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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2 / 2)

不知是不是大限将至,不久,花散里的姐姐,桐壶帝时期的丽景殿女御去世了。

花散里的娘家本来就没有长辈了,曾经靠着女御、后来靠着花散里支撑门楣,现在随着女御的去世,余下几个姐妹十分忧伤。

有些与丈夫感情不错的准备和夫妻两人同居;有个与丈夫感情不和、与姐妹们也闹过矛盾的妹妹则留在了老宅独自生活。

“她无依无靠,而我还有你们和女官局的帮助,索性就让姐姐把房契留给妹妹了,我平时在老宅和偶尔过夜就行了。”

花散里忙完姐姐的葬礼后,和同样祭奠过女御的淑子说起这个旧宅子。

临近新年,各家都在准备过年的节礼和新衣,熙熙闹闹,人来人往。

花散里家的旧宅院缺少了长姐的维持,异常清冷。

“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过节吧?”淑子发出邀请。

“是啊是啊,母亲很感谢当年您来吊唁祖父呢,我们都很欢迎的。”优子在一旁帮腔。

“好,等丧期过了,我就前去七条院拜访,必不会冲撞到你们。”

花散里眉目舒展,就像是雨后的玉雕,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虽然淑子已经是个职场老人,承办过很多次皇帝的新年仪式了,但之前她只是看客,为朱雀帝和皇太后准备各种仪式,而本人打工牛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去年的除夕因为朱雀院的离开,整个内里的仪式都十分匆忙。

今年,冷泉希望在法会后举行体面的新年仪式,为新春祈福。

藤原淑子作为陛下的养母,也是摄政的尚侍,首次作为主角度过了皇宫的新年仪式。

元旦当日,在辉煌气派的大极殿,淑子和冷泉坐在御座上,俯视大殿,接受群臣和外国使节的祝贺。

臣子们山呼万岁的时候,黑压压的头冠就像是蝉翼一样,微微晃动,似乎为这早春的大殿,也增添了虫鸣生趣。

行礼之后,大臣们依次上前,为冷泉帝送上了自己的新春祝词。

“新春和光万物生,祝君万载承千秋。”

“内大臣的书法当为群臣之冠。”

冷泉帝高兴地看着这个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兄长,也是曾经的保护人,大声赞叹。

他将源氏点缀着迎春花的贺词递给一旁的淑子,与她分享。

“是啊,内大臣是您的兄长,也是桐壶帝倚重的儿子,这份才艺自然是数一数二的。”

淑子含笑接过了冷泉的小心意,从容微笑,用历经三朝的自己的话语再一次坐实两人的兄弟身份。

群臣参拜之后,淑子带着冷泉帝回到清凉殿,在高僧们和阴阳师的祈祷下引导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进行礼拜,祈求四方神灵保佑国家安宁、五谷丰登。

夜间的大宴,看着面前的翩翩歌舞,听着耳边的琵琶古琴,冷泉在赐宴众人后单独向淑子敬茶:

“我说过,会给姨母最好的,现在终于实现了。”

“祝姨母,芳龄常在,岁岁荣华。”

第76章 尚侍威仪,众臣俯首

除夕当日的宴会结束后, 自认为是出家人,拒绝参加宴席的藤壶母后进宫陪伴儿子,共享天伦之乐。

淑子也回到了循子的身边,和母亲妹妹团聚, 并叫上了花散里, 大家一起在二条院东院过节。

没错, 是二条院东院。

在桐壶帝留下的遗产上,被冷泉交换来、作为孝心和感谢送给淑子的新宅院被重新建成。

本来, 新修宅子是一件大工程,尤其是以源氏在艺术上的吹毛求疵和在风水吉时上的深信不疑,要建设好他亲手设计的精妙宅院,并在每个环节请法师祈福, 可不是十分容易的。

可众位工匠的热情似乎无法掩藏,还有很多百姓自发帮忙, 大家热火朝天,提前建设好了这个美丽的院子。

原来不光是给出的丰厚工钱, 更多的是大家一传十, 十传百,听说这是给淑子建造的新家, 很多妇孺老人都自愿帮忙。

“要不是尚侍大人的药,我家的孩子早就没了,根本长不大!现在让他们来帮尚侍干活,那是理所应当的!”

“我女儿生产的时候,也是听医师说了尚侍大人的话,半信半疑地额外找了经验老道的稳婆, 才惊险保下了一条命。我自然是要报答大人!”

“是啊是啊,听说有些大贵族一开始还不愿意看尚侍的书。我们可不一样, 能让我们活下来就是好人,我自然要报答尚侍大人!”

“那年灾情,暴雨连天,要不是尚侍,我们一家老小都没命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之前只能在家中拜尚侍的雕像,想来尚侍还没有成为神明,用不上香火;现在尚侍需要我们,我更要为她出力。”

“要我说尚侍早就该换房子了,那个七条院还是太狭小了。也不知道公子的设计行不行?”

众多记着淑子恩情的百姓将自己的感激与爱汇入了东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将这里建造得美轮美奂,盛似仙境。

“真是太美丽了,想来小时候读书读到的仙人住所也不过如此吧!长大一点后七条院门庭冷落,觉得那个旧房子能遮风避雨就很好了。真是想不到我有一天还能托你的福,住进这样的房子!”

