向外面,几近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这小子真是残忍啊,我拼尽一生才逃离的地方,他又将我抓回到此处,要我死在这里……”
*
夜色泼染成墨。
晏空玄带着一行魔军从神域中踏出,朝着还未前来朝拜的宗门内驶发。
人还未见,只听得山中一声“魔头来袭”,紧跟着山顶亮起无数炫彩灵光,朝着他这头激射而来。
晏空玄抬头眼神恹恹地瞥了眼,薄唇勾起,身上霎时爆发磅礴魔气,将那些灵光尽数吞噬。
身后魔军一哄而上,如攻入清天城那日一般,熊熊烈火借东风,单方面的碾压。
他踏上山门,行至宗门高处,魔兵搬来把椅子让他坐下。
他翘起长腿,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垂眼乜着下方被制住的什么宗门掌门,还有一干弟子。
“主动归降的留下,其余,杀。”
那掌门满面愤慨高呼一声誓死不降,话音落下,晏空玄抚掌称赞。
“先生好骨气,但我受够了周遭不安稳的因素,只能请先生赴死了。”
指尖弹出一缕魔气,穿过那宗主眉心,一声闷哼还未来得及发出,整个人便直挺挺倒地,溅起层层尘埃。
“凡有不服者,只管站出来,现在反抗,痛快一死留全尸,假意归降后再反,则死无葬身之地……”
有降有反,又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他最厌恶血腥味,如今再嗅着也没什么感觉,坐在高位上单着一只手撑着额头,有些乏味地看着下方屠杀。
狩猎场就是如此,若要称王,要四方安稳,就得厮杀。
得不到人心,就杀到他惧怕,不能、亦不敢叛他。
今日撕开一条口子,他便索性做到底。
短短一夜,晏空玄亲率魔军横扫四方,直至天明,最后一声哀鸣终于落下。
他眼底压着沉青,瞥了眼正甩手上血迹的白淳风,他刚捏碎一个人的喉咙。
“清天城的人呢,还没有消息吗?这就是你上回说的快了?我在考虑,这事交给道成他们是不是会做的更快些?”
白淳风神色一紧,染血的双手抱拳躬身:“今日就给神主一个结果。”
“不必了,左右我今日出来了,就亲自做到底吧,”
他慵懒起身,站在山巅双手凝结魔气,朝着清天域中央上空汇聚成巨大雾镜,照着他的身影。
“许久不见了齐云白,我知道你能看到,也能听到……”
声音由灵力朝四方荡开,聚而不散,仍旧清晰。
“今日四方宗门已然臣服,我心情甚好,三个时辰之后,如果我在神域主殿见到你,那你周围那些丧家之犬我可不去理会,若三个时辰之后不见你……”
雾镜上他咧嘴一笑,漆目中空洞冷漠:“神域内还留有不少清天城的弟子,你来晚一息,我便杀一人,尸首挂在清天域中央,供世人观瞻。”
“我去杀了这魔头!”
清天域某处隐秘的农家小院,穿着粗布麻衣的男子倏然握剑起身,满目煞气。
“坐下。”
上位坐着的男子剑眉敛起,清凌凌的目光从起身的男人面上扫过,“你去杀他,不如说是去送死。”
“送死也好过如阴沟老鼠般苟活在世!长公子,左右他迟早会找到这里,与其这么干耗着,不如大家一起拼了!”
左右人纷纷跪地抱拳。
“你们……”
齐云天拍案起身,旁侧一只手伸来拽住他衣袖:“不过一个传音,大家自乱阵脚,才是正中晏空玄下怀。”
“二公子,那您说怎么办?!”
“如今别无他法,他要我去,我去就是了,否则岂不是叫清天城内诸多弟子寒了心?”
“不可!”齐云天将齐云白的话喝断,“三弟死了,父亲死了,母亲也不知下落,现在我就剩你一个家人,要去也是我去!”
齐云白摇头轻叹:“我丹田已破,如今不过一介废人,但兄长前途不可估量,莫要争执了,再者……”
话未说完,门外踏进来一人,接过他话茬。
“再者,他恨二公子设计围剿于他,二公子若去便是私人恩怨了结,若不去,事情反而棘手。”
“是你?”齐云天上下打量来人,长眉蹙起,“你来作甚?看我清天城笑话?”
