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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70(2 / 2)

衣眠看见亡魂,两眼放光, 大喜道:“阿眠!”

衣寐远远地传音于他:“阿寐, 你还好吗?”

兄妹二人的乳名,恰好把名字对换了一下,是现任沉音魔尊、也就是他们父亲,偷懒的结果。

衣眠回头看着石头缝里, 一只血迹斑斑的断手,说:“我没事。但……沙楼那死了。”

沙楼那是魔尊亲卫队长,他们的伴读,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衣眠沉默片刻, 抬手道:“杀!”

兄妹两人的视线, 汇聚在空中的斩月身上。那墨蓝道袍的仙人, 张开双臂,七剑连成一线,似游龙蜿蜒迎击。

斩月仙师的七把剑,据传由灵泉淬炼,名字也从水相而来, 分别是“止水”、“微澜”、“暗涌”、“潮吟”、“伏波”、“往汐”、“无浪”。

当他操纵七剑对敌时,剑招蕴含着层出不穷、生生不息之意,恰似无边无际的浪潮,给人以灭顶之势。

衣眠一咬牙,双手皮开肉绽,迸出魔血。

那些血沿着刀身血槽,汩汩流动,彻底唤醒了这柄嗜血魔刀,往空中人劈去数十道劲力。

与此同时,衣寐指尖的紫光大盛,呈星宿之状。

在她的号令下,阴兵的数量暴涨至数千之多——魔域的大地上,最不缺的就是孤魂野鬼!

道道模糊的暗影扑向斩月,皆被环绕他的七剑打散。不过,它们奈何不了斩月,斩月也一时间无法突破重围。

鬼兵实在太多了,几乎占据了整片视野。中间夹杂着衣眠的刀意,每一记都奔着致命来的,双方短期内无法分出胜负。

衣眠见陷入鏖战,怒吼一声,凌空飞跃而起。他连双臂都爆出血雾,尽数供给魔刀。

足有三人长的魔刀仿佛能划破天幕,蓄起万钧之威,引动了苍雷。闪电刹那间照亮天地,远方的衣寐神色一变,道:“哥哥——”

来不及了,刀锋已落。

斩月从不轻视任何敌人,即便眼前的魔族曾是他手下败将,险被他一剑枭首。道修只留下两柄剑抵挡亡灵,收回五柄架在身前,迎接当空劈下的血刃。

昂然巨响,浩瀚巨力激荡开来。

本就不堪重负的地表彻底坍塌,近乎粉碎。不仅如此,斩月还被巨刀压进了地底。他耳畔轰鸣声不断,是土地一层层凹陷,好像永无休止一般。

一道女声疾呼道:“衣眠!!!”

此时握刀的魔域皇子,眼瞳和眼白全变成了红色。他连双目的鲜血都逼了出来,整个人似地狱修罗。

他浑身上下,只剩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没被自我毁去。可是,放肆的狂笑回荡在地下,连地下河的波涛声也无法将其掩盖。

衣眠一个劲咆哮:“斩月——死!死!!!”

然而,就在他的刀锋下方,飞沙走石之间,道修的神色始终如一。

斩月云淡风轻地望着他,并拢二指,搭在刃上。

在这一瞬,流遍刀身的魔血像受到无形驱逐,顷刻退却!

衣眠露出了恐惧。

他动摇了,刀柄脱手,眼看要斜刺里砸下。刚才那击,是他穷其一生的执念与夙愿,却被对手一举击溃。

恰在此时,一双微冷的手从背后扶住了他的肩膀。

衣寐低声说:“不要怕,哥哥!”

“可、可是我……他……”衣眠勉力又握住了刀柄,三人一同疾坠。

女修攀附在他肩头,几缕紫发漏出兜帽,脸完全隐匿在阴影下,唯有一双眼跳动着紫光,如两团幽幽的鬼火,在黑暗中扑朔。

衣寐缓缓笑道:“你还没有使出全力,阿寐——去吧。就算你死了,败了,你的亡魂还能为我所用,我会代你赢!”

斩月听闻此言,并未露出嘲弄或不屑一顾的表情。

不是他性格温和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知道衣寐所说的并非虚言。

这位沉音剑冢的皇女,热衷于驯养鬼兵。而她培养属下的方法,就是大开杀戒,制造亡灵。葬送在她手里的性命不知凡几,不论是魔族还是人类,碰上她多半难逃一死。

斩月悄然施法,将七剑齐聚,准备反击。不料,无数双手从背后的虚空里伸出,抓住了他。

是衣寐的鬼兵!

她刚才在地上召动的,不过是游荡的残魂而已,现在偷袭斩月的,才是她真正精心打造的随从们。

衣寐在兄长耳边喝道:“就是现在!”

衣眠狂吼一声,浑身紧绷,竟然单手握住了魔刀,另一只手五指弯曲成爪,直击自己心口!

鲜红的血液喷溅而出,染红了衣寐的紫发。她拼尽全力,操控鬼兵们制住斩月的四肢,让他避无可避,正面接刀。

下一刻,变故陡生——斩月的七剑旋转而出,剑意似海浪呼啸。

他周围的一切都被剑意洗过,上下四方,无不受创。

三人已经来到了不知多深的地底,如在深渊一般。斩月此招引发了大地的崩裂,他们突然掉进了一片未知的空间!

不可名状的气流拂过他们,太古的遗音在脑海里敲响。

万事万物,一齐静止。深渊的尽头张开,像是天道睁眼!

红衣少年撕开的胸膛里,极速鼓动的心脏撞着他的手指;紫衣少女的黑袍猛然吹飞,染血的长发把脸也蹭得猩红一片。

但他们的目光,都被斩月与他的七剑挡住了。

岁月流动的速度忽然放慢,唯有此世主宰,仙途第一,缓缓回头。

斩月看见了。

血雾化成的情景栩栩如生,到此处时,砰然消散。

好比戏台上的表演正到关键处,母子要相认、情人要告白、绝处要逢生,结果大伙儿齐齐转身,冲台下的看客们鞠躬谢幕。

白翎脱口而出道:“怎么没了!”

徐景和田漪也急得不行:“然后呢?然后为什么不放了???”

衣眠将漫天血雾收回掌中,冷冷道:“自然是因为,然后本座没看见!”

三人一起拍大腿:“哎呀!”

白翎忍不住啧声,上下扫一眼衣眠现在的样子,实在很难把他和当初的狂暴短发少年联系在一起。

白翎问:“那个一直喊打喊杀的莽夫,是陛下您啊?”

衣眠:“呵。”

白翎又问:“看起来随时捅人刀子的……呃,头发没褪色的女修,是公主殿下?”

衣眠:“嗯。”

白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亲自出征,闯别人老巢里上门斗殴的,就是展月老祖咯?”

衣眠不耐烦道:“不然是谁?”

“别急嘛,这里真的很怪啊。”白翎双手一摊,跷着二郎腿说,“看老祖那会儿的精神面貌,不破魔域终不还呀。可是这段的记载很短,我没记错的话,老祖才决定开战没多久,就收兵了。之后,他还布下秘境,隔离了魔域和人界。”

诸葛悟道:“阿翎没记错。师祖一定是在地下发现了什么,由此改变他毕生的志向。”

裴响道:“那就是阴阳之交?”