循子温柔摩挲着淑子的发髻。

淑子微微蹲身,亲昵回抱着白发滋生的母亲。

在导游源氏和紫姬的带路下,几人感谢了陛下的皇恩后,不住赞叹着这美丽的宅院。

此时初冬的白雪尚未消融,积雪的青松翠竹在院子中依旧挺立、错落有致,拱卫着庭院正中仿佛聚拢水晶一样的闪着银光的池塘。

池塘边,石头上的青苔与白雪相映成趣,几朵淡黄的迎春花盛开,黄绿相交,更添生机。

穿过池塘,就来到主殿。

只见殿中处处被金银刺绣的丝绸装点,帘帐轻摇,散发出淡淡香气;大大小小的檀木屏风有序排列,在阳光的照射下,上面画着辉夜姬等神话传说的金箔浮雕熠熠生辉;地上铺着厚厚的来自西国的织锦地毯,柔软得令人恍若漫步于云端。

“为了你能住得舒服,我们把二条院都搬空了。”源氏有先见之明地堵住了淑子的嘴。

“我和紫姬的心意,你拒绝就不好了。就连陛下,也送来了礼物贺乔迁之喜,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你住得舒服呢。”

“请吧,尚侍大人——”源氏潇洒行礼,和偷偷对淑子眨眼的紫姬一起离开,将这个人间极乐之地留给了它的主人。

“真是太过美妙了,不知我是不是该讨大人一杯热茶?”花散里扶着循子,和淑子一起进殿落座。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二条院东院这个名字太繁琐了。”优子入迷地看着屋檐上的贝壳装饰,一不小心说出来了真心话。

“没事,以后这里就是尚侍府了,才不理会什么二条院的东面。”淑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宽阔到能跑马的大院子。

她也想在这里活动游戏!

“嗯呐,尚侍府!”

早就来这里收拾修整的小宰相和近君,以及数不清的侍女纷纷附和。

她们准备好了茶点果子,迫不及待地与最亲爱的淑子,还有熟悉的小雨君以及循子带来的既往七条院的乳母侍女们和新加入的女孩们大家一起度过新年。

两位侍女姐姐如今也有些微白发了,但还是身子硬朗,带着手下的伙计们一起,将几个殿阁都布置得别出心裁,等着淑子入住。

循子带着优子住在了北殿,在淑子的家里,循子就是女主人。

“今年你弟弟们几家人和她一起过年,我也不好打扰他们团圆,等之后再邀请她来玩。”循子还惦记着四条夫人。

如今四条夫人有时候住在四条那边,有时候在弟弟家轮流住。她将老宅留给了大儿子,但是房契还在自己的手里。

淑子在二条院的时候,就习惯了东殿的设计和布局,如今也没有在乎什么,依旧选择了被侍女们布置得很合心意的东殿居住。

西殿就成了花散里的房间。

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这里,不过已是换了天地。(注)

这个新年依旧是那么热闹,来二条院拜会的官员就像是资本家梦寐以求的韭菜一样,一茬接着一茬。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注)

被吊在路灯上的资本家的灵魂不就是用毕生在渴求这个吗?

大官、小官、公卿、侍卫、老的、小的、京里的、地方的……只要是个官员,或者是有点上进心的,都来二条院拜会内大臣,为他和紫夫人送上诚挚的祝福。

当然,这些官员还有一个必打卡点——位于二条院东面的尚侍府。

无数拜贴像起风时松树上落下雪花一样飞入尚侍府,这些老少不一、官衔不等的臣子们在终于得到应允的时候整理好衣冠,亦步亦趋地在小雨君的引导下进入府内。

明明是仙境一样的院落,群臣们却不敢东张西望,只能低头俯身,对主殿那看不清人影的十二单顶礼膜拜。

主殿内,淑子满意地俯看挤满宽敞院落的满朝文武,接过花散里递来的薄如蝉翼的青瓷茶杯,与她相视而笑。

尚侍从容显威仪,众臣俯首拜丹墀。

这个新年,淑子这边的二条街道和太政大臣那边三条街道人满为患,无数牛车聚集,连仆人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与前几年的门庭冷落大相径庭。

等待自家大人拜会归来的侍卫们不得不暂时坐在车门前——因为已经没有了可以站立的地方。倒是让周围卖点心的小商贩赚了个盆满钵满。

至此,二条三条附近曾经属于桐壶时代的辉煌彻底回归,甚至更进一步,无人匹敌。

同样是新年,有的府邸人满为患,有的地方却略显萧瑟。

除了还在养病的前皇太后的娘家之外,右大臣,也就是承香殿皇子的姥爷兼保护人这里也不怎么热闹。

让右大臣头疼的除了时局的变换,还有因为没用的丈夫朱雀而怨气横生的前承香殿女御。

她正在娘家焦虑地转圈圈,思考着前路。

父亲右大臣一向善于审时度势,在朱雀退位的时候及时向淑子示好,态度诚挚,并说明自己只想含饴弄孙,不会再参与朝政大事。

需要有个老实人,至少是表面上的老实人坐着这个位置的淑子默许了他的职位不变。

如今已经是富贵闲人的右大臣把希望寄托在皇子的身上,亲自为孙子开蒙,只希望有朝一日这个孩子能让他门楣生光。

不想当皇帝姥爷的右大臣不是好的太政大臣!

看着抱着孩子念书的父亲,听着回家探望父母的哥哥嫂子的争吵,承香殿女御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您天天让他念书有什么用,到底不是皇太子,学富五车也只是个读书人!”