来人不搭理他,转眼看着齐云白:“二公子可去。”
*
玉纤凝也看到了中央那块雾镜。
看着镜中男人勾唇一笑,又听着他轻描淡写地说出狠辣冷酷的话。
而后接连几日不见他身影,她便知晓,齐云白应约前来了。
又是一个夜里,晏空玄来了。
殿门开启,浓重的血腥气与酒气瞬间挥散在殿内四周。
玉纤凝起身立在床前,看着他脚步虚浮地朝她走来。
“阿晏。”她唤。
迎面走来的男人脚步不着痕迹微微一滞,眨眼恢复如常,停在她面前。
抬起一只手,以手背勾勒她面庞轮廓。
“从前让圣女唤,圣女怎么都不肯唤,眼下到了这般境地,倒是能清楚地听到圣女这般唤。”他呵了一声。
玉纤凝张口要言语,却瞥见他抚过她面庞的手衣袖松散,未束箭袖。
而往日束着箭袖的那只,还完好无损的垂在身侧。
她飞快将晏空玄手腕捉住,以眼神询问他。
晏空玄手腕从她掌心转开,踱步到她身后坐在榻上:“我失了一条手臂,没向圣女讨要,也合该跟其他人讨还。”
他竖起那只手借着烛光仔细打量:“烹酒煮茶闲敲棋子的手,触感是不是比我常年握剑的手要好很多?”
“这是……齐云白的手臂?”
“嗯,”他并不否认,活动五指,“同母异父的兄弟手臂,融合的比预料之中要好。”
兄弟……
玉纤凝竟也不知,一直在追杀他的清天城几位公子,跟他还有这般渊源。
看他靠坐在榻上,欣赏着全新的手臂,她上前一步,立在床头将他轻轻拥在怀中,让他靠着她胸口,听着她的心跳。
那人竖起的手好似还不习惯,在她拥住他的瞬间,指尖微颤。
她身形挡住大半烛光,他一张俊脸就隐在昏暗之中,忽而勾唇嗤笑:“圣女这又是唱哪出戏?美人计?”
“人在撒谎的时候,心跳气息会乱,我如今灵力被你封住,没法作假,你仔细听着,”她对他冷嘲热讽充耳不闻,“我是巫族人,你于洞窟中救我那日,那魔女死后残存的一缕魔气进入到我体内,经久不散,我时常能听到她在我耳畔说话、蛊惑,但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被贾青黛用香勾出来,占据我的身体。”
“她用我的身体伤害了你,虽不是我本意,但确实是我的手做下了那等事,你怪我怨我恨我,皆无可厚非,因为我没有护好自己,也没有护好你……”
她说着话,晏空玄能清晰听到从她隆起的胸口下沉稳有力的心跳,没有半分变化。
他冷厉的眉眼不着痕迹的舒缓,却在垂下的瞬间兀地坐直身子从她怀中挣开,反攥着她一截手臂,五指深深陷入她臂弯之中。
“不愧是合欢宗圣女,寥寥数语就能引得人心防震动,但你以为我还会跟从前一样听信于你花言巧语吗?我告诉你,绝无可能!”
玉纤凝直直迎上他视线,看着火光在他眼底跳跃:“若你还不信,我可以血起誓……”
“圣女还不明白吗?”他倏然将她拽至身前,冰冷漆目盯着她眉眼,“有真,那便会有变为假的一天,我不要什么真假,我只要万事在我掌控之中,由我主宰就好!”
“那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什么时候又有过好结果?”
他仿佛听到笑话,舒眉展颜一笑,甩开玉纤凝手臂扬长而去。
“站住!”
玉纤凝一手揉着被他攥痛的臂弯,喝止住他,大步上前拦住他去路。
在他讥诮冷漠的视线下,她抬手勾住他脖颈,将他拉至面前吻了上去。
吻一触即分,她凝着他双目轻声吐字:“世间未曾给你好结果,我来给。”
世间将他逼迫成兽,而她来重新刻画他人类时的模样……
第83章 第 83 章
“大言不惭……”
晏空玄俯着身, 衣领还在玉纤凝手中,与她四目相对。
“你亦不过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以为三言两语我就会听信?”
“我知道, 重新建立信任是很困难的事, ”玉纤凝上前一步, 他便下意识朝后退一步, “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休想!”他反应激烈, 眼中有红血丝蜿蜒。
脚下一止, 身后便是床榻, 他已无处可退,被玉纤凝迫的坐在床榻边缘,仰头怒视她。
“那你可以推开我,我灵力被你封锁,如今与凡人女子无异,强迫不了你, ”她说。
等晏空玄薄唇张启要答, 她截断他的话又说:“但是机会只有一次,做决定之前务必要想清楚。”
“你威胁我?”
“是的。”
“圣女莫不是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
“你可以杀了我,若是不杀,那我就要吻你了。”
并没有等他回答,玉纤凝俯身吻上那张只会吐出刻薄尖刺的薄唇,动作轻柔,满是温情,似徐徐燃烧的火。
薄透的纱幔一侧橘光跳跃, 朦朦胧胧映在晏空玄面上。
漆目圆睁泛着猩红, 瞪着这个近在咫尺且胆大妄为的女子,双手紧攥身下床榻, 手背绷起根根清晰经络,身上魔气倏然澎湃涌出,将玉纤凝整个圈禁在内。
如此近的距离,她定然能感觉到,但她不仅没有睁眼,反而吻得更加动情。
他怒火跳跃的眼倏而紧缩。
这女人,甚至刚才还在试图挑开他的齿关。
围拢她的魔气化为尖刺蓦然又朝她近了,尖端刺入她脖颈肌肤,嫣红的血当即涌出,化为一条猩红的小蛇从她脖颈一直爬入胸前交叠衣襟。
她不闪不避,甚至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晏空玄眉心拧起,蓦地抬手要将她推开,却不知何时她用腰带将他二人双手缠住。
“卑鄙。”
“是,”玉纤凝掀开眼皮,“跟你在一起久了,我学了不少,还学了些无耻,要领教一下吗?”
