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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0(1 / 2)

第171章 一百七十一、枝节 寸止

完成的画作会被商家挂在桥下, 以后人来人往,皆是见证。

这种画有个很直白的名字,就是“情画”, 白翎往桥下一望, 看见一幅幅情画跟纸林似的, 风吹过哗啦作响。

好在画桥作为皇都第一大桥, 足够长也足够宽, 得以让剑冢有情人留下念想。

画挂上去之前, 需用特殊的手艺保色护纸。裴响在老板的指挥下操作, 白翎却因他画的场景,想起那时候的事, 面上发热, 倚到铺子的一角吹风去了。

欢度节日的群魔中,热恋中的情侣占据多数。街上走着的,无不是成双成对。

更有一些穿着婚服的——魔域最吉利的颜色是黑色,新人们个个一身黑, 手挽着手,作画后前往下一个地点,也就是广场篝火。

白翎联系起裴响之前奇怪的问题,心下发笑。果然, 师弟是想按照结侣的章程, 进行求婚。

若在道场, 讲究一个三书六聘,明媒正娶。可白翎之前没忍住,在进魔域的时候,就流露出想跟裴响结侣的意思。

这下踩到师弟的尾巴了。

裴响看重仪式,定不愿在这件事上全然被动, 被师兄牵着鼻子走。阳关现世在即,他紧急钻研数天,参考当地的风土人情,最终敲定了一则郑重而不失乐趣的求婚步骤。

白翎深呼吸几口气,直勾勾目视前方。

真是太奇怪了。他都已经猜出师弟准备做的事,甚至知道师弟等下要问他什么问题了,为什么还这样紧张?

心跳声藏都藏不住,多亏了小妖烟花彻夜不息,替他遮掩。

但,白翎还是在心里扯着嗓子嚎叫——不如跳过后面的环节一步到位吧?钝刀磨人不如给个痛快!

“师兄。”裴响忽然唤他。

白翎:“我在!”

他“唰”地转回来,面露微笑:“什么事?”

裴响托着他们的情画,说:“要请店主挂画了。”

“啊、好。”

白翎舌头打结,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跳到裴响身边。

老板对裴响的画工赞不绝口,用一根鱼竿状的玩意儿,勾住情画顶部的绳结,往桥下一甩。他功夫到家,一甩便将情画稳稳挂住,得意得摇头晃脑。

一个独角独眼的孩子叫道:“又有人挂画啦!”

过路的魔物们立即凑热闹喊:“百年好合——”

白翎双眼弯弯,改变想法了。

没关系,紧张到说不好话也没关系。师弟精心安排的流程,当然要每一步都落实到位才可以。

他们和其他打算定终身的魔族恋人一样,走过画桥,进入宫城。

广场上聚集着成百上千种魔物,全部围着中央的篝火,载歌载舞。白翎被三层楼高的篝火吸引了注意,仰着脑袋走路。

忽然,裴响轻轻地拉他一把,白翎靠在他身上趔趄两步,发现差点踩到东西了。

一群圆溜溜的小家伙经过他脚边,又像老鼠,又像兔子,雪白的皮毛油光水滑,为首的那只还没人的巴掌大。

可它有一条两尺来长的尾巴,被十几只更小的家伙叼着,估计是它的崽。为首这只险些被白翎踩到,生气地冲他龇牙,露出猫一样的胡须。

白翎道了声“抱歉”,好奇地目送它们远去。

其他魔物也瞧见了,惊呼声四起:“地鼯出行,有大事发生啊。”

“听说魔尊遣出了半数亲卫……”

一根软软滑滑的玩意儿突然伸进白翎袖子里,缠住了他空着的手。

白翎一看,居然是在觐见魔尊前,伺候他们几人沐浴的魔物。它依然是白白胖胖的蘑菇杆儿,几个孢子挤在脚边,像一群雪媚娘,黏糊糊地咬白翎衣摆。

魔物的六只小眼睛同时眨巴,并不说话,拽着白翎加入篝火舞蹈。

白翎本不想去,不料脚下一空,他被一团团的孢子们顶了起来。他连忙维系住平衡,像踩着一群滚动的球,不由自主地闯进了魔族之间。

裴响始终抓着他的手,也被带了过去。

魔族们倒是嘻嘻哈哈,一把薅住他俩,边踢腿边唱歌。白翎本来觉得无奈,但瞥了眼裴响僵硬到不知何处安放的手脚,忍不住哈哈大笑。

裴响低声道:“师兄……”

“好啦好啦,我们就跟到那边。喏,再转半圈,就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白翎一听他放低声音就心软,忍不住哄道。

裴响听话地点点头,做不到跳舞,便按部就班地走。

内圈的魔修回头看来,瞧裴响的样子俊美、举止却生涩,冲他吹了声口哨,开玩笑似的眨眼睛献媚。

不过裴响穿着一身黑,魔修误当他是穿着婚服、名花有主的,立刻换了目标。这厮往旁一看,发现白翎,登时眼睛一亮,又冲白翎猛眨起了那对招子。

裴响不悦地抿起嘴,暗中催动“花谕”,敲了魔修的脑门一下。

魔修“哎呦”一声扭回头,以为舞伴使坏,叽里呱啦地展开骂架。白翎强忍笑意,道:“一辈子体验这么一次,也算够——诶!”

猝不及防的,魔物们变换了阵型。白翎和裴响被迫分开,各自进了别的空子。

他们一下便拉开距离,好在不管是哪一圈,都会经过同一个地方,也就是他们刚才定好的出口。白翎使劲冲那边转头,示意裴响待会儿见。

虽说凭他们的修为,直接凌空而起,也非难事。但人们总有一种共识:来都来了。

好在离约定的出口不算远,两人很快就能脱身。

白翎身边的魔物换来换去,像是给他展示了一部《沉音剑冢魔物大全》。对魔物而言,白翎这样的长相和气质实属稀有,他们跟猫见到猫薄荷一样,谁都想往白翎身边挤。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碰了白翎一下。

在燥热的气氛中,这瞬间的寒意格格不入。白翎一怔,明显地感觉到,刚才碰他的并非魔物,而是人。

人的指尖,戳了他一下便收回去。要么是魔修,要么是血统极其精纯的皇家魔族。

白翎倏地转头,看见一顶平平无奇的斗篷。粗麻布制成,把一具人身完全罩在里面,从他的角度,根本看不见斗篷里是谁。

白翎陡然生出了一种很荒谬、但伴随着强烈直觉的猜测。

他轻声道:“……殿下?”

身边人缓缓侧首,望向了他。兜帽之下,是一名年轻女子。她的面容,白翎从未见过,可是接下来她的淡然一笑,让白翎即刻确认——

就是她!

队形将再次变换,衣寐对魔族的篝火之舞无比熟悉,轻车熟路地钻进另一个空子,转眼消失在群魔中了。不过她离去之前,对白翎说了一句:

“当心。”

当心?

白翎来不及细响,眼见到了出口,裴响正在不远处等他。白翎立刻脱出了跳舞的行列,快步到师弟跟前。

裴响一眼发现他神色不对,道:“怎么了,师兄?”

