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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1 / 2)

第61章 第 61 章

晏空玄说着, 手中已然又摸索出了那颗玉石骰子把玩,上下轻抛,然后稳稳接在掌心, 摊开五指看顶上的点数。

六点。

点数不错。

白淳风受伤很重, 被割了舌尖, 说话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伐竹凑近听了许久才听了个明白。

但他没有着急动弹, 只是看看白淳风, 口中又啧了一声。

这小子要说的话无异于自寻死路, 威胁什么人不好,偏偏威胁晏空玄?

那赤条条只有一条烂命的男人。

那头把玩骰子的声响顿住,伐竹脑海中心思当即收起,叹了口气起身,略带怜悯地扫了白淳风一眼:“这小子说他看到你杀程牧,也看到你从圣女院夜夜走出来。”

他比晏空玄多了点人性, 但不会因为这点人性就帮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欺瞒晏空玄, 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晏空玄。

“哦?”玉石骰子紧握在掌心,晏空玄笑得更加和煦,凝着地上满脸是血的男人,“所以,你打算拿这个威胁我,让我救你,是吗?”

“他说不是,”伐竹仍旧原原本本替白淳风回话, “他只是想表明一直在关注你, 想你收了他,他总有一天定能帮到你。”

“今日骰子点数不错, 大吉,不杀生。”

晏空玄仿佛没听到,掌心灵光一闪,玉石骰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顺势站起,粉白的荷花袍垂落服帖在身,长指轻扫过身上莫须有的灰尘,顺势将褶皱抚平。

血色月光洒在他额前晃荡的碎发,漆目盛着一点绯色光芒流转,似笑非笑,噙满嘲讽。

“自己都帮不了自己的废物,有朝一日又能帮得了别人什么?”

白淳风瞪大两眼,挣扎着想动弹,牵扯到伤口,空气中的血腥味又浓了。

晏空玄不喜欢血腥气,皱了皱鼻尖,抛着玉石骰子潇洒转身:“少在我跟前玩弄你那些小聪明,好歹能多苟延残喘两日……”

颀长的身形没入门槛,回荡着最后一声男人不屑地嗤笑。

*

外头天一亮,玉纤凝就起来了。

坐在梳妆镜前,睡眼惺忪衣袍松散,离珠恰好推门进来。

“珠儿……”

还带着才睡醒的沙哑慵懒,离珠闻声抬头,见玉纤凝手肘支在梳妆镜前扭头看着她,衣袍半滑至臂弯。

红的裙白的肤,冰肌玉骨,魅色殊丽,只一个眼神叫她到唇边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珠儿?”

玉纤凝又唤一声,离珠这才回神,急忙低垂眼帘抬手轻按上胸口,压下砰砰狂跳的心,暗自惊呼圣女破体之后媚骨苏醒的越来越快,险些让她个女子都招架不住。

“今日是什么早膳?”玉纤凝看着她问。

“莲子羹跟黄金烙,”离珠绕到她身后,“我先给圣女梳洗。”

玉纤凝由着她动作,闭上双眼舒缓困倦。

不多时,她朱唇轻启:“珠儿,如果要你离开合欢宗,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她没睁眼,感觉穿过她发丝的梳子蓦然一滞,片刻后才又动了起来。

“圣女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随便问问。”

屋内一时间陷入安静,只有梳发的沙沙声。

须臾,离珠又开口轻声试探:“圣女……是想离开宗门吗?”

玉纤凝幽幽睁眼,在镜中看着身后离珠,定定望着,好半晌才开口:“若我说是呢?你愿意跟我一块离开吗?”

铛——

玉梳掉落在地,离珠在原地僵了几息倏而回神,慌乱俯身捡起玉梳,梳子磕断几根齿,她手忙脚乱地拼接。

“别紧张,”瞧她反应这么大,玉纤凝轻声安抚,顿了顿又道,“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真的只是随口说说?”

“是。”

离珠紧绷的肩头这才松开,指尖灵力流转,将玉梳恢复原状,给玉纤凝重新挽发。

本以为这茬儿揭过,不料她后面又轻声说:“圣女还是不要有这样的想法比较好,上任圣女……”

她话没说完,贝齿紧咬上朱唇。

玉纤凝在镜中看着她,猜想她大抵是要说上任圣女的结局并不好。

可那又如何?

那是上任圣女的结局,不是她的。

早膳用过,圣女院来人了。

倒也不算是圣女院的稀客,是那位苏叶。

合欢宗女修的荷花裙加身,身子婀娜,但面上始终清清淡淡似高山之雪,透不出半分情绪,比之先前中八重锁灵咒的玉纤凝有过之无不及。

幸而玉纤凝见过她对萧长风笑的模样,不然也要旁敲侧击提醒她一下,可知晓八重锁灵咒之事。

“夫人有请。”苏叶说的干脆利落,垂着眼帘,没有跟玉纤凝眼神接触。

玉纤凝捏着帕子沾了沾唇,起身踱到苏叶身边。

上回她来时,玉纤凝感觉跟她好像比寻常缓和几分,这次她再来,关系好像又退回从前。

看来还是因为圣阴节的事。

玉纤凝想开口解释亦或者说声抱歉,但好端端的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反反复复看了苏叶几遍,纠结蹙眉,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副样子落在苏叶眼里,全然成了要挑刺的前兆。

“圣女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嗯?”

情知又生了误会,玉纤凝清了清嗓子,尴尬的耳尖飘起粉红:“请带路吧。”

苏叶怪异地看她一眼,扭身提步就走。

脚步很快,转眼将玉纤凝甩在身后几米。

玉纤凝无奈叹息,不疾不徐地往清心院走。

穿过正院,她抬手拂开树叶转向岔路口,身后不远处萧长风瞧见她,张口要唤,她却与离珠越行越远,索性作罢。

就这么立在原地,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出神。

“少宗主。”

身后传来清冷的嗓音,萧长风闻声眼底精芒倏而聚拢,正色转身,跟迎面走来的齐云白对上视线。

来人换去清天城的云蓝轻铠,穿着一袭白,右手束着箭袖,左手广袖随意松散着,似是满身儒雅俊秀气的神祇。

“二公子。”

齐云白循着他方才望着的方向看去:“我来几日,好像还未见少宗主跟圣女同行。”

浅淡的随口一句,却似巨石重重落在萧长风心头。

“阿凝鲜少出圣女院,我与她在一处,旁人自是不知。”

“是吗?”

那清冷淡色的眸子与萧长风目光相对,似远山云般漂浮不定,揣摩不透。

“自然。”

齐云白没再开口,提步越过他朝前行去,身侧跟着的随从冲着他颔首行礼,也一道越过他。

没行出几步,却听得脚步声一顿,齐云白回转过头:“听闻少宗主修炼刻苦,这些时日一直在修灵院闭关不见……不知是什么功法,能比双修提升更快呢?”

