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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2 / 2)

下一秒,三百六十度环绕的烟火瀑布从稻村崎山顶倾泻而下,金色光流漫山遍野,从夜空奔向无垠的海面,应接不暇,经久不息。

在触及温泉池水的刹那将整透明水光照得透亮,如同液态琥珀般流动且晶莹。

山下有成群观赏的人群,交杂着烟火迸发的声响还有热情的吵嚷。

世界热闹着,又与他们断联孤立着。

明明是她要来看烟火的,可是全程她都坐在他腿上,背对着夜空,依偎着他,只看着他,随着被映衬得光亮的水面浮浮沉沉,呼吸灼热,眼神诚恳。

倒是他,在抱着她的同时,可以无时无刻看着她的同时,将那些漂亮的夺目的烟火尽收眼底。

就像是,她特别精心准备,想要让他看见一场绚烂一般。

她始终笑着,精致妆容,明媚的五官,都在金色的火光中浮现。

他感受到了自己心跳的加速,感受到了他对这一晚无比的眷恋和喜悦。

她曾问他是不是需要她的关心。

这一刻,他有了明确的答案。

需要她的关心。

需要她。

久违了的滋味。

是轻松的,是愉悦的。

以及陌生的,那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东西。

他抬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将她揉进怀抱里,整个人柔情得如同化开的温水。

他咬着她的耳垂,亲吻着她的锁骨,占有着他看中的每一寸皮肤,又留下一块又一块微红色的痕迹。

然后他反复叫着她的名字,像是自我摆渡,也像是渴望救赎。

直至最后实在到了情深处,他不自觉地换了称呼,他太过珍视,也太过害怕失去。

他按住了她总是乱动的双手,用那双已经湿漉漉的蓝色眼眸看着她,小心地哄。

“宝宝,乖一点。”

听到他的声音,丛一忍不住笑意加深。

其实文时以每次情动的时候,呼吸都会难免加重,完全和平日里不同。

她喜欢看他这样,占有欲爆棚又想尽办法讨好着她,诱哄着她。

这样想着,她又往他身下贴近了几分,用牙齿轻轻地磨蹭他,只是总温泉水太热,蔓在她胸口有点喘不过气,她呛了口水,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

直到看到他完全失控。

可以了,烟火看够了。

他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叮嘱着她抱紧,一路带着她回到卧室。

柔软的床铺就挨着全方位的落地窗,那些漂亮夺目的烟火依旧可以被看到。

她们湿漉漉地滚在床榻上,顾不得得许多。

许是酒劲上来了,也许是在温泉里泡了太久有些缺氧,丛一迷醉着,随着他的各种动作,不留余力地配合。

比上次,比上上次都要放松,都要享受。

然后在满夜空的烟火光亮交织下,兴奋舒服到弄得他水淋淋一身。

这一次,她们又搞脏了两条丝绸。

力竭后,丛一又开始折腾,指使着文时以倒了杯香槟。

然后她们一起在床上望向山下烟火璀璨。

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最孤独的时候。

困在那些金雕玉砌,璀璨繁华里的两个灵魂在这场烟火里肆意地欢腾着,奔跑着,然后又在某个合适的时间栖息在一起。

“丛一,不要离开我。”

“以后,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第56章 爱河 “bb,给点甜头。”……

手中端着的透明高脚香槟杯因为装着冰冷的酒, 杯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水珠颗粒。

刚刚激烈情.事所带来的余韵还回荡在体内,头发上在温泉里被沾湿并没有干透,现在也没力气去吹干。

丛一端着那杯酒, 望着杯中澄明的液体,在听到文时以说的话的那一刻,愣了几秒。

她从未预设过, 他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但她记得很清楚,她也曾对他说过。

说不要离开她。

只是,她并不确定,他这一句, 是否与她一样,是真的,是打心眼里的需要她。

就当他是真的吧。

许是刚刚兴头上水分流失过度, 加之病痛没有完全好起来, 她觉得疲惫极了,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什么。

反正,他说了,她就应了。

她暂时无法探知他是否真心实意,只能保证, 自己说的话, 是真心的。

回过神, 她笑了笑,稍微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酒,下一秒将剩下的那些酒一饮而尽。

她扭过头看着他,双目放空,平静又释然地开口,像那时他坚定回答自己一样。

“嗯, 不离开你。”

“永远。”

得到了她的回答,文时以紧张期待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想要抓住她的念头是那么强烈又不受控制。

她既然已经在他的世界里了,就不要离开。

永远,永远。

待到她话音落下,他灰蓝色眼眸里化开笑意。

然后,他又拽住了她的双臂,从她手中夺走了空荡荡的酒杯,可惜太着急了,酒杯没放稳妥,从床上滚了下来。

一路柔软,所以也没碎掉,掉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发出了咚咚两声。

他又一次吻住她,决定将这个美好的夜晚享用到底。

不然总觉得浪费一分一秒,都是一种罪过。

她断断续续的咿呀声,迷乱又沉迷的表情,无法抗拒的各种小幅度挣扎,都被他视作享受和投入的表现。

从完全抗拒到逐渐适应,再到沉迷,他帮助她这个过程,用了足足小半年。

丛一也是真的后悔了,后悔非要说什么三十多刺激他。

照着他这个速度,一百条算什么,这样日日夜夜下去,今年过去都用不上,就会用完。

这样想着,她狠狠地抓了下他已经带着薄汗的肩膀。

只是,他太过投入,也没感知到太多痛觉。

刚刚好,她们结束的时候,今晚这场盛大的烟火也告一段落。

那些绚烂和闪亮消失后,汪洋无际的太平洋依旧深蓝死寂,月光也根本照不亮,好像今晚这些的流光溢彩都不曾来过一般。

她们沉眠在繁华落尽的深夜里。

汤泉水滚热一夜,蓝花楹也尽数随风凋敝。

又陪着丛一在日本玩了几天,是时候启程回去了,毕竟婚礼的大小事宜都等着她们最后拍板,文时以也还有不少工作需要处理。

病好得差不多了,玩的这几天,刺身倒是吃了两顿,再多文时以便不让了,毕竟这么生冷的玩意,偶尔就可以了。

也是因为陪着她,他难得也跟着放松了几天。

“后天我在沪城有一个讲座要听,还有个行业会议要参加,是送你回京城,还是送你回港岛和叔叔阿姨住一段时间。”

文时以看了看助手刚发来的行程,目光没从电脑上移开,一只手打着字回复着工作邮件,另外一只手腾出来轻轻玩弄着丛一散落开来又打着卷的发尾,乐其不疲,动作自然又温柔。

“回京城吧,婚礼还有好多事呢。”

丛一用叉子叉了块蜜瓜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回答,任由文时以温热的手从他的发梢到脊背,沉默了两秒后,又像是想起什么,扭过头去问。

“你要在沪城待多久呀?”

“快的话三两天,慢的话一周。”

“这么久啊”

丛一放下手里的叉子,下意识地呢喃了句。

文时以听到她的话,正巧也回复好了最后一封工作邮件,目光从笔记本屏幕上移开,看向她,耐心询问。

“舍不得我吗?”他直接询问,同她一样。

“嗯,不是很想和你分开这么久。”

她并不扭捏地承认了。

从前口不对心是因为她只拿他当做联姻对象,刚开始嫁给他时,也没什么太多别的心思,所以她在他与他交流的时候,大多都是只考虑面子和傲气。

现在不一样了,她很清楚自己对他的依赖和需要,既然清楚,她就要明白地讲出来,她要他满足自己这些需要。

“那”

她说得这么直白,文时以倒是没料想到,稍微思索了一下,刚准备提一些别的解决办法,她抢先开口。

“我和你一起去沪城吧,刚好你还没见过外公。”

听了她的提议,文时以笑了欣然接受。

有她在身边自然是最好。

“什么讲座啊,我能跟着一起参加吗?”

