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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60(1 / 2)

第151章 一百五十一、偷渡 去魔域当黑户咯-v……

此言一出, 并不能对裴响起到开解的作用,恰恰相反,他更说不出口了。

剑修身披缁麻斗篷, 宽松的兜帽堆在领口, 本就略略遮住了下巴尖, 被他往上一拉, 把下半张脸全藏了进去, 传出模糊的抗拒:“师兄, 算了吧。”

“这不能算了!这怎么能算了!!”

白翎气他阵前反水, 扑过去要把师弟剥出来亮相。两人这一打闹,骡车可承受不住, 前面的骡子发出一记嘶鸣, 趔趄两步。

诸葛悟还是那句话:“阿翎……”

白翎却专心致志地教育着师弟:“理越辩越明,对抗顾怜需要我们每个人手拉手共同努力!”

顾怜瞬间奓了毛:“没良心的,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

诸葛悟道:“师尊……”

“别喊我师尊!你说说你这大师兄是怎么当的?我不就闭关了一阵子吗,他俩怎么就好上了?!”

顾怜一边翻旧账, 数落诸葛悟失察渎职,一边勒令白翎不许再趴在裴响身上了,幕天席地毫无体统可言。

这厢忙煞了梦微道君,那厢两位真人却不亦乐乎。

白翎本来生气, 不过跟师弟滚在一处后, 见他还是和当年一样、任自己搓扁揉圆, 被这样一个性情冰冷的人体贴着,火气自然是无影无踪。

白翎甚至在师尊眼皮子底下心猿意马,偷偷冲裴响眨眼睛。

裴响面泛薄红,把两眼闭上,不肯看他。

白翎好笑地偏过头, 对着银铃打商量:“拜托,能不能讲点道理?师尊,我和阿响好上了难道不是——”

“住口!!!”顾怜的声音变了调。他隐隐猜到了白翎想说的话。

诸葛悟却问:“难道不是什么?”

“难道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吗。”白翎笑嘻嘻地一摊手,彻底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顾怜刹那间安静如鸡。

诸葛悟则十分困惑,道:“上梁不正……居然与我有关?”

“这上梁说的不是你啦,师兄。阿响你拽我干嘛?早该让师兄了解了解,他在咱们门派里是个什么处境了。”白翎忍笑道,“上梁当然是咱们亲爱的师尊啊。哦,还有师祖他老人家!”

顾怜:“白翎!!!”

银铃里传出一声濒死的惨叫,随后是顾怜指天发誓:“你等着,我的飞剑马上就到!!”

白翎不信他会动真格的,耸耸肩怡然自得。

裴响则默默地坐了起来,观察来处有无剑影。

唯有诸葛悟,半晌无话,仿佛凝固在那头了。

白翎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劝道:“师兄啊,你想开点。毕竟我们师门总共五个人,难免会空出一个。你当那空出来的一个,嗯,好像也不算坏事儿?不过你之前还说,要把我和阿响的事情上报师尊——哈哈哈,没想到吧!”

顾怜简直被他气魔怔了,犹自“逆徒……逆徒……”个不停。

诸葛悟艰难地发出声音:“敢问师尊是与……?”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顾怜立即抢答,似觉得不够撇清关系,连续补充了好几条,“很多年前的事了!很久不见了!他早死透了——”

“所以是师祖对吧。”

诸葛悟叹息一声,道,“这可真是……”

顾怜:“你怎么猜出来的?!!”

白翎嘲笑道:“谁让你说那一堆,傻子都能猜出来啦。怎样啊师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诸葛悟:“我……”

顾怜大叫:“天杀的逆徒!我要宰了你——”

“开玩笑吗道君阁下,刚还说天下兴亡寄托在我们身上,杀了我你救苍生?”白翎知道他看得见,故意摇头晃脑,好一番嘚瑟。

诸葛悟:“你们……”

裴响低声道:“离秘境很近了。”

但他的提醒很快淹没在顾怜的怒声中:“混账!休得有恃无恐——我的飞剑真的要到了!!”

白翎:“来嘛来嘛,天高皇帝远,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打我呀?”

诸葛悟:“唉!!”

