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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1 / 2)

第51章 第 51 章

他动作越来越缓慢, 玉纤凝娥眉越蹙越紧,焦灼难耐,口中气音断断续续。

“我是提了食盒, 但是并未装膳食, 只是被他知晓我不在圣女院中, 过去探个究竟……”

“当真?”

“自然。”

仿佛羽毛在她心尖痒处轻轻扫过, 半分解不了痒意, 她眼底也染上两簇火光。

“你究竟还做不做?”

晏空玄长眉舒展开来, 好似压抑的海面拨云去雾, 金灿灿的日光从云层中透出。

他俯身凑近她脖颈,方才被他咬的那处微红,浅吻着安抚。

“做……”他就停在她脖颈处抬眼看她,狭长的眸噙笑眯起,“定让圣女满意。”

不知是圣女体质缘由,还是他技术实在好, 玉纤凝对这种事情有些食髓知味。

被他主导的久了, 也学会翻身做主。

垂眸瞧见他惊诧却又很快泛起兴致盎然的黑眸,想起他方才故意磋磨她,起了报复的心思。

她压下眼尾,卷翘的眼睫被绯红月光照出一片阴影,盖住眼底的心思,开始学着他方才那样。

缓慢推进。

晏空玄瞳孔倏然张大,眼底兴致盎然一荡,笑意越扩越大, 如同发现新鲜猎物兴奋的兽。

“现在换我问你, ”她美目散着两点笑意精芒,神态愈发生动有灵气, 似即将雕琢而成的月光美玉,“先前回答过你这问题,今日为何又问?”

这磋磨堪比世上最狠厉的酷刑,晏空玄面上笑意荡漾,脖颈却绷起一条粗筋,血色从俊美面庞一路蔓延往下,盯着她的眼晶亮灼热。

磨牙舔骨,似是要将眼前人拆之入腹的浓欲。

“因为与先前不同了……”

玉纤凝更加缓慢:“哪里不同?”

晏空玄却是再受不住,指骨分明的长指陷入她腰身,手背经络根根绷起,克制忍耐到极限,蓦然发力。

眼前一花,视线颠倒。

“下次再答圣女……”

玉纤凝想问下次是什么时候,究竟有下次,还是托辞,依旧还未张口,便被他用力吻住。

比先前吻的更加激烈,似洪水决堤,要一股脑释放的焦急难耐。

不知最后是如何结束。

玉纤凝只觉经历一场暴雨,而后又一场细雨绵绵,最后乘着溪流潺潺,停在温泉池中,筋骨酥软的不想再动。

昏昏欲睡之际,察觉有人在拿湿帕子给她擦拭汗渍,身上粘热感逐渐消失,睡得更加安心深沉。

晏空玄将手中帕子随手扔到旁侧,指尖勾动,滚入床榻底下的夜明珠自动飞落他掌心。

他托着那夜明珠凑到睡过去的玉纤凝面前,看着她脖颈绽放的朵朵红梅,指尖抚过,停留在那处摩挲,薄唇勾起,满意又餍足。

将那夜明珠放在一侧,他拥着玉纤凝躺下。

鼻尖是似花似叶的香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味道让他有些心安,入睡得也很快。

*

正是夜里,左右阁楼林立,在血月之下,楼阁仿佛幻化为隐匿在树后的曈曈鬼影。

可三辆马车并行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风吹着旁侧布幡与纸扎的灯笼左右晃荡。

血月将一条影子拉长,延伸至那灯笼底下。

那影子在原地顿了顿,片刻后才往前走,一瘸一拐,踉踉跄跄。

等走出屋檐遮蔽的阴影下,来至血月照耀的街道,才看清他模样。

俊瘦的一位少年,遍体着黑,身形颀长。脑后马尾高束,发带紧束的位置有发丝铮铮翘起,被晚风吹得轻颤。

他一手握着长剑,一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随着步行幅度晃动,脚上黑靴破烂不堪,露出染着污血的脚背。

通身散发着浓郁血气,但尽数被掩盖在那身黑衣之下,在月光中什么都看不清。

他眼中没有受伤的痛感与麻木,黑眸映着两点月光,眼巴巴望着街道尽头的巍峨城墙。

记忆中这城永远是灰败中透着死气压抑,但今日城墙两侧遍挂灯笼。

灯笼内明烛燃着,似悬在城墙上成串的樱桃。

是难得一见的景色。

七日前。

那城墙内的人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睨着他:“七日后就是血月祭了,若在那日之前回来,有新做的饴糖糕点吃。”

高位上的人说着话,抬手至旁侧桌案,捻起一枚花形的糕点。

饼皮层层,他只是轻轻捻着,雪白的饼皮就似雪花簌簌掉落,两指用力,将糕点从中掰开,内里有饴糖如花蜜般滴落而出。

那人取了一块扔入口中,安静的殿内能清晰听到他餍足的咀嚼声。

少年立在殿下,望着高台上那一幕,甜腻的香气仿佛已经穿过鼻尖,他握剑的手不住收紧。

饴糖糕点?

是什么滋味?

他想知道。

提剑退出大殿,他便前往狩猎场,一去七日。

直至四周再无一头妖兽,直至再无一个站立的对手,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望着高耸的城墙,眼中映着灯笼光芒,心里念着即将得到的饴糖糕点,一步一步,踉跄的加快脚步。

那死气沉沉的城内灯火如昼,从未听过的欢歌笑语。

光芒跳跃,灵光映彩,将他如夜漆黑的衣袍染上色彩。

他一步踏入殿内,望着上方沉浸在笙歌热舞中的男人。

“我回来了。”他开口,目光不离长形矮案上的那盘花形糕点。

座上那人面上笑意逐渐敛去,抬手挥退左右,喧闹的殿内顿时寂静无声。

“要这个是吗?”那人端起面前盛着糕点的托盘问他。

少年不说话,只颔首点头。

那人却突然眉头锁起,露出为难遗憾之色,手指轻轻上抬,托盘中的糕点尽数洒落在地。

他又起身,黑靴踩上糕点,直将那糕点踩得不成形状。

“你来晚了……”他满脸憾色,“这盘糕点已经不能吃了。”

少年立在殿下不说话,黑眸直勾勾盯着上方人。

距离甚远,那人看不清他眼底神色,负手在上方闲适踱步。

“不过处理点南边的垃圾,竟然用了这么久,我的耐心早已耗尽,孩子,下回记得回来早些……”

他面上又腾起讥诮,甩袖欲走,却听得身后脚步声靠近。

那少年提着剑踉跄地朝他走来,身上伤口未包扎,每走一步,身后都会留下一个模糊的血印。

旁侧昏黄烛光映照,他掌心长剑亮起锋芒。

离得近了,那人才看清眼前少年眉眼舒展,黑眸噙笑,满满充斥的少年气息,即便手中拎着剑,也让人嗅不到一丝危机。

“你……”