晏空玄怒瞪她片刻,闭上眼深吸口气,气息平稳,情绪也回落稳定。
他漠然开口:“我不杀你,绝不会让你死得那么干脆,在我折断你的手臂之前,让开。”
玉纤凝又吻了上去,吻得很重,离开时还咬了他下唇:“口是心非。”
“玉纤凝!”
“你竟连名带姓的叫我?”玉纤凝目露不可思议,又惩罚性的在他唇上一咬。
“又戏耍我?”他胸腔怒气无从发泄,眼尾有绯红绕了一圈,似穷途末路的野兽咧嘴一笑,“看我如此模样很有趣,是吗?”
玉纤凝神色稍正,看着他颓然的俊美面庞,动了动唇:“不是……”
头顶溢出男人一声苍凉冷笑,他手腕一震,魔气将缠绕二人的腰带焚毁,伸手推开她起身。
“我承认对你还有些感情在,但是感情总有耗尽的那天,你好自为之,不要让我提前了结你性命,”他略微偏侧头,丢下一句讥诮,“上等的助长修为的体质,死了未免可惜。”
玉纤凝望着他离去背影,口中小声嘀咕:“胆小鬼……”
*
斗兽场。
中间圆台黑雾弥散而后又凝聚成个男子身形。
本来寂静的斗兽场因这点动静准备沸腾,却在看清男人眉眼后更加死寂。
晏空玄提步迈上高台坐下,一手抵着眉骨睨着下方:“开场。”
魔兵意会,当下打开两个牢笼,驱赶二人至中间圆台。
晏空玄却说:“第一层,全都打开,这几日可是有位从这里走出来的老手在,莫要瞧不起他……”
铁门打开的哗哗声接二连三响起,如同浪潮般许久才熄。
所有人被驱赶至中央,拥挤的边缘人物甚至有些站不稳,随时有掉下圆台的风险。
最后一人拖着身子从铁门内走出,右手被削成白骨,望着眼前人山人海,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旋即又抬头望向上方坐着观摩的晏空玄。
“小子,你不妨直接杀了我吧!”伐竹大喊。
“那般怕死的人,今日怎么说出求死的话?”晏空玄阴郁的眉眼化开抹笑:“放心,好歹兄弟一场,也曾一起出生入死,我总得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你小子真不是人啊,”伐竹连大声喊的力气都无,嘴里又小声骂了一句。
晏空玄指尖一点魔气炸开,厮杀正式开始。
起初台上很安静,大家面面相觑,眼底充斥着恐惧与防备。
谁也不想杀人,亦不想被杀。
噗嗤一声,不知是谁悄无声息打破了这短暂的平衡,人群顷刻沸腾。
血柱似此起彼伏的喷泉,厮杀哀鸣声不绝于耳。
晏空玄虚空取了一壶酒水慢条斯理的饮着,目光只锁定了伐竹一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在人山人海中拼杀,眼底阴郁散去些许。
厮杀至中途,伐竹单手难敌,被人偷袭一掌正中后背,当即喷出一口血雾。
本就如风中残烛的身子此刻已然到了极限,强撑着身子站直,脚下踉跄转身,望着高台上那抹沉默饮酒的黑影。
他眼前忽然出现第一次见晏空玄时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年岁虽小,但已然初现狠色。
他藏在暗处看晏空玄杀了一个又一个,为了活下去,他鼓起勇气走近晏空玄。
那时晏空玄正在用敌人尸首上的衣料擦剑,听他说要投靠,咧嘴一笑:“胆子不小,不怕我扭头卖了你?”
他当时说不怕,但心里很虚。
与晏空玄结伴相行的多年,他心里都很虚。
他一遍遍问晏空玄:“若是我被人挟持,你会不会救我?”
晏空玄还是一如既往地挑眉轻笑:“不会。”
但现在想想,跟着晏空玄时,他好像从来没有一次落入他手……
身后发狠的喊叫声近在耳畔,他小腹倏然传来痛感,一柄短剑从身后透到身前,血液顺着剑端不住滴淌,怀中一道平安符从缺口飘落在地,同血液一柄溅在地面。
血色染红了那枚黄符,也很快染红了他脚上软靴。
这一幕,跟那夜他从身后捅了晏空玄的画面何其相似。
很痛。
那小子当时估计也有这么痛。
身上力气在飞速流失,他再也站不住,身子直挺挺朝后方倒去。
刚才有很多人,但是他倒下时,身后却空空荡荡,他后背重重撞在冷硬的地板上。
不多时,耳畔厮杀声消失,连呼吸声也少了。
上方有阴影遮来,他垂眼去看,见本该在高位上看着下方厮杀的晏空玄朝他提步走来。
伐竹扫了眼他的左臂,扯扯唇,气若游丝:“恭喜你啊,手臂又回来了……”
晏空玄居高临下睨着他,不理会他说的话,口中讥诮道:“那么想活,怎么才至中场,你就坚持不住了?”