渡尘真人的人生阅历算是道场仙友里数一数二的了。

但凡听过他过往传奇的后辈,无不折服于此人面对大起大落的从容与淡然。

可他现在直接退出了银铃会谈。

白翎眨眨眼,道:“师兄?喂喂喂?”

没有回音,他毫不犹豫地推卸责任:“都怪你师尊,师兄他心灵受到了重创!”

顾怜深吸一口气,好悬没吐血。

他咬牙切齿地撂下狠话:“我会永远盯着你们的!”

此话说罢,整只铃铛都震颤不休。

白翎无奈地往后仰头,任风为他梳理头发。他总算缓过一口气,对裴响道:“你说他干嘛不肯放过我们?”

裴响沉默片刻,说:“师兄,你明明知道的。”

“话是这么说嘛——哎呀!”

白翎还想往后仰,顺便抻一抻腰,差点翻倒出去,幸好被一直注目于他的裴响按住了。

白翎无可奈何地嘀咕:“我知道他担心我们。但是一有空就看我们活着没,是不是太焦灼了?他头回当师尊么?”

裴响道:“他上次不得不留守道场,师祖回去后,便似换了个人。这次他离不开新河郡,还是只能让我们走。”

白翎:“……”

白翎不吭声,翻身贴在裴响怀里,满脑袋胡思乱想。

熟悉的暗香令他静下心来,渐觉暮色有异,白翎调整好心情,起身说:“到地方了呀。”

一阵寒鸦的啼声掠过,四周变得阴暗。土路到了尽头,再往前是阴惨惨、寒飒飒的枯木林,一眼望不到边。

骡子不肯动了,一个劲儿地尥蹶子,躁动不安。

白翎跳下车舆,捋了捋骡子的耳朵根,宽慰道:“好啦好啦,回家去吧!”

这驾骡车是他们从一个村子租来的,听某个农夫吹嘘他家的老骡识途,不论多远都能自个儿跑回去。

御剑的遁光难以掩饰,定会被沿途之人瞩目。所以,白翎和裴响把原先的车马卖掉,换了这匹骡子。

现在缰绳一解,骡子还真举起前蹄撒欢,转向村子的方向去了。只剩下白翎和裴响两个,踏入眼前的秘境。

所谓秘境,说到底是老祖布下的迷障,分隔两界。

裴响有在虞渊厮杀伏魔的经历,白翎却是头回进入没有开放的秘境——也就是最真实的迷障里。

此间瘴气横生,遏止了灵魔两气,不论是道修还是魔修,进来后皆会感到脉象凝滞,提不起力。

更别提御剑赶路了,想也别想。就算天皇老子来这儿,都得老老实实徒步。

白翎环顾四周,捏了个“明目诀”。

不愧是展月的手笔,他才进来没一会儿,便认不出来时路了。

幸好有法诀加持,他视物不受阻碍,只见高大的枯树张牙舞爪,连树干都是扭曲的,似欲择人而噬。

林间无路,他们不停地挥剑砍削,才勉强开辟出一条通道来。周围实在安静,偶尔才有寒鸦的怪叫,更添森然清幽。

白翎忍不住道:“要是顾怜现在冒出来吵吵,我肯定不会怪他的。”

裴响却停下了步伐。他凝神感应片刻,银灰色的流沙缭绕浮现,在他手中凝成一柄波光粼粼的碎剑。

他道:“师尊没来,别的来了。师兄,站在我身后。”

第152章 一百五十二、汇合 展月一脉三缺一(?……

白翎乐得清闲, 听话地躲到了裴响后面。

其实最不需要保护的就是他了,因为除非有大乘期及以上的修士在场,不然凭他的功法, 受不到一点儿伤。

可是谁让他有一位把他捧在手心里的师弟呢?

白翎明知有危险迫近, 还是忍不住走了神。他们人在这阴云笼罩的枯树林中, 白翎的心思却跑到了九霄云外。

裴响翻手握紧“花谕”的剑柄, 凝眉戒备。

白翎冷不丁问:“阿响有喜欢的花吗?”

裴响:“……什么?”