显然这不是等他回答的问话,齐云白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清心院。

玉纤凝一步迈入门槛,眼前明暗交替一晃,还未看清人,就听得贾青黛的声音传来。

“来了,坐吧。”

玉纤凝循声抬眸,见贾青黛锦衣华服坐在主位,一手端着茶盏浅饮一口,顿在手边,朝着下手位置座椅点了点。

她提步上前,款款落座。

苏叶自旁侧端来茶水奉上,她双手接过,一手拈起杯盖拨了拨水面,嗅着灵水散发出来的清新之气,薄纱长袖不经意间滑落,露出一截雪色皓腕。

贾青黛定定凝着她的手腕,视线转到她面上:“纤凝,娘给你的新婚贺礼呢?怎么不见你戴着。”

玉纤凝拨弄茶水的手停下,本就没有要喝茶的意思,索性将茶盏放在桌旁,整理滑落的衣袖。

“今日不想戴。”

贾青黛眼底神色微微变化,不着痕迹又说:“那便明日戴着吧。”

“不,”玉纤凝眼波流转,与贾青黛四目相对,“明日不戴,往后也不会戴。”

很明确的拒绝,字字清晰,但却是头一遭,贾青黛兀地愣住,面上神色逐渐凝滞,压在桌案上的手也跟着攥紧。

“为什么?”

座椅还未焐热,玉纤凝倒是先行起身,广袖扫去身上莫须有的灰尘。

“没有为什么,我有我的选择,希望夫人明了。”

她眼眸分明灵动,不见先前的木然。

贾青黛紧攥着的手指掐出青白印子,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既然是你得选择,那便随你去吧,我给你准备了些新的蚕丝缎料,让离珠取来带回圣女院。”

“那便告辞了。”玉纤凝颔首,头也不回地提步离去。

踏出门槛的刹那,只觉识海中又有光华流转,灵魄身上燃着的火焰又向四周黑暗扩散,咔的轻响,又点亮一半,只余下左手还在黑暗之中。

她脚步沉稳,眉眼中透出几分坚韧果决,朱唇缓缓勾起,一步跨过门槛,耀眼日光瞬间披洒满身。

鸟儿要出笼了。

转过回廊,未走几步,嗅到淡淡的月沉香,她垂眸,看到从拐角处露出的一抹靛蓝。

“阿风?”她唤。

萧长风从拐角踏出,眸底似有明珠碎玉闪动,一瞬不瞬地凝着她面庞,转悠、打量,像是要在她面上寻到些什么踪迹。

“你怎么在这儿?”玉纤凝刻意回头望了眼,不见苏叶跟上,这才暗松口气,以免再有误会。

“方才你经过院中我就看到你了。”他视线还是不离她面庞。

“哦。”

没什么话说,玉纤凝颔首便想寻借口离开,就听得他说:“阿凝,你终于又回到从前了……”

从前?

兴许说的是她从前的模样,但她不记得从前的她是什么样子。

但能被八重锁灵咒困住,不是她想要的模样。

她说:“是吗?可我并不想回到从前。”

玉纤凝回首冲他轻轻点头,算是示意,踱步朝前行去,才踏出一步,身后那抹靛蓝就跟了上来。

第62章 第 62 章

察觉到身后跟上的脚步声, 玉纤凝顿住脚步回头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有事。

想解释。

只是话未出口他又像先前那样,看着她离开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像是被她圣女媚骨所引, 又像是其他。

说不清道不明, 亦或者不想拆穿那一层遮挡的薄纸自欺欺人。

萧长风看着她半晌, 动了动唇, 到嘴边的话却变了个说法:“方才, 我碰到齐云白了。”

“嗯?”

“他在试探, 兴许已经瞧出端倪。”

玉纤凝笑笑, 还未开口,他就抬眼急声将她打断:“先前说过,人前还需伪装道侣,阿凝忘了吗?”

这一声提醒,不光让玉纤凝回想起二人约定,也回想起那日新婚夜。

自然, 萧长风也忆起了。

那个并不美好、他狠心离开甚至不惜说出谎言刺痛她的新婚夜。

他薄唇微张像是要说什么, 最终抿成一条直线,又垂下眼睑,似凋敝落败的枯叶。

四下静谧,能清晰听到她的呼吸声。

一呼一吸,都像是在他心头拉扯的钝刀,缓慢地切开他皮肉,让他无比清楚感受卑劣内心被剖开的过程。

想逃……

脑海中兀地显现出这两个字,忽而瞧见脚下那一团黑影开始变化扭曲, 最终化为红蓝相间的鬼影腾起, 缠绕在他脖颈圈圈收紧,兴奋狰狞地看着他逐渐缺氧窒息。

正午日头很高, 他却似浑身泡在冰池之中,从肺腑开始冷却生冰,再飞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两指亮起微光,不着痕迹地点上腰身,灵力顺着那点涌上灵台,脑海瞬间清明。

再看地面,那红蓝鬼影又缩回影子内,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约定我自然记得,”玉纤凝望着他身后的视线收回,没有察觉他面上一闪而逝的异样,“要做戏给齐云白看,那就换个地方吧,在这儿他看不到。”

玉纤凝走的很急,行出清心院之后步伐才放缓。

萧长风察觉到她这点细微异样,不免发问:“方才为何走那么着急?”

还能为什么,自然是为你心上人苏叶,免得生来误会。

玉纤凝答:“清心院毕竟不方便。”

萧长风不知有什么不方便,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四下无人,他与她立在树荫下,酝酿片刻,张口想要解释先前对她动手并非是嫌弃她触碰,才张了唇,却瞧见眼前女子不经意间偏侧身子,露出鬓边那一颗圆珠发簪。

簪子的质地很奇怪,像是琥珀,却又不如琥珀纯透,隐隐有几分妖邪之气。

他在她发鬓细细瞧去,不见那枚泛黄的凤梧叶簪的踪影。

他问:“阿凝,那支凤梧叶簪呢?”

玉纤凝微愣,旋即将那颗珠簪又往墨发中送了送:“有人说那支叶簪很老旧,该换了。”

有人说……

萧长风抓住她话语中不经意透漏的字眼。

玉纤凝平日里鲜少与人来往,能与她说上话的更是寥寥无几。

这个有人说是谁说?

离珠吗?