衣眠冷冷地说:“对。斩月告诉我的。我本想献祭自我,跟他同归于寂,再不济做阿眠的鬼兵,必是她座下一员猛将。可惜……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地上了。”

“啊?陛下你的意思是,你什么都没看到吗。”白翎笑嘻嘻地倾身,问,“斩月告诉你那地方是阴阳交,他还告诉你别的什么了么?”

“他让我保守秘密,能做到的话,他就放弃攻占魔域!”

衣眠一拍桌子,又把手攥紧成拳,“我别无选择——阿眠要我同意,我也知道,凭那时的我们……胜算不大。”

男子烈焰般的红发都黯淡了,受他心绪影响,委顿在地。

少顷,衣眠道:“总而言之,斩月发现了某个秘密。这个秘密,居然让他卸下了对魔族的戒心……对,我从不觉得,他对我们有‘仇恨’,他只是有戒心,便足够他要覆灭我们了。那个人……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衣眠声音压抑,显然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扰了两千年之久。

他从不敌斩月一剑的毛头小子,蜕变为了雄霸魔域一方的沉音魔尊,但,还是不明白当初的转机,究竟从何而来。

只依稀记得,剑修负手而立的背影。七柄小剑回到他身畔,相连环绕,而他掷下一句:

“尔等若想留得性命,即刻起镇守此处,世代不离。今日发生的一切,皆不许传扬半句,但凡泄露,在下可要说‘抱歉’了。”

白翎摸着下巴,微微扬眉。

裴响观他神色,知道他一定有了新的思考,道:“师兄有什么猜测吗。”

“唔,我在想发生变化的不止老祖一个啊。”白翎看向衣眠,说,“陛下,其实在你们三个之中,公主才是变化最大的吧?我们认识的沉音公主,完全不是你展示的那样。她在兰林时,修为勉强百境,到底经过了多漫长的戒断,才能掉到那个地步?”

众人的目光汇聚于他,其中几个眼神迷茫,完全没懂白翎想表达什么。

衣眠道:“她确实是从那阵子开始大变样的,但是和我们谈的有什么关系?我在那之后,也被打击到了啊。你的意思是……”

白衣青年笑了笑,说:“陛下没看见,无所谓。公主肯定看见了。所以我的意思是,找到转生的公主,就能解开当年的谜题。”

第167章 一百六十七、进展 展月一脉,使命必达……

林暗毕竟没有真正告诉白翎, 沉音公主衣寐现在位于何处。

白翎只得是故作玄虚,将公主的下落当做吊在驴前面的胡萝卜,哄得衣眠将信将疑。

幸好, 这位魔尊的脑子符合魔域的平均水准, 与他的武力不相当, 与他的资历更不相当。

虽然他能看出来, 白翎对他没说实话, 但他硬是没揪到白翎的漏洞。诸葛悟又一副不偏不倚中间人的态度, 不帮他拆招, 衣眠最后拂袖而去,撂下“再议”二字。

终于将他打发走, 道场的几人立即把头凑在一起。

确切地说, 是白翎、徐景、田漪脑袋挨着脑袋,掏出一模一样的三块玉牌,用灵力往上面写字。

魔域的灵气稀薄,魔气乱窜, 三人的字都歪歪扭扭,丑得很有默契。

田漪写道:“大师姐,公主很重要!一定要找到她啊。”

徐景也说:“要不给点提示?”

白翎尝试了几次,都没写出像样的字, 看另外两人把自己想说的说完了, 干脆悄么声地什么也没发。

他悄悄往旁一瞥, 不料正对上裴响的目光。

裴响似对他的烂字并不意外,只道:“师兄想说什么,可以让我代写。”

“不用了啦,要说的已经说了,就等林师姐回复吧!”白翎尴尬地轻咳一声, 道,“她那么忙,估计要一两天才能有消息了。我们就……”

“笃笃。”

敲门声凭空响起,是从田漪的玉牌里传出来的。她惊喜道:“回信来了!”

白翎惊道:“这么快?”

“大师姐日理万机,办公的时候说有三头六臂也不为过。”徐景凑到田漪旁边,读道,“我们不曾与她见面,但追踪到了她的足迹,最后消失在前往魔域的路上。”

白翎道:“意思是公主殿下也来了?”

田漪还想追问,可是玉牌在魔域待了太久,被魔气长期浸润,时灵时不灵。她再写字,却写不成。

幸好,林暗又传来一句话,发到了徐景的玉牌上:“魔域恐生大战,沉音剑冢以一敌三,势单力薄。援军正在路上,可问他等。是非已生疑心,先勿联络。万事小心,性命为重。”

看见最后的嘱托,田漪和徐景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捧着玉牌眼泪汪汪。

白翎喃喃道:“林师姐传讯的语气,和以前一模一样呀……从我醒后,要忙的事太多,居然从上次离开道场后,就再没机会回去了。有些事情,还想当面感谢她来着。”

裴响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的事,也一颔首。

田漪却道:“都是自己人,这么客气干啥!当然啰,要是大家还能在大罗仙窟一起煮饭吃饭,大师姐肯定会很高兴的……话说我们之后干嘛?白师兄,你进境准备得怎样了,要不先干这个?”

白翎闻言呛到,说:“咳咳咳!这个嘛——”

田漪问:“是不是需要裴师弟帮忙?”

裴响静静地看向白翎,等他表态。

诸葛悟笑道:“看来症结还是在阿翎身上。他那法门,若需小裴相助,小裴岂会吝啬?阿翎,你还有何不解之处么。”

白翎扶额说:“要是有不解的东西就好了……问题是,根本没东西让我不解。”

诸葛悟道:“若无前辈领路,破境刹那,方知必行之事。阿翎的功法世所罕见,理应如此。既然要做此道先驱,别无他法,唯有当伐林开路之人。”

徐景和田漪一边表达对诸葛悟的崇拜,一边为白翎打气,坚信他能顺利进境。

白翎也将手一挥,道:“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准备过节?我要是另外三家地洞的老大,就挑过节的时候搞突袭。”

两名小辈齐齐称是,发现墙上刻着沉音剑冢的浮雕舆图,立即拉白翎去研究布防了。

只剩裴响和诸葛悟坐在茶案两侧,半晌,裴响开口道:“诸葛师兄,我有一事,想向你请教。”

诸葛悟道:“小裴想问什么?”

“进境化神期,可否有筑基保命散一类的灵丹妙药,可保败也无虞?”

诸葛悟微微笑道:“若是有,我当初便用了。”

“抱歉。”裴响低头道,“是我……思虑不周。”

“我看你是关心则乱。”诸葛悟看着他的神色,说,“据传修习《太上迢迢密文》者,因献祭生机而进益,故对死亡的嗅觉颇为敏锐。小裴,你预感到了什么?”