一支暗箭射来, 箭簇冒着滋滋的鬼火, 被裴响精准劈落。与此同时, 碎剑融出几缕长丝,绵延而去, 在重重树影后扎穿了什么, 响起隐约的哀嚎。

白翎说:“你回答就好了嘛。”

裴响:“……”

裴响道:“桃花,白玉兰,都可以。”

“不错!粉粉白白的氛围很合适。”白翎捏着下巴思索,顺便侧身避开了一枚飞镖, 眼睛一亮,又问,“喜欢什么饮品呢?我们好像都不爱喝酒,果汁怎么样?”

“花谕”闪电般掉准矛头, 刺向飞镖的来处。

第二声惨叫响起,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负伤遁走了。

裴响对师兄的提问毫无头绪, 不过早已习惯了他天马行空的思路,并不多问,一板一眼地答道:“洛东春日的桃酿,我儿时历年过冬的期许……师兄也喝过的。”

“唔,好像就是喝了这个, 酒壮本来就不怂的人胆,我才冒冒失失跑去见你……阿响还记得呀。”

白翎双眼微弯,再想起他刚才回答的“桃花”与“白玉兰”,都和二人初见相关。

白翎心软得一塌糊涂,这次不等第三个暗中作祟之人打扰他们,他先一步锁定了杀意腾腾之地,信手打出灵力。

数百年高龄的枯树“夸嚓”倒了四五棵,连带着下方的地洞塌陷,藏在里面的家伙惊呼一声,仓皇逃窜。

但没跑出去几步,便被应声而至的“花谕”一线穿心,倒毙身亡。

裴响看一眼远处的尸体,看一眼面前含情脉脉的师兄。

他最后还是违背了百年来刀尖舔血的习惯,选择先配合师兄调情,道:“想起来后,不可能再忘了。”

白翎双手捧心,凑近他问:“那场地呢?阿响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地方?海边,山上,时间也很重要——春夏秋冬各有各的好,你最喜欢什么时候呀?”

裴响终于忍不住道:“师兄问这些做什么?”

“当然是在筹划很重要的事情。”白翎一脸坦然,抓住他袖子摇晃,“快说呀!”

“花林里,高塔上,钟楼,河中……都喜欢。都很好。”裴响顿了顿,眼底微光闪烁,头回产生了一种迫切想知道答案的心思,直言道,“师兄筹划的是……我们的……”

他双目渐睁,素来黑沉沉的双瞳里亮起一对光点,怔怔地望着眼前人,情不自禁地上前半步,又克制住。

白翎适时用指尖点在他唇上,道:“嘘——这种事是惊喜,不能先说出来!”

“但、但是师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能不能——”裴响难得的语无伦次,卡了一下壳,才道,“如果你真有那等打算,我即刻传书回家,敬告族中长辈,着手备礼!”

“等等等等!你都说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应该由我们自己拿主意呀,我不想按照老一套,给我点时间琢磨先!”

白翎说罢忽然顿住了,眯起眼自言自语,“话说是不是漏了什么……求婚也该有个仪式吧?”

裴响:“真、真的吗,师兄?”

“啊啊啊都说了要惊喜的呀!阿响,听师兄的话,把你的脑袋瓜转两圈——对的,忘记刚才的话,好吗?师兄再好好想想!”

白翎后知后觉,自己兴奋过头了。被顾怜折腾了这三个月,不仅没让他学会恪守礼法,反倒让他生出“趁跑到了师尊管不到的地方、赶紧把生米煮成熟饭”的冲动来。

思及此,白翎亦以拳掩口轻咳一声,后悔刚才嘴巴没把住门。

现在师弟双眼圆睁,一眼不错地望着他,眼里闪烁的不知是清光还是泪花,把白翎看得大为局促,他猛转身道:“我们去看看尸体身上有没有线索吧!”

“师兄!”

裴响近乎哀求地叫了他一声,闪身到白翎跟前。

白翎二话不说绕过他:“现在谈这个真的太早了啦,我、我也没想好,都怪顾怜,反向催婚第一人啊他!”

“师兄——”裴响亦不知说什么好了,再次挡在他身前。

倒地的“尸体”突然抽了口气,不知修的什么邪术,跳起来就跑。

白翎趁机冲了出去:“给我站住!!”