他眉目不屑,垂眸睨着少年,张口要呵斥他怎配踏上大殿,却见那少年手中剑灵活一转,紧接着脱手而出。

长剑撕破空气,发出刺耳嗡鸣,正中他心脏。

剧痛在胸腔化开,他口中嗬嗬有声,欲张口呼救却是不能,沉重的身子撞上身后墙壁,当场滑坐在地。

视线中少年一瘸一拐地靠近,迈上台阶,蹲在被踩烂的糕点旁,伤口因这动作挤出更多血色,滴落在铺着不知名兽皮的地毯上。

他手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就这么拾起地上被碾碎的糕点送入口中,不紧不慢地嚼了起来,吞咽至腹中。

没有嫌恶,只是对待普通食物那样。

别说碾进泥里的食物,就算掉进血池的吃食,为了活下去,他也啃过。

这些糕点是他应得的报酬,属于他的,所以他吃的一干二净。

他咋咋舌,看着地上剩下的丁点残渣,手撑着膝盖起身,转而又踉跄地朝那人踱去,手握住插在他胸口的剑柄上。

那人深知大限将至,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抓住少年的手:“你、是我收留了你,你别忘了……”

“收留?”少年眉眼绽笑,漆黑的眸子深不可见底,似露出森白利齿的狡狼,“你要我替你杀人,而我需要一个栖身之所,互相利用罢了,怎么还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

“你的甜点味道不怎么样,我要收点别的利,就用你的命……还有这座城池来换吧。”

他蓦然拔出手中剑,噗嗤一声血液喷溅,星星点点激溅在他俊瘦的少年气面庞,手背抬起随意在脸上一抹,连带着脏污擦在死去那人肩上。

幽幽转身,看着空旷的大殿,一览无余。

他转而大喇喇坐在那人方才的位置,将手中剑钉在桌案撑着身子,眼底野心光芒跳跃。

“在高处看到的风景……果真不一样。”

*

鼻尖犹似还有血腥味弥漫,晏空玄眉头轻皱,黑眸倏然睁开。

如平静的潭水,他醒来也没有丁点声响,安静地观察四周,鼻尖似花似叶的气息拂动,他知晓此刻身处何处,放缓呼吸,偏头看身侧人。

玉纤凝睡的正熟,清晰的锁骨露在锦被外,那处还绽着两点桃花。

他伸手指尖又在那处抚过,帮她掖了掖被角,旋即手肘撑着膝盖,抬手掐按眉心。

还是那些梦。

像是轮回一样断断续续出现在脑海。

一段又一段,周而复始,永不停息,像是提醒他该做什么的魔咒。

天不知不觉的亮了,血月光华退去,扶光从另一头漫上。

外头已经有弟子起身修习,他也该趁着这个时候走了。

从窗户离开,他三两个起落便悄无声息混入正院。

那头伐竹一眼瞧见他,当即提步朝他大步走来,神色不似以往轻松。

“你昨夜又去那儿了?”他压低声音问。

晏空玄自然不否认:“嗯,怎么?”

“云卓今天一大早寻你,正好撞见你不在床位,我好不容易糊弄过去,但怕是无用。”

“他一大早寻我作甚?”

说到这儿,伐竹漫吸口气,瞥眼警惕看了左右,凑到他耳畔低语。

第52章 第 52 章

正心院。

晏空玄行至拱月门前, 看着石壁上雕刻出来的几个字。

什么书法笔画之类的他并不在乎,只瞧着“正心”两个字,眼底泛起讥嘲。

一步踏入其中, 敛去那点讥诮与锋芒, 神色转瞬恢复如常。

“见过宗主。”

萧山收他为关门弟子, 但这一声“师尊”他并不想叫, 偶尔要做戏的时候会唤上一句, 现在, 恰好是不想演戏的时候。

更何况, 这场戏也快到尾声了。

没了圣女加持,萧山本身也不是什么出色的体质,修为寸进不得。

曾经呼风唤雨的合欢宗宗主,眼下正在圈出来的一片花圃里提着水壶浇着花,一手还拿着小镐顺带松松土。

“你来了,”撂下手中小镐, 起身将水壶也放在旁侧, 拍了拍手上灰尘。

“听人说宗主唤我。”

“嗯,来的有些晚啊,我记得是一个时辰前就差人唤你了。”

晏空玄微笑道:“出去采买才归,身子乏倦,昨日躲懒在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是来的有些晚,不知宗主有什么要事?”

萧山从他身侧擦过,寻了个小板凳坐下, 弯腰在地上拾起条线。

晏空玄顺着线看去, 那头拴着一支小木棍,木棍支着簸箕, 是凡间幼童用来游戏捕雀的小陷阱。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叫你几次该来我这修习术法,你都推脱不来,想问问你,可是身体抱恙未好。”

晏空玄还未开口,萧山又说:“若是抱恙未好,我这有上好的灵药,已着人每日三帖,熬煮好送到你那里,你记得按时服用。”

“多谢宗主。”晏空玄客套一声。

萧山意味不明的笑了声,从袖中摸出一把细米洒到陷阱周围。

“闲来无聊,也学凡人捕雀打发时间,孔玄觉得这陷阱如何?”他终于偏侧过头,看着身侧立着的男人。

“这绯域……”晏空玄双手环在胸前,抬头瞥了眼刺目日光,“有雀吗?”

“自然有,总有在其他地方生存不下去,想来绯域寻生存之路的雀。”萧山又洒了一把细米。

晏空玄呵的笑了一声,随即看着他洒落在地的米,“若真有那样的雀,只怕宗主这点诱饵引诱不来。”

“这可是绯域最好的细米了,它若不吃,在这寸草不生的绯域只有死路一条。”

“雀也是食肉动物,劝宗主莫要招惹穷途末路的雀,安知终日捕雀之人,他日不会被雀啄了眼?”

萧山轻笑两声:“雀又能啄多大个疤?”

*

晏空玄甫一从正心院里出来,在不远处候着的伐竹紧忙跟上。

“怎么样?你那便宜师父可是要给你什么宝物?”

“宝物?嗯,”晏空玄点点头,“宝物现在已经送到我院里去了,你去取?”

“这么快?”