“我只觉得……前路是九死一生之地。”

裴响如实相告。在诸葛悟面前,他不必因为想承担更多,抱有某种“报喜不报忧”的心态。

诸葛悟沉默片刻,亦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

白翎正和田漪徐景逞口舌之快,三个家伙有三种意见,眼看要揪成一团了。

白衣青年还是神采飞扬,没心没肺,好像自己的生死大事都不必挂怀,一切皆听天由命便是,不必让烦忧占据半分心田。

他的两位师兄弟却为了他进境一事,相坐无言,深陷思量。

少顷,窗外卷入一缕紫色云影,旋作顾怜身影。

他不过离开一两个时辰,居然显出了几分风尘仆仆。

诸葛悟与裴响皆起身见礼,诸葛悟问:“师尊大驾移往何处去了?下回能否与弟子知会一声,好令各处招待。”

“不用这么麻烦。奇了怪了,几百年没来魔域砍瓜切菜,现在的魔族都怎么了?冲玄,难道是你教化有功?它们甫一见我,一个个就地跪下行大礼,还口口声声地说什么,要我受它们一拜!噢,对了,它们都喊我道号。看来我久不来魔域磨剑,魔域却仍流传着本尊的威名啊!”

顾怜的倦意之中,透露着少许满意,满意的深处,流露着许多得意。

他一口气炫耀完毕,两名弟子都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顾怜问:“茶呢?”

他说罢抓起一杯没动过的茶水,一饮而尽。

下一刻便:“噗——”

诸葛悟道:“师尊,这是……小妖药茶。”

“什、什么鬼东西!想毒死本尊不成?!”

顾怜呛得惊天动地,作出了和衣眠一致的评语。那厢白翎听见动静,探头道:“哟,离家出走的回来了?”

“孽障,还不速速过来谢恩!”顾怜一见他,顿时趾高气昂,道,“为师已经查明了一处洞天福地,是这整片魔域,唯一能供你进境的地方!那处地势复杂,险象环生,禁制重重——但是在浓郁的魔气之外,竟有精纯的灵气。本尊用废了五个灵级的指灵司南、一部神级的溯源洛书,才发现这片未经开化的法场,最奇妙的是,居然有一条天然通道,直达地底。快点过来叩头!”

他一撩衣袍下摆,大马金刀地坐在主座上。

然而,预想中的别家小辈撒花欢呼、自家弟子顶礼膜拜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五个不省心的家伙面面相觑,好像有什么他们知道、唯独顾怜不知道的事情。

顾怜恼道:“眉来眼去的看什么呢?”

白翎终于挑起珠帘,缓步而出。

他问:“师尊啊,您找的那地方,是不是在地下?”

顾怜:“当然!”

白翎又问:“那地方有且仅有一条通道,而且入口有魔族的重兵把守?”

“你、你怎知有许多守卫,我说了吗?”顾怜一惊。

五人视线相对,多少流露出一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松快神色。

当然,顾怜费尽了功夫。不知他扎进了多少魔窟,周身的灵光都比之前黯淡。

白翎好言好语地赞扬道:“真是高徒出名师啊。师尊,你这次立下大功一件了。你发现的那地方——八成正是我们的目的地,阴阳交。”

第168章 一百六十八、传情 紧锣密鼓备婚中,三……

顾怜以一堆看风水的堪舆类法器作代价, 虽然很败家,但直接找到了阴阳交的所在。

令道场诸人意外的是,那地方不在别处, 正巧在皇宫地底——也就是他们现在的脚下。

顾怜当即命令白翎, 不管他的功法究竟是何路数, 必须赶在阴阳两界的裂隙出现前, 完成破境。

不然万一在争夺老祖“阴阳契”的时候破境了, 往小了说, 白翎自个的性命悬于一线;往大了说, 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让阴阳契被抢走, 全修真界都要玩儿完。

白翎嘴上“嗯嗯啊啊”地答应了, 心里却没底。

他与裴响已然是心意相通,如胶似漆,但要破境,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难不成, 真得走到那最后一步?

白翎手一抖,差点把指间的战棋捏碎。

时值魔域深夜,皇都灯火通明。

每座高塔的窗户都被灯光照得昏黄,群魔乱舞的黑影映在窗纸上。佳节庆典将至, 沉音剑冢沉浸在甜蜜又欢欣的气氛里。

唯有白翎, 因为双不双修的问题, 在桌前坐着不动半晌,又走到墙角发呆,最后跑露台上吹风。

静不下心。

根本静不下心!

何止静不下心,白翎简直想就地蹲下来埋头鬼叫。

他左右各看一眼,发现两边分别是田漪和徐景的住房, 他俩的露台都没点灯,应该是无人在侧。

千载难逢的良机!

白翎立刻往地上一躺,翻来覆去地打滚,以此宣泄无以言表的心情。光是这样还不够,他面朝下伏着,一只手用力捶地——

“白老大你在干嘛?”

冷不丁有人说话,转眼,另一个女声也响了起来,问:“怎么了这是,吃了魔族饭吗?”

白翎浑身凝固,片刻后微笑着起身,发现徐景田漪一边一个,都跑他露台上来了。

白翎表面镇定,实则崩溃地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我们一直在呀。”田漪说出来的话让他想死,“白师兄,我们只是没给露台点灯罢了,反正其他地方亮得很,咱这不黑。大师姐教过,勤俭节约很重要,不可靡费。渡尘真人供我们借宿,更该如此。”

白翎:“……”

徐景也道:“我本来在练气,突然听见很奇怪的声音,还以为魔族偷袭。原来是白老大啊,你怎么趴在地上?是什么独特的练功姿势吗?”

白翎:“……”

两人终于发觉他不对劲,异口同声地问:“你和裴师弟吵架啦???”

“没有!能不能盼点好的。”白翎长叹一声,对上这两张真诚且知根知底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又往地上一坐。

田漪和徐景都麻溜地坐了下来,盘起腿,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田漪兴奋地说:“裴师弟不在,有什么话你放心讲!”

白翎纳闷道:“你怎么知道不能给他听?”

徐景问:“这么多年了,你有为除他以外的事情烦成这样过吗?”

白翎:“……”

白翎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

在两名小辈的期待和催促下,白翎也实在憋不住了,道:“假如,我是说假如。我那功法想进境的话……必须和阿响更进一步怎么办?”

徐景:“什么更进一步?怎么更进一步??”

田漪:“什么?!你俩还没更进一步?那你们上回是在干什么,我看你在床上崴着起不来,还以为——”

“怎么可能啊,这里可是师兄家!我再狂放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干那种事吧!”白翎受不了了,感觉开启这个话题就是个失败的决定,挥手赶他们走,“不说了不说了,我还要研究庆典布防呢,刚得到消息可能有内鬼,不能只对外防。不聊了!”

“哎呀,魔族的内鬼当然要交给魔族自己解决,我们帮着打外来的不就好了吗?”田漪扒着栏杆不肯走,“白师兄,所以你要为修真界的兴亡献身咯?!”

“不、不算我献身吧,我破境得了好处,真正无私奉献的人应该是……”白翎说不出口,手挥得更快了,“好啦快走!”