“我刚才遇到了衣寐。”白翎回头观察,数百名魔物围成五六个大圈,其中不乏两人多高的大块头。女修细长的身影一混进去,就跟泥牛入海一般,顷刻不见。

白翎喘了口气,说:“她让我当心。”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清醒了几分。传情节期间,宫城对全体子民开放,此时的空中花园里,到处是你侬我侬、花前月下的爱侣。

白翎和裴响也走进花园,来到僻静之处。魔尊的花园其实是一座休闲迷宫,喧嚣被隔离在花墙外。

白翎伸手进袖子的暗袋,摸到了一枚银盒。

他在仙去山的三百年,最常用来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做手工。

弟子廊舍的所有器具,几乎都是他一手打造的,随着岁月过去手艺见长,不断翻新,最后和工匠铺子出品的别无二致。

猜到师弟的意图之后,他就做了这个盒子。

当然,还有盒子里的东西,两枚戒指。

盒子是银线攒的,质地轻巧,精美绝伦。如果让裴响来做,仅凭心意就可一息捏就,对白翎而言,却是好几晚挑灯夜战。

裴响晚归歇息,白翎便找借口说继续研究布防,实则用布防的图纸包好银线等材料,溜到露台上做精细活儿。

银盒里的戒指则是一对。

白翎纠结了两日才决定,适时地守旧一把,选用黄金。他待过两个世界了,发现不管在哪,黄金都是最名贵的材料,而且人们都知道真金不怕火炼,真心如同真金。

至于戒指的款式,并不花哨,是两枚指环,内圈刻着彼此的姓名。

白翎的心脏早已超负荷,到了此刻,跳得快上加快,简直在喉咙眼弹动个不停。

两人对面而立,裴响也将手负于身后,似在踌躇。

“你……”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声。

烟花仍在升空,粉白蝴蝶与白穗的黑剑布满天宇,此明彼灭。最后一弯新月也合拢了,适逢“三月晦”,魔族力量最强盛的时刻。

不知是不是白翎的错觉,烟花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他满心犹豫,要不要现在求婚?两人下一步,肯定是去王殿找到衣眠,传达衣寐的提示。

期待已久、也筹备已久的求婚,真要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完成吗。

一念之差,白翎拿出了手。

裴响见他如此,亦将手放下,心中了然。

四目相对,遗憾都在对方的眼底一闪而逝,白翎笑道:“有句诗是这样背的,‘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阿响,我们……”

猛烈的烟花声中,突然爆发了一记巨响!

刹那间地动山摇,白翎身子一斜,迅速稳住。整座宫城都抖了一下,魔物们厉声嘶吼,全部望向黑沉沉的天空!

有篝火的照耀,夜幕本来是亮的。可是,一根中箭破空砸下,把篝火契进了地底。

广场中央出现了一个庞大的裂口,三人合抱粗的箭矢世所罕见,斜插地表。

火星如萤群四散,烈焰沿着箭身窜起,却无法烧毁它——这柄箭由精钢锻造,表面密布符文,无坚不摧!

箭矢取代了篝火,形同宣战。

白翎和裴响同时飞出花园——裴响的足尖有银丝缭绕,白翎则是手握剑柄,“凉紫”竖着掠向了变故中心。

在看见巨箭的霎那,他们明白了敌人是谁。

射日海天!

根据情报,另外三家魔窟本该在庆典后几日、剑冢魔物们最疲乏懈怠的时候发动突袭。

但,之前不曾捉到的内鬼,由隐患酿成了大祸。这点倒不怪诸葛悟办事不力,盖因魔域的特殊构成:四大魔窟们说到底,就是一片地方的魔物们搭伙过日子,甚至算不上一家人,而是一群邻居。

邻居与邻居之间,可谈不上什么忠义。更别提不起眼的底层魔物,常年在四大魔窟流窜,消息最灵通,也最容易走漏风声。

另三家魔窟很可能得到了沉音剑冢的计划,于是临时改变策略,让借骨西山按兵不动,充当诱饵,吸引走大量精锐。

剩下射日海天与折仙浮屠,则拼着庆典头一日、沉音剑冢的魔物们精力最充沛时,来与他们殊死一搏。

夜幕很快被重新点亮,因为天空出现了繁星点点。细看之下,那原来不是星辰,而是一根根巨箭的箭镞。

刚才射穿篝火的箭不过是个开端,跟它一样威力可怖的箭矢,还有成百上千支!

两道遁光先后袭来,正是田漪和徐景。

两人甫一落地,立即向白翎请示:“白师兄,现在怎么办?我们还没得到借骨术,没法用你们复刻出大军!”

“射日海天主打远程攻击,团战先切射手……我必须去。”

白翎喃喃了一句他们听不懂的,收敛笑意。他刚想指挥,脚下的地面又是一晃。远处的地表爆发熊熊火光,看那方位,是一座最外层防线上的岗哨。

折仙浮屠也发动袭击了。

若是让它们与剑冢平民交战,局势必危。因为普通的魔物根本不是对手,死后的尸体却会沦为敌方部队一员,供他们奴役差遣、作马前卒。

裴响回头,与白翎对视。

两人皆未说话,只是互相看着,往后退。几步过后,“凉紫”受到白翎的心意驱动,带他往射日海天飞去。裴响亦脚踏银丝,瞬间掠去了天边,迎战折仙浮屠。

“他们要一个人打一座魔窟吗……”徐景不敢置信地摇着头,吐出长长一口气,握紧手中剑。

而后,第一批重箭砸下,广场很快被射了个稀巴烂。

好在白翎的布防不是没料到突袭提前这种可能,魔尊亲卫们站出来,招呼平民躲到地下,进入事先挖好的、陛下的白衣幕僚称为“防空洞”的房间。

田漪掏出玉牌,使劲注入灵力。玉牌勉强被唤醒,忽闪忽闪的。

紧要关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输送道:“来人呐!!!”

最后的求援,不知能发到何处。田漪说:“仅凭他们俩,绝对不可能打过的。徐景,你去帮裴响,我去找白翎!”

二人化成遁光,分头行动。

田漪修的功法,与林暗一样,名为“千仞万象通牒”,一则化剑流神级功法。她刚入金丹后期,虽化遁光,却没有白翎的速度快,只能认准射日海天的方向,穷追猛赶。

密密麻麻的箭矢在头顶飞过,如流星千道,点燃长夜。

田漪仰头之后,再往下看,见沉音剑冢的大地上,残兵林立。今夜过去,或许她的本命剑也要成为其中一员了,数百年修道生涯,葬送在此!

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抹亮色,田漪精神一振,确定是白翎。

青年白衣猎猎,单手持剑。

剑尖点地,凝聚着锋芒。

而在他一人对面,是数万名魔物大军。铜墙铁壁似的盾牌一字排开,充当移动的城墙。

前所未见的巨型炮台架在其后,稳步推进,发射出的并非火石,而是一柄柄重箭。

田漪呆了片刻,掠到白翎身后:“白师兄,准备上了吗?!”

“你怎么来了。”白翎闻言,竟露出好笑的神色,“上?上去送死啊。”

田漪大喜:“太好了,我以为你要壮烈牺牲!不上怎么办,先走?”

“走的话,皇都会塌。魔族基本在地下住,要是塌了,就都活埋了。”白翎长叹一声,突然举剑指向对面,高声道,“喂——有种来打我!”

田漪:“不是说好了不上吗!!!”

下一刻,一座小山冉冉升起,仿佛巨鲸浮出了海面。大军之中,冒出一尊钢浇铁铸的堡垒,前端的露台上,坐镇着一团肉球。

没错,是肉球。

看起来足有千斤重的肉堆,鼓囊囊、胖墩墩,根本看不清哪儿是头、哪儿是尾。

白翎皱眉道:“谁家的包子蒸坨了?”

话音刚落,肉球里挣出了一张脸。它从层层叠叠的肥肉里钻出来,越钻越出来,最后跟飞头蛮似的,一颗脑袋飘到白翎近前,数丈长的脖子连接着身躯。

白翎:“……射日魔尊?”