万般皆下品,只有皇位高的女御想跟着儿子搬入东宫,想得眼睛都绿了。

要不是不敢挑衅淑子,她真想把橘女官那个福星女儿抱到自家亲香。

毕竟一个女官的女儿,自己看上了那是她的福气——来自于上位者的傲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上皇只有这一个儿子,不会亏待他的。”右大臣比起女儿,佛了很多。

他的大儿子时不时和儿媳吵架,对父母说“温顺的女人本来一直可爱,却有时候竟然比恶鬼还可怕”。右大臣和妻子吵不过成年后越发暴躁的儿子,也不敢说儿媳妇一句话,毕竟那是国舅亲王宠爱的大女儿、也是源氏内大臣的妻姐;

二儿子前些年挖苦过源氏,虽然圣父大源本人没有计较,但二儿子也是终日惶惶不安,自己看着也难受;

寄予厚望的女儿没有如愿成为东宫之母,又不愿意和朱雀院住在一起,大包小包带着孩子回来啃娘家;

林林总总这些事情让右大臣学会了自我安慰:好歹大儿子仕途顺利;二儿子夫妻和睦,女儿外孙身体健康。

知足是福,他这么安慰家里人。

年轻气盛的女御却不像老父亲这么佛。

她琢磨明白了,一直都没什么话语权的朱雀根本无法和如日中天的尚侍抗衡。

老父亲还有些潜意识对女人的轻视,觉得淑子早晚会主动迎接皇子回宫,将他老老实实地抱到东宫。

可是在内里和淑子打过交道的女御却明白,藤原淑子这个啥都干得出来的人,真的是会在那个唧唧歪歪丈夫的抱怨中翻脸不认人。

再不做些什么,她就真的不用做些什么了!

女御为了自己的荣华未来,发挥了超级主动的力量。

“我有一个好法子!”

在右大臣的震惊中,在髭黑中将夫妻争吵的背景音下,女御一声大喝。

瞬间,整个宅子都安静了。

第77章 远行的妹妹,孤注一掷的女御

冬去春来, 淑子收到的意外消息一件接一件。

“你想出门走走?”听着优子“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豪言壮语,循子十分担心。

“是啊,我如今也二十多岁了, 不是七条院被你们护着的小孩子了。这些年一直被母亲和姐姐保护着, 我也想出去闯荡看看。”

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想出门, 去看看京郊的山、难波的河,看看宇治的枫叶、须磨的海浪, 看看那些记载在书中画里,我却一直不得见的景象。”优子的眼睛闪烁着向往。

“我被母亲和姐姐教导,读过诗书礼义,见过市井朝堂, 也想走出京都,看看远方。”

“如果我不这样, 我反而不是优子了。”

听着这段话,循子沉默。

的确, 是她亲手为不舍得驯化的女儿拉开帘幕, 展示了外面的世界,又怎么能要求她去除天生对自由的向往呢?

她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只不过想行万里路罢了。

这也不过是无数男儿习以为常的路。

“去吧,母亲不拦着你。”循子逐渐布上皱纹的手一寸寸抚摸着女儿肌肤上的青春年华。

“带好侍从和家丁,我们都等着你回来。”淑子抱着比自己还高的小妹妹。

“回来给我们讲述外面的青山绿水、野社农田。”

优子在春天离开了家门,在家人的不舍和祝福下踏上了四周游历的旅程。

回到内里的淑子继续安排工作。在大家的帮助和章程的确定下,她逐渐能抓大放小,慢慢享受生活了。

这天, 心情大好的淑子一边摸年老后不怎么爱动弹的三花的毛毛,一边优哉游哉地换洗毛笔, 准备继续写故事,就听到了小雨君的禀报。

“朱雀院的承香殿女御?”

“请她进来吧。”淑子放下毛笔。

女御得到同意后,才将侍女留在外面,只身一人进入了后凉殿。

这个办公的大房间紧靠着清凉殿,外面是宽阔的院子和绵延的廊桥。有时来觐见的臣子没有得到淑子的应允时,就在廊桥上席地而坐,等待尚侍的传唤。

承香殿女御也是做好了不被召见便离开的准备——她可不能跟着这些官员一起在外面丢脸。

所幸淑子也没有为难她,女御一路顺利地来到了淑子的面前。

“真是气势足足的啊。”女御在心中暗想,知情识趣地向淑子深深躬身。

淑子也微微俯首回礼,并询问女御的目的。

“皇子年纪渐长,却无名师教导。妾身身居后宅,想拜托尚侍为皇子选择良师,让他学习礼义廉耻。”

性情骄傲的女御也没有兜圈子,直接说出了目的。

反正按照尚侍的性子,如果不答应的话,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小儿不才,若是能得尚侍教导,更是三生有幸。”

“妾身愿效仿前人,留皇子在宫中读书,一应大事小情,皆有赖陛下和尚侍。”

把孩子完全交给淑子,让她按心意描绘这个人质,最后将自己满意的孩子立为太子——这才是女御的真实目的。

哦,这么大方?