裴响知他老毛病犯了,勾得人心痒又自个儿退缩,却拿师兄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紧抿薄唇,跟了上来。

白翎这厢已经逮住了偷袭他们的魔修,将其摁倒在地,道:“兄台贵姓啊?我们无冤无仇,老实交代你受谁指使来的,我可以放你一马。”

“无、无人指使!”魔修梗起脖子。

“哟呵,嘴还挺硬。那不巧了,我专治嘴硬。”白翎捉住他的胳膊肘,作势要掰。

魔修立刻扯起嗓子大叫:“真的无人指使啊!!!你们被悬赏了!!!”

白翎:“诶?”

这么轻易地松口了,好像真不是奉命行事的。从此人的做法判断,也谈不上专业。

白翎放开他问:“那你说说,谁悬赏的?”

“嘿嘿,猜去吧你!”

不料此人露出贼笑,倏地化成了一团灰雾,不见踪影。

白翎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竟也有遭人耍的一天,还是个小小魔修杂碎——该说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还是魔域的风土人情太精彩了?

身后的裴响幽幽道:“师兄,关于你刚才说的事情……”

“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考虑!”白翎霍然起立,佯装沉思以转移话题,“他们几个都这么菜,确实不像被派来埋伏的。难不成,我们真被悬赏了?”

白翎向裴响介绍过许多“家乡话”,其中就包括“菜”的意思。

裴响见他铁了心下次再谈,眼底光芒缓缓黯淡下去,低声说:“是非无法卜算我们的方位,确实可能,出此昏招。”

“嗯……说起来也该和师兄碰头了。怎么不见他人呢……”

白翎见师弟情绪低落,自知理亏,可是他对婚事有诸多想法,也有极高的要求,因为结侣对象是阿响——

裴响蹙眉垂首,着实伤着心了。

白翎不禁也懊悔起来,嘀咕道:“怎么就没憋住呢?在这种鬼地方说,像什么样子。”

裴响硬邦邦地道:“只要师兄愿意,纵使在刀山火海里也无妨。”

“呸呸呸!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白翎也着急了,直接去捂他嘴巴。裴响任其动作,不过一双眼睛露出来,直直地盯着白翎。原来那点微光不是消失了,而是藏进了他眼深处。

白翎用另一只手,把师弟的眼睛也挡住,心跳总算恢复了正常。

恰在此时,远处有笛声传来。

是一支哀婉的小曲,听来颇为熟悉。其曲调本不忧伤,但细细的笛声传情达意,总是扣人心弦。曲声悠悠地散布在夜空下,连狰狞的树影都悄然变化,仿佛摇曳生姿起来。

正因口头矛盾绊住了脚步的两人同时一怔,循声望去。

白翎道:“是师兄吹的!上次来魔域的时候,你刚复活,他就吹的这首歌喊我们回家。”

裴响点点头,总算和他达成一致,先去与诸葛悟汇合要紧。他们发动身法,飞速移行,反正马上能见到诸葛悟了,不必再在乎灵力被瘴气消耗,快点去见上面才好。

不多时,笛声愈发近了,曲子也到了尾声。赶在最后一个音飘落之前,二人来到一座小山丘。

遥遥望去,魔域的三轮晴月横挂天边。清辉千万里,映出一袭墨蓝法衣,衣上金纹熠熠,随风粼粼。

青年斜背一柄仙剑,白翎和裴响的目光落在其上,皆有些动容。因为他们知道,别人斜背剑或许只是图方便而已,但诸葛悟斜背剑,是因为他曾经有两把仙剑,交叉背在身后。

可是早在他半身堕魔的那天夜里,其中名为“千恨”的剑便折断成了废铁,此后仅余“万怜”。

青年缓缓放下竹笛,温声笑语:“阿翎,小裴。我们终于再见面了。”

江湖故人,一如当年。

第153章 一百五十三、夜聊 大师兄富贵,毋相忘……

“师兄!”

白翎高呼一声, 直冲诸葛悟近前。裴响跟在他后面半尺,待站定了,规矩地拱手行礼:“见过诸葛师兄。”

两人虽表现各异, 但都望着面前的青年, 一时说不出话。

诸葛悟的衣着未变, 通身气度也似旧时翩翩, 唯有额心多了一道血色竖纹, 是堕魔后的印记, 在他清雅的仙风间, 陡然掺入了一丝邪意。

细看之下,青年的眼底流动着隐隐的暗红色, 不复温润澄明。

可他微微含笑, 还是和以前一样道:“你们两个,都长大了很多啊。路途尚远,我们边走边说?”