二人在宗门内绕了两圈,闲聊着年幼时候的事。

很默契的都没有谈起涉及不开心的那段,相处倒也轻松。

不知不觉回到圣女院,玉纤凝顿住脚步,望着从院墙中透出的那株灼红的桃树花瓣。

“今日做的戏应当眨眼就会传到齐云白耳中,你可以放心了。”

她颔首一礼,扭身要踏入拱月门。

“等等。”身后人又唤。

玉纤凝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萧长风想说明日还可以一起出去吗?但对上那双眼,在她清透的眸子里窥探到他的面容,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无事,你回去好生歇着吧。”

“你也是。”

直看着玉纤凝入门,瞧不见她婀娜身影,萧长风才提步离去。

行出不多远,见离珠迎面而来,手中抱着几匹流光溢彩的丝缎。

“见过少主。”离珠唇色苍白,眉眼有些慌乱,兴许是被日头晒得,又突然见到他一时慌乱。

萧长风没当回事,冲她颔首示意。

二人将擦肩而过时,萧长风突然停下脚步,指尖勾住她衣袖。

“你与阿凝说那支凤梧叶簪该换了吗?”

离珠眼底惊慌一闪而逝,听他这么问又升起满头雾水:“没有啊……”

萧长风眼底光芒倏而暗下,收回勾着她衣袖的手指,放任她远去。

不是离珠,那会是谁?

这个问题似梦魇般缠绕着他,前去修灵院的路上都在思索,但想不出个答案。

“少主。”观棋冲他行礼。

萧长风像是没听到,抬脚踏上台阶,兀地脚步一重,脑海中掠过一双噙笑轻佻的黑眸。

青天白日,烈阳滚烫,一股寒意自萧长风周身澎湃溢出,几乎凝成肉眼可见实质的白。

观棋手指先爬上洁白的冰晶,不解地急声道:“少主?”

“叫云卓过来,我有话与他交代。”

声音冷肃,观棋不敢怠慢,急忙抱拳应“是”,眨眼身形消失。

*

暗室内,守护的结界阵法明暗交错,最后一分为二开辟出来另一方天地。

贾青黛提步款款迈入其中,看着眼前景象如同积木拼合重组,顺着记忆朝内行去。

供坛上还是燃着那三炷香,她竖起三指点在香柱亮红的顶端,滋滋声响后,血液顺着香柱流淌而下,没入香灰之中。

看着内里的蛊虫争先恐后贪食她的血液,她双手合十冲着供坛虔诚祭拜。

“没料到她会在大人先前醒过来,但这丝毫不影响后续计划,这牢笼是多年精心打造,岂能那般容易就叫她闯飞出去……”

她口中喃喃念着,手掌为刀,兀地穿透胸口。

面上不见痛苦,只有习以为常的麻木,直至她动作一定,眉头皱起,从中竟徐徐抽出一根白骨。

她面上血色瞬间消退,大口喘息着,如被扔到岸上即将渴死的鱼。

一刻不缓,以灵力将白骨炼化成三柱香,在旧香顶端点燃,等蛊虫吃饱喝足退去之后,方才将才炼化的香重新插上,虔诚三拜。

“大人再等等,就近在眼前了……”

*

晏空玄今日不在宗门,马上要用洗髓玉,需寻个合适的地方,以免灵力异样波动引来旁人注意。

越是虚弱的时候,他就会越加小心蛰伏,就似重伤留在合欢宗内时一样,与周围人打好关系,装着平易近人,消除周围环境一切隐患因素。

等他伤好,再慢慢释放锋芒。

虽有玉纤凝叮嘱近日不许他夜里再来,但他素来不听话,只是小心了些,没有跟先前那样堂而皇之从正门过。

抬手轻叩门扉,里面传来清脆的女音:“进。”

应得如此干脆,想来是将他当成离珠了。

晏空玄推门而入,借着夜明珠光华下意识望向床榻,却见这个时辰本该在床榻歇息的女子,此刻正在梳妆台前翻看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将那纸张收起,放入妆奁抽屉中。

晏空玄眼尖的瞧见那纸张上画着弯弯绕绕的线条,像是……地图。

他踱步靠近,微冷的薄荷香飘入玉纤凝鼻尖,她动作稍顿回头看来,“是你?”

果真是看的入迷,将他当成离珠了。

无妨,只要不是当成别的什么男子就好。

晏空玄提步踱来,扫了眼她收起地图的妆奁抽屉:“圣女想离开合欢宗?”

“你看到了?”玉纤凝也不瞒着他,“是有这个想法。”

但是还没确定具体要去哪里,总得先将合欢宗的事了了。

贾青黛迟迟没有动作,她今日前去故意打草惊蛇,想来很快就有结果了。

“很巧,我也是要离开的人,要不要一起搭个伴?”

不等她说个“不”字,晏空玄双手撑在她左右,在镜中与她四目相对。

“圣女曾说过,我走的路也不是什么安生的路,但圣女放心,我会让属于圣女的那边走得很安稳。”

“我在合欢宗还有事未了,与你离开的时间大抵不同。”

“我可以等圣女……”

“我都不知道事情需要多久解决,你又如何能等的了?”

“圣女要解决什么事?我帮圣女尽快解决,如何?”

关于她体内那缕魔气,关于生魂摄术,关于贾青黛对她诡异的态度,她都想弄清楚。

脑海中隐隐有个想法,但还需最终答案来验证。

她顿了顿,还是将想法与他说出。

“此事关于我的身世,只怕你帮不了我。”

“身世?”晏空玄收回长臂,转到她妆奁柜上靠着腰,“只要人活的好好的,身世什么的,重要吗?比如我,知道娘是谁,但不知道爹是哪位,但无所谓,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

“不一样,”玉纤凝蹙眉摇头,“若是身世牵扯甚广,那就很重要。”

“牵扯甚广?”晏空玄视线定在她面庞,夜明珠光晕柔和,将她媚骨落上一层薄纱遮掩,他略微前倾身子,“你莫不是在怀疑,你是湮灭于世间的巫族吧?”

那双漆目洞察人心,轻而易举挑破谜底。

玉纤凝回望着他,定定点头:“若我是巫族,那全天下人都会想要我的命,到那时候……”

“到那时,你会如何?为了不连累牵扯其他人,比如你那个侍女,然后把自己交出去?”晏空玄高挑眉梢,话音有几分嘲弄。

大公无私的戏码,他瞧见过不少,除了懦弱无能的人,他第二讨厌的便是为了天下献祭自己的类型。

届时天下是好了,但他没了,那天下是个屁?