“母子相聚乃是天性,女御这么说,倒是叫我汗颜了。”淑子玩味地看着女御。

“若是能得尚侍一二教导,那才是妾身母子的福分。”

“日后皇子一切想法,妾身绝不干涉,全由尚侍裁决。”

前承香殿女御深深俯身下拜。

良久,她听到了上座一声轻飘飘的“好啊”,激动到全身颤栗。

就像当年的皇太后用歇斯底里和娘家的威胁打消了桐壶废长立幼的想法一样;

现在,这个母亲,用自己的果决大胆、沉舟破釜,为儿子争取到了闪烁不定的希望。

“说起来,似乎你同意上皇的大皇子进宫读书了?”趁着沐休,源氏来尚侍府找淑子闲聊。

“是啊,我本来是用这个孩子制衡朱雀院的,没想到女御倒是果决,直接把这筹码送到了我身边。”

“而且女御愿意效仿当年的藤壶母后,仅节日宴会入宫看望皇子,平素绝不接触。”

“她这么坚决,我又有了人质,和一张新的白纸,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淑子拿着一把剪子,随着落下的话音,剪掉了花盆中杂乱生长的侧枝。

“啪嗒”,一朵洁白的百合静静垂首,像是失去羽翼的蝴蝶一样,无力地从花枝落下。

主干上的花苞依旧留在枝头,随着淑子的摆弄逐渐变换方向。

“真狠心啊——”源氏看不得美丽花朵这残忍的死亡,用衣袖珍惜地接着在空气中依旧怒放的百合花,准备作和歌感慨。

“好了,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样才能让花朵更美丽呢,你不要扭扭捏捏的。”(注)

看着源氏就像是捧着那条仙女鱼一样捧着百合花那珍惜的样子,淑子吐槽。

然后继续无情铁手,修剪枝芽。

看不得这宛如凌迟自己的心一样的场景,源氏接过淑子手中的剪刀,向她展示什么才是温柔的花艺。

一面思考着怎么减少花朵的损耗,一面想起了淑子“白纸论”的源氏渐渐想到了那个预言中的女儿。

于是插花之后,源氏亲手将一朵最美丽的鲜花献给淑子,笑闹之后也说起了正事。

“你说得对,好歹还记得将明石姬和明石的女公子接过来。”

比起源氏,中纳言都忘记了大女儿了。

这说明有时候不要怕自己烂,只需要同行衬托,大家要学会自信。

源氏叹了口气,他十分迫切地想接女儿,可是明石那边迟迟不动身啊!

女儿出生后、生后五十日的庆典、还有刚刚度过的周岁,源氏都派最信任的惟光带着大批礼物侍从前往明石,为女儿庆贺,顺便催促明石姬带着孩子回京都。

之前在桐壶帝身边侍奉的一个叫宣旨的女官,她留下的女儿源氏也十分看重,送到了明石作为女公子的乳母,也不断催促明石姬。(注)

可是担心自己身份低微,连带着女儿也会被看不起的明石姬迟迟不愿意动身。

源氏越来越急,明石姬越来越犹豫,两人在这里实现了死循环。

“再不把女儿接过来好好教养,孩子的出身真的就会被诟病了。”源氏和淑子叹息。

“现在的孩子就像是一张白纸,一定要受到最好的教育,再找一高贵养母,这样才能弥补她身份上的不足。”他絮絮叨叨。

“哪里身份低微了?那是前面皇室的血脉,是你的亲表妹啊。”淑子摘下鲜花,不满地用花瓣戳源氏的脸。

“唉,我认为明石姬除了身份以外,样貌才艺不比京中的贵女差什么。但人离乡贱,如今京中的贵族自然是看不起京外的人。”源氏也十分无奈,但他的潜意思是,明石姬的身份的确不足。

“只要你今天是内大臣,明天是左大臣甚至太政大臣,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看不起你的女儿?”

“你爱重她,则世上无人敢欺凌。”不理解源氏对明石姬的偏见的淑子喝茶。

留下源氏若有所思。

他思考出来什么了吗?

啥也没有呢。

第78章 新书《英母集》:缤纷世界,诞生于此

源氏根本听不进去淑子劝慰的话, 一心看不起明石姬的血统,满心都是想着给女儿找到尊贵的母亲。

毕竟现在他划拉了一圈,发现,真要是给女儿找身份高贵的养母的话……真难找。

最合适的紫姬表现出明显的不合作倾向, 而且有淑子撑腰, 她不高兴的时候是真的不会理会自己。

另外的……竟找不到人!

淑子这个扑棱着翅膀的大蝴蝶, 把养母预备们(其实主力是源氏遇到个孩子就扔给的花散里)都扇没了。

绝望的源氏想着:总不能能让亲近的侍女们当养母吧?那还不如明石姬呢,也太侮辱人了!

侍女们:呵呵了。

自从回京后, 经历过大灾大难的源氏也算是收了心。平日里没心思的时候也不会想到这些,如今自诩风流的他竟然连女儿的养母都找不到!

源氏回二条院之后,再次靠在栏杆上习以为常地抑郁,思考人生。

葵姬已经去世, 都不知道转世到另一个世界多少年了;槿姬身份高贵,却对自己冷若冰霜, 不愿结婚;紫姬被淑子影响得胆子越来越大,不想和自己谈论这个话题;栉笥姬, 也就是胧月夜, 哦,那是嫂子, 不是自己的妻子。

末摘花?源氏更不会考虑。(注)

自己可以看在她的坚贞的份上可怜她、照顾她的生活、让她衣食无忧免于困顿,但是教养孩子,不行。

想起来被混养兼放养的夕雾和云居雁,源氏心一横,颠颠跑到清凉殿,与冷泉帝叙话之后又找到了淑子。

“一个也是养, 两个也是养,求尚侍一起养着皇子和女公子吧!”

源氏脸大如盆。

既为女儿找到了保护人, 又可以培养她和皇子的青梅竹马之情。

真是个大聪明!