落实好行程,丛一又重新拿起叉子,一边吃一边随口问了句。

“新能源相关方向的,你有兴趣?”

听着就是一个想让她瞌睡的行业方向,她才没兴趣。

但对于参加讲座,出去社交,认识一下相关从业人员,她很有兴致。

“把资料发我邮箱。”

水果吃得差不多了,有这个心情,坐点正经事也好。

从他温柔的抚.摸下抽身,丛一站起身,准备去套房的另外一个房间。

“直接在我的电脑上看就好了。”

“文先生,这就是你不专业了,你邮箱里可不止这一份资料,其他的东西,可不好外传的。”

丛一没有打探ABV其他生意和业务的心思。

毕竟文时以是整个家族的掌舵手,集团不是他一个人的,他的背后是整个文家。他的邮箱里多的是重要各类文件,报表,这一类的东西的重要程度,丛一心里太清楚。就像丛敏兴的邮箱,这些年,她们这些做子女都没谁看过一次,殷媛瑷看没看过,她没问过,不得而知,但极大概率,也是没有的。

哪怕他们的联姻,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丛文两家的结合。

总之,她们这样身份的人,要在乎要顾忌的东西太多。如果她们彼此换位,她也是不会允许他看她的邮箱,也不会把任何与有关宣瑞的核心资料文件与他共享。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把握,也并不认为,对方是胜过彼此整个家族的存在。她知道,他也是这样想的。

她不想轻易去挑战规则和破坏平衡。

这就是豪门夫妇的道理,也是基本法。

“你可以坐在我旁边看。”

果不其然,文时以并没有顺着她说一些她并不是外人的话。

失望了几秒钟,但也就还好,意料之中的事。

她们都会这样做,可却好像希望对方可以宽容让步。

这怎么可能?

正所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们远远没有走到超脱世俗规律的那一步。

丛一望着沙发上的男人,又看了看他膝上的电脑,茫然思索了片刻,然后抬眼与他对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便捏了个由头,并不想要点破。

“小看我?我自己可以吃透这些资料。”

丢下这句话,丛一不再解释也不再追问,直奔书房去了。

“现在发我哦!”

有几年不看这种外文资料了,但她的英文水平并没有跟着退化,毕竟在英国待了这么多年。

只是这种行业内的讲座总归是有许多专业名词的,她用了点辅助工具,很快翻译出来,并且尽量吃透。

于她而言毕竟是个不甚熟悉,甚至可以说完全陌生的行业,短时间内她也不可能成为“专家”,她是抱着学习和接触下的心态去的,对这些有起码的了解暂时够用。

中间,文时以过来找了她一次。

她也没客气,刚好有个不太明白的地方,问了问,自然也是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他本来是想拉着她直接休息了,但她不肯,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抬手摸索着抚了抚他的脸,随口哄了下。

“今晚不能陪你玩了,你先睡吧。”

陪他玩?

她把两人做.爱当做陪他玩?

文时以被她这话堵得哑口无言,捉住了她改在脸颊的手,不开口代表不满意。

丛一正想用手拨动鼠标,被他攥着怪不方便的,只好重新转过头。

“你干什么?松手呀!”

文时以本来想和她争辩两句,但话到了嘴边,又忽然觉得她难得这样专注,至少专注的时候她不太会胡思乱想,他不想破坏。

握着她的手,又多几秒,最终他没说什么,俯身贴在她颈窝处磨蹭了两下,同时轻柔地吻了吻。

“不睡,陪你。”

“哦,那你老实一点,不许说话,不许碰我,不许打扰我。”

颈窝里的暖意惹得她有些痒,她下意识地闪躲,拒绝所有糖衣炮弹。

“可以,那可不可以先给点甜头?”

他说得一本正经,他能把所有下流无耻都说得一本正经。

包括她们做的时候。

丛一拿他没办法,又或者说,她也愿意给他甜头吃吃。

稍微扭了扭身子,扬起头,贴着他的唇蹭了下,然后大概是觉得不太够,又拽着他俯得更深了些,亲了亲他的脸颊和额头。

没什么情欲,只是单纯的生理性靠近腻歪那一种。

得到了满足,文时以也不再拦着她继续做正事。

“介意我和你待在一个屋子处理工作吗?”

丛一思索着这个提议,迟迟没有回应。

“不想?”

见她一副难以抉择的样子,文时以给她一个台阶。

“不是。”

“那就是想。”

“可是你在这,我老是想看着你,想找你玩,会分心的”

丛一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难以抉择又纠结的样子可爱得要命。

文时以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身上,想了想,最终帮她做了决定。

他坐在她身后好了。

这样他们既可以共处一室,她抬眼又看不到他。

书房里的主灯没打开,只有桌上那一盏亮着,投影下来一片暖黄色的光圈,将她圈在里面。

她伏案工作的样子很认真,很久也不会挪动一下身体。

他坐在她身后,目光总是落在她光滑漂亮的脊背上。

其实她学习和工作的时候会习惯性佩戴眼镜,她有些轻微地散光。只是她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工作过了,甚至这都不算工作,只是啃个资料罢了。

她也是刚刚才发现,她现在竟然连一副称心的眼镜都没随身携带。

以至于,她长时间久视,眼前的英文字母会开始模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到底是文时以先耐不住性子。

“一一,还要多久?”

“快了快了,马上了!”

又过了五分钟。

“一一,好晚了,你什么时候结束?”

“嗯嗯知道了,再一下下,马上就好。”

又过了十分钟。

“一一”

“哎呀你好烦啊!”

他向来是个有耐心的,今天怎么十分八分都觉得等不了。

丛一终于被他的三催四请搞炸了毛,撂下手中的平板,转了下椅子,回头气势汹汹地盯着身后的男人。

“你不要工作的嘛?你不是最爱工作的嘛?”

“现在不想工作。”

“那我还忙着呢。”

“等到明天去沪城,我会很忙,可能我们短时间内都没办法一起睡了。”

“哦。”

“你确定现在还要继续忙嘛?”

“嗯!”

“OK,那好吧。”

文时以无奈妥协,微微挑了挑眉,不打算再劝。

丛一坚定回答并且严正警告后,又重新转过身。

只是他刚刚的话已经彻底将她的思绪打乱了,再看那些单词和句子连缀起来的一片黑乎乎的自己,她好烦。

好烦!

都怪他!

文时以始终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一直没抽离,眼见着她不安分地动了两下,嘴角跟着蔓延开笑意,有种胜券在握的骄傲感。

于是默默在心里倒数。

三、二、一。

就在数完一的同时,她重新转过身,然后下一秒朝着他走来,熟练地坐在了他腿上。

“好吧,你得逞了。”

“不是你自己忍不住?”

“谁忍不住?!”