“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玉纤凝反问他。

晏空玄口中嘶了一声,一前一后的长腿交换位置:“圣女像是在给我下套,无论我说是或不是,都涉及够不够了解你……”

“所以你的答案是?”她眸底泛着光,也隐着几分戏谑。

晏空玄重新站直起身,绕到她身后,大掌搭上她纤薄的肩头。

“我的答案是,你、不会。”

第63章 第 63 章

玉纤凝只弯了弯唇, 并没有说他答的对或不对。

落在肩头的大掌不知何时挑开她腰带顺势摸索进去,男人俯身凑近她脖颈,唇齿间的薄荷香随着话语送入她鼻尖。

“明日我有事要办, 夜里不来, 圣女呆在圣女院也莫要乱走。”

好生霸道的一个人, 他不来, 还不准她乱走。

玉纤凝想驳一声为什么, 身子却忽然悬空被他打横抱起。

“辛苦圣女今夜提前将明日的份额予我……”

“不可!”

“哦?那圣女只管挣扎叫喊, 亦或者用灵力反抗, 招来离珠或者其他人前来助兴才好。”

箍着她腰身腿弯的双臂紧实有力,分毫没有要松开的迹象,吻她的时候故意激烈,睁着漆目好整以暇看她反应,甚至隐隐有兴奋光芒跳跃,巴不得她招惹来其他人, 将他二人关系曝在阳光下。

玉纤凝拿这无赖疯子没办法, 只得顺着他。

晏空玄心满意足,噙住她朱唇开始深入,贪婪索取……

*

次日夜里,外头月上正中,晏空玄一手枕在脑后躺在床榻,长腿交叠,手中上下抛玩着那玉石骰子,漆目却透过门框一瞬不瞬望着院外。

门框边缘透出点黑影, 他眉心轻跳, 抛玩的骰子恰好落在掌心,紧紧握住。

那影子漫过门槛, 袍角翻飞,云白的软白踏过门槛,伐竹应声而入。

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冲着晏空玄点点头,后者顺势将玉石骰子收起,交叠长腿落地拔腰而起大步朝门口踱去。

二人并肩踏出弟子院,伐竹佯装不经意朝后瞥了一眼,又抬头看天打了个哈欠,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有尾巴。”

晏空玄浑然不以为意:“不必理会,甩开就是,正事要紧。”

“看这架势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待会儿要是又跟上来了呢?”

头顶垂下一缕枝条,晏空玄随手拨开,口中轻描淡写:“老规矩……杀了。”

伐竹斜挑他一眼,没有分毫意外。

蛰伏期已过,那个晏空玄又回来了。

两人一路行至正院,云卓正在清点交接巡逻的弟子。

晏空玄抬手:“云卓师兄,让我二人替替其他师兄弟,换个班吧。”

“宗主的关门弟子由宗主调遣,”云卓回他一句,继续清点弟子。

晏空玄也不恼,也没有与他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后退两步靠在门侧圆柱上,看着他干脆利落的清点弟子。

旁侧伐竹手肘压着他肩头,见他看过来便朝着某处抬抬下巴,晏空玄顺势望去。

只见云卓身后不远处紧跟着一道身影,瑟缩的模样叫人一眼识别出是谁。

伐竹笑:“看来是抱着大腿活下来了。”

晏空玄轻嗤一声视线移开,并不感兴趣。

巡逻弟子最后一人挑出,队伍还未列齐,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剧烈爆炸声。

只顷刻,合欢宗地面开始震颤,狂风高掀宛若巨浪拍来,黑沉沉一片遮天蔽月,竟将平日里隐匿的聚灵阵瞬间激活,亮起莹绿的光罩,浓郁的灵力飞速流转,将扑上来的黑气层层净化吞噬。

从未见过的动静,云卓面色霎变:“结界破裂!速去支援!”

也不必点换班巡逻弟子,所有听到指令的弟子皆当下御剑朝着黑色洪流涌来方向逆行而去。

情况紧急,定然也惊动了萧山贾青黛等人,云卓来不及禀报,将身后瑟缩跟着的白淳风拉住:“帮我去禀报宗主,结界裂变,我先去随众弟子探明情况,等宗主前来支援!”

言罢扭身要走,余光下意识扫过晏空玄与伐竹方才站着的位置,只余一根圆柱,二人身形早已消失不见,亦不知是否趁乱赶去了结界,他得尽快前去。

轰隆声阵阵,玉纤凝从睡梦中被惊扰醒来,披上外衣推门而出。

离珠衣衫凌乱的出现在门口,抬着手正要叩门。

“圣女!”她握住玉纤凝的手将其护在身后,回头望着聚灵阵上空黑压压的风沙,“应当是边境线的结界破了,圣女莫要担心,宗主他们定会想办法的。”

玉纤凝抿着唇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上空翻滚似鬼魅侵袭的魔气,脑海中忆起晏空玄昨夜说的话。

让她今夜莫要胡乱走动,是因为他知晓今夜会如此吗……

“阿凝!”

拱月门处传来一声呼唤,玉纤凝回神望去,见萧长风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阔步朝她走来,担忧的视线在她面上梭巡,不见有异。

“结界破损应当严重,我需前去支援云卓,你留在宗门,别出聚灵阵范围之内,可好?”

“你只管去,不必管我,我护得了自己。”

萧长风又叮嘱离珠照顾好玉纤凝,而后留下一句“等我回来”,身形便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远处。

紧跟着不远处又有两道流光相继飞射而出,大抵是萧山跟贾青黛二人。

眼下宗门内,怕是只剩下未破体的女修跟玉纤凝了。

“圣女,你回屋里去吧,我在这儿守着观察变动。”

“不必,”玉纤凝拢了拢身上外衣,“去女弟子院。”

那些个未破体的女修与凡人无异,面对这样的情况,只怕心中惊恐万分,有修为的人陪在她们身边定会安心很多。

聚灵阵只阻挡魔气与邪祟之气,似过滤纱网,狂风仍旧可以穿过。

在聚灵阵下生长的树木被狂风吹得弯折,树冠几乎要被生生拔去。

花草更是不必说,连根掀起在虚空被肆虐卷碎。

玉纤凝双手结印,一道灵光自手心释放而出,化为光罩将整个合欢宗笼罩。

风声瞬止。

*

外头狂风肆虐,又有魔气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但身为清天城二公子的齐云白,此刻却像世外之人。

月白长袍规整,满头乌发高束,两缕云蓝发带顺着肩头垂在胸前随着动作轻微晃荡,瘦长冷白的手指拈起一粒黑子,正要落在棋局之中。

忽而,狂风止息。

他收子抬眼望向门外立着的人影:“长眠。”

外头人听唤推门而入,垂首立在门前:“公子唤我。”

“合欢宗的人应当都去修补结界了,现在宗门内还留下什么人?”