回应他的是淑子的恭送。

“你以为是鸡兔同笼一起养,再数数几个脑袋几条腿吗?”淑子都要被他气笑了。

“小雨君,送客!”

疑惑鸡和兔子是什么意思的源氏被力气越来越大的小雨君推搡出去,还在继续头脑风暴。

给孩子找妈这件事,刻不容缓!

“您真的不愿意养女公子啊?”女官们一起聚会聊天。

“就像内大臣说的,女公子和皇子年龄相差不过两岁,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情分不同。”

就事论事,理是这个理,但淑子拒绝。

她的底气又不是来自于这些姻亲,因此也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种类似于童养媳一样的事情,她绝对做不来。

而且……如果上天保佑,让她得偿所愿,那么皇子绝不会是良配,就算不能阻拦孩子爹妈的想法,从自己的角度来说,她不能现在就坑小孩。

“不养不养。”淑子和附和的橘掌侍一起摇头。

女儿如今快乐长大的样子橘掌侍心生欢喜,一想到曾经承香殿女御打的主意,她还在记仇呢。

因此更看不得这种强凹出来的青梅竹马。

“好了好了,现在运子那么可爱,你就别记仇了。”橘典侍用小扇子轻轻敲堂妹的额头,引来橘掌侍轻轻的抱怨。

已经光荣养老的源典侍在一旁着看这些女官们,一边忍不住随着大家的交谈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时不时地抚摸着鬓角,确认自己的假发不会掉落。

在这个年代,她已经算是长寿老人了,虽然还是喜欢和年轻人一起玩乐,但有时候身体已经跟不上依旧年轻的心了。

当年她能拽着高挑的淑子在十二单里奔跑追星,现在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摔跤难治。

淑子悄悄为源典侍整理好稀疏长发下散落的假发,一如既往地听着她讲古。

“说起来,现在内里的派系冲突减少,各项事情也有章可循,我也终于能做些喜欢的事情了。”安抚完堂妹后,橘典侍感慨。

是啊,党派清理机淑子的战场已经全面由内向外转移。现在内里仅有一个派系,真是冲突不动了。

橘典侍也有更多的空闲时间调香弹琴,十分心情舒畅。

“我这里写了新的故事,之后我们一起参详。”淑子也很放松地回应。

她将之前讲给冷泉的小故事重新整理,写了一个故事集,里面既有西国人物孝顺母亲的典故,也有神话传说对母系神明的崇拜,还加入了岛国特色,从鬼神的世界里编造出来了新的歌颂母爱的故事。

其中一个故事,还取材自身边人,讲了不知哪个朝代的一个藤家的男人,作为父亲不称职,全靠家中英明的女主人顶立门户的故事。

藤原爹:就差报我身份证了是不是:D

当年的小故事,人微言轻的淑子从孝顺父亲的角度入手,给女儿们争得了一点喘息的空间;现在,抢到了部分话语权的淑子要从母亲的角度讲故事,讲述她一直挂念的、被“如山”的父亲遮挡的母亲。

这本书的名字被淑子定为《英母集》,里面有母亲的苦难、有她们的伟大、也有她们不仅仅作为母亲,更是作为自己个人的贡献。

人的母亲、物品的创造者、家庭的维持人,谁不是开创维持这一时代汪洋的颗颗水滴呢?

“缤纷世界,诞生于此”,在扉页上,淑子提序。

橘典侍接过这厚厚的草稿,也是感慨万千。

“世界诞生于母亲的腹中,却经常听不见她们的声音。”

“是啊。”淑子接话。

“之前在朝堂上,就有老顽固抗议藤壶母后的份例不能与早已仙逝的父皇等同。诚然皇权大于一切,可桐壶帝已经离开了,孝顺母后也无可厚非。”

“一则为了显示自己的清名;二则为了拿捏我和幼帝;三则不愿意皇室开头,将母亲与父亲等同。”

淑子垂眸,回忆起了前两年那些自诩为清流的官员嘴脸。

“不想民间也效仿,不想妻子的地位与自己等同,不想面对孩子的权威减少。”

太阳底下无新事。

现在平安王朝还有很多母系遗风,走婚制仍然盛行,这样的人家里,原生家庭靠谱的话,母亲的权利还有些许保障。

可是在同居婚的家中,除非成为被人嘲笑“河东狮”,不然妻子的话语权就会逐渐减小。

内宅的一亩三分地都要看丈夫脸色的妻子们,被离婚的时候无法反抗的妻子们,哪里有什么权利呢?

即使所谓的“主母”,也是男人愿意给面子的主母。

男人,包括丈夫和父亲,如果不愿意给面子的话,“主母”与“侍妾”与“奴婢”,又有什么区别呢?