听了他这话,丛一不干,撒腿想要跑路。

转瞬,又被他按住。

“我,我忍不住了。”

听到他这样说,丛一算是满意,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心里粗略算了下,然后回过身,一颗一颗拆开他睡衣的纽扣。

一边拆,一边说。

“嗯,那抓紧时间吧。”

第57章 爱河 应许之地

本来是打算同文时以腻歪完, 再早早起来把剩下的一点资料看完,谁承想,他非要折腾好几次, 一直弄到了快天亮,他才肯抱着她去洗澡。

累得整个人都像是快要散了架,丛一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洗好澡, 怎么躺倒床上的。

只一睁眼,太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她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软,起也起不来。

文时以就落座在床对面的小沙发上, 看样子是早就醒来了,这会儿正神清气爽地对着电脑工作。

他倒是落得了个自在。

丛一不开心地哼唧了两声,觉得不公平极了。

听到了她这边的动静, 文时以的目光从一串串英文字母中挪开看向她, 见她醒来,他放下电脑,很自然地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凝神看了她几秒,即刻领会了她的意思, 掀开被子, 将她捞起来, 没用她使一点力气。

“都怪你啊!”

“怪我什么?”文时以不是很想接她的话茬儿,“怪我昨晚没用你喜欢的那条粉色的丝绸,还是怪我后面给扯掉了?”

丛一瞪了他一眼,懒得和他吵嘴。

和不要脸的鬼男人吵什么。

她从他怀里挣脱,身上光溜溜的,离开温暖的被窝还有冷。

她一边扯来浴袍随手披在身上, 一边往浴室走,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她顿住脚,像是想起什么,侧过头看向他仔细点评。

“你昨天是太累了嘛?”

“嗯?”

“你昨晚表现得一般,没有那天烟火大会的时候感觉好,前戏可以,后面就差点意思。”丛一故意把话留了一半没说完,凤眼里喊着笑在他身上流连打转了一圈,继而给他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下次再努力,加油哦。”

说完,她扯掉了自己手上那条发带,随手将铺陈在背后的柔顺长卷发挽起,随手打了个蝴蝶结,转身进了浴室,留下文时以陷入反思。

昨晚

她不够满意嘛?

那还叫得那么欢,还搞了他一身湿淋淋的。

她刚刚从身边经过,那种浓烈的山茶花香气在周围蔓延开,久久飘荡不散。

他回味着她的话,对于其中的真假考量尚且不敢下定论,只不自觉笑了笑。

随便她怎么说吧。

以后时间还长,多得是可以改进实践的机会。

丛一收拾好后,两个人也差不多该起飞了。

现在从东京飞沪城,中午就能陆地,刚好留个时间吃顿饭,直接去参加下午的讲座。

这次在飞机上从一没睡下,抱着电脑,把昨晚没有看完的几页资料咬牙看完。

她一直是有点轻微的晕机的,尤其是升降高度的时候,她会有很强烈的失重感,心跳得会很快,这也是她只有一乘机就会基本会保持全程睡眠状态的原因。

但谁叫她昨晚受了文时以的蛊惑,自己没把持住,浪费了时间内。

她不服气,是她要做的事,怎么都要做完做好。

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放松下来。

昨晚临时和文时以说了声,今早乔湛就送来了一副配好的散光镜,虽然不是贴合她专门设计和制作,但凑合着拿来使使还是顶用的。

一上飞机,丛一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啃起了她的英文资料,话都顾不上和文时以说上一句。

这种专心到遗忘时间,遗忘自己的状态实在是与她久违了。

以至于她终于看完吃透所有内容合上电脑,摘掉眼镜的那一刻,她有一种前所有为的轻松和愉悦感。

随之而来的,是轻微的恶心和头晕目眩。

晕机本来就不适合再看任何电子设备,她直视蓝光快两个小时,这会儿又赶上下降自然不适感上涌。

她稍微抚了抚胸口,却还是忍不住恶心。

就在她难受得紧的时候,面前放了一杯装着冰块的柠檬水。

她抬头看了看,文时以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谢谢。”

丛一不拒绝,拿来喝了大半,不适感被压制住了大半,她刚想合上眼休息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文时以终于开口。

但等待她的并不是关心,不是体贴。

“说说吧,看完这些资料,你的理解。”

丛一闻言皱了下眉。

怎么还考察盘问起来她了,他又不是她的老师,也不是她的上司。

她的心思总是通过表情急速写在脸上,他稍微留心,就能很快察觉到。

见她不说话,文时以沉默思索了片刻,还是开口把想要同她说的话一点一点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我不是在盘问你。”

“丛一。”

他郑重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一般他以大名称呼她的时候,后面紧跟着的,都是很重要的话。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潜力,还有很多事想要做,作为你的丈夫,我想帮助你,帮助你可以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快到可以把你浪费的这几年时间给弥补和追赶回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

文时以说完这些,略微停顿,等了等丛一的反应。

见她凝视着自己也不开口,他又多给了一条思路。

“或者,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会尽到责任,像我们当初结婚时说好的那样,我在京城是什么地位,你就是什么地位,你可以风光夺目地肆意活一辈子,这也是非常不错的人生。”

安静的机舱,数万米的高空之上,氧气总是会变得格外稀薄,压力之下,双耳的鸣动声也格外强烈。

随着飞机的轻微颠簸,丛一的不适感又开始加重,只是这远远比不上刚刚文时以这番话带给她的心灵上的冲击。

其实,他说这些,并不是想要逼她成为什么女强人,亦或者是一定要求她成为继承人大干一番事业,仅仅只是因为,他猜测,她是愿意选择前者的。

因为她曾经在风光过,大杀四方过,她的野心和目标对标的都是曾经与她共事过,竞争过的各界精英,他想,她不会甘心。

当然,如果她真的喜欢第二条路,第二种生活,他也非常乐意宠着她,把金钱地位名望这些都双倍给予她。

以什么姿态活一生都是好的,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喜欢。

他会用尽所有手段,全力配合。

长久又沉默的对视是他们之间最用心的交流方式。

是不需要语言博弈,心与心靠近的沟通。

从他郑重又平缓的目光中,她真的被触动,同时也惊讶于,原来她的野心和眼光,他从来都看得见。

对视结束的那一刹,丛一收回目光,无声地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稍作调整了三两秒,再开口,便只是回答了他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对于这份资料和下午讲座,她的一些了解和看法。

荒废了几年,她对于一些新兴行业的观念虽然有些落后,但这些通过看资料是可以在短时间内稍作弥补的,加上她的专业技能在学生时代历练打磨得很好,她能出做的分析和看法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文时以看着她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图表细致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听得格外专心。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一些必要的打断纠正和简短交流。

他们相识结婚至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丛一如此投入地忙某件事。

同他已经翻阅和领会的面孔不尽相同。

她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抓住终点弥补自己的短板,同时也能用最快的速度去学习新的她不甚熟悉的领域知识,做到学以致用。

难怪丛敏兴会挑中她做丛家的继承人。

努力总是常见的,但天赋型选手却实在是难寻。

倘若她没有浪费那几年光阴,倘若她不曾被各种心理问题困扰,他想,她现如今该有怎样更高更好的成就。

讨论结束了,丛一一巴掌合上了电脑,长舒了口气。

头更疼了一点,视线也因为疲惫更模糊了一点,但她的心脏却跳得格外快,又格外的饱胀,格外的充盈。

很久都没有过的感觉了。

回过神,她歪着头看向文时以,不说话好久,然后笑了笑,撒娇一般地开口。

“好累啊,难受”

他点点头,挪了挪身子,挨着她,然后把她抱起来,把她的眼镜取下来,将温热的手盖在她双眼上,让她整个人可以靠在他怀里,慢慢放松下来。

“辛苦了。”

很简单的对话,也很单调的一些动作。

不含杂任何情.欲上的拉扯,也不再停留在刚刚聊工作时的激情和专业。

他很迅速地切换了身份,抱着已经晕机到十分难受的她细心地安慰。

他这样严格对自己,也不自觉用了这样的方式对待她。

好在,她明白,也情愿如此。

飞机快要落地,地面上的种种一一浮现,透过云层,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和纵横发达的交通网逐渐展露在眼前。