真是长相抱歉啊。

无毛的脑袋咧开一口细牙,语气亲切又阴森:“这位小仙友,你的手看起来不错,手指修长,是个弯弓搭箭的好苗子。可惜你的胳膊不够粗壮,恐怕拉不动咱家弓弦——老朽还是更中意你的血,闻起来好香,好香啊——”

白花花的脸盘上,五官都撑开了,露出陶醉的神色。

其余魔兵闻言,发出连片尖笑,对白翎垂涎欲滴。这家魔物多为血修,顾名思义,专门从血肉里榨取法力。

田漪发现,射日魔尊的身躯不停鼓动,这里伸出一只脚、那里伸出半截手,好像无数个活物被肥肉融化在内里一般。

她道:“它要吃了我们,白师兄,快跑,快——哕!”

射日魔尊张开血盆大口,从他的喉咙往里看,消化到一半的尸骸一眼望不到头,好像还活着似的,蠕动挣扎。

白翎也有点犯恶心了,当即从腰间解下一物,亮给魔尊看:“不好意思,在下学艺不精,你有什么话,请和我师兄还有师尊说去吧!”

他五指一展,指间吊下一枚银铃,玎珰作响。

射日魔尊不明所以,瞬间张嘴到水缸大小,要把白翎兜头吞下。田漪捂嘴闪到一旁,却见白翎被吃掉了,不禁叫道:“白师兄!”

她手中剑化三十六柄,袭向魔尊。

可是,射日魔尊仰头狂笑。他满身的肉都有极强粘性,一碰到她的剑,就将其牢牢吸附。

水蛇似的长脖子在空中摆动,当中有处凸起,俨然是一具人形。

眼看那凸起慢慢下滑,马上要滑进射日魔尊腹内了,他飞在天上的脑袋震声说:“老朽听闻衣眠找了帮手,还以为是什么厉害货色!区区元婴后期的小子,竟敢一个人跑来送命,实在是——呃,呃!……唔呕!”

众目睽睽之下,魔尊脖颈中间的凸起,越撑越大。

皮肉被撑得极薄,从里透出紫光。射日魔尊的双眼瞪圆了,他发出难以自抑的干呕声,慢慢把脖子弯曲,脑袋下降,自己面对着自己脖子上的凸起——

“啪啦”一声爆响,射日魔尊的脖子断成了两截。

原本凸起的地方发生爆炸,强悍的紫炎席卷而出,瞬间荡开了一片火海!

田漪惊喜道:“梦微道君!”

紫衣人影御剑而出,满身血污,精致的面孔气到扭曲。他嫌恶地挑飞肩头肠子,冲飞出来的另一人大吼:“白翎你疯啦?在哪召唤我们不好,在、在这坨肉的肚子里!!”

“冷静,师尊,冷静嘛!还没进肚子里啊,我有手脚并用撑着不滑下去的好不好?”

白翎被剑提着,悬于半空,身上也不好看。又一袭墨蓝身影步出,诸葛悟苦笑道:“真是……时机正好,地点不佳。”

他丢出净身咒,把三人弄干净。

白翎道:“多谢!”

诸葛悟道:“你把我们召来,应付射日海天尚可。但小裴怎么办?他一个人,对战折仙浮屠吗?”

“阿响当然不会是一个人啦。”白翎活动了一下肩膀,笑道,“师兄忘了么?我提供的布防应急方案,若有状况发生——留守皇都的魔尊亲卫,全部支援折仙浮屠战场。”

第172章 一百七十二、群锋 师兄不在身边的师弟……

与此同时, 另一个方向。

折仙浮屠的尸修们常年与死尸为伍,皮肤白到近乎透明,双眼呈妖异的荧蓝色, 藏匿在雪白的布袍下。

他们成群结队地行动, 在黑夜里如同一片片幻影, 时隐时现。被突袭攻陷的岗哨位于沉音剑冢的边关, 历来是必争之地。此地若破, 不仅能将另外几处关键岗哨尽收眼底, 还能顺着地下河漂流, 一夜之内直抵皇都。

今日是传情节的第一天,守关的将士们心猿意马, 总忍不住眺望宫城。那截地平线微微泛红, 在夜幕中十分耀眼,令他们神往。

沉音剑冢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军队,当魔尊有令时,往往是各大族系的长老领命而去, 率领自家的精锐进行作战。

所以,几大岗哨的瞭望塔上,挂着图样各异的旗帜,代表着不同的族系。彼此间保持眺望, 时刻准备着驰援。

眼下镇守边关的, 是沉音剑冢最强悍的两大家族。此地的紧要程度, 可见一斑。

但双方的长老都发现,手底下的年轻人们心不在焉,个个身在岗哨,心在庆典,对老兵而言, 实属不祥的征兆。

呼啸的风声掩盖了许多作祟的细响,一支箭矢从铁管吹出,直奔三丈地外。

此处离岗哨不远不近,地表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洞窟。因为洞口直通地下河,流经岗哨的底部,所以安排了卫队把守。

细如牛毛的针尖没入守卫的铠甲缝隙,顷刻毒发。射箭的魔物来自射日海天,修为近乎千境,只消一支细箭,在好几名魔族间穿梭,便解决了整支小队。

箭镞上闪烁着蓝到发紫的幽光,见血封喉,似与他体表渗出的毒液露滴同源。

中箭的剑冢守卫们僵立片刻,摇摇欲坠。远方的哨兵发现了异常,定睛一看,又见他们稳住了身形,仿佛无事发生。

在哨兵看不见的角度,守卫们早已毙命。支撑着他们的是一道道黄符,在他们生机断灭的霎那,就接管了他们的躯壳。

守卫们继续按照巡逻的路线前进,除了步伐有点僵硬外,并无异状。

哨兵本想多观察一会儿,旁边的同僚打了个哈欠,说起往年传情节的牌局。此言引发了哨兵的伤心事,他立即放下千里镜,加入了闲谈。

趁此机会,一群白影像发灰的云,簇拥着当中的射箭血修,悄然渗入了洞口。同样的分队不止一支,他们从多个方向,多条路线,迅速向岗哨内部推进。

现在,正好是庆典最热闹的时段。

为沉音剑冢收关的两大族系,分别是天鹿与游鳞,刚好负责岗哨的地上与地下部分。

天鹿族的长老亲自来到岗哨顶层,环顾四野。魔族的年轻人多数不服管教,见他来了,才端正站姿。

还有几个小辈他来了仍不安分,上半人身挺直着背,下半鹿身的四条腿你绊我、我绊你,跃跃欲试地相扑,宽大的翅膀也不收好,总想压伙伴一头。

长老看得眼皮直跳,呵斥道:“混账!另外三家的鼠辈都要骑到咱头上拉屎了,你们还搁这耍小性儿?活腻歪了是吧!”

小辈们不服气地顶嘴:“他们哪里来了?守了七月夜,一个影子都没见到!不如放我们回去过节。”

“就是,他们来打沉音剑冢?失心疯了不成。咱们随便挑一个出去,都能杀得他们找不着北……哎呀!”

长老怒不可遏,头上陡然显出了一对盘根错节的鹿角,闪身一撞,把不知好歹的小辈顶飞出去,接连撞翻了好几个狐朋狗友。

长老指着他们说:“过节过节,一天天的就惦记过节!这些年来,另三家背地里不知搞了多少阴招,你们倒好,还活在爹娘讲的故事里吧?沉音剑冢是风光,咱们是四大魔域第一,可是另三家联起手来,你们——你们到底懂不懂?”