他目光透过长眠,看到外头霞光流转,一道灵力精纯的结界,抵挡了狂风。

“回公子的话,先前见合欢宗宗主与夫人离去,紧接着又有萧长风,宗门现在应当只剩下些未破体的女修,还有圣女了……”

“圣女……”齐云白不由得又看了眼那结界,“破体不久,修为涨幅果真堪称恐怖,连圣女都如此,那少宗主想必修为更加深厚了……”

*

玉纤凝前脚刚到女弟子院,后脚门口又有脚步声靠近。

回头一看,好巧不巧跟苏叶对上视线。

二人对视片刻,玉纤凝率先回神道:“真巧。”

苏叶没言语,视线与她交汇之后“嗯”了一声,便从她身侧绕过,径直入了院内。

那些未破体的女修一见苏叶前来,本来紧紧靠拢在一起壮胆,瞬间朝着苏叶涌去,担惊受怕的哭诉声此起彼伏。

平日里对着玉纤凝宛若高山之雪的苏叶此刻却舒展眉头,张开双臂将那些女修拥入怀中,柔声细语的安抚。

哭诉声如渐渐停歇的雨,最终归于安宁。

玉纤凝立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朝后退了一步,跟离珠说:“我们走吧。”

离珠面有不满,但玉纤凝有令,什么都没说,安静地跟在玉纤凝身后。

行出一段距离,离珠才说:“那苏叶平日里在咱们面前那么高冷,对其他人倒是热络,怕不是故意跟圣女……”

“珠儿。”

不等她把话说完,玉纤凝开口打断,行路望着前方:“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在宗门内随意走动的?”

“近几个月啊……”离珠不知她为何突然这么问,“怎么了圣女?”

“近几个月才开始在宗门内走动,近几个月才看到不一样的面孔,也就是说,我与其他人是没有感情的,包括苏叶。”

“我从前没在意她,她也没必要在乎我,大家都是如此,不涉及什么‘故意为之’的狡诈心思,记下了吗?”

“是,圣女……”

*

边境结界线。

源源不断的黑气伴随小鬼嘶嚎声从破损处汹涌而出,洪水决堤般冲刷向平坦的绯域地面。

头顶血月被乌云遮蔽,风沙漫天目不可视物,只隐约可见身披灵光的弟子宛若萤火般从远处接连不断飞掠而来,十分默契地奔向裂隙之地。

有道清朗的嗓音正声喝道:“一队结阵一队护法,其余人驱邪除妖!”

混乱的萤火之光立即有序分散行动,兀地昏暗中灵光乍现,外溢的魔气被那光芒笼罩,生生遏制。

远处一颗白杨树上依稀立着两道身形,将这一幕收在眼底。

其中一人说:“这合欢宗落没成这样,竟还有云卓这样的弟子在,啧啧啧……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对合欢宗而言是福气,对他本人而言怕不是。”

伐竹回头看身侧男人:“怎么说?”

“以后你就知道了。”

“又卖关子……”

伐竹顿时没了兴趣,靠着树又开始从怀中摸索他求来的平安符。

“有空拜你那劳什子东西,不如花功夫提升下修为。”上回说结印会了,但到跟前又紧张的出错。

“这不是什么劳什子东西,”伐竹拿出一枚冲他晃晃,“开过光的,寺庙周围的人都说灵验的很呢。”

晏空玄:“……”

不再理会伐竹,沉眸望着那裂隙方向。

眼瞅着那风沙中翻滚的魔气分出一缕,不偏不倚地朝这边行来,晏空玄眉梢轻挑:“来了……”

第64章 第 64 章

那缕黑雾如蛇在地面悄无声息蜿蜒前行, 不似才出裂隙便急不可耐横冲直撞四处觅食的其他魔气,只是坚定从容地朝着晏空玄的方向靠近,无声无息的水流般, 没有引起合欢宗任何人的注意。

看着那缕黑雾距离树下还有几米距离, 晏空玄还靠在树上睨着那缕黑雾, 伐竹倒是先行跃下, 拦截在那缕黑雾前。

“许久不见, 也不现了身说话, 可是近乡情怯, 害羞上了?”

伐竹满眼戏谑话不着调,那黑雾沉默着,边缘的雾气随着风消散又重聚。

片刻后黑雾如蛇直立站起,附着的魔气被风吹着层层消散,逐渐露出张人脸来。

刚毅冷峻的面庞,侧脸一道笔直的伤痕从眼尾一直蔓延到下颌, 干净利落似开裂的青铜器。

“好久不见, 你还是一样欠收拾。”

冷硬的腔调,全然不似开玩笑的语气,伐竹脸上笑意登时僵住。

“脾气见涨,要不要连我也一并收拾?”

上方飘下的嗓音随性慵懒,含着几分浅笑,地面男人闻声抬头望去。

绯色的月被漫天魔气黄沙遮掩,地面乌黑深沉,又有劲风呼啸而过, 将黄沙黑雾卷起撕碎, 几缕暗幽月光从中透出,穿过已然变得光秃秃的树干, 落在斜倚在树的男人身上。

白底粉边的荷花袍线条柔和,染了一层艳丽绯色,松散斜倚在树上的男人双手环在胸前居高临下乜着他,脑后发丝被风吹得斜飞如帜,俊美无俦的面上笑意不减,口中轻描淡写道:“风廷,怎么不回我的话?”

叫风廷的男人瞳孔骤然紧缩,倏然低垂下头冲着晏空玄单膝跪下。

“风廷见过殿主……”

晏空玄眼底薄光敛了敛,站直身子,右手手肘压着树干睨着下方:“长久不见,难得你还知谁是主。”

“风廷万不敢忘。”

远处三道流光相继穿透昏暗朝着裂隙之处赶去,晏空玄瞧在眼里摆了摆手,“走了,寻个地儿好好叙叙旧吧……”

*

修补结界的阵法已施展许久,灵力源源不断注入裂隙之中,却如泥牛入海,远不见个底儿。

维持阵法的弟子已有几人灵力枯竭软倒在地,眼看着新换上的几人也要支撑不住,云卓额上汗珠滚落,环顾四下看是否还有可替补之人,但目光所至之处皆有弟子与妖邪魔气缠斗,无一人有余力支援。

护法的弟子也在接二连三倒下,倾巢而出的邪祟嗅到新的气息开始朝着阵法中央的弟子逼近、

“云卓师兄,救、救我!”

维持阵法的弟子瞧见靠拢而来的浊气,许是忆起程牧死时的惨状,面色倏然惨白,灵力不继,阵法光芒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云卓余光也瞥见顺着他身形爬上的浊气,有一缕似触手已然探上他眼尾,仍然咬牙忍耐低喝:“坚持住!少主他们就快到了!”

众人闻声纷纷回头朝合欢宗方向望,本来有些光芒的绯域此刻黑沉沉一片,漫天叫嚣的魔气与邪祟翻滚,似寻到乐土在尽情肆虐,不见半分光亮,更甭替赶来的人影。

压在头顶的阴霾眼下仿佛压在众人心头,有人已然抵挡不住魔气在体内侵蚀,痛苦哀鸣一声倒地翻滚挣扎。

“师兄救、救我!”