她安静地靠在她怀里,感受着他手心的温暖,也感受着飞机滑行带来的轻微颠簸。

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她想了很多很多,却一如既往理不清楚一个头绪,模糊又混乱,但却足够激动,足够安心。

她有某种感知,她在努力回到她偏离的,原本就属于她的轨道。

她在回到那片永恒存在的——应许之地。

落地的那一瞬,她伸手去拉他盖在自己双眼上的手,然后缓缓地抱在胸口,呼吸平稳下来,用纯粹干净的眼睛看向他。

“文时以,你真的很好。”

第58章 爱河 水至清,则无鱼

她直白又真诚地夸奖他, 话音落下后,又朝着他深情地凝望。

上一次这样说,还是她崩溃自伤他耐心陪伴在侧时。

那时, 或许是随口一句的撒娇,或许也是哭过崩溃过脆弱着想要有个依靠,总之那时的夸奖参杂了一些情绪上头的成分。

但今天这次不一样。

她心里很清楚。

她很客观, 很认真。

他是真的很好。

无论是作为文家的继承人,还是作为她的丈夫,无论是眼界能力层面,还是性格为人处世层面, 他都很好。

客观意义上的很好。

虽然这份好,她也曾忌惮失望于是太过周全,太过冰冷。

到现在也没把这些好的所以然给搞明白搞清楚。

可她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真心实意地夸他。

直到今天, 丛一终于能明白父母为他选中文时以做自己的丈夫到底是怎样一番用心良苦。

她或许不一定能从他身上获得爱,但是一定能从他身上获得圆满的后半生。

复杂的感受涌动在一起,她有点莫名的心慌。

她始终扯着他的手,又克制不住地发抖,想要努力从他掌心获得温热, 看着他的眼睛时, 像是有些话仍不能说出口, 只能透过对视告诉他。

好在,他读懂了。

“因为你也很好,真的很好。”

他平静又温柔地回答她,说得也是心里话。

她就是很好。

甚至从某些层面来讲,她的直白,坦率, 真诚,生动也鲜活了他的生命。

她构建了一个完全与他的过去不尽相同的世界。

对他们婚姻,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预期,甚至在伦敦见到她雪夜奔波,病中一直念叨别的男人名字时,也曾萌生过想要退婚的想法。

他想,他应该是最不擅长和她这种娇纵又任性的女人相处的。他们之间可以谈利益,可以谈责任,可以顺顺当当地把日子过下去。

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然是眼下这般缱绻的光景。

她乖顺又依赖地窝在他怀里。

他心底里涌起万千温柔。

这不是一个人的努力,或者某一方极力促成的现状。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

感情,也是。

为了如今这般情浓依赖,他们都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这是他固有的逻辑理性思维里,抽离盘剥出的最适宜他们关系发展的进化论。

大概是聊工作的时候太激动了,现在平静下来不免有些承受不住,过分饱胀后会有特别空的感觉,以至于会有好多负面情绪填充进来。

上一秒投入喜悦,下一秒失落难过。

这对常年被心理问题困住的她来说再正常不过。

她的眸光黯淡了几秒,拼命地又往文时以怀里缩了缩,希望能够摆脱掉这种感觉,可惜很费力,她感到了片刻的无助。

滑行结束,她知道飞机已经停下来了,可她暂时什么都不想做。

“再给我五分钟。”

“好,五分钟。”

她给自己设定时间限制,五分钟后,她强迫自己与情绪斗争。

对于她突然低落的状态,他也能理解。

梁霄告诉过他,大部分人对心理问题都有误区,其实对于常年被心理问题困扰的人,抑郁情绪和焦虑惊恐的发作可能根本都不需要非常明显的诱因,可能上一秒还愉悦高兴,下一秒便会陷入痛苦焦灼中,彷徨失落。

难过可能需要原因,但也可以不需要。

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从耳边退去,机舱里好安静,安静得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并不询问为什么,也不强迫她立刻振奋,只是陪伴。

因为那是她的身体,没人比她自己更了解。对于那些应该做的,想要做的事,她也是最有发言权和选择权的,别人都无权从旁责怪。

丛一惊讶于他的回答,但也没有精力多想。

五分钟,她告诉自己五分钟后从这架飞机上走下去的,要是活力满满,情绪稳定的丛一。

时间被细碎地分隔,到每一分每一秒。

他稍微用力了一些地抱着她,期望能带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她闭着眼,依靠在他怀里,通过细数自己呼吸的方式来缓解负面情绪以及转移注意力。

这中间,她还听到了他的心跳脉搏。

所以,不知不觉中,她开始从数自己的呼吸,到变成了数他的心跳。

直至五分钟到了。

她自觉地离开温暖,重振旗鼓。

四月里,沪城已经是一片潮暖。

顺着舷窗看出去,好像连春风都有了形状。

“走吧,去吃饭。”

两人下了飞机便直奔的会场,时间上确实比较赶,所以就在讲座举办的酒店随便用了顿午餐,然后回到楼上,换比较得体的正装。

天气已经回暖,穿着上也可以轻薄起来。

丛一从造型师选来的一排华服中挑中了一套象牙白混羊毛的西装套裙。整套衣服剪裁利落,腰线收得极高,将她本就完美漂亮的身材修饰得极好。西装领口镶嵌了极细的银丝滚边,两边的袖口用得是不那么的惹眼的珍珠纽扣。内衬选了件雾霾蓝真丝V领衬衣,造型师又别出心裁地在第二颗纽扣处别了一枚古董钻石扣针,光线流转时会向四面八方折射出细碎的银光。

学术工作场合也不宜选用太高调的配饰,丛一配了对小直径的南洋白珍珠耳钉,又搭配同品牌的锁骨链——铂金细链上坠了一枚2克拉水滴形海蓝宝,主石周围以密镶钻石托底,宛如柔波海浪中托起一滴淡蓝色晨露。

丛一在落地镜面前确认了自己仪态完美,抬手接过了化妆师递来的香水。

Frederic Malle的「雨后当归」,低饱和的青草和木质香。

什么场合就要有什么场合该准备的状态。

包括服装,配饰,甚至是高跟鞋,香水。

从电梯一路下来,丛一一言不发。

并不是紧张,是她在思考。

刚刚化妆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篇相关行业的文章,此时此刻,她在复盘,在把文章和那些资料做一个基本的整合。

直到会场,文时以把邀请函给了接待人员,她才回过神,随手领了一本宣传册。

今天这场算是学术性比较强的那种讲座,以往丛一有参加过几次。

正式开始前,也免不了要来回社交,说几句场面话。

殷媛瑷是沪城人,殷家更是沪上有名的高门大户,殷媛瑷的父亲是当年有名的餐饮大亨,沪上有近一半的高档餐厅都有殷家的投资和股份。

丛一几岁的时候,殷媛瑷和丛敏兴吵过一个非常凶的架,到了闹离婚的地步,一气之下从丛公馆搬出来离开港岛连夜回了沪城。

当时丛莱丛蓉兄妹俩还太小,殷媛瑷就只带了丛一走,想着就算是离婚,至少丛一的抚养权她是绝不会放弃的。

跟着殷媛瑷,丛一在沪城生活了几年。

开始的时候丛敏兴也赌气,一次沪城都没去过,两地新闻媒体跟疯了一样报道两人婚变,偏偏正主都各过各的,一次也不回应。

后来丛一慢慢懂事起来,和港岛沪城两地跑了一阵,一来是替殷媛瑷看看逐渐长大的弟弟妹妹,二来是从中调和二人的关系。

在搬到沪城两年后,丛敏兴开始日渐频繁往返,夫妻俩的关系开始有所缓和,又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这中间丛敏兴砸了不知道多少钱,费了不知多少心思,才终于哄得殷媛瑷回心转意,婚没离,丛一三个又有了恩爱的爸爸妈妈。