徐景却犹在迷茫:“啥意思,谁要牺牲吗?那可不行,咱们都要全须全尾地回去。还有,什么这地方干那事,哪事???”

田漪道:“哈哈,就是……”

“不要说出来啊!”白翎突然听见开门的声音,脸色一变,道,“完蛋完蛋,阿响回来了!”

田漪心领神会地闭嘴,还以眼神示意徐景,要他也哪来的滚回哪去。

孰料徐景福至心灵,恍然大悟,作了个把指头塞进另外两指拢的圈的动作。

白翎:“……”

田漪:“……”

田漪立即后退一步:“不是我教的!”

白翎:“他能自学成才?!”

徐景满脸震撼,叫道:“我猜对啦?白老大,你,你……你不会是合欢一脉流落在外的真传弟子吧,你这功法要进化神,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对他这种活了几百年还没牵过姑娘小手的人而言,双修才能进境简直是卖身求荣。

白翎深吸一口气,微笑着闭上双眼,不想解释。

裴响已经进门,正在玄关换木屐,净手更衣。田漪见状,二话不说翻回了自己的露台。

仅剩徐景还处于目瞪口呆之中,白翎笑眯眯地问:“行了你,既然都猜出来了,还不快点回你屋去,给我和阿响腾地方?”

“好、好吧……”

徐景浑浑噩噩地转身,又猛地转回来,说,“白师兄,离庆典只剩两天了!你……你可要节制些。”

“哈?”白翎不自然地应道,“当然。我心里有数,少逼逼赖赖了,回去吧你。”

徐景走出两步,再次回头:“裴老弟这些天早出晚归,要么追猎其他魔窟的细作,要么在剑冢的演武场守擂,很辛苦的!”

“我知道啊,所以才纠结……总感觉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话虽如此,白翎还是感到莫名其妙,眼看裴响走过来了,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徐景一条腿跨进了自己的露台,骑在栏杆上,一脸凝重地说:“我想请您对裴老弟温柔些。”

白翎:“………………”

气氛如同凝冰,白翎怀疑自己理解错了,最终只道:“啊?”

他向前一步,好笑道:“等等,你说什么?让我对他温柔些??徐景,你站住,你觉得我是……?”

徐景鬼鬼祟祟地往上一指,问:“难道你不是?”

白翎忽然感到难以回答。

徐景叫道:“你、你可是师兄啊白老大!”

白翎微笑着沉默,而后欣然承认:“没错!我就是。”

“你是什么?”

清淡中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裴响挑动珠帘,站在厅堂与露台的边缘上,望着外边的白衣青年。

徐景直接摔回他的露台,连跪带爬进屋去了。

白翎负手回身,笑吟吟地踱过裴响身侧,从他挑帘的手臂下钻过去,道:“没什么呀,阿响。今天也辛苦咯。”

他冲师弟嫣然一笑,裴响因繁重事务而沉郁的眼底,倒映出稀微光亮。

剑修抱臂倚墙,不自觉地跟随师兄移动视线,道:“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白翎道:“没有。只是……哈哈哈!”

他想起来就乐,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裴响道:“没有?”

“嗯……怎么说呢?就是……”白翎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斟酌着措辞道,“徐景以为我和你,我是上面的。”

裴响:“……?”

裴响一贯冷静的面色出现了卡壳,定定地望着白翎不语。片刻后,待他明白过来,顿时闭了下眼,耳廓泛起一丝红晕,直身道:“师兄你……你们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啊!我一直赶他们走,结果他们在那瞎猜。啊,就因为我上次起不来床!”

白翎意识到自己险些穿帮,好不容易才圆回来,略显得语无伦次。

裴响困惑道:“既然是师兄起不来床,他怎会认为……”

“因为我是师兄嘛!”白翎眨了眨眼,说,“怎么能以下犯上呢?阿响你真是太不乖了。你看人家当师弟的,都明白规矩。”

裴响看了他一会儿,问:“师兄想在上面?”

“啊?这、这个——”话题的走向很危险,白翎没想到师弟会直接问出来,故作镇定地说,“我都没关系呀!我什么时候和阿响争过?他误会起来很好笑而已。”

裴响不语,似在做激烈的内心斗争。

白翎鬼使神差地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幽幽道:“话说回来,我们真的没讨论过这个问题诶……为什么好像默认了一样,难道我之前死活接受不了,就是因为我有预感会在下面??啊。什么世道!”

裴响扶额转身,面壁道:“师兄……不要说了。这些天,我总在外面,正是因为……”

话音到此为止,白翎瞬间了然,问:“因为阿响看见师兄,就会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你如何猜到的!”裴响脱口而出,愕然地望向他。旋即,剑修意识到自己不打自招了,又转回去额头抵墙,喃喃自语,“修道之人,岂能如此。”

白翎瞥见师弟眉峰紧锁,仿佛自罪感强得厉害。

白翎本来焦灼了数日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甚至有点雀跃的欢快。

他来不及查探自己情绪转变的原因,轻轻问:“阿响,你想什么了呀?跟师兄说说嘛。”

“……”裴响维系着神情不变,骤然抛下一句,“我今日的静修尚未完成,先去修炼了。”

然后便逃也似的进了房中,从小到大头一回,当着白翎面,关门落锁。

白翎:“……”

白翎双目微睁,不明所以。不过他说完那句话后,自己脸上也烧了起来。

他又掩饰性地咳嗽一声,终究没胆量敲门追问,更没胆量破锁进屋,把以前口花花的什么“生米煮成熟饭”落实到位。

白衣青年眸光一转,翻出露台的栏杆,凌空轻跃,来到低层。

小猫侍从们已经认识他了,全部放下手头的活计,从花瓶旁、茶几下、香炉后探出脑袋,发出友好的喵喵叫。

白翎听不懂,捏起其中一只小猫的肉垫,像握手似的上下摇了摇,道:“师兄睡了吗?没睡的话我想见他打听点事儿。睡了的话,帮我把他叫起来,我想见他打听点事儿。很重要的事儿!拜托拜托。”

反正修为到了化神期,就不需要睡眠了。说是睡眠,实为静修,诸葛悟不缺那点。

果不其然,小猫进去没多久,就回来了。

它拍拍白翎的靴子,示意他跟自己走。

诸葛悟的居所占据了单独一层,白翎翻到了走廊里,被领进客厅。

他本以为,自己需要坐一会儿,等师兄过来。没想到,一进客厅,就见诸葛悟已经在茶案后端坐着了,甚至泡好了茶。

时辰这么晚,按照诸葛悟以前的作息,早该歇息了才对。白翎挠挠头,心说师兄来魔域的这些年可能总加班,所以会熬夜了。

他抬手招呼道:“师兄!”

诸葛悟叹道:“这么晚了,何事问我?”