“看看我们的母亲吧,看看他们的妻子姐妹吧。”淑子喃喃。

“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她郑重将故事集交给橘典侍润色,就如同当年两人交接文稿一样。

十余年过去了,细纹不知不觉地爬上了橘典侍的眼角,越发浓郁的冷梅香将她逐渐浸透,本来就是端方严肃的人又添加了古朴厚重的气质。

纵岁月流逝,但初心未改。

第79章 玄学圣体六条妃:看我反薅羊毛

经过朱雀时代漫长的匆忙不得闲的岁月后, 淑子和她的伙伴们终于放飞自我,忙活着新书上市的事情。

这些为母亲歌功颂德、讲述母亲不易的小故事可谓是精准戳中了冷泉的痛点。

他从小思念一直被宫墙阻拦久久不得见的生母、又深切依赖在皇太后的威压下保全自己的养母。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长大的冷泉读母爱小故事读得眼泪汪汪,几度流泪,回过神来, 就更要支持养母了。

然后再给生母疯狂加份例。

如今藤壶母后的用度已经隐隐超过当时的桐壶帝了, 堪为历朝历代太后之冠。

别说当年的皇太后了, 就连现在在别院唧唧歪歪、偷摸写信骂淑子的上皇朱雀院都是难以望其项背。

天下人都感叹陛下的孝顺之心无可比拟。

当然,连皇太后称号都拒绝了的藤壶母后并没有奢侈生活。自从出家后, 她越发起居简朴,也坚定拒绝了冷泉想要回复给母后的殿上人大飨宴会的荣耀。

她将大部分钱财都捐给了寺庙,还有淑子这边打理的粥铺。即使淑子说钱财够用,劝母后留着, 她也执意让淑子收下,以备不时之需。

年近六十, 在这个时候已经算是高龄老人的前皇太后虽然身体虚弱,但精神还不错, 每天在娘家由家中的女孩们陪伴, 也渐渐走出了失败的阴影。

听到侍女们说当今孝顺的闲话的时候,皇太后可谓是五味杂陈:既有对这个不可能不厌恶的藤壶某人的不忿, 又有对冷泉这个大孝子的嗤之以鼻。

是的,她拒绝将这位故人和任何与“后”有关的字眼扯到一起。

比如皇后、母后、太后,等等等等。

举个例子:藤壶加上母后,会随机产生双倍到十倍不等暴击。

至于冷泉那里,她说葡萄酸的原因只有一个:

为什么这个绝世大孝子不是自己的儿子朱雀!

于是她又开始给儿子写信诉说不满了。

因为唯一的继承人也就是承香殿皇子即将被那个可恶的尚侍藤原淑子教导的朱雀院根本就不想理会母亲,看到对方来信就苦不堪言、拿起毛笔就提笔忘词。

儿子这样, 母亲自然更加愤怒。

脱离了当年的掌控与反抗之后,母子俩再次陷入了恶性循环。

接到明石那边准备收拾进京的消息后, 源氏一边期待着那个自己挂在心头却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的女儿,一面接着发愁自家孩子的养母问题。

“那明石姬不是你的亲表妹吗?哪有嫌弃自己母亲家人的。如果按照你父皇这边算起来,她也是皇室血脉,又是你的远房表妹,哪里需要这么纠结?”

这不是连自己都看不起吗?

被淑子科普了明石姬祖宗十八代的紫姬十分不理解,这源氏和明石两边在纠结什么。

人先自爱自立,方可立于人世。

明石姬的父亲是京外官员,在京都受人排挤是真的;但她母亲的皇室血脉也不是假的。

把大旗扯起来,就算是别人背后嘀咕,讲究地域和官职歧视,面子上也不敢说皇室血脉就卑微到尘埃。

就像早几十年,少女时期的源典侍仗着自己像是白开水一样被稀释得就剩一个姓的那点皇族血统,初入宫廷就敢和欺负人的前辈叫板,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理是这个理,但特别爱面子的源氏还一直偷偷嫌弃紫姬不是公主算是白璧有瑕呢,自然更不会看得起明石姬。

明石姬的父亲明石道人也不愧是和源氏一个祖宗,同样觉得己方身份不足,因而格外谨慎。

两边想到一起的拉扯结果变成了乱麻,于是源某又跑到了二条院的角落里沉思了。

熟悉的角落都被他的绸衣蹭得锃光瓦亮的呢。

思考好人生准备继续抓壮丁的的源氏居然想起了一位故人:

六条妃子。

这清奇的脑回路,一般人是想不到的,至少后来听秋好讲述这段故事的淑子真是打破头都想不到。

那是春夏交际的时候,源氏带着他的大蛔虫,啊不是,侍从惟光,坐着牛车溜溜达达地驶向了六条院。

这些年,惟光跑前跑后,为源氏呕心沥血,是众人交口称赞的时代典范的好臣子好下属。

他不仅早年帮着源氏追情人,之后不顾劝阻和源氏去须磨受苦,现在还帮着源氏打理大大小小的事情。

从小家臣侍从的协调,到给老板之前的情人末摘花小姐照顾生活,到往来于内里、给尚侍送信,他成为了源氏真正的左膀右臂。

当然,大方的老板源氏也没有亏待他,现在他也成为了殿上人的天花板,家中的儿女也被许诺有个好前程。

他的求而不得,不过是源氏的动动嘴皮。

因此对待源氏的每条指令,即使是异想天开,惟光也会全力办好。

现在,正在监督源氏马上就修好的嵯峨别墅的惟光即使被叫来赶车,也是万分殷勤。

六条院之前也是源氏设计翻修的,如今他递了拜贴,再次进入这豪华的宅子,只觉得眼前一亮。

原来自从六条妃子归来后,作为斋宫母亲的她受到了宫中的礼遇;而退去了对源氏的感情甚至逐渐对他厌烦后,妃子越来越平和了。

年少时也是个风流快活的女孩子的妃子这几年开始享受生活。

许多小臣子或者是落魄贵族的人家看中六条和秋好的身份,纷纷拜见,希望将家中的女儿送来前斋宫这里教养,求得一份好名声。

六条妃子年老后就更加期盼年轻人的生机,于是留下了很多女孩。

有的聪明忠心的就好好教导,以后也许可以成为秋好的女房;