“你小子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往要害处扎啊……”伐竹想露出个笑容,但是已然没有那个气力,望着上方黑暗的穹顶,所见景物已然开始模糊,“最后的最后,听我说几句行吗?”
晏空玄眼底讥诮不减,但抿着唇没有打断。
“我挺讨厌你这小子的,把别人的性命,甚至自己的性命都当成儿戏,跟着你我吃了很多苦,我真的受够了……”
“但是现在想想,你虽让我吃了不少苦头,但却没让我丢了性命……”
“我欺你叛你,是我的错,你阿娘利用你、欺骗你,是她的错,与你无关,与旁人无关,不要责怪自己,也不要怨怼他人……”
他说这些,让人不禁想起,从前晏空玄气上头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劝晏空玄,在中间当和事佬、和稀泥,像是哥哥的样子。
晏空玄懒得听,背叛他,险些要了他性命,还在这儿说什么漂亮话?
他转身就走,听得身后伐竹声音喃喃。
“还有,我很后悔,若能重来……”
话到最后已然成气音,若能重来之后的话音终究消散在风中,亦不知有无传入晏空玄耳中。
他迈出去的步伐止住,回头瞥了眼伐竹闭上双眼,视线下移,落在地上被血染红的平安符上,骂了一声“蠢货”。
*
伐竹死了,晏空玄胸腔里的怒火消散了大半,斗兽场表演还未看完,他便扭身离去。
主殿上,他坐在上位把玩着空荡荡的酒壶,齐云白跪坐在下方,双眸闭阖,衣着虽不如先前那般光鲜,但飘逸气质不减,闲云野鹤般事不关己。
晏空玄饮了口酒,指尖勾着酒壶顺着台阶走下,停在齐云白面前,单膝蹲下,仔仔细细打量齐云白面容。
“瞧瞧,曾经神秘强大的清天城二公子,如今怎么变成了这番模样?”
齐云白阖眼假寐,仿佛念佛诵经般淡然,对晏空玄的话充耳不闻。
“那夜攻城,二公子被长公子保护的好,我两位公子人影都未瞧见,”他自顾自地说着,“真是抱歉,没让两位公子跟父亲见最后一面。”
他眼底笑意仿佛尖锐的刺,笑着笑着又假模假样叹一声,故作惋惜:“不过你也得谢谢我,我当时太过兴奋,所以让你父亲死的很痛快,否则就他当年对我做的事来说,我应该将他一片片活剐了……”
“你若是心情不好,想找人倾诉,去找别人,”齐云白幽幽睁开两眼,似平静的湖,浑然没被他刺激到,“我并不想听你的心事、你的情绪。”
齐云白神色淡然:“哦,我忘了,你没有可以倾诉的朋友、亲人,真是可怜。”
砰的一声,齐云白正中一脚身子歪倒在地。
晏空玄脚踏在他胸口狠狠碾着,见他唇角溢出血色,便倾斜手中酒壶,将辛辣的酒水浇在他面上,看着他唇边血色被冲散。
“是,我不像二公子那样,上有父兄疼爱,下有弟子崇拜,但那也丝毫不影响如今我将你踩在脚下。”
他笑着,脚下愈发了狠,已经失去灵力的齐云白脆弱如纸,肋骨咯吱作响,口中禁不住发出闷哼,血色再次徐徐溢出。
“二公子不想听?可我偏要在你面前说,往后你去了地下,我还要隔三差五去你坟头说,你能奈我何?”
齐云白艰难扬起头:“我原先不懂阿娘有我们几个孩子,为什么偏偏丢弃你,现在我懂了……”
晏空玄眼底笑意收敛,踩着他胸膛的脚朝上挪动,靠近他的咽喉。
他微微前倾身子;“洗耳恭听。”
“因为……”
话未说完,晏空玄忽然抬脚,踩断了他的咽喉。
血液喷溅在他面上,温热的往下流淌,他抬手随意擦去,将尸首踢到一旁。
“二公子的嘴太过危险,若不及时封住指不定要吐出什么伤人的话来,二公子不想听我说,我也同样如此,”晏空玄神色慵懒颓然,也不擦拭身上喷溅的血色,就这么踱步在大殿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方才齐云白不想听,但是现在他反驳不了,晏空玄说到什么时候,他就得听到什么时候。
“……伐竹说他后悔当日叛我,那你呢?二公子?亦或者,我的二哥哥?你后悔当日追杀我吗?”