“师兄怎么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魔尊又烦你啦?”白翎走去坐下,顺手端起茶杯。

“非也。不过为人臣子,理应为君主分忧。”诸葛悟的目光落在茶杯上,欲言又止,“阿翎……”

“不是魔尊是谁,哦,顾怜来吵你啰?”白翎本来欲端茶往唇边送,说话间顿住。

诸葛悟还是看着和他毫厘之距的茶杯,道:“也不是。但,身为弟子,该当对师尊尽孝。”

他顿了顿,道:“阿翎,那杯茶已经凉了。我重新给你沏一杯吧。”

“不用,唉,我没心思喝茶。”白翎怔怔地望着桌面,把茶杯放下了。不知为何,诸葛悟无声地松了口气。

白翎道:“师兄啊,既不是衣眠,也不是顾怜,那是谁让你这么晚了不睡觉,还待在客厅里?难不成是阿响?”

诸葛悟:“……”

诸葛悟笑道:“岂会?小裴近日来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情雅致,来与我这位‘诸葛师兄’叙旧。”

他话里带上了揶揄,仿佛已看穿白翎的来意。

不过,未等白翎老脸一红,诸葛悟又道:“阿翎这些天也辛苦了。你草拟的布防阵图,比原来的实用许多。省去了不少资费不说,还无需那么多人力。”

白翎道:“魔力?”

诸葛悟:“好吧。听起来有些奇怪。”

白翎打了个哈哈,言归正传:“师兄,阿响虽然一直在忙正事,但我总觉得,这家伙在背着我搞什么事情。以前他晚上回来,怎么着也要挨着我报告一番今日见闻,再不济讲点练功的心得。再再再不济,我看他没什么可讲,就会讲些有意思的故事哄他……什么声音?”

突然,一道“喀拉”的动静从下方传出,好像是椅子里有什么东西。

白翎低头观察,师兄的客厅或许要经常接待魔族贵客,所以,并没有仿造道场的风格,以名贵的木材打造长椅。

取而代之的是类似“炕”的座位,竹制骨架,外罩皮革,内部中空,下设炭火。在寒冷的魔域,此种座椅舒服又保暖,极为普遍。

诸葛悟沉默片刻,道:“大概是猫进去了,炭火暖和。”

“哦……好吧,我接着说。”

白翎提及自己和师弟睡前的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本有口若悬河之势,但被怪响打断,只好意犹未尽地道,“他这些天,回来却不一样,总问我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喜不喜欢魔族的篝火晚会?喜不喜欢魔域的饭菜?喜不喜欢皇都的景色?你说奇怪不奇怪——师兄,阿响不会受什么刺激了吧。为什么突然问这么多关于魔域的东西。”

诸葛悟道:“那阿翎喜欢吗?”

“当然不喜欢啊。”白翎一口否定,说,“篝火晚会是传情节的活动吧,男男女女拉手兜圈子。我都有阿响了,还去凑那热闹干嘛?这地方的吃的更是不好评价啊师兄,我只能说你不是辛苦,是命苦。我以前觉得魔域只是美食荒漠而已,现在看完全是美食茅厕啊——”

发言戛然而止,白翎又听见了古怪的响动,这次是从诸葛悟座下发出来的。

白翎惊讶道:“挨着炭盆不会燎着毛吗?”

诸葛悟略显艰难地解释道:“猫就是……喜欢在炭火边扎堆。”

白翎没养过猫,可是很相信诸葛悟,没有深究。

诸葛悟道:“听了阿翎所言,小裴的确是有所筹谋一般。不过,你二人之间,何必生疑?再怎么样,都是为对方好,想让对方高兴的。阿翎何不潜心等候,或许有惊喜等在前方。”

“是、是吗?”

在白翎心里,其实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只是他等得百爪挠心,实在忍不下去了,迫切地想抓住一些蛛丝马迹。

他一时出神,喃喃道:“好,好……既然如此,我也能作点准备,指不定谁是谁的惊喜呢。而且,等那之后,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和阿响……我先告辞了师兄!多谢多谢!”

白翎霍然起立,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的风姿。

不料,他起身的动作太大,不慎勾住了座椅下缘,将其整个掀翻了——

白翎回头一看,跟藏在座位下面的顾怜四目相对。

白翎:“……”

顾怜:“……”

白翎指着他,转向诸葛悟,问:“猫?”

眼看顾怜败露,诸葛悟的座椅也摇晃起来,竟有不顾他还坐在上面,就要把他和椅子一同掀开的架势。

刹那之间,诸葛悟面不改色地放下茶杯,瞬移到桌旁。

他的椅子被顶翻了,衣眠高大的身躯站起来,冲白翎一扬下巴道:“你说谁美食茅厕?”

顾怜也面色铁青地起身,负手呵斥:“夜夜在那里你侬我侬,出去不许说是我梦微的弟子!”

白翎:“………………”

白翎的视线落在自己手边的茶上,问:“所以,这杯茶几个人喝过?”

诸葛悟按着眉心,但笑不语。

第169章 一百六十九、破局 玩战术的心都脏=v……

“所以真正的起因经过结果是, 最先来的是魔尊陛下,他找师兄你看新版布防图;结果师尊也突然到了,因为不想被误会, 所以陛下你躲进了座位下面;然后师尊拉着师兄叽里呱啦, 非要师兄你想办法, 让我立刻破境不可——最后说曹操曹操到, 我来了!于是师尊也躲到椅子底下啦?”

白翎一口气梳理完事情真相, 轮流看着眼前三人。

衣眠皱眉道:“操操操操?”

“这你别管, 听不懂算了。”白翎对外人没有解释家乡话的耐心, 转头问顾怜,“师尊你很奇怪啊。师兄提的办法见不得人吗?你居然会想躲起来?”

“休要恶意揣测!逆徒, 你大晚上不精修, 到处串门作甚?”顾怜根本不接他的招,一味进攻,“还说什么睡前跟师弟你侬我侬——呸!不、不害臊,我看你以后如何跟裴家交代!”

“我又不是裴家的, 跟他们交代干嘛?当然是看阿响的造化啦。”这方面白翎有充足的安全感,完全不在意,笑吟吟地说,“师尊啊, 难道你拉下面子, 同意让我和阿响快马加鞭修炼了?”

顾怜忍无可忍, 甩袖消失在原地。

诸葛悟尴尬地说:“阿翎,你应该给师尊一些准备。他能想开不容易,不过,你猜对了。”

白翎:“诶?”

诸葛悟道:“师尊确实是来催你二人进展的。他问我,何时主持你们完婚, 回人界指不定困难重重,或许道场作梗,或许裴家有碍,干脆趁此地传情佳节,让你们修成正果。”

白翎:“……”

白翎良久才道:“他能想开是不容易,但好像一下子想得太开了吧……师兄,阿响是不是也觉得传情节不错?”

他眼神微妙,流露出某种暗示。

诸葛悟笑道:“你这样懂他,大可以自信一些,相信自己的预感。”

有师兄这句话,基本上十拿九稳。白翎当着他和衣眠的面,极力克制,但还是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唇角微抿。

只有衣眠摸不着头脑,不耐烦道:“你们叽叽歪歪的说什么?诸葛卿,何事要背着本座,他听得,我听不得?”