小辈挣扎着起身,一条腿险些折了,气得满脸通红。

不过,正当他想反驳时,忽然发现了什么,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的伙伴们和他一样,齐刷刷盯着长老身后,皇都的方向。

长老隐约感觉不妙,犹当他们捣鬼,问:“看哪儿呢你们?眼珠子都长歪了??”

“长、长老,你看……”

几名小辈喃喃地说,“宫城的篝火好像……灭了!”

此言一出,几名哨兵同时调转千里镜的方向,朝宫城看去。夜幕尽头,那一抹暗红的光晕的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可是片刻过后,那里的火光骤然高涨,好像发生了什么。

长老缓缓回头,望向天际。

他苍老的面上浮现出了凝重,在他发号施令的前一刻,熊熊气浪从地底爆发,一层层顶碎了岗哨。

轰然剧震,驻地塌陷。爆炸接连不断,滚滚的黑烟涌出裂隙,许多被烈焰吞噬的身躯挣扎爬出,痛苦地翻滚。

恐怖的是,一张张黄符紧随其后,飞出地底。火焰包裹的魔物被符箓贴上,最后动弹了几下,统一站起身来。

尸体被焚烧的焦臭味弥漫在空中,这些死者又“活”了。与此同时,地下发出了激烈的搏斗声。贴符的活尸们全身烈火未息,转头又钻入地下,陷进无休止的厮杀中。

半刻钟后,一道遁光停在上空。

一袭黑影立在高处,外袍的领口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淡漠的眉眼,衬着苍白肤色,泾渭分明。

此人衣衫猎猎,两手空空,脚下似无凭无靠,唯有细微的银光闪动。但他周身的煞气肆意席卷,无声出现,却谁也无法忽略。

他垂眸视下,稍微皱了下眉。

不过是几炷香的时间,岗哨已彻底沦陷。

下方的废墟如同炼狱,火光和浓烟时不时引发新一轮爆炸。到处是血泥和肉浆,因魔族的生机过于强悍,还在不停地蠕动。

而在废墟顶部,无数头颅堆成了山。那些脑袋没有一颗是完好的,基本上是原主变成了活尸后,战斗到无法行动,才被枭首堆积在此。

首级山顶,用长枪挂着一颗格外硕大的头。

裴响双目一虚,发现是一张老人的面孔,头顶本有一对雄赳赳、气昂昂的鹿角,现被齐根削去,当成了战利品。

裴响缓缓降落,与地面维持着一定距离。

虽然眼前的景象仿佛敌人已经离开了,但他对杀意和危险的直觉越来越强,几乎触痛了灵台枷的伤口。剑修不动声色,实则令“花谕”扩散开去。

细密的银丝如涓涓细流,迅速下渗。裴响与之同生共感,见其所见,闻其所闻。

废墟的地下,比地上可怕千百倍。

游鳞族多为半人半鱼,把守着此间的地下河。魔族习惯借地下河行动,所以岗哨的地下部分更为辽阔,是众多河流的交汇之处。

此时的河水,已经不止是原先的暗红色了。

河面几乎停止流淌,因为分不清是人还是鱼的残躯混杂其中。脏腑填满了肉身的间隙,令方圆一里内的河流变成了浓汤。鱼鳞闪烁着阴冷的幽光,被残肢断臂裹挟着,缓缓漾动。

对危险的预兆陡然强烈,裴响在抽回思绪的刹那,发动了“夜游诀”。

一道黄符和一根毒针,同时擦着他飞过。黄符没有贴到,失去法力,飘飘然掉在地上。毒针却一击不中,立刻调转,又从刁钻的角度刺向裴响。

可是这回,毒针不听主人的使唤了。

藏在洞窟里的射箭血修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的本命武器突然不再受控。他愣了一下,确认身家性命俱挂其上的宝贝真失联后,满头大汗。

一滴滴蓝到发紫的毒露沁出他的额角,旁边的尸修问:“怎么了大人?”

射箭的血修深陷在恐惧之中,尝试唤回自己的箭。

可在外人看来,他好像呆住了一般,双目无神。

尸修忍不住又问:“大人,你听得见我说话吗大人?”

他伸手到血修面前晃了晃,不料此举激怒了本就惊慌的血修。血修“啪”地打开他,喃喃自语:“是不是我刚才耗费太多法力了……一定是,一定是!”

在他甩手的时候,一滴毒露溅到了尸修身上。

蓝紫色的液滴一闪而逝,尸修被白袍裹得严严实实,并未在意。他抱怨道:“你发什么癫,不打敌人打战友,真当我们折仙浮屠需要带你们一块儿吗?你……唔,唔嗯!”

刚才被毒露溅到的地方,漫开大片瘢痕。从它的落点往外扩散,不论是衣物还是□□,全部迅速地糜烂。

尸修试图祭出保命的法器,可惜晚了。其他尸修都没想到,血修会对同伴动手,本欲一拥而上,血修说:“站住!我全身都是毒,敢碰我一下,你们一个都别想逃!”

他是在场的魔物里境界最高的,直逼千境。尸修们皆被震慑,下一刻,就见血修的手按在刚才死去的尸修身上,吸出丝丝缕缕的血雾。

霎时间,血修身上的毒露幽微一闪,更鲜艳了。

他重拾了信心,凝神感应本命武器,却在感应到它方位时,惊恐地瞪大双目。

他的毒针就在头顶上?

难道说……

千丝万缕的银线如暴雨降落,把整座洞窟粉碎。这支队伍没发出半点声音,就变成了满地肉块,跟砂石混在一起。

一根血迹斑斑的铁管受到感召,飘出土堆。上面的血液也是蓝紫色的,冒着滋滋毒气,竟把吹针的铁管都腐蚀了。

裴响扫了一眼,确认是垃圾。

他大动干戈,只为引蛇出洞,效果应该不错。

周围的高山坡上,不知何时,聚集了一群群白影。

魔族们嗅到了不祥的气息——是从那个黑衣人身上散发的。明明在他们看来,此人不过是道士里的元婴前期境界,约莫是魔修的千境,并非一方首领。

但危险的感觉说不了谎,此人手里,一定葬送过数不清的魔物性命,是同类的亡魂在发出警告:切不可对他掉以轻心。

每十余名尸修中间,便有一名射日海天的血修助阵。裴响眼风微动,估计共有上千名魔修,个个是魔窟精锐。

剑修冷淡的神情没有变化,血修们齐齐抬手,对他射出箭矢。

然而,这些令射日海天引以为傲的利器,尽数止步于剑修周围,好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

魔修们屏息凝神,注视着那道黑衣身影,只见他指尖轻动,漫天的锋芒全部掉头,从哪来到哪去,以快上数倍的速度“物归原主”了。

看似很简单的一招,杀伤力却极强。血修们都不敢相信,从小以心头血饲养的本命武器会倒戈。

他们连躲也不知躲去哪儿,顷刻折损了大半,只有少数反应过来了拉同伴垫背的,让尸修当了替死鬼。

而在魔修环伺的中心,黑衣青年将手虚握,置于身前。

从他的掌心,一柄仙剑向外延伸,好似由四面八方的银丝汇聚而来。剑身破碎,在夜色中细细地闪烁,如一笔波光粼粼的湖面。

尸修们纷纷道不好:“快,结阵!”