伐竹顿时来了兴致,揽着他肩兴冲冲往弟子院赶,拨开挡着视线的竹叶踏出一步,就听得砰的声,一道人影从角落中激射而出,重重撞到墙头方才停下。

那人影顿了顿,似还未从钝痛中回过神来,紧跟着腹部一阵痉挛,口中呕出大片血来。

身上穿得袍子脏污不堪,已瞧不见本来颜色,只瞧着他束发的云蓝玉冠才知,眼前人便是被清天城人遗落在此处的那位白淳风。

“清天城的人入合欢宗,可不是入了虎狼窝?仇敌见面,分外眼红,这小子能活到现在也是奇迹了……”伐竹连连摇头,口中啧啧有声。

晏空玄只淡瞥了一眼,看他发丝蓬乱,遮挡住大半面庞,什么话都没说。

“我说近日里花圃的花怎么开得越来越少了,原来都是被你这杂种给偷吃了……”

角落里骂骂咧咧的声音逐渐靠近,似是瞧见晏空玄二人,话音忽而止住。

有人开口说:“孔玄?这回你不打算多管闲事吧?”

还记得上回孔玄跟清天城的人动手,好像就是因为眼前这小子。

晏空玄回之一笑:“师兄们随意。”

他从不多管闲事,上次动手,也并不是因为瞧着白淳风悲惨。

两人一前一后行过小径,被打断的围猎再次开启。

身后是拳拳到肉的殴打声,偶尔掺杂几声骨裂的动静,听得伐竹牙根发酸。

“这小子估计该后悔没死在绯域外了……”

“有空操心别人,”晏空玄瞥他一眼,“结界手印学的怎么样了?”

“小看我?这都过去多久了,早都学会了。”

说话之间,二人已然回了弟子院。

果不其然如萧山所言,有人正在门口端着药碗候着他。

——云卓。

他端立在那,衣衫洁净,发丝梳的一丝不苟,似挺拔的竹。

听到脚步声,偏侧回头,与晏空玄视线对上,他顺势转过身来,将手中捧着的木盒朝前一送。

“奉宗主命,前来给你送补身子的灵药。”

“云卓师兄事务繁忙,这种小事怎么劳云卓师兄亲自前来?”

晏空玄笑着上前,接过木盒却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有劳师兄了,师兄去忙吧。”

“等等。”

他提步要走,云卓却在他身后叫住他。

“宗主专门嘱咐我说你重伤初愈,一定要按时用药,你现在吃了吧,我也好给宗主交差。”

他就立在原地静默地看着晏空玄,单手负在身后,气质正直温雅,大有晏空玄不吃,他就不会离开的架势。

晏空玄狭长的眸隐着笑,与他对视半晌后打开木盒。

浑圆的一枚丹药,透着朱石栗的光泽。

晏空玄轻挑眉梢:“这色泽的灵药倒是少见。”

“宗主唯一的关门弟子,用的上品灵药炼制而成,自然色泽与寻常有些区别。”

晏空玄笑笑不语。知道今日逃不过,便捏起那颗丹药送入口中。

上等丹药入口即化,他根本无需咀嚼,丹药眨眼化为溪流落入肺腑。

云卓这才扭身离去。

“那药不对劲?”跟了晏空玄这么久,伐竹第一时间也觉察出不对,“我帮你逼出来!”

晏空玄抬手止住他动作,自己运起灵力调息逼药。

灵药入体吸收极快,而且他运灵力时能感受到一股阻滞感。

“呵……我当是什么,原来是散灵丹。”

瞧他这样,伐竹便知问题不大,心神跟着放松。

“不过你也长点心眼,不是说了一日三次?你修为再深厚也抵不住一日三次散灵啊。”

“散了灵,再补回来不就是了?”

“你小子……”伐竹眼中腾起妒忌,转眼摩挲起下巴,“要不……我也去找个女修?”

*

距离圣阴节越来越近,合欢宗内除却每日的结界巡逻之外,也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独属于合欢宗的节日。

晨时云卓清点前去巡逻结界的弟子,见晏空玄二人在队伍中,以晏空玄重伤才愈为由,将他剔除,顺势将伐竹留下照看他。

看着队伍走远,伐竹口中嗤了声:“理由倒是合情合理,但说那么多,不就是不想咱们靠近结界?”

他瞥眼看向身侧男人:“你有什么法子吗?”

“有,”晏空玄双手撑在身后,放松望着天,“但现在应当用不上。”

他这话一出,伐竹就知道定然又是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计划,他脑海中警钟大作:“这回不准你来了兴致突然决定!”

他正襟危坐的模样逗笑了晏空玄:“放心,有什么定提前给你通气。”

上回倒是也跟他通气了,但随意提那一嘴,他还以为是玩笑话。

准备再正色跟晏空玄说两句,迎面来了一人,唤他二人搬花盆装点宗门,准备圣阴节事宜,二人话头就此打断。

晏空玄倒是仍旧兴致盎然,因为要他二人装点的地点是——圣女院。

玉纤凝还是很谨慎,白日里尽量躲着他,但晏空玄最喜欢在白日见到她。

借着日光,能将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看得清楚。

灼红的桃花开得正艳,玉纤凝正坐在树下石桌翻看术法的书,完全没有留意踏入拱月门的男人。

身侧还有其他人在,晏空玄也暂时没有打扰她,只乌黑的眸在她身上流连,直至不得不移开视线的时候。

众所周知圣女喜欢清净,所以前来装点的弟子都轻手轻脚。

并不是畏惧玉纤凝,只是因为先前与玉纤凝有冲突的程牧死的蹊跷。

虽然通告说是死于魔气与邪祟之气,但结界附近压根没有四散的魔气。

底下人都传言其实是玉纤凝做了手脚。

从前那些弟子对她是不屑,眼下是敬而远之。

手中一本术法翻看完,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玉纤凝将书册放下。

空中灼红的桃花瓣打着旋儿飘落,恰好落在她头顶,她浑然无觉,端起解暑茶抿了一口。

再抬眼,见拱月门前多了抹靛蓝。

萧长风来了。

四目相对,玉纤凝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万料不到他这个时候会前来圣女院。

那一抹靛蓝提步靠近,月沉香在鼻尖弥漫开来,温热的大掌轻拍她后背为她顺气。

“你越来越像从前了,”头顶的声音似隐着点点笑意,“好点了吗。”

玉纤凝放下茶盏,一手拍着胸脯顺气,下意识将薄纱丝带往脖颈上拢了拢,遮掩住昨夜未消解的痕迹。

“好多了,你怎么来了?”她微微侧开身子跟他拉开距离,抬眸望着他。

萧长风伸手将她发顶的桃花瓣捻起,瞧见她还戴在发鬓的凤梧叶发簪。

仿佛被一只大掌强行拽入过去时空,他静静立在原地,两眼失神。

“阿风?”

玉纤凝轻唤他两声,他才后知后觉眼底聚起神光。

“快到圣阴节了。”他垂眼遮盖住眼底神色。

圣阴节是属于圣女的节日,身为圣女名义上的夫君,萧长风自然要出场。

玉纤凝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她就说萧长风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圣女院。

“阿风可曾用过晚膳?”马上要晚膳时辰了,玉纤凝客套问他一句。

萧长风撩起眼,视线落在她鬓发的那支凤梧叶发簪上,口中喃喃回:“不曾。”

玉纤凝:……

没想到他会这么回。

好不容易出关一次,难道不该跟苏叶一同用膳?