“事关微臣二位师弟的终生大事,陛下还是不要过问了。您最该关注的,是明晚开启的庆典。”诸葛悟将堪舆图铺开,几处猩红的标记分外醒目。他道,“阿翎,你也过来看看。另外三家魔窟的进攻路线与阵容,我们已着力探明,不可掉以轻心。”

白翎仔细一看,发现此次进攻比想象中严峻得多。光是看数量,另外三家魔窟就是以多打少,故采取了人海战略,穷尽兵力,作好了前仆后继的准备。

沉音剑冢虽然因为地近人界,各方面都比别家优异,还按照白翎几人的调度,增设了不少岗哨和机关,但面对铺天盖地的魔族,防线迟早有崩塌之时。

白翎敛起笑意,问:“有没有更具体的情报?擒贼先擒王嘛,不管怎样,先去把另外三家的老大干掉,下面的虾兵蟹将再多也好对付咯。”

诸葛悟说:“另三家的特异之处,其实就藏在它们的名字里。借骨西山,顾名思义,专拆对手的骨头,为自己助威。两军对阵之时,稍有不慎,便会被他们以各种手段伎俩,取得骨去。而从第一块骨头离体开始,一发不可收拾。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任是再小的骨头没了,也会导致全身骨头被拆尽。”

“嘶……是蛮吓人的嘛。但是,怎么感觉被阿响完克?”白翎摊手道,“不管他们拆走多少骨头,阿响都能立马长出新的。不过很痛吧——要不让我去?就算我打不死他们,他们也未必能打死我。”

“大难临头,还管你相好痛不痛作甚!”衣眠怒而拍桌,大声喝道,“你师弟是不是修的《太上迢迢密文》?对付借骨西山正好啊!”

诸葛悟道:“不妥,陛下。三师弟的复生极其迅猛,对方永远拆不完。我听说,借骨魔尊已臻万境,修成了最后一重法门,若将某人的全身骨头凑齐,即可捏造成此人傀儡,得他八成功力。让三师弟去迎敌,万万不可!”

白翎道:“啊我明白了。如果让阿响去,给人家拆了长、长了拆,一下凑齐百八十套,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确实不妥。”

衣眠不快道:“那你们说怎么办,谁适合去?”

白翎说:“下一个下一个。射日海天呢?他们不会又把太阳射下来吧。”

“这正是我们需要防范的。”诸葛悟肃容道,“旧日的太阳乃是金乌飞天所化,后来师祖汇聚灵泉,形成神鸟,再造太阳。射日魔尊有一把万众魔弓,须集结全族之力,方能射日。他们多为血修,吸食血肉愈多,法力愈强,最后重演射日,也不一定。”

衣眠闻言,不太在乎。

他道:“太阳随便射,但要是敢碰三月,群魔得而诛之!谅他家没这个胆子。”

白翎似笑非笑道:“好天真啊陛下。如果太阳都被射下来了,就证明射日海天全族鼎盛,早把你踩到地底去了好吗。还担心三月?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你!”

衣眠再度震怒,红发欲燃。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沉音剑冢在某种意义上“死于安乐”,不必和其他魔窟一样你争我抢,便少了许多可造之材。

放眼王殿座下,不是蠢货,就是孤狼,没几个好使唤的。

他不得不按捺住怒火,问:“那你又待如何?”

白翎还是刚才的话:“下一个下一个。还剩谁啊?哦,折仙浮屠!”

“这家不必介绍了。”诸葛悟微微笑道,“阿翎你或许有所不知,但小裴一定对他家了如指掌。近些天来,小裴杀的最多的,正是折仙魔尊座下,诸般血尸。”

“诶?”白翎并不清楚。他潜心研究防线改良,几天没出门了。

诸葛悟道:“折仙浮屠,多为尸修。此道有违天理人伦,盖因破坏了死者入土为安的祖训。他们操控尸体,在两军相接时最为可怖,因为我方绝不可死人。一旦有同伴身故,即刻变成他们的拥趸。”

“明白了……‘我们的人越多,我们的人越少’,是这个理么?”

白翎轻叹一声,深觉时间紧凑,能作的准备还是太少了。关于另外三家魔窟的概况,他了解过,但没有诸葛悟所言鞭辟入里。

不过,他还是转眼想出了解题的办法,道:“打折仙浮屠,一定不能死,因为死了就成他家手下啦。所以让阿响去——他死不了,绝对能耗光对面的存货!打射日海天呢,说到底不能受伤,不能被他们吸去血肉——所以该我去啊,我打架水平稀松,但不会受伤嘛!”

诸葛悟一怔,拊掌笑道:“如此确实极妙。可也不能只派你们二人,去迎战两大魔窟吧?”

“没错,这就要靠借骨西山了。”白翎说,“我们要主动出击,先打借骨西山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三家都等着庆典入侵,在我们最放松的时候打进来,我们就提前一晚,全力把借骨西山灭了。届时让他家捏造出无数个我与阿响,不就能对付剩下的两大魔窟了吗?”

“等等等等!”

衣眠抬起双手,仿佛跟不上白翎的思路。但他隐约想通了其中关窍,顿时有些语无伦次,哈哈大笑道,“好啊——好!我们重新理一遍。不错啊你小子,就按你说的办!”

第170章 一百七十、庆典 写一半想好了很爽的提……

随着火把放进柴堆底部, 两丈高的巨型篝火被点燃。

几名皮肤像岩浆的魔物口喷烈焰,在群魔欢呼声中,加速篝火的燃烧。火光大盛, 映亮了方圆一里内的夜幕, 空中还剩一钩新月, 照耀着更远处的万顷荒原。

传情节的庆典开始了。

沉音剑冢一半以上的魔物聚集到皇城, 即将展开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的狂欢。

在纵情的欢笑声和鼓乐声中, 城墙一角, 却在上演着生离死别。

说是离别也不妥, 因为双方都知道,其实过阵子就能再见。衣眠派出了半数魔尊亲卫, 听从诸葛悟号令, 前去讨伐借骨西山。

山高路远,出征在即,在场的魔族们多少有些压抑。

不过,来送行的白翎等人, 脸上分毫未见忧虑。一来有诸葛悟在——此前百年间,沉音剑冢所向披靡,正是有他调兵遣将的缘故。这次虽然形势险峻,但兵行险招, 出其不意, 胜算较大。

二来, 有一名紫衣少年飘在半空,负手踏着莲花紫炎,正是顾怜。

他的剑影分身有本体六成功力,必要之时,还可召来天外飞剑, 多方助阵。用他的话说,就算只有本体一成的功力,也能脚踩借骨西山、拳打借骨魔尊,所以白翎和裴响留守庆典,完全不用操心他们,两人唯一的要务,就是快点让白翎进境。

顾怜对《喜乐诸天奇经》有所不知,徐景和田漪却了解内幕,齐刷刷扭头,表情惊悚地看向白翎。

众目睽睽之下,裴响面无表情,向顾怜行礼:“弟子遵命。自当尽心竭力,助师兄突破大关。”