自此,丛一在沪城长居三年的生活画上句号。这三年里,她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小小年纪人精一样地撮合父母。

这些事,丛莱和丛蓉都只是听说,只有她是切身地经历,并且记住了。

她对沪城熟悉得很,自然,圈子里这些人她也都认识。

只不过这一次,她有了新的身份。她与文时以婚礼在即,大家不免会过问几句,凑个热闹客气下。

讲座按时开始,丛一稍微松了口气,结束了迎来送往,开始安心地聆听。

前半场还可以,至少关于行业前沿的分析和看法是有参考价值的,等到后半场的交流环节就开始逐渐水得很。

这种类型的讲座总是各界鱼龙混杂,大多虎头蛇尾。

丛一微微皱了皱眉,掏出手机开始开小差,见一边文时以还专心地听着,存了捣乱的心思,开始给他狂发消息,他一时半会不看手机,她就主动扯了扯他的袖口,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稍微搞了点小动作。

文时以被她拨弄分神,看了看手机里她的消息无奈地笑了笑。

文时以:再忍忍,还有半小时就结束了。

在他劝说下,丛一还是完整地听完了这个讲座。

讲座结束的酒会,他们干脆地拒绝掉了。

回去的路上,丛一心不在焉地歪在座椅上。

原本以为今天是个能好好聊聊专业的场合,怎么感觉都是一些滥竽充数,狗屁倒灶的琐碎没营养发言。

这可真是大大地配不上她飞机上都在啃资料的用心和准备。

“在想什么?”

“没什么。”

丛一看了看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车景,心想着还不如在飞机上睡一觉。

“觉得今天的讲座没意思,没含金量,浪费时间?”文时以点破她的心思。

“知道你还问我。”丛一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既然你觉得他们说的不好,那随便聊聊你的看法?”

丛一想了想,欣然接受了文时以的问题。

聊聊就聊聊嘛,她也确实想听听文时以的看法。

“就拿刚刚最后那位发言人说的观点吧,能源市场会面临危机。个人观点,风电一直都有不稳定的问题和缺陷,会导致电网难以直接消纳,但钒电池代替锂电池的使用,绿电制氢这类的技术的广泛推广已经极大程度上弥补了能源本身的缺陷,十年前那些电机还只是纸上蓝图,现在连近海风电都开始盈利了。”

“所以,弃风率逐年提升是大势所趋,因此新能源有的是市场,所以归根到底未来不会是单一技术的胜出,想要抢占先机也好,立足市场也罢,要得打组合拳,挑战是有,但危机实在谈不上,洗牌而已,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危言耸听些什么。”

丛一全面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哪怕她刚刚接触相关领域,但灵感的商业头脑和嗅觉让她很快就能做出基本判断,输出观点,对市场的走向,她有自己的看法。

“是。”文时以认同,“国内外能源市场是非常大的,单一项先进技术便足以衍生和催生很多岗位、产业,与其争论到底哪一项技术能强势占有市场,着急做出判断,不如先静观其变,专精技术的研发。这个领域,远远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境遇。”

“你这不是看得听明白的嘛,那刚刚还听得那么认真?就结束的时候,我记得你还和那个教授握手来着。”

这下丛一看不明白了。

聊完了专业上的事,就该聊聊除了专业以外的事。

听了她的话,文时以摩梭了一下腕上的表盘,缓缓地开口。

“可刚刚我们说的,毕竟还只是我们的看法而已,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做的判断一定是正确的,百分百不会失误的。”

“我们是以商人的角度去分析问题,刚刚那位发言人是以学术的角度去看待技术,这是完全不一样的视角和概念。参加行业会议也好,讲座也好,并一定是要学到什么,或者拿到一些很有价值的前沿的理论判断,是为了倾听,就只是为了倾听。”

“倾听?”丛一不太理解。

从前在念书以及接手家里生意历练的时候,她从来都是挑自己感兴趣的板,还从来没有考虑过文时以所说的问题。

“是,倾听和了解这个行业这个领域,来自四边八方的声音,再由你自己进行整理和审核。”

“况且,你要明白一个道理,任何领域,任何行业,水至清则无鱼。”

“丛一,无论做什么生意,眼光要放得长远,也要放得开阔,要能装得下整个行业。”

第59章 爱河 至亲至疏夫妻(增)

“因为以后, 你会是在领导者的位置,既然是坐在领导者的位置,就要有看清一切的大局观。”

“这非常重要。”

车子一路平缓地行驶在车水马龙的繁华马路上。

他们并排坐在后座上, 车窗将他们与一路上周围的吵闹隔离开。车程不短不长,刚好够他把想说的讲给她听。

其实她的个人能力很强,学东西也快, 只是从前她接手家族生意时,还处在全凭心意,历练为主,并无细致规划和实操的阶段, 所以自然不会想得太多,以做事为主。加之毕业后,她又耽误了三年多的功夫, 现在想要重新捡起来, 并且跟上行业以及商场上的变化和发展速度,适应身份上的转变要学的东西不少,总归是需要一些时间和努力的。

这些看似是远远小于能力的庞杂的小事,其实对于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来说却至关重要。

丛一安静地听着,思量了好久并没有反驳文时以的话, 而是认真地回味了一遍他刚刚说的每一个字。

水至清, 则无鱼。

各行各业, 都是如此。

他说要她把眼光放长远,放开阔,要能装得下这个行业。

有关于什么是大局观这个问题,她还需要时间仔细思考。

她一直看着他,又不说话,一度让他觉得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她不愿意消化, 又或者像是在教育她,以她的性格她会逆反不接受。

沉默了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其实他是想开口的,但是忍住了。

因为如果她真的有想法回到这条路上,这些还都只是小儿科。

总要,有个开始不是。

“嗯,你说得对,我知道了。”

好久后,丛一开口,接受了他说的那些话,不像是赌气看玩笑,反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她承认,刚刚是她狭隘了。

不过被他这样解破多少还是觉得有点面子上挂不住,垂下眼愣了会儿神。

“本科毕业那年,我进投行工作了两年,那时候很多事也都做不好,还都是那种非专业上的事,爸爸和爷爷要求高,催得又紧,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压力大到经常失眠,然后又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能处理和解决好许多事,所以,谁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做好一切的。”

他们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来没听过文时以说过压力二字。

不止在她眼里,提及起文家长子长孙,ABV集团的掌舵人大家想到的关键性标签到的都是手腕了得,眼光精准的。印象里,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在商场上大杀四方,手腕了得的主儿,好像他出生在文家,所以他天生就具备强大,情绪稳定,高抗压能力这些特质和优点一样。

当然,和他相处这么久,她也一直这样以为。

从来没认真思考过,这些冷漠,强势,情绪稳定,到底是他的天赋,还是天赋加历练共同作用的结果。

“我比你大七岁,所以比你早知道很多道理是应该的。”