全体尸修合力,将尚能使用的活尸召动,围攻剑修。他们说到底并没有所谓的阵法,不过是靠尸山尸海,压倒性地作战。

当敌方的数量众多时,只要不与他们太过悬殊,他们总是能愈战愈勇。尤其在先手突袭,杀对方一个猝不及防的时候,尸修向来能借力打力。

但现在的状况,令尸修们颇感棘手。敌方只有一个人——居然只有一个人!

他们没法就地取材了,不得不召唤用过的活尸,出来作战。这些尸体基本上毁损严重,撑不了太久。尸修们活了几百年,今日头回意识到,尸体也该省着点用。

裴响信手挥出剑气,活尸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到被他打成了尸块,再也无法活动。

他在虞渊时,也曾遇见过这样的景象,不过彼时只是一次规模较大的尸修过境罢了。眼下折仙浮屠倾其所有,攻打沉音剑冢,不可能仅仅如此。

裴响非但没有卸下心防,反而更戒备了。

果不其然,见到他这样轻松地解决了尸潮,山坡顶上的魔修却一个没跑。他们全部紧盯着裴响,下一刻,隐约的呼啸声传来。

裴响站在入关的山谷中间,感觉吹面的风不太对劲。

森寒的魔气混在其中,根据其浓度判断,有什么真正骇人的东西来了。

茫茫白影出现在关外地平线上,折仙浮屠倾巢出动!原来踏破岗哨的只是先锋,大部队现在才姗姗来迟。

裴响微眯双眼,黑袍随风漫卷,朱红的发带飘扬其间。他略略扫视,发现杀来的魔族无法计数,一眼望不到头。

剑修无声地吐息一次,生死之际,出奇地平静。

他伸手入怀中,碰到了什么。

那是一份没来得及送出的礼物,本来准备赠予心上人。裴响的神色忽然缓和,有刹那迷惘。他想起了那人的眉眼,粲然的笑意,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他冰冷世界的余温。

面对着铺天盖地的尸修,裴响默默举剑。

尸修们放弃了炼化活尸,一股脑朝他扑来,甚至迎着他的剑尖,主动送命。因为前面这批死了,就可以成为后面那批的活尸,任是天王老子在此,也顶不住无穷无尽的攻势!

不料就在此刻,无数道黑烟掠过天际,奔赴战场。是魔尊亲卫,稳住宫城的局面后,依照军师座下、白衣贵客的指令,全部赶来支援。

与亲卫们一同抵达的,还有其他岗哨的沉音剑冢魔族。他们如百川到海,洪流齐聚,唯独绕开了废墟上的首级山丘,冲向折仙浮屠的阵营。

两军交战,泼墨似的夜色里血光与刀光齐闪。喊杀声震天动地,甚至分不清是敌是友。

裴响在看见援兵的瞬间,便猜到了师兄的预谋。他短暂地怔了一下,眼底闪过诸多情绪,强行按捺住,而后化为遁光,飞掠至尸修后方,直取其主。

擒贼先擒王,折仙魔尊被座下的一百零八名尸童环绕,死气如山。

裴响移行至此,视他上万名族人如无物,一剑破空。尸童们身躯矮小,一个个仿佛花瓶蛹一般,只能蹦跳着前进。但他们穿着花棉袄、虎头鞋,脸上还画着两团猩红,若不是额头贴了血书黄符,就和寻常人家的掌上珠一般。

裴响本以为,尸童是折仙魔尊的马前卒,会冲上来阻拦。没想到,他们都是魔尊的养料,或者说零嘴儿更为恰当——折仙魔尊大手一挥,抓住几只尸童就往口中塞,当场嚼得烂泥一团,再往四处一喷。

“噗——”

凡是被血渣溅到的尸童,无不见风就长。很快,近百名金刚力士环护着魔尊,扑向当空的裴响。

他们“长大成人”后,衣服竟也跟着变,不是变了款式,而是只变了大小,依旧花袄布鞋、双颊晕红,衬着虎背熊腰的体格,对裴响咯咯直笑。

裴响眉峰微蹙,被恶心到了。

他翻手执剑,往下镇去。

剑身自动融化,千万条银丝张开天罗地网,令大地崩裂!

第173章 一百七十三、援兵 世界上最硬的东西是……

白翎将“拂钧”一甩, 振出血迹一线。

剑刃恢复了雪亮,倏地闪烁两下,锋芒变暗。“凉紫”占据了主导, 因为杀得不够尽兴, 发出战栗似的低吟。

白翎环顾四周, 暂且没有新的魔物靠近了。他伸了个懒腰, 道:“好啦, 好啦!我累了!打架的事还是交给他们去做吧, 术业有专攻嘛。”

他口中的“他们”, 自然是顾怜和诸葛悟两位主力军。由于上辈子生活在法治社会,白翎本人又懒, 修仙只图个延年益寿, 所以他从没往降妖伏魔的方面钻研过。

这就导致到了战场上,白翎只能划划水,摸摸鱼。面对非我族类、行事血腥的魔物们,他虽然没什么怜悯之心, 但要他主动出手、砍瓜切菜一样收割活生生的性命,他也不太自在。

幸好有田漪在——此女曾在虞渊中取得不错的名次。她顶在前面,白翎跟在后面,假装很忙的样子。

当有魔物攻上来, 白翎悉数抵挡。他实在没有使剑的章程, 完全乱挥一气, 更多时候在被仙剑带着行动。不过凭着功法,他将魔物的袭击逐一化解,不曾受半点伤害。

田漪不知是他的功法在发挥作用,见自己杀了个三进三出、衣不沾尘,还以为对得起大师姐的教导了, 眼睛越来越亮,面上溅了血迹也浑然不觉。

然而,白翎才偷懒没多久,便被顾怜逮了个正着。

适逢射日魔尊龟缩到盾阵之后,修补他的脖子,场上所有的重箭都改变方向,对准了四名道修。

顾怜见白翎缩在小辈身后,只防守不进攻,额角青筋直跳。他刚想呵斥,就听见“吱嘎吱嘎”的怪响,抬头一看,发现无数枚箭镞正朝着他们闪光。

顾怜冷笑一声,拈指往前一吹,吹出了大片火云,把所有箭矢连同支架、尽数吞没。

白翎见状叫道:“不好!”

“哪里不好?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顾怜转头喝道,不过很快又听见了刚才的怪响。魔物们居然把重箭移开了。

他定睛一看,只见魔物借他的莲台无妄火引燃箭镞之后,转回了沉音剑冢的方向。

顾怜的紫炎破坏力极强,可是魔族用符咒和精钢打造的重箭亦非俗物,被彻底烧坏需要时间。于是他们反过来利用顾怜,用他的紫炎点燃箭镞,再射向宫城。

如此一来,遭殃的可是沉音剑冢了。指不定还会让衣眠以为,顾怜已经叛变到了敌方。

诸葛悟下意识抬手,对着一名操控箭筒的魔修。

可是顾怜在场,他停顿片刻,还是把手放下了,改为用“万怜”挥动剑气,把整座射箭台一分为二。

然而紫炎蔓延的速度更快,白翎说:“不行,这样……”

“我知道这样来不及!你不许讲话了!”顾怜被魔族利用很丢脸,振声打断了他。

白翎气笑道:“哦,那你有什么高招啊?”

“我……”顾怜咬牙四顾,对他一招手道,“过来吧你!”

白翎:“???”

刹那间天旋地转,从顾怜袖中,伸出两缕彩线,细看之下,是从一支拨浪鼓的两侧伸出来的。彩线由缚仙索制成,格外加工过,把白翎捆得结结实实。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离开了地面,连仙剑都带不动他。

顾怜一手抓住拨浪鼓,一手摇动彩线,把白翎整个人旋转了起来。

不远处的诸葛悟看着这一幕,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凝固。他道:“师尊,我们展月一脉的颜面……”

“让死人丢去吧!看招!!!”