耳畔求救声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此起彼伏似梦魇中诵佛之音。

云卓额上汗珠越滚越急,想出手帮一帮同门师兄弟,但他一松手,结界破损之处会当即溃败,整片结界破裂,那不光他的师弟,全天下之人都将遭逢厄难。

魔气也已从他鼻腔悄然潜入,在他体内开始跟灵力撕扯攀斗,五脏六腑因这斗气扭曲绞起,痛的他面上血色倏然消退,脖颈衣襟转瞬湿透一层。

眼见云卓没有分毫动作,被恐惧侵蚀的弟子开始连连后退,看着汹涌如洪流的魔气直接掉头就跑。

不守了……

守不住了……

一人溃逃,便有人接二连三跟上,最后越来越多。

咻的一声光剑撕裂黄沙夜空,直直钉在跑在最前的合欢宗弟子脚下。

剑刃入地半截,力道之大,剑柄清吟声嗡嗡不断,寒芒若秋水直刺人眼。

“结界未补,尔等要去何处?”

清凌凌的嗓音冰柱子样从天空飘下,正正刺中逃跑每个人的心头。

“少主、少主……”

透蓝的灵光拖尾从天而降,萧长风冷眼扫视众人,广袖一挥,精纯灵力朝众人扑去,将缠绕在众人身上的浊气尽数击散。

不再理会众人,脚下轻点朝着云卓方向掠去。

萧长风落地没瞧见人,只看到一团被黑雾笼罩的凸起,感应到熟悉的灵力,他掠身向前,一掌将黑雾驱散,看到面如白纸,两眼神光已然混沌的云卓。

“云卓!”

萧长风不敢怠慢,一边给他输送灵力,一边取出丹药接二连三送入他口中,不出须臾,见他面色好转,这才放下心来。

“少主……”云卓气息微弱。

“你好生歇着,换班了。”

萧山与贾青黛相继落地,见裂隙若一人之高,在魔气冲击下还在逐渐扩大,眼底透出几分凝重,几人当下结印起阵。

三人灵力充沛,裂隙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眼看还剩最后一丝裂隙,兀地黄沙漫天,先前肆虐的浊气突然躁动起来,汹涌拧成一股,径直朝萧长风袭去。

他长眉皱紧,身上灵力光芒倏然大亮,将那些浊气隔绝在外,凝神专注修补结界。

那些魔气无法侵入他,但也不走,像是隔着光罩瞧着内里隐藏的美味垂涎欲滴。

萧长风好似听到那魔气中混杂着风声的唧唧小鬼之音。

“这个人身上灵力这么强……为什么还会有魔的气味?”

“很精纯的味道……”

“哦对了,是心魔啊?”

“被心魔缠绕的滋味不好受吧?要不要我们帮你吞噬了它?”

“收了灵力吧,我们能帮你,很快的,不会伤到你……”

耳畔唧唧私语声不断,混杂着鬼魅笑声不断干扰他心神。

眼前不知何时又出现那红蓝相间的鬼影,开始缠绕他,扼制他,逼迫他收起灵力。

“不是想摆脱我吗?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萧长风额上沁出细汗,终究是没打开灵力,甚至将通身灵力尽数释放。

光亮如日坠临,那些浊气被悉数净化化为浓烟消散,惊得周遭浊气妖邪纷纷后撤。

结界终于封锁。

云开雾散,月光破出。

所有人像劫后余生般长松口气瘫坐在地,互相搀扶着返回宗门。

萧长风将云卓扶起,后者手捂着胸口咳嗽一声,低声问他:“少主来时可有瞧见晏空玄二人?”

提起那个人萧长风皱起眉:“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小子今日有些古怪,平日里用尽办法要靠近结界,今日结界大乱,反倒不见他踪影……”

“无妨,没来结界捣乱就好,你回去先好好休养,不必操心他的事了。”

“好……”

浓烟尘埃消散,残留的魔气在结界边缘游魂似的飘荡。

合欢宗的人已经撤离干净,无人在附近徘徊。

不远处地面多出一只纯白的茧,约有一人高低,静默地躺在地上。

伐竹在旁边守着,看那茧这么久还没有动静,百无聊赖之余打了个哈欠,抬手擦去眼角泪花。

“一个时辰了,就是个石头蛋也该有动静了吧?”

话音将落,那茧身突然从内里亮起白光,光芒如心跳般时强时弱,不多时又发出滋滋声。

伐竹喉头滑动,不由得站直身子,静观那茧变化。

丝丝缕缕的茧从内开始层层破裂,最终剩下薄透一层,伐竹甚至站在原地能看到里面模糊景象。

里面沉睡着一个男人。

如玉细细雕琢的面庞,通身散发着莹润光辉,眼睫轻颤,漆目睁开。

瘦长的指抬起,将剩下最后一层茧撕裂,单手撑着地面坐起身。

长发散披在脑后,随风胡乱飞舞,他抬起双手反复观摩,又从身上仔细扫过,感知着新生的躯体内澎湃的力量,如大海之源,有取之不尽的力量。

“眼睛,不想要了?”

伐竹直勾勾盯着晏空玄的躯体看,被那完美的肌理线条所吸引,心中妒恨不已,正腹诽之中听得那揶揄微冷的嗓音飘来,当下单手握拳凑在唇边轻咳,掩了面上讪讪之色。

“感觉如何?”

“很不错。”晏空玄很是满意。

只是不知道这新生的躯体,还有没有那玄阳之体的效果,回去得去寻玉纤凝,叫她试试这洗髓之后的身子。

也不知想到什么,他薄唇勾起,眉眼皆是愉悦。

单手撑着起身,手中掐诀,身上尘埃尽去,顺带换上一身新衣。

转手将地面残留的痕迹焚烧为灰烬。

“哎你……”

伐竹焦急的一句话没说完,眼睁睁看着蚕茧被烧得毛也不剩,“倒是让我进去躺躺沾点灵气的光啊?”

“出息,”晏空玄挑眉,“用自然是要用最好的,盯着别人吃剩的残羹冷炙有何用?”

伐竹嘴里嗫喏:“这不是搞不到好的吗……”

“回去焚天渊,夺了洗髓丹予你。”

“当真?”