话已至此,她也不好赶客,毕竟也有少年情谊。

“那待会儿一块用个晚膳吧,我叫珠儿这就开始准备。”

她要起身,手腕袖角被扯住,回头一看,男人如竹瘦长的手捏着她一片袖角,深褐的瞳眸凝着她。

“上回的五色甜汤,我还能尝尝吗?”

桃花纷纷,灼色晃人眼。

那一靛蓝与嫣红并立在树下,四目相对,仿佛情深款款。

郎才女貌,亦如话本走出珠联璧合的一对佳人。

院内不远处,有漆黑的眸子隔着层层叠叠的花瓣凝着这方,薄唇渐渐勾起笑意……

第53章 第 53 章

“来晚了, 你是后来者,也是过客,”伐竹放下手中花盆, 修剪一番察觉旁侧男人没有动作, 偏头一看, 就见他望着玉纤凝与萧长风的方向笑得瘆人。

片刻之后他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你不是说她只是有用之人吗?马上她就于我二人无用了, 她亦是过客。”

晏空玄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似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两眼只是直勾勾望着前方,凝着萧长风捏着玉纤凝一片衣角的手,转而又向上,看着他与玉纤凝四目相对的眼。

旁侧弟子大都忙碌的差不多,也开始插科打诨,伐竹怕她们瞧见晏空玄异样, 起身上手将晏空玄强行拽着蹲下。

“别看了, 有什么好看的,寻个契机靠近结界,铺垫好前路你我二人就能离开了。”

伐竹声音压得极低:“就算他二人后面好了,你也不知晓,眼不见心不烦。”

再者,没有晏空玄在,那二人好了也是再续前缘,毕竟前缘就是被晏空玄给搅浑打断的。

但这话伐竹没敢在晏空玄面前说。

“晚?”晏空玄终于开口, 凝着眼前开的正艳的花, 伸手抚着花瓣,“晚了就该什么都得不到吗?”

伐竹怪异看他一眼:“你我二人应当比旁人清楚。”

他二人生存的世界, 除却厮杀便是掠夺。

来得晚残渣不剩,自然什么都得不到。

晏空玄抿唇不语,两指摩挲的那片花瓣应声断裂,留在了他手中。

圣女院装点完,领头的人给二人打了个手势便要去下一个地点。

晏空玄跟在队伍最后方,余光瞥着已然做好膳食跟离珠往树下端着饭菜的玉纤凝。

身姿窈窕,与萧长风言笑晏晏。

给萧长风夹菜时,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细腻皓腕,被如烈日绯红的衣裙衬得肌光赛雪。

他惯来爱磋磨她时扣着那一截皓腕,在掌心下细抚肌理,感受她腕间脉搏跳动。亦能清晰感受到她挣扎,比身心融合更令他血脉喷张。

而如今,这一截雪腕就这么轻易地露在旁的男人视线里……

方才还捏着她的衣角,往后会不会跟他一样也握住那截皓腕摩挲、亲吻?

他走得很轻、很慢。

从那棵桃树后,视线穿过重叠花瓣望着树下二人,如蛰伏在阴暗角落的兽。

跟随队伍一步踏出树影范围,他明目张胆地回头,跟给萧长风盛甜汤的玉纤凝对上视线。

日光明烈,他身上白底粉边的荷花袍柔中带着丝丝圣洁正气,薄唇向上勾着,望着玉纤凝的眸子却深黑无比,似幽潭、似深海。

玉纤凝心尖莫名一颤,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摄住的猎物,端着甜汤的手轻微晃荡,热汤洒出,有几滴落在桌案上。

晏空玄听到他说“阿凝小心”。

阿凝……

他凭何这么唤?

晏空玄侧目,看到萧长风当即起身接过她手中汤碗,视线扫过她手指,并无烫伤,又问她,“在想什么出神?”

“没什么,快用膳吧,待会儿该凉了。”

方才分明有些不对,但她不肯说,萧长风也没有多问,只回头朝着她将将望着的方向瞥去。

一行弟子正踏出拱月门,落在最后的那位身形颀长出挑,墨发高束,脚下一转,脑后发丝随着红色发带扬起。

他只来得及看到一截精致分明的下颌,那人便越过石壁,身形消失。

玉纤凝俯身落座,衣料摩挲的动静将他注意力拉回。

“阿风先前遇到的难题可解决了?”玉纤凝并没有问具体什么难题,只维持在朋友身份的关心。

萧长风握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没有。”

“你都解决不了,那应当是十分棘手的问题了。”

“不能说是棘手,只是……”

“只是什么?”玉纤凝下意识的追问,问完又觉得不该开口。

他若想说,她就听着,但不想过于介入他的事。

如今关系有所缓和,但从前那句“虽成婚,但你我各不相干”还在她脑海中。

时时刻刻记着,不要越界。

萧长风抬眼,静静凝了她片刻,什么都没说。

玉纤凝也长了个记性,日后他想说自然会说,没有挑明的就不要追问,徒增尴尬。

她低头默默用膳,不曾想半晌之后,萧长风突然来了句。

“不知如何是好,进不得,退……又未免有些卑鄙。”

玉纤凝茫然抬头,全然听不懂他冷不丁说出口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好像是在说上个话题。

但还是云里雾里,不懂什么意思。

饭桌上又静默下来。

萧长风很少动其他的菜。闭关这些时日,他接近辟谷,已然习惯,只将碗里的五色甜汤慢条斯理喝了个干净。

抬起头,见玉纤凝还在吃着。

她胃口很好,这些年都是凡人身子,五谷少不了,如今灵力大涨也还是戒不掉。

他只小心翼翼看着,观摩她长眉明眸,顺延而下再至瑶鼻朱唇,连呼吸都不由自主跟着放缓,像怕惊走近在咫尺的蝶。

视线再一转,又落至她鬓边那凤梧叶簪上。

从前不见面看不见,眼下看着泛黄发枯的叶片边缘,清晰又深刻的感受到时光已流逝久远。

也清晰的知道,他朝前走了许久,将她孤身一人留在了原地。

耳畔仿佛又响起那稚嫩却坚定的嗓音:“莫要丢下我一人……”

每一个字,都似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用力地烙在他心头,控诉他的过往行径,要他修了无情道逐渐冰冷的心滚烫到灼痛无比。

他当即收回视线,放在桌案下的手紧紧扣着膝头,直将膝捏的痛了,盖过心口的痛。

玉纤凝用完膳食起身开始收拾,他想帮忙,但不敢起身,怕她察觉他气息神色异样,怕她窥探到他的卑劣不堪。

只能在原位坐着,如处针毡,暗自煎熬地将心里逐渐冒头、卑鄙的想法压下。

石桌收拾干净,等玉纤凝再端了解暑茶出来时,院内桃花纷落如雨,石桌前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了萧长风的影子。

心头没有失落,她只是悄悄松了口气。

*

今天的日头很漫长,漫长到让人误以为黑夜不会再来临。

晏空玄布置着圣阴节装点,一件还未完成,将手中活计扔下,扭身朝着阴凉的回廊大步踱去,斜靠在木柱上,侧目望着圣女院方向。

漆目沉沉,若有所思。

好半晌,他收回视线,闭目消解心头烦躁。

亦不知是今天日光炽烤还是如何,不多时,他竟靠着木柱昏昏睡去。

“阿娘!”