顾怜露出狞笑,全然不顾白翎的惨叫声洞穿云霄,把他当成了千钧大摆锤,直挺挺砸在众多的射箭台上!

《喜乐诸天奇经》被开辟了新的用途——既然能极致免伤,便可以主动承伤!当无坚可摧之际,也就意味着无坚不摧。

白翎的世界乱成了一锅粥。

他虽然因修为见涨,恐高不再严重,但被这样挥舞得虎虎生风,还是太要命了。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自己撞上了什么,但凡碰到他的东西,全部顷刻崩碎。

上百架射箭台像是被孩童推倒的积木,在“人肉风火轮”的摧残之下,还未把点燃的箭矢发射,就成了废墟。魔物更是被创得上天入地到处飞,屁滚尿流骂爹咒娘。

顾怜解决完重箭,犹不尽兴。

他眯眼看向敌营深处,那里有重重盾阵,铁索连环,结成一座庞大坚实的堡垒,把紧急续命的射日魔尊护在当中。

白翎短暂落地,砸出了一个人形大坑。

他挣扎着爬出来,虽然全身上下一点伤没有,但刚才一路碾死了好些魔物,他现在浑身魔血,白衣跟进了染缸一般,根本看不出原来颜色了。

白翎第一反应是检查袖子里的暗袋——不幸中的万幸,婚戒没丢。

他这才有心涌起怒火,冲顾怜道:“动手前能不能说一声!把我的重要物品弄丢怎么办?放着暮春不用用我,你以后改称人修吧!也别说自己是化剑流了,以后你就是修真界化人流祖师爷啦!!!”

“吵什么吵——本尊在激发你的潜力,你懂吗?放眼天下也只有我能激发了。趁裴响不在,再来!”

顾怜杀得过瘾,理直气壮地拉紧彩线,准备突破射日魔尊。

白翎召剑在手,往彩线上割,不料这种改良过的缚仙索好看又实用,连神级仙剑也割不断,保不齐又是老祖的好东西。

诸葛悟和田漪先后赶到,还没拉住白翎,眼前人就没影儿了。

顾怜脚踏紫炎,直冲射日魔尊:“死包子滚出来!我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破铜烂铁硬,还是本尊的流星锤硬!”

白翎问:“难道——不是——我命硬吗???”

轰然巨响,他一头撞上了铜墙铁壁。

在他飞出去同时,一股强悍的灵力注入他四肢百骸,在他体表形成了屏障。顾怜人性未泯,也可能是不信任弟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修为,给他添了一重防护。

不过,魔族营造的堡垒咒文密布,在遭受攻击的霎那,将六七重力道还击了回来。

白翎只觉全身都在发光发热——好像有无数股力量在体内往复,而他是潮头颠簸的轻舟。好在船身坚固,任狂风巨浪也未倾覆,甚至在某个瞬间,白翎像是醍醐灌顶,得到了某种冥冥中的启示。

他把所有力量收归己用,沉寂了片刻之后,尽数释放!

磅礴的灵力爆发升腾,像一轮红日在地面扩张。彩线寸寸断裂,灰飞烟灭,顾怜闪身及时,仍被燎碎了一角紫袍。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衣服缺口,发现不是被“燎”的,而是被消去了——好像被无形画笔从此世抹除,灰飞烟灭都不算,因为没留下任何痕迹。

三宝属性灵力,修真界最玄的一种。

顾怜看向灵潮外泄的中心,那里已经被夷为平地。什么射日魔尊、巨盾堡垒,全不见了。

地面上覆盖着血肉和金属,因所受冲击过强,均匀地混合在一起。脚踩上去,像踩在厚重的雪地里一般,簌簌作响。脚一边下限,污血一边从钢铁碎片的缝隙里涌出来。

幸存的魔物四散奔逃,头也不回。

恐怕从即刻起,射日海天的名头就要从魔域大地上抹去了。他家的九成精锐殁于一场战役,全力一搏的后果,是满盘皆输。

滚滚烟尘缭绕,一具人影从高空跌落。

顾怜、诸葛悟、田漪三人同时化作遁光,前去接住了白翎。青年眉宇舒展,面色莹润,整个人焕然一新,好像回炉重造了一般。

无色的灵力包裹着他,形成一层隐隐的玉质隔膜,是灵光外显、将入化神的征兆。

顾怜困惑道:“他已经陷在瓶颈了,为何不能突破?”

诸葛悟说:“这个啊……师尊,我们先带阿翎回去找小裴吧。若他不在,阿翎恐怕会一直停步不前。”

田漪担忧地问:“可是,找裴师弟有用吗?白师兄他、他不睁眼啊,他那个功法,难道能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呃……修炼?”

诸葛悟:“……”

顾怜皱眉道:“真是的,不让他们苟且的时候,他们一日千里;现在大家都盼着他们苟且了,反倒扭扭捏捏!天道论迹不论心,干脆把他带回去,按着他跟裴响拜堂算了!”

诸葛悟:“………………”

“冲玄你眉心长东西了吗,一直捏来捏去不讲话作甚?”顾怜很不客气地招呼道,“我说的有何问题?想当初你假结侣欺瞒天道,差点就成了。你那功法的要求是‘遍历诸情’,可以用结侣表态,白翎的难道不行么。他不也是要情情爱爱的才能进境?”

诸葛悟低吟道:“师尊……先不谈论这个了。弟子谨以为,阿翎的功法要求并非如此简单。”

“是啊梦微道君,呵呵呵呵……”知晓内幕的田漪尴尬摆手,道,“咱们先回宫城?”

她话音刚落,天际陡然放亮,正是皇都的方向。三人皆心里一沉,不知又出了什么变故。

再看白翎,如一片鸿毛轻飘飘地浮在空中。他的每一根发丝都在随风摇曳,衬着月色洗过似的脸,清丽皎洁。

总之不像性命垂危的样子,带着走也无妨。顾怜大袖一挥,把弟子塞进了芥子袋。

三道遁光倏忽不停,赶赴皇都,隔着老远便看见,大片白花花的东西在围攻城墙,竟然是好些骨架,骨头越完整,就越灵活,也越能作战。

田漪惊讶道:“借骨西山的魔物怎会出现在这里?”

“我说他家老巢怎么不堪一击……原来是偷天换日,大头都跑这儿来了!”顾怜咬牙切齿,立时俯冲下去。剑轮在他背后展开,射出无穷尽的剑影,呼啸的灵力伴随紫炎,连城墙带白骨,一股脑爆破轰碎。

田漪却紧盯前方,道:“那是……什么?”

浓重的乌云盘旋在宫城上方,因为黑里发红,红里透紫,在夜幕中格外醒目。巨大的漩涡成型,雷电在其间时隐时现,酝酿着足可灭世的风暴。

但若仔细观察,可以发现怪异之处——雷电并没有攻击意图,只在云端腾跃。作为天道的意志,那显然不是雷劫之类,而是某种更崇高的指示。

诸葛悟道:“阳关,将现世了。”

田漪大吃一惊,问:“怎么在这时候?魔尊演化的往事里,并没有电闪雷鸣的景象啊!”