“不要算了。”

晏空玄提步朝前走,伐竹紧忙跟上:“要!你好不容易大方一回,我岂有不要的道理。”

二人并肩行出没几步,晏空玄忽而顿住脚,漫吸口气仰头看着乌红的月色。

“有些人绞尽脑汁想活下去,有些人却变着法的上赶着送死,人跟人的差距,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伐竹笑:“谁说不是呢?但偏偏这样的蠢货还不少。”

他一抬手,掌心凭空伸出藤蔓朝暗处飞速探去。

不远处一声闷哼,他顺势扬手收藤,一道身影就被重重摔在面前。

晏空玄抬手在鼻尖前轻扇两下,灰尘散去,看清眼前人的脸。

“这不是同行前去清天域采集的温离小师弟吗?”

晏空玄眉眼绽开笑意,热络地蹲下身朝他靠近:“在宗门内鲜少见你,没成想在这儿看到你了。”

“是我,快点放开我,我修补完结界正要回宗门呢,你抓我作甚?!”

“拙劣的借口,”晏空玄笑得灿烂,手肘压在膝上,食指隔着虚空点着他心口位置,“想来是你一直在宗门庇佑下活着,已经完全丧失了独自生存的能力。”

“你、你想做什么?!”

他越是笑,温离越是寒毛直竖,仿佛已然落入猛兽的陷阱,而那猛兽在陷阱上方戏谑看着他在其中挣扎。

温离脚下蹬着后退,一手悄然绕到身后。

手指还未来得及结印,突地一缕金光穿透他的胸口。

痛感还未化开,他只觉胸口痒痒的,有温热流淌出来。

低头看去,却见胸口裂开两指宽的血洞,能透过洞口清晰瞧见他鲜红的心脏在胸腔内最后一搏。

耳畔响起嗡鸣,他模糊的视线中瞧见男人站直起身,居高临下乜着他,噙笑的漆目中泛着森白的冷芒,身上粉白的袍子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既然出手,就要做好被反噬的准备,欢迎加入狩猎场,但……来世再见了……”

第65章 第 65 章

一场兵荒马乱结束, 合欢宗弟子伤者无数,死者却无一,算是万幸之至。

萧山返回宗门, 不待缓口气, 便径直朝着客房院内行去。

守在门口的人见他前来, 客气地行了一礼:“见过宗主。”

“我有话同二公子说。”

“夜深, 我家二公子已经歇息, 烦请宗主明日再来。”长眠抬手挡住其去路, 不卑不亢。

“歇息?”萧山冷笑一声, “方才妖风刮的那么大,矜贵的二公子能睡得着?”

抬手直接拨开阻道的长眠,萧山大步跨至门前,也不叩门,只一句“叨扰了二公子”,便推门而入。

两扇木质的门, 此刻像是被死死焊在一起, 萧山用力一推竟纹丝不动。

余光瞥见长眠就站在不远处,也不上前阻拦,两手交叠在身前静静地看着他动作。

萧山面上添了血色,额角青筋跳起,双手亮起灵力光芒酝了力再次按上门框。

指尖才传来木门冰冷的触感,门哗的自左右打开,他力道收刹不住,整个人朝前扑去, 踉跄两步紧忙运起灵力稳住仪态。

“合欢宗宗主真是颇有当年风采, 我这门险些要被宗主拆了去……”

清冷出尘的嗓音从前方传来,齐云白端坐在矮案前, 专注眼前棋局,眼风都不曾给萧山一个。

萧山深吸口气,仿佛要将胸腔撑裂开来,而后缓缓吁出。

“边界线结界破裂,二公子不是说前来相助我等,为何在客房纹丝不动?”

齐云白神色淡淡,若山巅薄云飘荡,瘦长冷白的手指拈起一粒白子落下,仍旧没看萧山一眼:“合欢宗乃是昔日魁首之门,只是修复破损结界当绰绰有余。”

“你……”

齐云白这会儿终于撩起眼睫朝他望来:“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没错,若合欢宗应付不了此次结界破损,那必当损失惨重,而身为一宗之主的你,也不会如此抛下弟子,悠闲地站在我面前。”

清凌凌的目光,仿佛冷水浇注在萧山身上,满腔火焰尽数熄灭,腾起浓烟滚滚,呛得他什么都说不出。

萧山甩袖走了。

没有闯入门的狼狈,步伐沉稳有力,在踏出客房院门的刹那猛然提速,脚下生风似的朝着正心院方向行去。

贾青黛正在屋中与他泡茶。

茶水哗哗注入茶盏之中,不待倒满,萧山便大步上前甩袖将茶盏击的粉碎。

贾青黛一惊,握着茶壶的手轻颤,有几滴水渍从茶壶中溢出。

“好端端的怎么了这是?”贾青黛命人进来收拾地上狼藉。

萧山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虎目盯着门口方向,好半晌发出一声冷笑:“我方才去见齐云白了,他夸我。”

“夸你,这不是好事吗?”

萧山移眸朝她望来:“他夸我今朝亦有往昔风采,你觉得呢?”

贾青黛面上神色倏然一凝,不敢回声,进屋收拾狼藉的下人也不由得加快动作。

屋内空气一时有些冷凝,不出须臾,萧山舒眉一笑将气氛打破。

“无妨,我修为不得寸进也不是什么秘密,全天下的人都知晓。”

他身上冷肃之气一扫而空,起身理了理阔袖褶皱朝外踏去,“我去瞧瞧弟子们伤势如何。”

*

夜早已深了,圣女院此刻还亮着灯。

门大开着,玉纤凝坐在正对大门的桌案前,一手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风从外涌入,吹动她手边夜明珠滚落在地,直滚到门槛轻轻撞了下方才停住,被射入门内的血月光辉所笼罩。

拉长的影子漫上,黑靴停在门前,看了眼坐在桌案前支着脑袋睡着的女子,弯下腰,如竹修长的手指拾起夜明珠,拂去沾染灰尘,提步朝女子轻声踱去。

夜明珠光辉柔和,似细腻薄纱罩在她面上,掩去三分媚骨,恍若沉睡美玉。

鬓边一缕发丝垂落,勾在她唇角,被丝丝缕缕的风吹着轻颤,萧长风立在原地看了片刻,伸手朝她唇边靠近。

温凉的指尖拨开那缕发丝,触到玉纤凝的朱唇,柔软温热,还有唇齿间的呼吸喷拂扫过,星星点点的湿气留在指尖。

他摩挲了下被她呼吸扫的微痒的指尖,深褐的瞳眸凝着她眉眼,后又落在她微张的朱唇,食指稍顿,后又试探性的用指背再次靠近她。

才感受到她唇瓣的温度,玉纤凝像是感觉到痒,略微不适地轻蹙眉尖。

瞧着她眼睫轻颤有苏醒迹象,萧长风飞快收回手负在身后,眼底归于一片清冷。

鼻尖是熟悉的月沉香,玉纤凝脑海中混沌一瞬后倏然睁眼。

“你回来了。”她声音还有几分倦懒。

“嗯,”萧长风看着她,“既然累了,怎么不早些歇息。”

“你先前不是让我等你回来吗?”