他诚恳地交底,口气温柔又平静。

他跟她说这些,单纯作为丈夫的身份想要为她提供一些帮助,就这么简单。

她没出声回答,但却含杂着笑意地看了他一眼。

也是这一眼,他就知道,她能明白。

快要五月,正是梧桐转绿,碧茵连天的时候。

车子从两侧种满梧桐的大道驶过,如同穿越了一场嫩绿的梦幻旅程。

丛一的目光飘向窗外,看着阳光从叶片的缝隙中穿过,被切割成零散地碎片,斑驳地落在柏油路上,车窗上。

她的思绪开始飘飞,耳边反复回荡着文时以刚刚同她说的话。

她还是喜欢沪城或是港岛这种极温暖湿润的地方,实在是受不了花粉柳絮乱飞,风又大又干的京城春三月。

不过京城的冬天会一直下雪,和他在雪里漫步,也挺不错的。

她下意识抬手遮了遮光,但转念又觉得可惜,放下手,依靠在车窗边闭上眼,没一会儿昏昏沉沉。

直到车子停下来到达了目的地,她才醒过来。

“别在车里睡,小心一会儿不舒服。”文时以攥住她的手,将她从困意中剥离。

“嗯,有点累了。”丛一点点头,勉强打起精神。

两人下了车。

推开车门即刻可以看见眼前伫立的一栋红砖瓦洋楼,门口的黑色铁皮小牌牌上,金色字迹写着这栋洋楼的名字——殷家花园。

沪城现在现存的,还在居住使用的老洋房不过一百多栋,随随便便一套未经修缮的都有上亿的估价。

殷家花园这一套不仅岁月历史悠久,连带着前后的庭院和花园占地面积很大,而且这些年殷老爷子陆陆续续在修葺和维护上下了不少功夫,请得都是各方面的专家,前前后后砸了不少钱进去。

整栋建筑基本保存了原本的风貌,挺立在沪城最繁华的地段,洋气又惹眼。

春日的阳光透过门口两棵法国梧桐的新叶,落在洋房外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跳跃的金色的蝴蝶。

殷家花园建于1935年,采用了当时很流行的西班牙式建筑风格。门口的鹅卵石外墙面上爬满了新绿的常春藤,铸铁雕花阳台栏杆被盛开着的木香花缠绕着,这个季节开得正好,垂下几串象牙白的小花,大马士革蔷薇的香气混着青草汁液的味道,在春天细碎的暖风里如同微醺的气泡酒般。

这是洋房最美的季节。

“听我妈咪说,这房子是当年我曾外祖父建的,那会儿殷家做的还不是现在的生意,做的应该是一些实业。后来我外公子承父业,又在建国后转投了当地的房地产,大概是到了零几年的时候,才开始逐渐退出房地产市场,进军餐饮和娱乐行业。”

丛一站在黑色铁皮牌下好一会儿,看着那一行金色的字迹,和文时以聊了聊殷家的发家史。

那个年代做房地产生意的几乎都赚了个盆满钵满,殷家本身又家大业大,一跃成为沪上顶级豪门。殷老爷子眼光精准,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入市,又能选在恰当的时机全身而退,离开地产行业实属有眼光有魄力。

“可惜我外公只有我妈咪一个孩子,我妈咪不喜欢生意场上这些事,所以我外公千挑万选,选中了我爹地,然后不惜拆散我妈咪和她的初恋,硬是促成了这门婚事。”

因为家族反对被迫与挚爱分开,转头又不得不同不相爱但合适的联姻对象结婚的故事越听越是耳熟。

原来丛一这虐恋因子是基因里带的。

这东西,也遗传?

“不过我妈咪从来没提过,这些都是后来我从外面那些媒体那听来的,每次他和爹地吵架,他们就把这些嚼不烂的陈芝麻烂谷子给翻出来,港媒那些夸大其词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一直没当过真,我爹地那么帅,家世背景,学识谈吐当年放眼整个港岛都是数一数二的。”

“然后呢?”文时以安静地倾听着。

“然后,就在她和我爹地冷战闹离婚那几年,我跟着她回到这边,在她房间的保险柜里看见了一本相册,里面都是她和那个男人年轻相爱时留下的照片,好多张,她都留着。”

“那,丛叔叔知道吗?”

“开始我以为,他肯定不知道,但我现在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么多年,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这句话说完,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当下那一秒,文时以的心情不太好,又或者说因为未知,所以有点沉重。

他又不好开口讲什么,只能安静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亦或者是跳过结束这个话题。

“其实港岛上所有人,包括我的弟弟妹妹,甚至包括以前的我,都觉得爹地和妈咪的感情是很好很好的,任凭他们这些年再怎么吵架和冷战,也不过是闹一闹,就算我妈咪沪城,他们分居三年,我爹地最后还是愿意砸钱砸时间哄着她回来。”

“他们确实没离婚,也相互扶持着过了这些年,生了我们三个孩子。我愿意相信,他们是在乎彼此的,也有把对方当做很重要的家人。但我没办法相信,他们很爱很爱对方,爱到把全部的自己都交给对方,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他们,都有自己更在乎的东西。”

说到这,丛一的眸光里闪出几分惆怅。

她并没有预计和他讲这些,只是站在这道门前,她忽然一时兴起,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他。

但说了半天,她好像也没太说明白。

丛敏兴宠妻无度,是港岛上谁都知道的,殷媛瑷年轻时风华绝代,在最好的年纪带着整个殷家嫁到港岛,外人眼里,靓仔靓女,旗鼓相当,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个中滋味,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真的明白。

丛一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享受到他们完整的爱的同时,也因为早出生早懂事几年,她明白和知道了很多他们从前没有藏好的隐晦和矛盾,尤其是她随着殷媛瑷回沪城生活这三年,她亲眼目睹殷媛瑷见了年轻时相爱的那个男人,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她坚强的妈咪流眼泪,也曾在港岛的高档会所里,看到那些有求于丛敏兴的叔叔伯伯们一波又一波往他身边塞各种各样的美女,丛敏兴没接受,但也没拒绝,他们就这样推杯换盏,夜夜笙歌。

只不过,她从来没戳破过。

因为殷媛瑷和丛敏兴都没戳破过,她不信他们不知道。

哪怕他们在子女、媒体、公众面前表现得再恩爱,她也还是不信的。

不然当年丛家遭遇危机的时候,殷媛瑷为什么不求外公帮丛家。

既然他们选择这样,她就要配合他们,演好家里这场团圆戏。

所以这些年,她安慰自己,这样演下去,起码他们还是亲密相爱的一家人,起码丛莱和丛蓉都是幸福小孩。

她努力从回忆中挣脱,继而抬头去看文时以。

夕阳余晖顺着梧桐叶片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五官浓墨重彩地涂画了一笔。

很多事情,其实就是没有一个答案的,所以深究下去注定是让大家都痛苦。

就像她与文时以在半糖疯狂争吵,互往对方身上狂扎刀子,都头来,到现在,他们都和好了,也没有得到什么结果。

她也多次试图这样安慰过自己,她是殷媛瑷最宝贝的,也最像她的女儿,妈咪能做到的事,她也可以。

可总有些时候,比如当下,比如此时此刻。

她会忍不住,她想要求问。

“所以,你明白吗,文时以。”

“我不想我们,也和他们一样。”

第60章 爱河 “我得陪着你,到生命最后一刻。……

丛一问出口即刻便后悔了。

他们又绕回了之前那个令彼此头疼的问题。

她漂亮的双眼又多凝视了他几秒, 最终还是先泄气,失望地挪开目光。

她笃定,他一定不明白。

就在她极端失望的后一秒, 她听到了他的回答。

“我明白,我们不会这样。”