“因为现在有太多活物,聚集在阳关地表,或许会扰动彼方。所以天道发出警告,恐吓众生退避。”

诸葛悟轻叹一声,欲动身前往王殿。不过恰在此时,乌云漩涡下方,飞出两道身形。他们在空中激烈交锋数十次,爆发出不断的鸣声和气浪,短暂分开,又杀在一处。

其中那个红发黑甲的高大男子,自然是沉音魔尊衣眠。他的对手则是一具华服骷髅,乃是借骨西山的首领。

如今的衣眠已经能单手持刀,随意一挥间,刀光如满月。兵器依然是两千年前那把,刀身伤痕累累,无不是战绩与勋章。

他的对手不断发出娇笑,笑声凄厉,在整座宫城的上空回响。借骨魔尊,也称蚀骨夫人,最擅长攻克敌人的心防,从而窃取骨殖,复刻对方。

她不仅用言语刺激衣眠,还让全皇都的魔物们都能听到:“多年不见了沉音,午夜梦回之际,可曾有想起本宫?”

“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啧啧啧,没有妹妹在,什么都做不成吗?真是失败啊哈哈哈哈哈!”

“本宫今日便卸你铁甲,拆你骨骼,取你元阳,助大道功成!休要作无谓的挣扎了沉音——天下谁人不知,你小子快三千岁了还是个——”

“雏”字没说出口,衣眠终于忍无可忍,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虽说魔修不分男女、不分人畜、什么都不分,但当众被异性指出这种事,还是令他怒不可遏。

此番对话落入了顾怜的耳朵,他掠回诸葛悟身边,指着借骨魔尊喝道:“当众谈论此等私密,有伤风化,好不要脸!淫_魔看剑!!!”

他把和衣眠的新仇旧怨抛到脑后,赶去助阵了。

临行前,顾怜还把一物搬出来,往诸葛悟手里一放,然后才头也不回地消失。

诸葛悟一看,此物正是白翎。

他端着个大活人,有碍行动,又怕把师弟存入芥子袋的话,万一他醒了急需破境,会受困袋中。

于是诸葛悟把白翎递给田漪,说:“劳你一趟,送阿翎到小裴身边。”

他掐了个护身符,置于田漪身上,另嘱咐道:“若是护身符失效,可以稍微效仿我家师尊。拜托了!”

田漪:“哎?效仿梦微道君……拿白师兄挡刀吗??”

话还没问完,眼前已经空了。诸葛悟赶赴失陷的城关,加入战局。

好在白翎能自然漂浮,无需田漪托着。女修左顾右盼,实在不知去哪儿,只好掏出玉牌,联系徐景。

少顷,玉牌显示了几个模糊的字:“打完……回……路上!”

田漪注入灵力,可是之前的作战消耗太大,她差点御剑都御不稳了。

偏偏在这时,几名骨修发现了她。道修对魔修的吸引力是最强的,他们中止对敌方魔物的袭击,转向田漪。

田漪的身上亮起一道符文,正是诸葛悟刚留的护身符。

按理说,护身符能够抵挡与他同境界修士的全力一击,但骨修们多人同时出手,持续不断发力,护身符很快开始闪烁,即将失效。

田漪咬牙分化剑影,因灵力见底,只能化出十二把。她一手扯着白翎,一手挥动仙剑,试图离开此地。

突然“喀拉”一声,一截指骨被剥离皮肉,离开了她!

十指连心,痛彻心扉。女修脸色煞白,嘴唇咬出了血。

一道遁光出现在远方,徐景高呼道:“看这里——”

田漪眼睛一亮,想去跟他汇合,脚却下陷。她的脚掌骨也在被撕扯,已经无力御剑了。

最后关头,田漪把白翎扔了出去。

她血淋淋的手攥紧玉牌,看了眼驾鹤一脉同门的名字,来不及说更多话,赶在其他骨头被拆出躯壳前,释放了所有剑影。

徐景目睹了这一幕,本来因重逢而满是喜悦的脸上,瞬间罩满恐惧。

他呆住了,视野里爆发冲天烟尘。十余名骨修被洞穿在地,刚拆出的骨头七零八落,掉在他们脚边。

浓烟掩盖了一切,田漪的残躯落入其中,没发出一点声音。

徐景张了张口,说不出任何话。

不止是因为强烈的冲击失语了,而是整座沉音剑冢都陷入了寂静——

衣眠发动了最强悍的招式,无形的领域扩张开去,所到之处,万籁俱寂。

沉音魔尊,之所以称为“沉音”!

众生总是小看失聪的影响,殊不知习惯了五感俱全之后,骤然掉进彻底的安静,是何等毛骨悚然、如坐针毡之感。

种种幻听会随之而起,更别提许多强大法术的实施,离不开口诀。在天地皆默之际,也被一同封禁了。

徐景瞪着田漪掉下去的地方,忽然,看见那里动了一下。

烟云深处,像有什么掠过。

他揉揉眼,以为是错觉,下一刻遁光袭出,停在他面前。

来人也是一名年轻女修,身穿蓬莱一脉的行医道服,脚下踩着一柄寒光赫赫的仙剑,御剑的架势居然不输于剑修。

她左手抱着浑身是血的田漪,右手结印,按在她伤处。

碧绿的灵光游走而入,皮开肉绽的伤口迅速愈合,堪称是活死人、肉白骨。

徐景犹显呆滞,觉得她很眼熟,但反应不过来。

唐棠扫他一眼,见没有外伤,把从鬼门关捞回来的田漪交给他,然后翻过面朝下飘着的白翎,给青年搭脉。

唐棠凝神片刻,查不出所以然。

她对徐景板起脸,端出一副冷淡蹙眉的神色,又恢复正常,面露疑惑。

徐景想“啊?”一嗓子,后知后觉地发现出不了声了。

周围安静得可怕,风吹草动,却没有风声。

唐棠见他不懂,横着手往脖子上抹,假装是个自戕狂魔。

这下徐景懂了,连忙往身后指,向她表示:裴响在那边!

不料,女修露出了焦躁的神色。

她连口型带比划,徐景艰难地辨认着,同样做口型道:“你的意思是……还有别的援兵,往裴老弟那边去了?别的援兵是……跟他有很大梁子的那个——濯缨道君?贾济?!!”

第174章 一百七十四、阳关 塔塔开!

漆黑的天宇中, 出现了两道不断碰撞的遁光。

他们从与折仙浮屠的战场袭来,转眼掠过万顷荒原。彼方的厮杀已接近尾声,因为另一名剑修从天而降, 把袭击折仙魔尊的剑修捅了个对穿。

彼时的魔物们还以为, 上苍眷顾, 天降正义之士。

不料黑衣剑修被刺穿心脏之后, 不仅没死, 还令修为暴涨, 反手将来人的首级也一剑削落。

新来的剑修一袭赭袍金冠, 脑袋离开了脖颈,犹在狂笑。他的头颅转眼间飞回颈上, 与黑衣剑修同样, 受重伤后反倒法力大增,荡平了好些尸童。

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人似敌非敌,似友非友, 时而战在一处,招招奔着致命去,时而砍杀魔物,很快杀得血流成河。

不仅他们自身受伤可令境界陡升, 当魔物死在他们剑下, 也会源源不绝地供给法力。

尸修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魔门尚要凭借些许外物, 尸体也好鲜血也罢,不论阴魂抑或蛊毒,总该有点倚仗。这两人身为道修,却只要全力拼杀,战场之上, 不管是他们还是魔物负伤,皆可使他们变强。

战局迅速明朗。

折仙魔尊别无他法,甚至亲手诛杀了几名座下干将,用他们的尸体充当傀儡。然而,他面对的是当世两名修《太上迢迢密文》的佼佼者——兼有先天剑骨,履杀剑流之道,与当年的斩月仙师如出一辙。