白翎心虚,并不敢应和。

他笑眯眯地扯出一个假笑,勉强糊弄过去。

好在顾怜急于去别家魔窟大展拳脚,试图令“梦微道君”的威名重震魔域,给他们定下“七天内必须进境”的时限后,就化作遁光,一剑当先地杀出去了。

诸葛悟亦对两名师弟郑重颔首,指了指白翎的银铃,意思是有事及时联系,而后率兵出发。

魔域的地下河四通八达,魔气最盛,魔尊亲卫们潜入地下,很快不见踪影。兵贵神速,若是不出意外,一夜过后,他们便将出现在借骨魔尊的老巢。

城墙之上,残月如钩。

魔物吹响了半人长的号角,其声仿佛巨兽呜咽,此起彼伏。不多时,皇都内外的魔物都听见了响动,明白魔尊干了大事,全部暂停手头的玩乐,仰头长嗥,向天空祈祷。

人界有拜日神教,渴求光明与温暖,魔域则以天月为尊,信奉黑暗与死亡。

在一片长久不息的嗥鸣中,白翎默默地拉上裴响,走下城楼。

田漪和徐景跟着他俩,但一到城下,就识趣地找借口溜了。只剩白翎和裴响两个,不紧不慢地走向宫城。

紫褐色的空中花园是庆典中心,群魔起舞,百鬼夜行。

两人走在干枯的巨蕈上,沿其伞盖的边缘返回。魔族全堆在一块儿过节了,他们身旁倒清净。遥遥望着冲天篝火,还有颜色艳异的烟花,整座宫城尽收眼底,似一场五光十色的走马灯。

白翎感受着喧闹角落的宁静,细细品味独属于二人的时刻。他并没有松开师弟的手,摸着裴响绷带下微凸的骨节,对方好像和他一样,把全部感官集中到了彼此触碰的一点。

可是心跳得真快。

白翎抱有严重的“大师兄主义”——并非诸葛悟主义,而是从“大男子主义”演变来的概念。为了不引起身后家伙的警觉,解释也可能解释不清,白翎只能在心里给自己冠上了这个名头。

总之,每当两人待在一起,他就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要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包括眼下的约会。

一直手牵手走回家不是个事儿,白翎清了清嗓子,主动挑起话题:“阿响,我真是服了他们啦。”

裴响沉浸在仅有两人的世界里,片刻才道:“他们?”

“徐景和田漪啊。”白翎故作苦恼地说,“识趣是挺识趣的,可是也太识趣了吧?他们偷偷溜掉不就好啦,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为什么非要跟我打报告?当我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吗。”

白翎一顿,终究没把“不就是要空地方给我们嘛”说出口。

他轻咳一声,道:“找的借口一个比一个蹩脚。田漪说去看男魔修跳脱衣舞就算了,徐景居然说他也去?他去干嘛,跟别人抢饭碗呀?”

裴响:“脱……衣……舞?”

听得出来,每个字都在挑战他的底线,连在一起是万万不可的。

白翎笑道:“对啊,跳一会儿脱一件衣服,没看过吧?我也没看过。”

裴响抬起眼,好像因师兄没看过有些开心。但是他才开心了一会儿,就稍稍抿唇,握紧了白翎的手。

白翎眨眼道:“我不会因为没看过就想去看的啦。”

他回头望着裴响,双眼微弯:“当然,要是徐景决定在魔域登台亮相二次出道,我当然要去友情支持一下的啦。”

在修真界也有“出道”的说法,指的是弟子们修成正果,可以独当一面,一个人在外降服邪祟了。

不过只有名头响亮的仙门有此说法,比如诸葛悟的出道日,当在他去问鼎一脉下战书、以一敌二断其三代传承的那天。

白翎的出道日他自己不晓得,后来才听别人说起,是他以群魔饵折煞问鼎道君之时。

彼时的区区筑基期小儿,竟令一位道君的神身倾覆,简直是骇人听闻。

裴响的出道日亦是道场仙友们谈之色变的史书浓墨,也就是他先召万仞、遏止魔尊,再献仙舍、剑指老祖的日子。

白翎想起旧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他说:“这个词,还是有点怪了。在我老家那边,使用对象完全不一样。嗯……应该说出山?或者出马??啊,不过徐景去跳舞的话,就是出道!”

他莫名感到好笑,差点从光滑的蕈盖上滑下去。

当然,裴响捉住了他,道:“师兄想家吗?”

“以前想。”白翎安静片刻,不敢再看着裴响、倒退走路了,老老实实看着前面,感受着师弟的视线笼罩脑后,改口道,“好吧,现在也偶尔会想!许多东西,终究只有我懂,很难不怀疑,那些是不是我做的一场梦。但现实比梦重要,对吧?”

裴响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柔和。

白翎心中叹息:真是奇妙。

师弟大部分时间冷淡,对他却要么激动到感觉快哭了,要么温柔到让他想哭。而他也是有意思,刚还吐槽田漪和徐景的溜号借口蹩脚,现在就挤出一堆假大空的话,努力证明自己不在意过去了。

他们离宫城越来越近,沿途出现了荧荧的紫花。

趁着焰火升空,声音令地动山摇,白翎低声道:“其实很多时候不是我能哄人吧?阿响,是你总是信我。其实……我跟那俩家伙鬼扯的水平差不多嘛。”

裴响说:“师兄,是我提前请他们回避的。”

白翎:“……”

白翎倏地回头:“诶?”

漫天的烟花炸开了。

许多图案,印在画布似的夜幕上。

小妖药房“老君鼎”承包了庆典的焰火,借此机会,扬名立万。说白了就是投资打广告,眼下所有的焰火,放到天上都会显出他们店铺的字号:一只粉白蝴蝶,躯干是一柄白穗的黑剑。

白翎意识到这是广告植入,魔族却看不出来。它们只觉得今年烟花格外好看,殊不知纪念的是两个数百年前、保护药炉的道修。

诸葛悟施的乔装之法尚有效力,白翎的头发末端泛粉,一袭白衣飘荡如蝶。而裴响鬓边的霜发,前部已经返黑,但经过发带收束之后,仍有一绺银白夹杂在青丝之间。

白翎指着天上笑:“是我们嘢。”

裴响依然望着他,说:“我请诸葛师兄批准,可以让小妖们放一夜。”

白翎一愣,没想到这也是师弟的筹备。即将发生点什么的预感更加强烈,白翎空着的手在袖子里摸来摸去,确保暗袋里的东西还在,这才安心。

两人进了城,跟着魔物的大流移动。

在宫城门口,张罗着一张阔气的高台,上边由皇宫的迎宾偃偶倾情出演,重现着当年沉音公主衣寐,与外道弟子萧缘的凄美爱情故事。

虽然这场演出的名头是讲述传情节的由来,但白翎驻足观看了一会儿,认为说是衣寐的生平更为恰当。

公主出生时彰显的异禀天资,与兄长互相扶持的沙场功绩,再到“阳关顿悟”——白翎发现,原来魔族给阴阳裂隙取了个名字,叫做阳关。

故人的传奇一生像回光返照般上演,台下的魔物们无不心有戚戚焉,要么鬼哭狼嚎,要么憋着两泡泪水。白翎也一时思索,如今的衣寐在何方呢?确切地说,诸方势力最后会以何种姿态,奔赴宿命的绳结。

戏目演完了最后一幕,偃偶们不需要休息,又从第一幕演起。

往事不断地重复,倒像是在世魔尊对逝者的忏悔。一部分魔物看完了,融入前行的族群中,还有些意犹未尽,打算和新来的再看一遍。

白翎有所察觉,师弟给今天规划好了行程。

所以他问:“阿响,我们也往前走么?”