文时以说完,也不想再多解释什么, 更不想给丛一再留下任何胡思乱想和担心忧虑的空间,他主动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冷的手纳入掌心,然后带着她走进了这座漂亮的洋房花园。

“走吧, 不要让外公等急了。”

他同她的思维不一样,这一点,他已经意识到了。

在没有把握他们能在某些观念山完全达成一致之前, 他不想过度地讨论很多问题。

他们的日子还太长, 没必要过早地对彼此失望,又或者刨根问底下来,得到了一个阶段性的答案便当做终身审判。

他已经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该算是满意的。

春风从耳边掠过,又轻又软,她仰头朝着身侧看去, 只能捕捉到他的侧脸, 晃动着, 被光影模糊着。

洋房入门便是一条鹅卵石拼花的甬道,因为占地面足够大,所以两侧栽了棵修剪得当的法国冬青。甬道右侧是由太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这个季节里,石缝中长着几丛忍冬,开着细碎的白花。甬道左侧的喷泉池里立着青铜水仙雕像, 水珠从花瓣边缘滚落,经由落日里的阳光,被打磨成无数碎钻般的光点。

院落正中央林立着三株百年广玉兰,茂盛的树冠如同撑开的居伞,树皮上皴裂的纹路间停着几只蓝翅蜻蜓。

迎面有侍从过来迎接二人。

丛一挽着文时以,穿过花园和院落,思绪渐渐平复。

他既然说不会,那就是不会吧。

反正,她也就是想要一个口头答案而已。

她这样欺骗起自己。

反正,现在与他一起,开心的时间,总要大过痛苦的时间。

比以前好。

想到这,她抬眸笑了笑,正巧逢上了他的目光,微微挑了挑眉,撒娇一般随口讲了句:“我外公可不是个和蔼的老头,文先生,紧张吗?”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当然是有点紧张的。”文时以望着她的眼睛,半开玩笑似的回答。

“咩关系(没关系),我会帮你的,外公最宠我了。”

站在台阶前,两人交流了两句。

有些起风,空气中飘舞着的一些细小的不知名的绒毛不听话地意外落在文时以眼睫上,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她踮踮脚,凑近,抬手自然地帮他扫掉,又小心地吹了吹,然后满意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继而重新挽住他的臂弯。

待她搭上他的胳膊,他又重新自然地攥住了她的手。

和煦的春风里,他们细心地为彼此整理仪容,然后在这般温柔似水的夕阳中,交换给彼此一个温暖的眼神。

满院的鲜花开得千娇百媚,日子从没这样好过。

幸福一瞬,也很难得,很珍贵。

“走吧。”

花园洋房的主楼是典型的海派Art Deco风格,三层砖木结构外裹着暗红色清水砖墙。门廊前六根爱奥尼柱共同撑起了楼前的弧形阳台,铸铁栏杆上缠绕着铸铁葡萄藤纹样。二楼凸出的几扇飘窗全部镶着彩色玻璃,菱形格纹里沉淀着民国时期在沪上盛行的西方现代主义审美,屋顶的鱼鳞瓦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这几年修葺维护下来,依然保留了些岁月积淀的痕迹。

柚木大门被人推开,放眼望去,玄关处整块意大利黑大理石拼出缠枝牡丹图映入眼帘。厅堂左边的百叶门漆皮微微皲裂,露出一些下面的朱砂底漆。右手边落地穿衣镜的鎏金框已经氧化成墨绿色,故意保留着并没有重新粉饰,但镜面却依然清晰擦得干干净净,映出了天花板上那盏古典的水晶吊灯。

丛一大致环顾了一圈,和去年端午她过来时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她是蛮喜欢这种小资的风情和调调的。

“一一小姐,文先生,殷先生在楼上等你们。”管家过来招呼了一声,带着两人上了楼。

三楼朝南向阳的那一面被完全打通,檐下的彩色玻璃被落日滚过,落在屋子里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殷正均坐在最尽头的茶台一侧,滚热的水流从他手中的盏子中泼落,热气四处蔓延,流水哗哗作响。

“殷先生,一一小姐和文先生到了。”管家交代完很快识趣地离开了。

丛一见着管家走,才兴奋地窜到殷正均身边,替他把后面的步骤完成,然后把沏好的茶盏奉上。

“外公,这么久不见,你想我了没有呀。”

“想你你不也这么久都不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嘛。”殷正均接过了那盏茶,放在鼻下轻嗅了下,尝了口,瞥了一眼丛一,“人不来,这泡茶的手艺也生疏了。”

水温没掌握好,倒是浪费这难得的武夷山茶王大红袍。

文时以始终站在爷孙两人身边,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也没着急自我介绍,在一边默默重新泡了一杯新的茶,然后交由丛一递了过去。

殷正均目睹了他的动作,接过茶,尝过后才抬眼正视起文时以来。

“都坐吧。”

丛一见殷正均满意,骄傲地看了看身边的文时以,拉着他坐在了殷正均对面。

“殷先生”

文时以刚想开口,被殷正均打断。

“证都领了,跟着一一喊外公吧。”

大概是年轻的时候在商场上厮杀久了,又历经了大时代的起起伏伏,殷正均整个人都透着说不上来的威严,连丛一在他面前都不敢太放肆。

文时以和丛一对视了一眼,没有拒绝。

“外公。”

“嗯。”殷正均又啜了口茶,终于放下茶杯,“说说吧。”

“说什么,外公?”丛一怕殷正均为难文时以,赶着发问。

“你急什么?我在问他。”殷正均看着丛一无奈地笑了笑。

看来他这个宝贝外孙女是着急了。

文时以倒是没慌,握了握丛一的手以示安慰,在心里默默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正面回答殷正均的话。

没有指定的方向,也没有规定的作答思路。

但他想,作为长辈,想要了解的无外乎就是那些话题。

他先是讲了两人过来的目的和这趟来沪城要处理的工作,顺便聊了聊文家最近的一些生意状况,最后说起了两人的新婚,丛一在京城的生活状态,以及马上要举办的婚礼筹备。

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两人足足聊了有一个多小时,看得出殷正均对文时以聊的东西以及态度算是满意的。

丛一坐在一边,倒是很少能插上话。

“看来你这么久不来看外公,是因为在京城过得不错,没时间来了。”

该聊的聊得差不多了,殷正均也对文时以有了大概的了解和判断,看来殷媛瑷和丛敏兴确实挑了个好女婿。

“哪有,分明就是外公您太忙了,我不好过来打扰您。”丛一开始找借口。

“我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生意上的事也都叫你父母接手了,我还有什么可忙的。”殷正均的目光落在棕黄色茶汤上,略微停顿了几秒,“你妈妈最近忙什么呢?”