最后,裴响一剑刺碎了魔尊的丹元,致其毙命。贾济没抢到这致命一击,怒极而啸,再度攻向裴响。

裴响懒得理会此人,只欲寻师兄汇合。

他不知怎的,心跳极快,好像白翎那边出事了一般。

于是残局交由魔尊亲卫收场,裴响带着徐景返回皇都。贾济紧随其后,不依不饶,他高裴响一个境界,一时甩脱不得。

裴响终于被激怒,让徐景先行返回,他随后就到。

徐景本不放心,但恰好收到田漪的玉牌传讯,遂不作耽搁,独自赶回皇都。

没想到现在一看,裴响竟与贾济打了一路,连化为遁光在空中飞掠的时候,都在不停地交手。

贾济身为化神前期修士,奈何不了元婴前期的裴响,颜面大跌。

两人在虞渊时便有深厚的过节,一百来年过去,贾济本以为自己已经能高枕无忧了,不料今日再见,对方还是目下无尘的老样子,看得他火冒三丈。

当初不把他放在眼里、我行我素到令人生厌的小子,偏偏让贾济相形见绌,不得不承认自己再怎么效仿老祖、都不如他真正传人的事实。贾济恨得牙都快咬碎了,结果裴响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师兄,跑去刺杀展月。

犯下如此欺师灭祖的重罪,任他如何的天赋异禀、千年一见,也该永世不得翻身,一辈子烂在笑忘门——百年前的贾济为此事乐得合不拢嘴,恨不能就地把盏,豪饮一番。

然而好事不止一桩,喜讯接二连三:他当选道君的最大阻碍——渡尘真人诸葛悟,也在一夕之间半身堕魔,被沉音魔尊抓去魔域了。

那一夜,堪称濯缨真人贾济的鸿运当头之夜。

过了那夜后,他摇身一变,成为了濯缨道君。展月老祖的传人算是完犊子了,而他重整旗鼓,离展月更近一步,每日过得神清气爽、得意洋洋。

只可惜好景不长,如此神仙日子,仅持续了百载。

贾济虽然知晓,自家师门、亦即太徵一脉,暗中扶植神教新派,与是非道君作对,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太徵会直接叛出道场,在南方开辟了一片新天地。

而且,她的锋芒直指展月,导致贾济同被打为乱党。

他好不容易从旧派的围剿里逃出生天,惊觉自己数百年来,一直被师长蒙在鼓里——没一个人告诉他内斗的真相!

换句话说,即便贾济已经高居道君之位了,在太徵一脉,依然只是个负责冲锋的阵前卒。他长久憋闷的怨气,今朝统统释放。

金铁相击,一触及分。

剑锋爆发出耀眼的火花后,刚震开距离的两名剑修,再度战在一处。

贾济本就阴鸷的面孔,愈发扭曲。他喝道:“区区元婴期小儿,也敢在本尊剑下叫嚣?!”

裴响不语,手中时而是一柄粼粼碎剑,时而是千道熠熠银丝,进攻的章法分毫不乱。“花谕”也认出了旧仇人,发出不悦的沉吟。

裴响越冷静,显得贾济越滑稽。

贾济勃然大怒,道:“你们三代个个好手段,看着光风霁月,实际上左右逢源啊!说,你裴家是不是仗着有几个臭钱,贿赂到道场里来了?天杀的漱玉,连同她师尊驾鹤,拿着是非的鸡毛当令箭,对我穷追猛赶!若非本尊修为高深,还真要折在她们手上了——岂有此理?!”

裴响闻言,依然无话。

贾济每吐出一个字,他都能循机挥出十余道剑气,待贾济说完,那身赭红色的法衣微光隐隐,快遭不住了。

再看裴响,短暂地停手片刻,不是因贾济所言产生了什么感想,而是在记林暗的人情。

贾济怒火滔天,仰头长啸。他把仙剑“方虹”竖在身前,口中念念有词。

裴响知道他要使出看家法门了,并未轻敌,立即将剑气布满身前,形成格挡之势。

然而此时,比原本夜色更深重的黑暗,蔓延过他们上空。

贾济一愣,发觉自己的法咒中断了,杀招也中道崩殂。他的嘴皮子再怎么磨蹭,都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沉音魔尊衣眠,张开了他的领域。

身为当代唯一的万境魔修,他的修为在化神期之上,能与太徵并肩。但如潮水般的白骨围攻宫城,放眼望去,一片森然。

裴响发现了白翎,瞬间掠至近前。

他满身煞气未散,仿佛从炼狱里走出,却在靠近师兄时归宁。“花谕”亦散作银丝,温柔地缠上白翎躯干,全然不复刚才令地崩山摧的锋锐。

裴响紧盯师兄,意识到了白翎正欲进境。他尝试向白翎伸手,却让旁边的徐景和唐棠一惊。

徐景指着裴响的胳膊,表情囊括了所有想说的话:你也?!

唐棠比划得飞快:你们都要找个地方静修!现在,立刻,马上!

煞气散去,显出裴响体表精纯的灵力。他刚才被贾济多次重创,也将步入元婴后期,凝成元婴法相了。

黑衣剑修不在意地扫了自身一眼,做口型道:我留下来。你们带他离开,去地底下。师尊说那是灵气最浓处,好助师兄进境。

徐景惊讶道:地底?你的意思是,我们几个先去阳关?

他环顾四周,入眼的尽是白骨,哭丧着脸道:不成吧……

唐棠问:你们知晓阳关的具体所在?

这一问,让两名青年沉默了。

根据顾怜的见闻,他们只知阳关恰恰在宫城下方,却不知到底该从何进入。

裴响回望高空,仿佛在思考现在去问衣眠可不可行。

一柄剑突然从背后袭来,徐景唐棠同时张口:

当心!

他们没发出声音,不过裴响的预感刹那示警,他稍一侧头,剑锋擦着面颊而过,寒光映在眉睫。

“花谕”凭空成型,格住此剑。果不其然,又是贾济!

赭衣金冠的剑修明知杀不死裴响,可是一见到他,新仇旧恨便涌上心头,不报不快。

唐棠持剑指他:濯缨道君,请牢记您来此的使命,切勿公报私仇!

贾济没耐心读人唇语,皱眉瞥她一眼,道:你待怎地?!

他虚晃一招,猛地抓住了空中漂浮的白翎,闪身移开。裴响双目泛寒,银丝若游龙追袭,几度将贾济刺穿。

贾济毫不在意,把剑横在了白翎项上。

他冲裴响露出挑衅的神色,满面猖狂:本尊杀不死你,难道还杀不死你师兄?听说你们师兄弟手足情深啊,他修的可不是《太上迢迢密文》吧!哈哈哈哈——嗯?

男子脸色变了。

因为他一剑下去,本该把挟持的白衣青年斩首,但不知为何,砍了个空。

贾济不敢置信,以为自己生出了错觉。他再度横剑,不过已失去了机会——

一只灵力凝成的巨手从背后张开,把他捏在掌心。与此同时,无数银丝窸窸窣窣地游走在贾济身上,将他的四肢捆了个结结实实。

徐景面露惊喜,猛摇扶着的田漪,想把她叫醒一起见证眼前的一幕:裴响凝婴了!

庞大的元婴法身冉冉升起,俨然是以灵力塑就的、千百倍大小的裴响。

他本体飞身在外,接住白翎,头也不回地掠到唐棠和徐景面前,身后的法相则将拳一攥,血浆碎骨从指缝迸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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