无人答话,晏空玄自问自答。
“你说不后悔?因为我杀了你三弟在先?”他倏然发笑,“可谁让你的好三弟被宠坏了,到处颐气指使,瞧上什么随便伸手就能拿到,即便是别人的东西,他抢了,甚至还有不少人为他撑腰……”
他说的口干舌燥,想灌一口酒,却发现酒壶已空,随意将之抛了,走上高台唤人。
白淳风从门外走了进来,见躺在地上已然变成一具尸首的齐云白,眼底有兴奋的光跳了跳。
晏空玄手撑着脑袋,两眼神采消退:“处理干净。”
白淳风应了声“是”,拉着尸首退下。
晏空玄躺在椅子上,酒气上头,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又有脚步声回荡。
脚步声一直从殿外上前,甚至踏上台阶,行至他身边。
他闭目假寐,等着那靠近的脚步做些什么而后将其反制,下一瞬感觉面前清风徐来,额上落下一吻。
他倏然睁眼,对上玉纤凝含笑的眼。
“我做了些辣炖菜,陪我一起吃些,可好?”
第84章 第 84 章
晏空玄不说话, 没有神采的漆目倒映着玉纤凝含笑的模样。
玉纤凝只当他是默认,转身去殿外端进来个铜锅,里面摆着肉与各类蔬菜, 热气滚滚, 色泽澄红, 散出有些呛鼻的香辣味。
她自顾自将铜锅摆在晏空玄面前, 看着底部火熄灭, 摸了摸空荡荡的衣袖。
灵力在身, 没有带火折子的习惯, 但如今灵力被封住了。
她望着晏空玄,眨巴眼睛。
后者瞥她一眼,又看眼前铜锅,佯装不懂般开始整理衣袖,露出那只左手。
他格外喜欢翻来覆去地看这只左手。看那只摸过书卷棋子的手与他原先的区别。
玉纤凝略微前倾身子,抓住他一截衣袖:“阿晏, 这铜锅要开火煮着慢慢吃才好吃。”
“所以, 这是求我?”他扬眉,看她笑话一样,身子后靠在椅背上,大马金刀地翘起长腿,活生生一副二世祖做派。
“是。”玉纤凝忽略了他话音中的嘲弄戏谑,不过一只受了伤,极度渴望人靠近,却又害怕再次被伤害的流浪小狗罢了, 她由着他发泄。
“求人做事, 这态度可不够诚恳……”
玉纤凝意会起身,绕到他正前方, 单膝跪在他身侧的座椅上,俯身缓缓朝他靠近。
起初靠的很慢,见他眸光暗下,眉头要敛起,她忽然加快速度,在他说出讨人厌的话之前吻住他薄唇。
温热舌尖勾勒他薄唇轮廓,轻轻一扫,如羽毛撩过心尖,痒、热随着血流传递到四肢百骸。
玉纤凝还欲再进一步,被他抬手按住肩头,旁侧嗤的一声,火焰跳起。
他又勾唇嘲弄:“这些手段,也不知圣女还能用几时,能叫人不发腻……”
“会腻啊?那下次不用了,往后也尽量少求你。”
玉纤凝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翻起两只精巧的碗盛菜,一只递给晏空玄:“尝尝吧,神主?”
她也打趣他。
“不求我,那求谁?”晏空玄看也不看她递来的碗,噙着笑,锋锐的视线在她面上梭巡,“你那位青梅竹马?”
玉纤凝眨眼看他:“可以吗?”
晏空玄唇角笑意一凝,而后越扩越大。他笑着点头,身子重新后靠在椅背上:“可以,当然可以,就算你不提起这位青梅竹马,我也是打算请他来神域坐坐的,让他……”
话未说完,一双筷子忽然伸到嘴边,热乎的牛肉塞进他张开的薄唇里。
“再这么说下去饭都要凉了,”玉纤凝无视他面上僵硬,问他,“好吃吗?”
晏空玄盯着她,一口一口使劲嚼着肉,仿佛在咬碎仇人的骨。
“好吃的话多吃点,把乱说话的嘴堵上,”玉纤凝将碗塞到他怀里,“自己夹菜。”
晏空玄瞥了一眼,魔气卷起她手中碗随意扔在一旁,难听的话还没说出来,玉纤凝意会点点头:“哦,原来是希望我喂你啊?当了神主脾气也涨了不少,没关系,从前你顺着我,现在换我惯着你。”
晏空玄轻哼一声,闭目假寐,全然不理会她。
不多时,又有一筷子肉送至唇边,他不张嘴,筷子就夹着肉挤进来。
他张口连筷子一并咬住,掀开眼皮看着近在咫尺以此为乐的女子。
“乖,松口。”玉纤凝尝试扯出筷子,扯不动,另一只手抬起轻抚他发丝。
很好,哄小孩的把戏都用在他身上了。
他笑得危险,玉纤凝却恍若不觉,见抚摸他发顶无用,便转而去挠他下巴。
“玉纤凝!”他笑意夹杂着滚滚怒气,搭在扶手上的五指攥紧,“拿我当阿猫阿狗耍弄?”