穿着黑衣的少年手持利剑闯入宫门,身上大小伤痕无数,但眼底唯有喜色期许,看到红毯尽头立着的女人,黑眸似染了明珠碎玉之光,大步上前。

犹记得那日似走在荆棘林中,每一步都能牵扯到数道伤口,但眼下已然忘了。

久别得以再见,过往的疼痛便不过扶光吹雪,眨眼消融。

“我来带阿娘离开厌恶的地方。”

他行至台阶下,朝着台上的女人伸出手,身后追兵又赶来,杂乱的脚步声仿佛踏的地面震动,但他浑然不觉惧怕,只是望着眼前女人,又将手往前送了送。

女人转过身来,不是记忆中素白的长裙,锦衣华服,珠钗满戴,广袖下皓腕戴着一枚鎏金的镯,上面刻着繁复的咒文,一瞬间晃了少年的眼,伸出的手迟疑地微微蜷起。

但看清那张脸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他重新绽放笑容,抬高手,期待他的阿娘握住他。

记忆中望着他总是温柔带着几分悲戚的眼,此刻上下睨了他一眼,娥眉微蹙,眼底浮起冷漠薄冰。

“只是杀进来就弄得遍体鳞伤,要如何带我安全离开?”

“来的这么晚,却还这么不中用,枉我当初流了那么多泪,指望刺激你绝地中异军突起……”

“阿、娘?”他只觉日思夜想的女人突然变得陌生,面上笑意僵住,喉头跟着哽住,不知说什么,什么也说不出。

台上的女人绯红烫金的长袖挥舞,拍开他悬在半空许久的手。

“为什么来这么晚,却没有成材?”

“只杀不到数千人就变成这般模样,如何能带我安然离开厌恶的地方?!”

“阿娘……”他怔怔望着眼前人,唇瓣轻颤,突然感觉身上伤口开始疼了。

“这么久过去,你为什么还没磨砺成一把利刃?”

“你来晚了这么久,我已经无法逃离这里了你知道吗?”

他很想辩驳,很想告诉眼前人这些个日日夜夜他都没有偷懒,都在搏命拼杀。

但忽然又忆起,他本来想跟眼前人说的是“这些年一个人搏命很累、每日都在恐惧中煎熬”,还有……“很想她”。

身后追兵嘶吼咆哮声近了,脚下地板能清晰感受到被踏的震颤感。

他只怔怔看着眼前人,如腾起云雾般恍惚,喉头干涩,身上伤口也刺疼无比,什么都没说出口。

“我等你许久,你却没能成为能撕开一切的利刃,你有什么用?”

这话好熟悉,他先前才在那个该死的城主口中听到。

可阿娘跟那个城主本该不同啊。

他耳畔嗡嗡作响,脑海中仿佛炸开一声清磬长鸣,依稀中,他听到阿娘说。

“没用的东西,不配叫我阿娘。”

没用?

听到过好多这样的话。

那些人的嘴脸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飞快掠过,渐渐跟眼前女人的脸重合。

他突然意识到,他的生母跟那些人是一样的。

利用。

甚至可磨骨血作刃。

身上伤痕兀的又不痛了,又兴许是感知不到疼痛了。

少年唇角勾起笑意,黑眸亮起的两点光芒暗下,只映着大殿两侧昏黄的烛光。

他逐渐笑出了声,笑得肆意妄为,像畅快饮下一坛烈酒,毫无顾忌,视天地若无物。

笑得花枝乱颤,恢宏大殿内唯有他一人笑声回响,直笑得身上伤口崩开,温热的血顺着肌理往下淌。

很痛,让他分外清醒。

被压在心底的那头兽跟着复苏,撕扯吞噬了他最后残留的那点人性。

“要我救你出去,要我毁了你厌恶的地方与天下,敢问你……给我报酬几何?”

不待她回话,身后追兵赶来,踩踏声隆隆,撞破宫门,在轰隆声倒地。

嗡——

晏空玄从睡梦中幽幽醒来。

日光刺目,他眯起两眼,半晌适应了光线,眼底肃杀之气跟着沉入湖底。

视线内,一抹靛蓝闯入,负着手走着,身形笔挺,如清风徐徐。

晏空玄眉尾轻动,指尖亮起灵光,有块小石子飞入掌心,随手朝着那个方向抛去。

第54章 第 54 章

眼前一道弧线裹着风擦过额前发丝飞掠而过, 萧长风瞬间回神,下意识顿住脚步,视线追随着那石子落地, 不疾不徐地扭头朝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望去。

抄手回廊栏杆上靠坐着一人, 形容松散, 正眯眼冲他笑着。

笑容倒是爽朗, 人也俊美, 可偏偏人不对。

是他第一眼就讨厌的那位。

他轻蹙眉尖, 没有言语, 只是望着晏空玄,等他给个缘由。

“少主想什么这般出神,”晏空玄瞄了眼他脚下,“即将要栽个跟头都没有察觉。”

萧长风顺着他抬下巴的方向瞥一眼,见有块石头挡在路上,他若方才继续出神朝前走, 说不准真要撞上。

但他没有要跟晏空玄道谢的意思, 并不觉得晏空玄方才是“善意提醒”,更何况本身对晏空玄无甚好感。

可晏空玄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见他提步要走,低笑一声又开口。

“想来应当是圣女手艺极好,一顿饭就让少主神魂离位,堂堂修者险些平地绊倒。”

此话一出,萧长风朝前迈出的步伐止住,偏侧回头, 视线在他面上转了一圈, 继而朝他发顶望去。

墨色的发丝绕着一圈红绸发带,十分惹眼。

他不走了, 脚尖转向晏空玄,正面着他,眸色深沉,视线在那张松散不着调的俊脸上来回梭巡,似要硬生生看出来点什么。

晏空玄也不回避他视线,仍旧保持坐着的姿势,手肘压着屈起的膝,直直迎上他目光。

这二人一人沐浴在阳光下,一人隐匿在阴影里,视线在虚空交接,氛围突然变得微妙。

似误入旁人领地被发现,双方不动声色地对峙。

晏空玄自是这类型的佼佼者,对这种形势早已习以为常。虽是坐着,面上也噙着笑意,但气势分毫不落下风,像是隐于剑鞘中只露出半寸的剑刃,出鞘亦或者不出鞘,谁都无法猜中他的下一步。

对面萧长风则神色冷淡疏离地负手而立。未曾修无情道之前他便不是亲和的类型,眼下修无情道又斩去三千凡尘丝,虽还剩最后一缕,但属于无情道冰冷的特质已完全显现。

静静立在那里,便似冰霜溶洞中峥嵘向上的刺通身散发着丝丝寒气,亦不输晏空玄分毫。

针尖对麦芒。

周遭人还在忙着布置即将到来的圣阴节,全然未注意到这边二人的情况。

最终还是萧长风率先启唇:“你方才去了圣女院。”

“是。”晏空玄轻挑眉梢。

“往后不准再去。”

“为何,能说个缘由吗?”