“上次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在的巴厘岛度假,现在大概回港岛了吧,哦对,她说等下个月婚礼结束,您生日的时候回沪城。”丛一解释。

听说殷媛瑷下个月会回来,殷正均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没再多问。

晚饭原本丛一以为是要和殷正均一起吃的,但殷正均刚好有个老朋友的聚会,和两人聊完便匆匆出门去了,只留下两人在花园洋房。

这么大个殷家花园,佣人侍从一大堆,但平常就只有殷正均一个人住。

殷正均是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的,加上一些旁支的子女,足足是有十几口,本是很热闹繁盛的大家族。但当年殷正均不顾一切铁血手腕上位,又强势整改了整个殷家大跨度转投房地产,更是在殷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帮着殷老爷子,一力促成了两个妹妹先后联姻远嫁,后来弟弟意外车祸在加拿大身亡,一家人吵得吵,死得死,到殷老爷子去世后,殷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但亲情已经淡漠到了顶点,到现在几乎再无联系。

好在后来殷正均娶了梁晚言,两人携手在沪城风风雨雨几十年。

只可惜梁婉言身体不好,一生也就只有殷媛瑷一个孩子,大概是丛一十几岁的时候,梁婉言因病去世,从此整栋洋房里只剩下殷正均一个人。

这一个人,就是十年。

从茶室离开经过客厅下楼,刚好路过厅中央那幅悬挂起来的结婚照。

是黑白色的,看着质感应该是有年头了,不过用以装裱古铜色做旧的相框应该是新换的。看得出,主人对这张结婚照很是珍视,哪怕照片已经不可避免的泛黄,上面还是被打理的纤尘不染。

文时以移过目光看了看,不难认出照片上的人是几十年前的殷正均和梁婉言。

“怎么样,我外婆漂亮吧?”丛一顺着文时以的目光,看向那张结婚照。

“嗯,很漂亮。”文时以又多琢磨了两秒,“但殷阿姨更像外公。”

“对,我妈咪和外公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横跨了几十年,那个年代,摄影技术尚且不成熟,更没什么修图和美化的手法,真的是纯靠人的颜值底子好才撑得起来。

过去得实在太久了,照片上的妆容服装早就不再时兴,照片里的两人也已天人两隔。

此时此刻,他们的后辈子孙站在他们的婚纱照下,随口谈及起了他们即将举办的婚礼,有一种穿越时空的宿命感。

两人又站在照片下聊了会儿,直到丛一吵着饿了,才拽着文时以下楼。

晚饭备得是经典的沪城本帮菜,丛一很喜欢,文时以不太适应,本身也不是很有胃口,没吃多少。

饭后丛一也出门同从前圈子里的姐妹们小聚,文时以刚好有个跨过电话会要开便没跟着,结束没多久殷正均先回来了,两人就在三楼的那张婚纱照前碰上。

“怎么没和一一一起出去?”

殷正均顺手摘掉了腕表,坐在了婚纱照正对面的那张小沙发上,抬眼望去,等着文时以解释完,他半天没说话。

年近七十的男人头发已经尽数花白,身躯脸庞也都已经不可避免地遍布了岁月的痕迹,但神态气质,以及与照片上英俊年轻的男人相近。

“这是我和一一外婆结婚第二年拍的,好多年了。”殷正均骤然开口。

“嗯,刚刚一一给我讲了,说您和外婆感情很好。”文时以妥帖地应答。

“是啊,很好啊。”殷正均无奈地笑了笑,盯着照片上温柔笑着的女人略微出神了几秒,“所以我就以为,只要是门当户对,相互依傍,就能过得不错,过得幸福,我那两个妹妹能这样幸福,阿媛也能这样幸福,于是千挑万选,给她们选了我眼里不错的夫家。”

“你说,我这样想,是对是错?”

殷正均话里有话,文时以怕是怎么回答都显得奇怪。

那索性就不回答,因为他好像也有同样的疑问。

“那您,后悔了吗?”

他非但不答,反而问了回去。

殷正均闻言看向文时以,好一会儿笑了两声,然后又重新把目光投回照片上。

“我不应该做这个幸福的假设的,因为就算知道她们有可能没那么幸福,再来多少遍,我也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就像阿媛她自己经历过,最后还是为一一挑了你,不是吗?”

殷正均平静地说着,好像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将那些现实又残酷的事实剖白。

“这就是我们这些人身处的位置,是不得不遵从的命运,只不过我比较幸运,遇到了婉言。”

“但我现在也遭到了报应,这十年来,一个人在这空宅子里,什么都有了,什么也都没有了。”

殷家花园身处闹市,哪怕在三楼还是偶有鸣笛声传来。

月光落在那些手工彩色玻璃上,隐约地透着柔光。

文时以完全没有料到殷正均是这般的回答,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孩子,我明白你,整个家族的旦夕祸福,前途命运都系挂在你身上,有太多的压力,太多的身不由己,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总是在做不得已的选择,在做可能让周围人,甚至是让至亲痛苦的事。到现在这个岁数,回首这一辈子,得到的太多,同时也失去得太多,但我却从来没后悔过任何一个重大决定。”

殷正均长长舒了口气,微微合了合眼。

“唯一觉得有些遗憾的,也就是在有限的生命里,没能和一一的外婆再有更多些时间,好好地生活,那些幸福的日子,太短了,那应该是我这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如果重来一次,我想在拥有这些的时候,更好地珍惜。”

话音落下,他随手拨弄了一下手边的老式留声机,随即有婉转的交响乐流转而出,在整个三楼浅浅地回荡。

“外公,您的意思是”

文时以完整又用心地听下来,仍然不敢确定殷正均的意思。

“我的意思你不明白嘛?”殷正均抬眼看着不远处的文时以。

殷正均不喜欢太亮,所以整个三楼只有他们现在所处的客厅是开着灯。

文时以站在远处,身后投落了厚重的阴影。

“我们不能选择的东西太多了,比如出身命运,比如职业工作,比如婚姻,但你能选的是,在这样既定的命运里,到底和命定之人如何度过这一生。”

“一一像阿媛,却远远没有阿媛性子那么烈,你们也结婚了,你该比我更了解她。作为过来人,我也没什么经验和建议给你,只是提个醒,放轻松点。一一嫁给你背后是丛文两家的联姻不假,但她也是往后和你过一辈子的人,你可以用合作伙伴,亦或者是丈夫身份去考量她,接受她,尊重她,这没什么不对,但如果仅仅是这样,没有用心感受她的话,往后的人生,对你们两个人来说,都太长太乏味了。”

这些话说完,殷正均彻底沉默了,随手将留声机的声音调得到大了一些。

文时以又在原地站了会儿,反复消化着殷正均的话。

直到最后,他开口道了声谢谢外公。

殷正均没回,只是抬了抬手,依靠在沙发边,合上眼。

待文时以回到楼下丛一的房间时,丛一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

“刚刚看你和外公在楼上聊天来着,你们在说什么呀?”

出去玩,丛一喝了点酒,这会儿正是兴头上,随手摘掉了坠在耳朵上的红宝石,一边重复着动作,一边问。

“没什么,随便说说,聊聊外公的生活和身体状况。”文时以还在思考殷正均的话,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哦。”丛一点点头,“外公去年还做了小手术呢,是得好好注意身体。”

“放心吧,以后外公如果需要人陪,我们把他接来京城。”

“好呀好呀!”

丛一摘掉了虽有首饰,想要换掉身上的礼服,但后面拉链她伸手不方便,便自然主动地凑过来让文时以帮忙。

“外公会长命百岁的,丛叔叔殷阿姨,我们都会长命百岁的。”文时以一边帮着她解,一边又多说了句想让丛一放心一点。

感受着文时以微凉的手指在她光滑的脊背上摩擦,她满不在乎地开口。

“你们长命百岁就好了,我可没想活那么久。”

“别胡说。”

文时以费了半天的力气,终于将她这条复杂的连衣裙绑带。

她迟迟没转过身,坐在原处盘算了一会儿。

“哦不对,我至少得努力活到九十三岁才行。”

“为什么?”文时以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你比我大七岁多呢,等你一百岁的时候我就九十三岁喽,我活着的话,你就会一直有人陪,不然留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多可怜呀。”

丛一想也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是她的心声,却像是温柔地在他心上毫无预兆地开了一枪。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确认。

她扭过身望着他。

“我说,到老了被留下的那个人才是最可怜最孤独的。

“我得陪着你,我来做那个留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