“不是,神主怎么能是阿猫阿狗?”玉纤凝趁他松嘴收了筷子,又给他挑了些蔬菜,“是狼,恶狼的那种。”
“你真当我舍不得杀你?”
这女人应当是八重锁灵咒全解,这会儿脾性跟最初一面完全天翻地覆,一点分寸都没有。
玉纤凝没回答,亲在他唇角:“难听的话我就当没听到,等日后再与你慢慢清算,张嘴,再吃点蔬菜,我废了好大劲才在附近寻到的。”
晏空玄不情不愿地张嘴,恶狠狠地嚼着,在玉纤凝一筷子又一筷子的投喂下,将辣炖菜吃了个干净。
“神主这几日要忙的事应当忙的差不多了,可否带我去四处转转?那殿宇里实在憋闷。”
晏空玄冷瞥她一眼,呵得发笑:“圣女解了八重锁灵咒原本性情,竟是这般得寸进尺厚脸皮。”
“这不好说,”玉纤凝回道,“从前你也是这样,兴许我是近墨者黑。”
“伶牙俐齿,”他轻哼,竟将他几次三番逼得回不上话来。
“那神主去还是不去?”
晏空玄默了片刻,忽而露齿一笑:“去,不光要去,还要带圣女去个好地方……”
*
玉纤凝知道晏空玄一肚子坏水,也猜想到他会带着她去哪儿。
但真的到了合欢宗,看着一干弟子穿着熟悉的荷花袍时,还是有些无语。
她转脸看身侧男人,手肘轻捅他小腹,低啐一声:“小心眼。”
“怎么,”晏空玄垂眼睨她,“圣女对这散步的地方不满意?”
他眯眼似笑非笑的神情,好似玉纤凝只要说个不满意,他就会当下干点什么。
“满意,十分满意,”她敷衍一笑,牵起他的手,“既然来了,我带你去我先前住的地方瞧瞧。”
“故地重游,不打算见见你那位同居了几日的青梅竹马?”他讥讽。
玉纤凝大力拽他:“若在同一屋檐下就是同居,那我岂不是跟全天下的人都同居过。”
晏空玄冷瞥她一眼,忽而反扣住她手腕,魔气包裹二人,猛然加速朝前飞掠。
狂风几乎灌入玉纤凝口中,冷不防呛得她连连咳嗽,让晏空玄慢些,他却充耳不闻,直接降落在圣女殿内。
玉纤凝呛咳不止,晏空玄本来冷眼旁观,却忽而望着前方勾唇一笑,大掌按在她腰身,将她蓦地压向自己,笑语嫣然,话音亲昵。
“怎么这么不小心?慢些……”
玉纤凝眼神狐疑地看他,还未开口,就听得前方传来一道熟悉嗓音。
“阿凝。”
她略微一怔,而后循声望去。
对面,萧长风一袭靛蓝袍子长身玉立。
他好似比从前更加清瘦,下颌尖尖,从前合身的袍子也宽松了些,被风稍稍一吹就会鼓起。
深褐色的瞳眸望着他二人,从玉纤凝面上转到她身旁的晏空玄,再转到晏空玄落在她腰间的手。
没有什么波澜,像是一池死水。
一别几日,二人之间好似横亘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玉纤凝张口想言语,腰身却又是一紧,那大掌五指险些要陷入她肉中。
晏空玄略微倾身,话音压低在她耳畔:“可是故人见面,颇为感怀啊?”
当初与他重逢再见,却不见她盯着他无语凝噎至此。
扣着她腰肢的五指再次发力,面上却与她亲和无匹,落在萧长风眼里好似浓情蜜意。
“少宗主,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晏空玄视线从玉纤凝面上缓缓移开,落在对面萧长风身上。
萧长风望着他不语。
“即便合欢宗落败至此,少宗主还是跟以前一样端着个架子。”
他嘲弄,揽着玉纤凝朝他行进,甚至自顾自坐在他身边的石桌前,看着上面煮着的酒水,隐隐透着股青梅味。
“我三日前下令,要四方宗门前来神域参拜,少宗主迟迟不来,我原以为少宗主事务繁忙,不曾想还有雅兴闲情在这儿煮酒喝茶……”
他扫过石桌上酒盏,一只在萧长风方才坐着的位置前,一只在对面:“少宗主在与谁对饮?”
萧长风望着玉纤凝,直言不讳:“与阿凝。”
“故人院、石案前,遥想青梅?”