“好,师兄。”裴响说得略快,同时瞥了一眼前方的景点。

白翎心领神会,与他往那边逛,只见是一座桥面宽阔似广场的拱桥,通往上一层皇宫。

“这是画桥。”裴响说,“以前公主思念心上人,但是被魔尊阻碍,就会在宫中作萧缘的画像。现在画像成了魔族传递心意的必行之举,与人界赠送荷包、剑穗等定情信物一样。”

他的语气一贯淡漠,即便面对白翎时有所缓和,也还是一股静水不兴的味道。当对着景观简介棒读时,就更明显了,几乎是一板一眼。

白翎乜斜着眼,瞧师弟手中攥的纸条,问:“打小抄呀阿响——你也学会这招了?”

“我已经记诵在心,不会出错,没有看笔记。”裴响说,“只是要做好万全之策,毕竟……”

白翎:“毕竟什么?”

“毕竟在师兄面前,总有意外。”

裴响垂了下眼,或是想起了不知道多少次因师兄而生的波澜。他道,“我们,也去画像?”

“好呀好呀。”白翎笑嘻嘻地说,“传递心意的必行之举嘛。阿响,请?”

他故意将手一伸,作了个略显浮夸的示意。裴响不得不将他两只手抓在一起,像捕到了犯人一样,把白翎带到桥头。

一众魔物在此摆摊,出售作画的用具。

老板们抢生意的手段非常高明,尤其是眼光毒辣,能够在人群中精准识别出有一腿的,迅速挤上来推销。

“这位公子,家有仙妻吧?是否要留下墨宝一幅,以定终身呐?”

“咦,是位道爷啊!这……无妨无妨,咱们皇都民风很豁达的,给您二位打个折如何?”

“听我的客官,咱家和前面有合作,买咱家的纸笔颜料啊,等下一路都有优惠!看见那边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了么?”

白翎闻言看去,果然见到几名鬼修也支着摊儿,催动着几个亡魂拉磨。看样子,竟是阴阳契在魔域的余毒。

画铺老板说:“鬼修稀少,难得一见。为了证明谚语不是虚言啊,年年有这场面的。一般人要让鬼推磨,得两个铜板,您二位拿着咱家纸笔去讲价,一个铜板包拉到地老天荒的!”

白翎有心制止不良风气,可是四处张望半天,硬是没发现衣眠的影子。魔尊一向喜欢与民同乐,传情节却自己躲起来了,拒绝露面。

又一个老板来献殷勤:“客官呐,还是买咱家的东西吧,咱家不便宜,但质量顶顶好。画作好了往桥下一贴,千年都不带褪色的,以后魔域炸了你们的画像还在。万万年后,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从土里刨出纸,还得歌颂你俩神仙眷侣呢。”

裴响付款道:“请给两套。”

“得嘞贵客!这厢请——”

老板红光满面,八条腿踢踢踏踏地领路去了。其他老板还不放弃,试图截客,白翎嘀咕道:“怎么对我们格外热情?阿响,你打过招呼啦?”

裴响如实道:“没有。”

旁边的老板们齐声回答:“因为您二位俊俏,画出来是活招牌呀!”

白翎沉默,他不好意思说,根据自己写字的灾难程度推断,作画只会更烂。

思及此,白翎难得地打起了退堂鼓。今天是他们重要的日子,他不想给裴响留下一张绝世丑图。

裴响看出了他的疑虑,道:“师兄,只要你画的是我,我都喜欢。”

“诶……啊?当然是你!难道还有别人?不可能有别人!”

白翎一听这话,顿时嗅到了酝酿中的醋味,忙散了退避心思,大踏步走到最前。

他说:“我我我可能画得不好,掌柜的,能找些画得好的给我参考么?”

“这是自然!公主殿下的墨宝范本,敬请阅览!”

老板搬来一本两尺见方的巨大画册,在白翎面前摊开。只见衣寐的作品印在前列,扉页即是。

白翎无奈道:“不行,画得好,但是太好了!有没有简单的风格给我学?”

“好嘞!”老板直接掲过作画大手一栏,跳到游人佳作部分。

白翎看了几页,道:“还是不行,都好规范啊画得,他们的线条粗细一样,怎么做到的?”

老板急得抓耳挠腮,再往后翻:“这下总行了吧贵客,已经是孩童画的啦!刚学会抓笔的年纪呢——”

白翎依旧道:“不行!”

他往旁一看,裴响已经润好了笔,正在构思。剑修都不用盯着他找型,好像把师兄的每一寸刻在脑海里,颦笑皆能落笔成文。

白翎使劲地捅咕老板:“快点啦,最简单的范本,有没有?”

“比儿童画还不如吗?”老板无可奈何,把画册翻到最后,神秘兮兮地说,“咱因为崇敬偷偷印的,您可不能说出去啊!”

“崇敬?”

白翎莫名其妙,只见画册的末页上,赫然是三幅熟悉的悬赏画。诸葛悟凶神恶煞,裴响混世魔王,白翎红颜祸水!居然是他初入黑市之际,看得惊掉下巴的旷世奇作!

作者是——见鬼的宫廷画师!

白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把抓起画册,寻找落款。终于,他在角落发现了一枚私印,上书“沉音”。

白翎:“……”

白翎道:“你别告诉我是沉音公主。”

“诶嘿,当然不是那个沉音啦,是这个沉音哟!”老板指向王殿。

白翎两眼一闭,气笑了。

搞半天,把他们展月一脉三代弟子画成这鸟样的,就是魔尊陛下。亏他看在师兄面子上,给了衣眠这么多天好脸色。也难怪刚来魔域的时候,他说一定要逮住画师痛扁一顿,诸葛悟欲言又止。

白翎转身道:“一母同胞的兄妹,水平差这么大!阿响——咦。”

目光落在身旁的桌上,不禁一顿。

在看清桌上画作的瞬间,白翎忽然不在乎其他有的没的了。连手里充当罪证的画册,都被他合起来抱在身前,挡住下半张脸。

青年仅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师弟的画。

裴响在凡家时,族中延请过从业名师,教授诸般才艺。字画必定也在其中,他先以淡墨勾勒,再作点染。在他笔下,浮现出两具身形。

是两道背影,一前一后,行走在仲夏的原野上。

远处江河滚滚,草浪声声,他们被碧绸与朱缎缭绕,似欲乘风归去。

白翎永远不会忘记那天。

他的视线缓缓移到师弟身上,见裴响专注垂眸,潜心运笔。

剑修为了方便,将两支取墨不同的笔分开,一支拿在手里,一支噙在口中。

察觉到师兄的注视后,他亦微微赧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停顿一会儿,听白翎也不语,方才行云流水,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