萧长风又瞥他一眼:“没有缘由,不是与你商榷,是少主命令。”

“命令?”头顶有叶片打着旋儿落下,晏空玄颇有闲情逸致地伸手接住,“宗门这么多男弟子,独对我一人下令?实在耐人寻味,莫非……”

他故意拉长语调,狭长的黑眸上挑,凝着对面阳光下立着的男人:“怕圣女见着比你优秀的男人,移情别恋?”

饶是萧长风修了无情道的心少波澜,此刻也被气地面上寒霜又厚一层,轻抬起下巴,眼帘半垂,居高临下的乜向他。

“更优秀?谁?你吗?”

晏空玄压在膝上的手肘略微前倾,舒展笑意的狭长眉眼睁开几分,透出几分不羁精芒:“如若不是,那为何独防我一人?”

“没人喜欢蟑螂跳蚤之类的进入家门,这个理由,你可喜欢?”

晏空玄唇角笑意荡开,露出森白的齿:“可这些东西,即便王朝宫廷的角落亦逃不掉,不是谁喜欢不喜欢,就能将之赶走消灭。”

“我不管旁处,只管我家宅之中,零星亦不可出现。”

“恐怕天不遂你愿,去何处,全凭这等生物嗅觉,有上等美味佳肴所在,自是要搏上命也要前去尝尝的,”晏空玄眯起眼,薄唇吐出的字眼化为尖刺,正中萧长风脉门,“总不能等佳肴坏败,你不肯吃,也不许旁人尝一口吧……”

萧长风眼底温度骤降,四下仿佛落起无形的冰针,不小心呼吸进去,扎的人肺腑都疼。

晏空玄则眉眼舒展,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对面人神色变化,闲情雅致味道更浓。

气氛万分不对,好歹是修者,周遭埋头苦干的人纷纷抬头寻这气氛紧绷处。

一眼见到萧长风,纷纷躬身行礼,唤一声“少主”。

伐竹跟着抬头,下意识寻找晏空玄身影,不消费神,只眼珠稍微一转就看到跟萧长风对视的他晏空玄。

他仿佛才掠走旁人辛辛苦苦捕到的猎物,此刻心情上佳,笑得异常灿烂和煦。

再反观对面那位,面沉如水,身上气势大有拉开征兆,负着手,朝前沉稳地踏出一步。

“我以往都会抽查弟子修为有无惰待,今日恰好有时间,教武场,你来。”

晏空玄随手扔掉方才接住的树叶,从容起身。

旁侧伐竹见状不对,起身准备装病阻拦,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清脆平稳的女声。

“长风,宗主唤你。”

是苏叶。

伐竹狠狠松了口气。

萧长风略微不虞,但他父亲传唤,也只能前去。

回头又深瞥了晏空玄一眼,没说多余的,朝着苏叶方向大步迈去。

晏空玄立在原地,颇有些憾色地叹息一声。

真是,错过了个机会。

不过日后还是有机会交手的。

只是那日,不会像今日只是“切磋”……

“你疯了?”萧长风前脚离去,伐竹后脚就赶到晏空玄身侧。

不等他再开口,晏空玄截住话头:“这两日准备靠近结界,结界手印记得再熟练熟练。”

*

夜里,还是以往熟悉的那个时间。

玉纤凝的屋内传来轻响。

她很清楚这个时间会前来的人唯有那个男人,但今日响动的地点不对。

在正门。

她放下手中书册,拢了拢肩头滑落衣袖,缓步朝着门口方向踱去。

血月当空,映照在窗前的剪影分外熟悉。

玉纤凝伸手拉开门,男人正立在门前,悠闲地把玩不知从何处折来的花。

“今日怎么……”

她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男人手中花已然递到她面前。

“路上看到,开的正艳,很衬你。”

鼻尖花粉香气漂浮,玉纤凝伸手从他指尖接过那花,白色的花瓣,被血月镀上一层淡淡的薄粉,甚是娇艳。

晏空玄一步跨入她房门。

先前也从正门进来过,但那是随同一众弟子而来,今日只他一人,莫名觉得这屋内风光大不相同,仔仔细细观摩四周,顺势踱步到圆桌前,摩挲那光滑的木质边缘。

继而转过身,腰身靠着桌沿,亵裤紧紧包裹的长腿上,那一双云白软靴似染珠光,一前一后随性闲适地站着:“有人说不准我入圣女院……”

他抬眸,漆目在昏暗的屋内散着两点精芒,望着玉纤凝扯唇笑了笑。

可他不光要入,还要从正门入。

“谁?”

晏空玄来合欢宗时日不多,但毕竟关门弟子的身份在那,能对他类似下命令指挥的人,不出一手之数。

玉纤凝微蹙娥眉,很快想到了答案:“阿风吗?”

“阿风……”晏空玄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继续凝着玉纤凝方向,话音噙笑染着揶揄,但那眼是冷地,“还有阿凝?”

昏暗中,玉纤凝看不清他神色,关上门朝他缓步踱去:“他身份在那,有自己的考量与立场……”

话未说完,距离晏空玄还有两步之遥,男人忽地伸手扣着她手腕,蓦然将她拉向自己,近距离的与她四目相对,不放过她眼底分毫细微。

“圣女是在替他说情吗?”

“不是,只是在陈述事实,我与他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没有哪个男人想旁的男人进出自己的后院。”

不知是哪个字刺到了他,扣着她手腕的五指逐渐收紧。

“名义上的东西如何能作数?圣女更该关心的应当是事实。”

“对,事实是,我与他不是真夫妻,”玉纤凝迎上他眉眼,顿了顿,将后半句话吐出,“与你也不是。”

男人近在咫尺,唇角笑意凝着,凸起的喉结上下滑动,再未吐出一个字。

扣着她手腕的大掌还是很紧,玉纤凝转动手腕略微挣扎还是从中逃脱。

她翻起茶盏斟了杯凉茶,一杯推到他面前,一杯执起浅嘬一口,润湿唇舌。

“我看得清现实,而你也要看清。”

“若我不想看清呢?”