晏空玄微笑着松开揽着玉纤凝腰身的手,几乎毫无征兆,魔气蓦地抽身而出,利剑般朝着萧长风眉心飞射而去。
萧长风反应极快,纵身一跃后退,反手一道灵力将魔气击溃,不等脚下站稳,数百道魔气从四面八方朝他围拢而来。
他抬手格挡,被魔气击中腹部,丹田蓦然一震,口中鲜血喷吐而出,手腕当即被魔气束紧,从虚空扔至晏空玄面前。
男人提步上前,一脚踩在萧长风后背,望着合欢宗的院墙碧瓦,那头脚步声隆隆,云卓闻声已带人匆匆赶来。
“我要四方宗门朝拜,却还未来你这合欢宗,你莫不是以为我怕了你?”他无视对面乌泱泱的人群,一手撑在膝上俯身看萧长风,“我这人有个习惯,最好吃的东西,一定放在最后食用,杀人也是,最厌恶的,定也要当压轴好戏……”
“阿晏……”
玉纤凝一出声,还未言语,晏空玄脚下就倏然发力,将萧长风踩吐出一口血。
他一个眼风也没给玉纤凝,继续看着脚下萧长风:“少宗主那夜携整个宗门之力欲将我斩杀于结界前,我可是日日铭记在心……”
胸腹仿佛压了千钧之力,萧长风半分动弹不得,双手撑着地面,连同砂石一并攥紧。
“你杀我门下弟子在先,又杀我父亲在后,我欲诛你,何错之有!”
“你门下弟子皆死有余辜,至于你那个好父亲,”晏空玄想起什么蓦然发笑,“恐怕你还不知道你那个好父亲想做什么。”
他又往下蹲了蹲,脚上力道加重,空气中几乎响起骨骼支撑不住的断裂声。
“你那个父亲,不光想要我这幅躯壳,还想要与自己亲儿子的道侣……你说这样的好父亲,该杀还是不该杀?”
“住口!不可能、绝无可能!定是你胡言乱语!”
萧长风张口反驳,抬头间对上玉纤凝的眼。
那双纯澈的眼清凌凌地望着他,看见了他所有狼狈不堪,听到了他父亲为人不耻的话。
目光好似日光,而他此刻像是阴沟里的老鼠,想逃却无处可藏,直被那日光灼伤皮肉,刺中心尖。
“是他胡言乱语!”
他双目赤红,不知从哪儿爆出一股强劲灵力,在激荡瞬间,晏空玄双臂横展飞身后掠,站在玉纤凝身边,手指绕起她一缕发丝。
“瞧瞧,你的好青梅竹马,狗急跳墙了……”
萧长风脱困,云卓紧跟着一句“伏诛魔头”,带着众多弟子横冲而来。
人还未至身前,头顶魔气似漫天箭羽飞射而下,眨眼场中便成尸山血海。
云卓被魔气圈禁,萧长风再次突袭不过十余招又被魔气摁住。
晏空玄松开指尖发丝,提步朝着萧长风迈去,手中幻化出一柄匕首,贴着他的额头一路往下滑,在他眼眶周围打转,又继续往下,停在他的右手。
他记得很清楚,这双眼曾与玉纤凝含情脉脉对视,这只手,还牵住她朱红的衣袖。
第85章 第 85 章
“少宗主, ”晏空玄唤了一声,又嗤声发笑,“少宗主好似想与我交手很久了, 感觉如何?”
萧长风被他压制, 垂眼紧咬牙关盯着地面, 唇色发白。
晏空玄继续说:“那日夜里, 少宗主携宗门上下之力与齐云白联手重创于我, 眼下没了齐云白, 少宗主连我一根头发都未曾伤到。”
“可见少宗主除却投了个好胎之外, 半点用处也无。”
他眼底带着快意得笑,用言语毫不留情地扎进对手肺腑。
“我这人素来睚眦必报,少宗主带人围剿伤我,我今日便是要少宗主以及宗门上下百倍偿还的,少宗主当如何?”
萧长风宛若一潭死水,在听到他说要宗门上下百倍偿还时方才如石落水, 激起点涟漪。
“宗门上下皆受我指使听我命令, 你若要报仇,只管冲我来就是。”
“你一人如何能够?”晏空玄手中匕首微斜,锋刃从萧长风衣袖划过,靛蓝的袍子从中开裂,一直延伸至右手手背,匕首停住,尖锐扎进皮肉,冒出一颗颗血珠, “不若我二人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晏空玄提起匕首:“少宗主与阿玉行了拜天礼地之力, 又以法阵叩问地府结为道侣,此生不易, 我要少宗主以血祭解了这礼,我便大慈大悲,放你门下之人一条性命……”
萧长风闻言怔住,抬头望向对面玉纤凝方向。
距离很远,看不清她面上神情,但他总觉得那望着他的眼神带着怜悯与可悲,火炭般烙着他的心。
他薄唇发颤,避开玉纤凝目光,口中喃喃自语:“不、不……”
唯一与她的牵绊就剩下这一道红绳,他岂能亲手斩断?
眼前地面又生出红蓝交错之光,在视野中开始扭曲,那瞳瞳鬼影在眼前来回飞舞缠绕,桀桀讥笑声如不知名的虫子飞快往他耳廓内钻去,啃咬他的神经,扰乱他的心神。
“阿玉不爱你,身心都交予了我,少宗主单方面留着红绳又有何用?不若斩断,还可救下宗门人性命,何乐而不为呢?”