他既留下这话,必然是要到圣女院的,她也想知道结界修补结果如何,宗门内可有人员伤亡。

“是,只是回来时想看看你是否无恙。”

“正好,我也是想确认一下你是否无虞,”玉纤凝眼下已然清醒,起身冲他笑笑,“在这儿等我。”

萧长风应了一声,目光追随她出门,直至视线被门窗格挡,他便只望着门的方向,等着那道纤细影子漫上台阶,他不着痕迹地牵了牵唇。

玉纤凝手中端着一碗甜汤跨入门槛。

甜汤还是热的,白色的热气蒸腾,还未至跟前,萧长风就嗅到了那股香甜的味道。

“我一个人在圣女院,没出去帮什么忙,闲来无事,怕你修补结界消耗灵力太多,给你煮了一碗甜汤,算是我也出了份力。”

她坐在桌案前,见萧长风愣在原地不动,捏着汤匙冲他示意:“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尝尝。”

萧长风踱步过去落座,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汤匙。

甜汤被推至面前,香甜的气息随着蒸汽进入他鼻尖,他抬头隔着蒸汽看她,雾蒙蒙的,像是一场幻觉。

像是新婚之夜,他没有丢下她,二人原本该过的生活。

“结界破损,应当是我们来绯域最严重的一次,可有查明原因?”

玉纤凝开了口,将他脑海中幻境挥散。

“看来你也觉这不是一场意外。”萧长风垂眼敛起神思,慢条斯理地喝起甜汤。

玉纤凝脑海中适时掠过晏空玄的眉眼,还是“嗯”了一声:“毕竟每日巡逻,还从未出过如此差错。”

“云卓伤了在休养,待会儿我会亲自去结界附近巡逻,以查明破损原因,你别担心,绯域不会有事。”

“若查明结果,记得告诉我。”

萧长风放下汤匙,抬眼看着她,直看得玉纤凝眼底掠过一分不自在。

“怎么了?不方便吗?”

“不是,只是头一次见你对宗门的事上心。”

玉纤凝扯唇笑笑:“从前我就算想上心,也得有人允许我上心才是。”

萧长风抿着薄唇默了。

“弟子们伤亡如何?”

气氛有些沉闷,玉纤凝又挑开话头。

“还好,有伤无死,万幸。”

话题终结,玉纤凝瞟了一眼萧长风面前的甜汤。

眼见他一直喝着,眼下却只下去三分之一,等他喝完,估计还要好一会儿。

原本是百无聊赖随手之举,眼下却有些后悔多事。

她转眼看着外面天色,算着晏空玄大概还有多久会来。

“你在等什么人吗?”

萧长风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似锋锐的针猝不及防之下戳破玉纤凝的心事。

他放下汤匙,定定凝着她。

玉纤凝没有回头,就能感受到那探究的视线灼热。

他方才不是在喝甜汤吗?怎么她往门外看一眼都被发现了?还偏偏这么问,莫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玉纤凝顿感棘手,但面上仍旧淡定,不着痕迹掩过:“没有,只是看着血月,有些想念清天域的银月……”

那束视线还是锁在她面上,玉纤凝有种被拉满弓弦瞄准的紧绷感。

心头如何紧张,但面上仍然淡然如水。

片刻后,视线移开,只余男人慢条斯理饮汤的声响。

玉纤凝肩头松下,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唇舌。

终于,那一小碗甜汤终于见了底,玉纤凝适时打了个哈欠,眼尾挤出两滴泪,一副乏困模样。

萧长风意会起身:“好好休息,若是担心结界,明日我再来看你。”

“不用了!”

玉纤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见萧长风看着她的眼神古怪,又道:“你知道缘由的……”

缘由。

萧长风眼底光芒黯下,没说明日究竟还来不了,就这么转身离去。

玉纤凝巴在门框上确认他远去,嘴里小声喃喃:“说好了各不相干,怕不是忘了?”

几乎是那头前脚刚走,后脚就有风声掠至眼前,一道蹲身的影子拉长至她脚下,脑后马尾被风吹得簌簌斜飞。

玉纤凝顺着地上影子抬头看。

晏空玄半蹲在墙头,背对着血月,面上神色看不真切,目光相对,他笑露白齿,直起身纵身掠至她面前。

微凉的薄荷香侵入的刹那,腰身跟着一紧,被一股大力揽至他怀中,脸颊险些撞上他胸膛。

“这么晚了不睡,在等我?”他心情很愉悦。

“是。”原本要等的人是他,想问他些事,也怕他跟萧长风撞上闹得不愉快。

晏空玄长眉舒展,飞快在她唇边啄吻,只与她唇分开分毫,就停在那处。

“瞧瞧,我与平时有什么不同?答对有赏。”

看他漆目中满是期待的星光,玉纤凝便认真寻找起来。

还是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的男子,瞧不出与以往有什么差别,只是好像皮肤更细腻白皙了……

玉纤凝摇头:“确定有差别吗?莫不是在唬我?”

“既然看不出来,那再给你一次机会,”晏空玄高挑眉梢,“亲身感受一下。”

他一步踏入门槛,玉纤凝被他迫的同时门槛内退。

旖旎心思还未化开,晏空玄先嗅到一股淡淡的甜香。

黑眸转向那甜味来源之处,正好看到矮案上还未来得及撤走的汤碗。

他眼底盈笑,视线转到玉纤凝面上问:“方才阿玉房中来过什么人?”

松开揽着她腰身的手踱步至桌前,指尖抚过碗底。

嗯,还是温热的,人才离开不久……

第66章 第 66 章

“方才阿风来过。”

玉纤凝行至他身旁, 想将空碗收走,那抚着碗底的修长手指却从碗底绕到碗边,大掌轻松将空碗罩住, 手背几根经络清晰绷起, 挡下她探来的手。

像是根本不知道她的意图, 晏空玄眼瞥了眼空空的碗底, 还残留些许甜汤的水渍:“甜汤……先前在藏书阁时, 你给我的也是甜汤, 这么会做甜汤, 是因为他喜甜?”

他侧着身,劲腰抵着桌案边缘,自顾自说完,随后微笑着看向玉纤凝。

“我的呢?”

玉纤凝张了张唇说:“你好似不喜甜……”

“所以没有我的份,”男人很快接过她的话,漆目锁着她眉眼, 嫣红的薄唇朝上勾着, “所以,今夜也不是专程等我,而是在候他……”

“是在等你……”玉纤凝张口解释,但见男人黑眉轻扬,又低了嗓音,“确实也在等他,因为他说修补结界之后会过来,我怕……”

“哦?那就是结界破损之前你二人就在一起,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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