他声音就在耳畔,很淡,像是幻觉一场,但却让人无法忽视。

玉纤凝握着茶盏的手微颤,好似有茶水溅出,三两滴润湿了她的手指。

空气很安静。

绯域又没有虫鸣鸟叫声,四下静得只能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晏空玄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视线只一直落在她薄纱袖下的玉璧。

片刻后垂下手勾起她的尾指,就这么将那素手挑起,而后放在掌心品鉴,温凉的指腹顺延而上,滑至她的手腕处停下。

如昨夜那般反复细细摩挲,感受她的脉搏与温度。

“后日便是圣阴节,我听他们说,圣女要与少主共同主持,上祈天神,播撒祝福,护佑宗门,期间还需一条红线牵连二人手腕,意喻圣女永临合欢宗,世世代代与合欢宗主结为道侣……”

玉纤凝没参与过圣阴节,这是头一回,但流程是知道的,确实是这样的流程。

她也不隐瞒,说“是”。

摩挲她手腕的指倏而顿住,转瞬五指收拢扣紧了她手腕。

男人绕到她身后,略微俯身轻而易举咬住她柔软的耳垂,犬齿用了力,不咬破她皮肉,只让她能清晰感觉痛与酥麻在纠葛。

大掌向下抽开腰带,长腿抵入她双腿之间,将她固定在他胸膛与圆桌之间。

空间不是很逼仄,让她可以活动呼吸,但稍微一动,又能清晰感知到他。

唇齿离了她耳垂,又凑近她脖颈,灼热的气息宛若羽毛拂过,激的她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粟米粒,而后用力咬下。

她痛呼一声,脊背绷成瘦削的弯月弧度,他也不放过她,齿关逐渐加重,直至在她脖颈留下深红的痕迹。

他今日所有行为力道都重于往常。

像是要将她身上所有地方留下烙印,让她身上各处都留下专属于他的味道。

“上祈神明,让圣女永临合欢宗,世世代代与合欢宗主结为道侣……”

他舌尖扫过她耳廓,喃喃低语:“都说神明知晓一切,那想来也必然知晓你我二人做过的事,你说……他届时是会赐福?还是降罚?”

“自是不会被降罚,”玉纤凝双手撑着桌案,想逃离耳畔吹拂来的酥麻感,“都是各有缘由,立场不同,神明应当也知晓。”

“我倒愿神明不知晓……”

第55章 第 55 章

天明。

玉纤凝幽幽转醒。

身侧床榻空了, 枕头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薄荷味道。

那人应当是才走不久。

玉纤凝起身,照常先运转灵力。

最近修合欢能带来的收益越来越少,想要突破化神境, 只怕还要许久。

耳畔那古怪的声音再没有出现过, 但她心中并不放心, 总想着修为再高些, 直至高到能应付一切未知。

“圣女。”门口传来急促敲门声, 离珠在外面喊, “清天城的人来了, 圣女要出门相迎,我来伺候圣女尽快梳洗。”

清天城的人?

这个节骨眼来究竟为何?

根本不由她细想,离珠已然推门而入,三下五除二帮她梳洗齐整。

“这……”看着她脖颈欢好留下的红痕,离珠皱起眉尖,“还是戴薄纱遮掩吗?”

“不了。”

萧长风昨日突然来访, 她情急之下才用薄纱遮掩。

绯域天这般酷热, 她今日出去再戴薄纱未免惹人猜疑,索性在脖颈处掐了个障眼法,对镜照着不见有异,这才起身朝外走去。

到正院门前,合欢宗的人除却萧山跟贾青黛之外,都已集合站好。

玉纤凝穿过人群,静静地立在萧长风身侧。

没有看身侧人,下意识的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寻找晏空玄所在, 却不想身侧人正在看她, 转动眼眸的刹那,跟萧长风恰好对上视线。

他还是先看了眼她发鬓那支凤梧叶簪, 随后落在她眉眼:“在找什么?”

“没什么,”她收回视线,正色望着前方,跟萧长风低声交流,“清天城的人为何突然又到访?”

“昨夜父亲唤我前去说了此事,好像是巫族现世,清天城派人来绯域相助,”萧长风低嗤一声,“说是相助,其实监察,理由还越来越荒唐。”

巫族已灭,残留的不过是些怨气残魂,皆被仙族封在焚天渊内,怎可能还有巫族现世?

萧长风并不信,浑然没有察觉身侧女子交叠在身前的手倏而收紧,气息有一瞬间的紊乱。

远处绯色天空有透蓝流光飞射而来,不是上回那龙马车辇,是一顶棠梨赫的轿子,四下围拢着御剑的清天城弟子。

没有上次齐云天来时气势恢宏,却缥缈神秘。

清天城二公子——齐云白。

清天城共三位公子。长公子先前来过,是个杀伐果断的主,三公子已逝,过往种种便不多言。

这二公子是三位中最没有存在感的一位,清天域内,有些人甚至不知二公子具体名讳。

某日有顶棠梨褐的轿辇穿过清天域街道,在街道中分外不起眼,那些大小宗门的弟子以及行人皆不在意,等两日后才出传言,说那轿中坐着的是清天城二公子。

由此众人才得知,那位二公子出门的法器是轿。

是他前来,合欢宗有些弟子微微松了口气,但玉纤凝眼底光华却沉了沉。

未知的,才更加棘手。

轿辇由远及近,徐徐落地,激起清风三两,朝着众人面庞吹拂。

玉纤凝隐约嗅到,空气中夹带着很清透的味道,形容不上来是什么,像是很纯净的水汽,嗅着令人心尖沛然,心弦逐渐放松。

清天城弟子落地瞬间自动分列两侧,冲着轿子拱手作礼。

很安静,没有人大声呼喝“二公子”之类云云。

轿子是偏深沉的色调,像生长了几千年一棵古朽的树雕琢而成,轿前悬挂着一块密不透风的同色帘子,穿着金线,将那深沉的色调点上几分光亮。

轿帘上有法阵,风吹过都晃不动半分。

里头人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直至萧山与贾青黛姗姗来迟。

二人并肩上前,对着轿子方向躬身一礼,身后众多弟子跟着齐齐行礼。

玉纤凝反应慢了半拍,比众人略迟欠身,余光瞥见一众弯腰行礼的弟子中,那一抹颀长身形站的笔直,手中百无聊赖地把玩他那颗玉石骰子,望着轿子方向的黑眸不辨神情。

察觉到她视线,他顺势回头,与玉纤凝视线相撞,后者高扬眉梢,唇角绽开笑意。

依旧是没人出声,但轿中的那位却已知晓人都到齐一般,一截描金玉骨的折扇挑开轿帘,光线射入昏暗轿中,露出男人半张面庞。

很白。

甚至是白有些透明,如透光的瓷器。

握着折扇的指节清瘦,如女子手指纤细,手背上经络分明,彰显着这手并不似看上去那般柔弱。

轿帘完全挑开,齐云白从中踏出。

瘦颀的身形,着清天城云蓝长袍,头顶方形宝石玉冠,两条长长的白绸发带从发冠左右垂落至他肩头。

略微适应了下绯域刺目日光,他撩起眼朝众人看来。

那是张温柔俊逸的面庞,似沉卧山脚无人侵扰的湖水。风拂动他垂落肩头两侧的发带,好似倚在水畔绿柳轻扫水面。

在绯域这等燥热的天,看他一眼,便觉心境平和下来。

“不必多礼,”男人一开口,声如山泉溪水静静流潺,“眼下大敌当前,同为修者,没有身份尊贵高低之分。”