他轻佻的话音,让萧长风又忆起那日顺着墙壁传来的喘.息嘤咛。
脑海中嗡的一声响,眼前跟着眩晕,身形摇摇欲坠。
他沉默,晏空玄只当他不愿在无声抵抗,手朝一侧伸出,五指倏然收拢,静默的空气中当即传来云卓痛苦闷哼声。
“少宗主,还请尽快做决定。”
“阿晏!”
魔气绞着云卓脖颈,似蟒倏然开始收紧绞杀,眨眼他面色青红发紫,一缕血线顺着唇角溢出。
玉纤凝疾步上前,晏空玄慢悠悠抬头望着她。
“你若要替这儿的任何一个男人说话,我就立刻送他归西。”
话说的轻飘飘,像是从前平日里那样跟她闲聊。
玉纤凝抿着唇,踏出的步伐顿住。
他像是完全失控的野兽,她手中的缰绳在此刻也不管用。
一手下意识抚上扣在左手手腕上的镯子,指腹轻轻摩挲。
晏空玄视线又转回萧长风身上,简短吐出两个字的同时,圈禁云卓的魔气逐渐开始发力收紧,即便他克制的咬紧牙关,还是禁不住发出骨头错位的咯吱声:“选择。”
耳畔是晏空玄的逼迫,脑海中是各种小鬼的唧唧私语。
“听到了吗?他笑你无能……而今连一个无门无派的野小子都敢笑你无能了……”
“我早就说了,你是合欢宗少主,又是玄阳之体,最擅长的功法便是合欢道,可偏偏去要修什么无情道,最终人与修为两空,如今还被最厌恶的小子踩在脚下……”
“阿凝就在对面,从前你看不起她不挣扎不反抗,现在轮到她看着你无法挣扎反抗了,萧长风,这如何不是风水轮流转呢?”
无数种声音在脑海中此起彼伏,似海浪拍击,随时要冲破血肉头骨。
束缚他的魔气开始沸腾,他趁机挣开手腕,五指作爪扣住额头,企图让那些声音停下。
晏空玄垂眼看着他这副模样,轻挑眉梢,又问一句:“少宗主?”
“交、交易。”萧长风几乎是从齿缝中艰难挤出这两个字。
晏空玄咧嘴一笑,松开萧长风,说了声“请”。
萧长风双手紧扣着脑袋,钝痛感没有分毫消失,他强忍着痛苦腾出一手,灵力划破掌心,以血在地面画就阵法。
手臂颤抖着,血液一滴接一滴缓慢坠落在地,阵法画得参差不齐。
当初结道阵法是他被清天城逼迫画就而成,如今又是被晏空玄胁迫画下终止阵法。
他好似从来都没得选择。
血液涌出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一滴血液在掌心悬了许久,最终才依依不舍坠落在地。
阵法成,血光大亮。
地底腾起另一道血光,方才画就的阵法将之吞噬,化为萤光点点消散。
他手腕隐约出现一条红绳,另一端与玉纤凝相连,一声轻响如泡沫被戳破,消散于天地。
晏空玄笑眯着眼:“再收点利息,我与少宗主就算两清。”
手中匕首灵活一转,一刀划过萧长风左眼,一刀划过他的手背,刹那间鲜血淋漓,闷哼不止。
晏空玄恍若未闻,脚步轻快地朝玉纤凝行去。
玉纤凝看着他,视线越过他望着更远处的萧长风,漫吸口气闭上眼。
“交易已成,为何还要伤他。”
晏空玄伸手绕上她一缕发丝,越收越紧:“圣女心疼了?”
玉纤凝徐徐睁开两眼:“我能理解你的怒火,但你如今究竟是在复仇,还是借着怒火在随意发泄?”
晏空玄绕着她发丝的手指没有再动,牵唇笑着,还未开口,玉纤凝再次道:“请你记住,我喜欢的是晏空玄,而非一个被情绪裹挟面目全非的野兽。”
“我要给他送药,你若心有不满,那只管动手,”她竖起被手镯禁锢的细腕,“如今你要杀我,易如反掌。”
不再理会他,玉纤凝挺直脊背阔步朝萧长风踱去。
晏空玄立在原地,手中圈着的发丝没来得及绕开,她就生生从他指尖扯断,留了几根断发在他指尖。
似花似叶的香气从指尖远去,他眼帘半垂掩着阴翳,什么话都没说。
玉纤凝一路行至萧长风面前,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左眼,从袖中摸出帕子朝他伤处探去。
手才至虚空,被萧长风抬手挡住。
“无需你可怜我。”他一手撑在地面,攥了把砂石在掌心,细碎的颗粒磨得掌心生疼。
可怜他?
玉纤凝深看他一眼,落回手,复又从衣袖中取出几瓶灵药放在他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