有的不算聪明,但是活泼可爱、或者沉默内向的也会好好教养,其余时候就任由她们玩乐,或者是打着自己的名号找些之前难以匹配的优秀人家的公子。

“我也算是让她们狐假虎威了。”看着嬉戏的女孩们,美貌消退的妃子平和慈爱。

这些女孩们在偌大的庭院游戏奔跑:斗草、戏虫、插花、射覆……还用和歌或者是一些汉字对句,六条院每天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有时也会有些公子来拜访,六条妃子就开起一轮轮的赏花宴,为这些青春小儿女牵线搭桥。

即使现在她已经生病了,也依旧让众人不要哀伤:自己走后六条院还有秋好,不会荒废。

自己最想看到的,是大家的欢乐。

因此源氏近来时,只觉得这样的六条院着实的出乎他的意料。

记忆中妃子因求而不得营造出的幽怨气氛一扫而空,眼前只有一片片的花团锦簇。

女童们穿着时髦的褂子,在垂柳下奔跑游戏。蝴蝶围绕着她们飞舞,仿佛女孩们比鲜花还要芬芳美丽。

有要好的伙伴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华丽的裙摆交织着,就像是唐国地毯一样美丽的庭院中的成簇团花,溢彩流光。

的确是与早先大不一样了。

源氏露出蜜汁微笑,自信地跨入房间。

早就对他不厌其烦的六条妃子连竹帘都不想用,直接让人搬了大屏风进来,彻底隔绝了源氏这张让她厌烦恶心的脸。

听完源氏希望自己成为他的孩子的养母的请求后,六条妃子真的是被这人的脸大如盆震惊到了。

当初源氏让她声名扫地,靠着和女儿一起苦修多年才将自己之前沦为街头巷尾谈资的困境翻转过来,重新成为了人人尊敬的有功之人。

绝不,绝不能接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绝不能让这厚脸皮老登得偿所愿!

六条妃子努力在屏风后平复自己的呼吸。

感觉到身体的逐渐虚弱后,玄学圣体、直觉准确的六条妃子有一种冥冥之感,自己恐怕时日无多。

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女儿的未来。

六条妃子知道秋好和内里的尚侍私交甚密,自己也和神宫那边打过招呼。但是作为母亲,她还是想给女儿多一份保障。

从她的角度,一半出于利益角度结盟的尚侍也不能保证女儿一生一世的富贵,必须广撒网多捞鱼,多方牵制才能避免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被打散。

源氏,你早年欠下我的,以后就还给我的女儿吧!

六条妃子准备反将一军。

于是,正在等妃子回复的源氏听到了屏风后的哭泣:

“我如今自惭形秽,不仅不能答应大臣的请求,抚养可爱的孩子,甚至自己都已经临近残年,不知什么时候就与您永别了。”

“如今我不仅无法教养您的孩子,连我自己的孩子都无力看顾了,若有朝一日,希望内大臣看在我们之前的情谊和宫中的尚侍的面子上,看顾秋好这个孩子。”

“我年年供奉佛祖,无比虔诚,希望您也在佛祖面前发誓承诺,成为一个慈父,爱护秋好如同亲女,不然神佛不佑!”

六条妃子声音哀婉,凄凄动人,一片慈母之心让众人垂泪,陪坐的侍女无不掩面,仿佛早有预谋一样七嘴八舌劝说源氏完成妃子的遗愿。

源氏本就是个多情的性子,就算心中有些旖旎,面对生死大事,也只会哀叹,于是当即立下誓言,成为秋好的保护人。

“荻花动人肠,只因君怜望。”

六条夫人态度上十分感激地说着好话,哄得源氏打定主意,要让秋好一世荣华。

六条妃子:记住了你的誓言哦,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眼睛)(眼睛)(魂魄)(眼睛)(眼睛)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呢)

直到出了六条院的大门,看着询问自己是不是要回家的惟光,源氏才拍脑袋反应过来。

——不对啊,来的时候想给自己的两个孩子,也就是逐渐长大、要回到父亲身边谋求官职的夕雾和即将回京的小女儿找养母。

怎么回去的时候,自己又多了个孩子?

现在要给三个人找养母了啊啊啊啊!!!

“主君,主君?”

在惟光的连声呼唤中,

源氏裂了。

第80章 母亲啊母亲

经过橘典侍的润色和淑子的一再修改, 这本歌颂母亲的功绩、正视母亲的苦难的《英母集》正式发行。

在权势滔天的尚侍的名号下,在当今圣上的含泪倾情推荐下,淑子再一次引领了平安纸贵。

甚至是全国纸贵。

不少进京述职的国守为了讨上位的欢心,专门带着技艺娴熟的说书人和学富五车的学者, 将淑子的故事连说带写地带回了当地, 并学着陛下在地方大力推行。

如今, 和歌版本的《英母集》已经渐渐和其他诗集一样,渐渐成为了儿童的启蒙读物了。

“最爱旧巢殷殷鸟, 风雨护雏梳羽毛。”

这样的诗歌传遍了大江南北,启蒙的懵懂孩子们也跟着复述母亲的伟大。

潜意识中,对母亲的尊敬被缓缓建立。

也许这只是洒下了种子,但那么多种子, 总有一些会长成大树,然后继续播撒新的树种。

有些小一点的孩子还不太懂家中母亲或者姐姐的疯狂:

她们要么亲自上阵去书店疯抢, 要么找了一堆古代版黄牛帮忙代购,大户人家的女人还会联系枪手, 为她们按照喜好定制质量最好的手抄本。

“你不懂啊,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看过这位淑子大人的故事, 我才知道我们也能那么勇敢。”

“咱们家的小店就是这样到了我而不是你入赘的父亲手里的。”

“母亲身为寡妇,把你们养大,靠的就是这张被尚侍保证不被抢走的房契。”

无数祖母、母亲或者姐姐揽着孩子或者家中的弟妹,讲述新书中的故事。

有些顽皮的孩子不爱读书,跑到了一边玩耍。

有些却听得眼泪汪汪,抱住母亲:“原来当初您孕育我那么辛苦, 我一定好好爱护母亲。”

“母亲爱你们。”她回抱着孩子,暂时被放在一边的书籍见证了她们的温情……

宫中的冷泉帝已经n刷了。

他就是那种互动性超级好的天使读者宝贝。

不仅在朝堂上宣传、在公卿子弟面前品读、亲自下场写评论批注、将中国纸抄本的故事作为赏赐、还无师自通地搞出了亲签。

“虽然很高兴, 但是有点难为情……”看着热情的冷泉,有些小心思的淑子难得有些羞耻。

“来啊姨母,这几本是落了我的朱批和印章的;这几本是落了母后的法号和印章的;另外几本您也留下名字印章,之后我要珍藏在殿司和书阁,剩下的哪个大臣有功劳我就赏赐一份。”

“还有宫中所有女官的签名版本,咱们也珍藏起来。”看到冷泉这么高兴,淑子也放下羞耻,带着小伙伴们一起搞。

拿到了签名的冷泉兴冲冲离开。

一贯热衷绘画爱好并且画得相当不错的文艺小皇帝准备召集全国的画手大触,给故事集加上绘画版本。

本土流派、朝鲜画作、唐国风格;工笔的、写意的;彩色的、黑白的;作为文字的插画版的、单独图集版的、甚至木雕陶雕瓷画的……

他通通都要有!

十二岁的作业不太多的中学生冷泉陷入了全国太太捧着他一人、自由周边制作的快乐,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这边的热血小孩在搞二创,那边驴都踢不清醒的腐朽脑子源氏看完了这本书之后,除了怀念记忆中模模糊糊的桐壶更衣外,就是感叹母亲的重要作用。

他只赞同被立在功德碑上的“母亲”的形象伟大,却不愿意分出心神看看真正为他生儿育女的人。

“优秀的母亲影响深远……所以,我的孩子们到哪里找养母呢?”

情到深处,父皇的好宝恨不得跑到亲亲老爹的坟头哭一场,让他再托梦解决自己的难题。

桐壶帝:赎罪攒功德呢,好宝勿cue。

原来的养母候选人中,紫姬只说等明石姬来了再议,这里就僵住了。

淑子忙着帮冷泉写圣旨呢,不想理会这个糟粕。

而源氏之前想要薅羊毛却反被薅的六条妃子,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六条院的鲜花败退、枫叶散落的时节,淑子携带女官们,去六条院祭奠了妃子。

作为前斋宫的母亲,桐壶帝十分礼遇的前皇太子妃,六条妃子的葬礼极尽哀荣。

无数公卿贵人穿着丧服,像一群灰鸦一样匍匐在在六条院;他们的夫人们也裹在深色的衣服中,为这位被他们因为感情之事议论笑话过、之后又不敢置喙的女人哭泣。

人人都是势利眼的富贵场上,最重要的真心却最不重要。

带领侍女们礼貌接待女官后,秋好将淑子一人带到了内室。

“我总想着给母亲荣耀,谁知最后,还是她为我找了权势显赫的养父、和神宫那边打了招呼,让我未来能有体面的生活。”

秋好的眼睛像是桃子一样红肿,此时沙哑嗓子,几欲失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注)

拍拍后背安慰秋好后,淑子在内室的灵位前再次为妃子上香。

不同于外面刻着“皇太子妃、斋宫之母”的灵位,这个由手上缠着厚厚纱布的秋好亲手制作的木牌上,深深刻着妃子的名字。

藤原贵子。

汉字端方、深深凹陷,在名字的上面犹有点点血迹。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只有秋好记得母亲长久未被人呼唤的名字,将她篆刻在伤痕累累的灵位上。

那是她脱离丈夫的依附者的称号,是家中长辈对她一生富足圆满的祝愿,也是女儿对她的最后念想。

“在回光返照的时候,母亲还听我们讲了您的新故事。”

“她问我想做什么,说有了您和内大臣的庇佑,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我还是想,做皇后。”

“母亲没有坐上的位置,我要争一争,我自信不必任何人差。”

“母亲当年经受的屈辱,我永远都不要重现。”

在六条妃子的灵位前,秋好,或者说被母亲起名的贤子,坚定诉说着自己选择的路。

六条妃子的葬礼不仅有无数官员送信哭灵,还有感念她的辛苦的百姓哀叹。虽然不是国丧,但京中的气氛也很沉重。

冷泉帝也取消了今年的五节舞会,为妃子哀悼。

在这样的气氛中,纠结了许久,终于在源氏一次又一次的催促中,明石姬和她的母亲尼僧,带着一岁多的女儿和众多侍女仆从,一路低调地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