他提步上前,手中折扇虚抬,萧山跟贾青黛相继起身。

他转眼视线落在萧长风与玉纤凝身上。

“还未恭贺二位新婚,略备薄礼,稍后会有人送到府上。”

玉纤凝略微欠身谢过,旁侧萧长风也是虚虚一礼。

齐云白转身冲着随从挥手,前来的十几人当即又是一礼,旋即御剑原路返回,只留下一人踱步行至他身侧。

“这……”

萧山还未问出口,齐云白便道:“巫族重现,清天域修者如今是能多一人便多一人。”

“可若巫族当真现世,我合欢宗处境也很危险。”

“所以我留下助合欢宗一臂之力,二若绯域与焚天渊有任何变故,我会及时联络父亲前来支援。”

他举止有礼:“这段时日要叨扰了。”

也不急着跟萧山说如今清天域形势如何,齐云白身边随从说了句赶路辛苦,便要萧山派人引着落脚歇息,前来相迎的众多弟子也跟着散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明日圣阴节前来……”

四散的人群中有人嘀咕:“什么巫族,怕是另有所图吧?”

这些弟子都能嗅到,萧长风与玉纤凝自然也能。

“无需担心,明日圣阴节不会有事。”萧长风见她一直望着齐云白离去方向,以为她担忧,便出言安抚一句。

可玉纤凝担心的不是明日圣阴节,而是她体内的生魂摄术。

这齐云白摸不透底,不知掌握了多少情报。

或者,她是否能从他口中反向探听到有关生魂摄术的情报……

旁侧人开口,她兀地回神,没听清他说什么,含含糊糊应了声“哦”。

萧长风定定看着她,张口欲语,她却先开口道:“没什么事我先回圣女院了。”

眼前人背影逐渐远去,萧长风鬼使神差地开口:“阿凝……”

玉纤凝止住脚步,两眼茫然地望着他,等待他下文。

他并没有什么话说,只是看见她逐渐远去,莫名脑热出了声。

眼看她眼中狐疑加重,他脑海飞快旋转,最后说了个蹩脚理由:“夜里要试节日服装,记得。”

这种事不必他说,自然有人会提醒玉纤凝,比如贾青黛。

玉纤凝也未多想,冲他颔首点头,继而走远。

二人这一番对话,被晏空玄听了个一清二楚。

旁人早已走远,但他稀松懒散,不紧不慢地走着,余光勾着人群中那一抹艳红,好巧不巧就看到这么一幕。

他定在原地不走了,目光锁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伐竹自言自语走出许久,不见人跟上,这才又掉头回来将人拽走。

*

月色降临,又到了结界巡逻换班时辰。

晏空玄站在被点名的弟子中间,两眼望着虚空方向,没有焦距。

伐竹在他耳畔低语了一串,不见他反应,又摇晃他肩膀,他才撩起眼:“摸不到结界之前其余操心都是徒劳。”

“齐云白来了,咱们的计划必须提前。”伐竹难得正色。

旁人不知道齐云白是什么角色,但他跟晏空玄在清天城那么久还是了解那位二公子的。

棘手。

是晏空玄先前给这位二公子的评价。

盗走洗髓玉时,本来晏空玄可以全身而退,但就是被这位二公子给绊了一下计划打乱,才中了齐渊一掌,狼狈逃至绯域。

晏空玄抿着薄唇不语。

“三日。”伐竹直接开口。

“十日。”

“十日?!太久,不行!”

“十日,”晏空玄一锤定音,不容置喙。

“你伤势已好,还有什么事需要十日去处理?”

晏空玄指尖缓慢转悠着那枚玉石骰子,薄唇抿着一言不发。

伐竹知晓此刻说什么都无用,握拳用力敲了下脑门,紧跟着从怀中摸出一枚黄色的符纸,放在掌心一遍遍祷告。

云卓来了。

前来点名巡逻弟子。

一眼瞧见混在人群中的晏空玄二人,也不跟上次一样寻借口要二人离开,只是跳过他们,挑选够人,便带队出门。

“又落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是老法子,趁夜黑风高无人时,潜去结界线……”

一句话说完打算询问晏空玄意见,回头却哪儿还有他的影子。

伐竹闭目深吸一口气,抬手自己给自己顺着胸脯。

晏空玄一路朝着清心院走去。

明日圣阴节的服装都存在那处,玉纤凝会去。

他走的很快,夜色中也无人关注他去何处,等到了清心院,恰好看到夜明珠光芒通明的窗前,映照女人婀娜的剪影。

她在更衣,旁侧应当是离珠在服侍着。

不多时,离珠退下,紧跟着一抹男影上前,停在玉纤凝身后。

本隔着一步距离,但那男影顿了顿,又踏上前一步。

窗户上两道影子交叠。

第56章 第 56 章

玉纤凝低头整理衣摆褶皱。烈焰似的长裙穿珠引金, 不同以往的纯色,金线在她裙摆处绣了各种繁复的符篆,隐隐有阵法玄力。

她再抬起头看向镜中, 白皙的面庞也以金线在眉心眼尾画了特殊的纹路, 整个人充斥着神秘圣洁之感。

张口要言语, 却在看到身侧立着的一抹蓝倏然噤声, 下意识抬手捂住脖颈胸口, 却又忆起先前施展的小障眼法还在, 微微松口气, 不着痕迹垂眼将眼底神色掩去。

“你怎么来了?”她看着镜中男人开口,“珠儿呢?”

萧长风虽没看清她方才眼底闪过的慌乱,但却瞧见了她下意识遮挡的动作,眼帘半垂,负在身后的手指蜷起。

“我也来试衣,看你先到, 想看看你穿着节日服装的样子, 至于离珠,就在外面。”

玉纤凝点点头,一手扯起裙摆:“与我寻常服装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有区别。”

身侧男人淡淡开口,没有下文,好半晌之后,安静的屋内又响起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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