白翎点点头,看着诸葛悟的魔纹感慨万千。不过他忍住了, 在久别重逢之际,决定重拾师弟的本分,学习一下裴响式的乖巧。

诸葛悟捏动法诀,指尖释放的不再是清透灵力, 而是暗色魔息。三人的脚底忽然塌陷, 却不曾跌落下去, 磅礴黄沙载着他们潜行,转眼来到了地深处。

白翎记得,魔域广阔而缺乏生机,一望无际的荒原铺满魔物的血泥,少数聚落要么在天上, 要么在地下,还可能在水里。

他们百年前去了天上的黑市,这次看诸葛悟引路,仿佛要带他们往下面走。

三人置身于地下河畔,才知他们以前见到的地表,或许只是一层幌子,现在才来到真正的魔域——

偌大的地下溶洞水声湍湍,肉眼可见的分流就有七八支,在千疮百孔的石窟间奔走。

此地的河水并非寻常颜色,和他们曾见过的大姑河一样,是深重的血红。微微的腥气刺激鼻端,白翎嗅了嗅,知道这河水就算不是血,也干净不到哪里去。浓郁的魔气形成一层血雾,笼罩着古艳的长河。

白翎知道裴响对气味敏感,侧目一瞥,果然见师弟已经皱起了眉。

诸葛悟亦关切道:“感觉如何?初来时难以适应,须时刻调动周身灵力。你们先自行调整,免得日后对敌灵脉滞涩,无法及时发招。若生出了什么异状,再告诉我。”

熟悉的谆谆教诲,亲切而不失严谨。白翎见裴响一垂首道:“是,诸葛师兄。”

他也有样学样地点头,煞有介事道:“是,师兄!”

裴响:“……”

诸葛悟:“……”

两人都看着他,一个困惑,一个意外,白翎说:“这是什么反应!我表现得不好吗?”

“太好了阿翎,好到我以为你被小裴夺舍了。幸亏小裴如假包换地在这里,我才放心。”

诸葛悟点到为止,没再说了。显然他还想跟师弟们谈笑,可是太久没见,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一句无意的话戳中他人伤疤。

裴响则保持着沉默。

白翎收敛,诸葛悟克制,而他选择了隐藏。

三人又陷入了安静,白翎道:“不是边走边说嘛?”

诸葛悟苦笑:“坐下来再说吧。”

“这地方能坐?”白翎下意识反问,问完才意识到,这语气太不客气。

诸葛悟却自然而然地说:“你们待会儿便晓得了。”

其实他们在银铃里,已经对话了三个月。彼此的近况一清二楚,可是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才能发现很多声音传递不了的变化。

偏偏是这点细枝末节,成了横亘在当中的隔膜。白翎明知其存在,却想不出破冰的办法,只得是心底叹气,寻思在修真界还体会到了“网友见面”的尴尬,真是造化弄人。

裴响忽然悄悄地碰他手臂,白翎回神,听见诸葛悟亦道:“来了。”

森森的鬼火在血雾里飘摇,倏地闪动,似碰到了什么。一艘古老华丽的航船出现在红河上,像修真界早几百年流行的画舫,在人界被遗忘久矣,却在不见天日的魔域仍盛行着。

航船速度极快,转眼来到近前。原来是一艘五层高的巨船,张灯结彩,鼓乐声声。

满船的烛火点亮了周遭水面,将许多藏在水下的东西惊得四散。火热的氛围像清油般流溢而出,迅速往四周铺陈渲染。

透过从船顶垂下的长绦,白翎依稀瞧见,船舱的一层大厅里酒池肉林,衣香鬓影。

魔族舞姬侧戴着狸猫面具,满身宝石琳琅,红唇、红发、红裙,数不清哪一抹最红。乐师们倾情演奏,身躯和手指都像水草摇摆,琴声、曲声、笑声,听不清哪一片更盛。

画舫靠岸,搭板落地,到站的魔修下船。

他们的头发和眼睛五颜六色,身上遍布魔纹,或左拥右抱言笑晏晏,或一路撞开别的乘客,引发谩骂。

诸葛悟往两个师弟身上各弹了一指,道:“这样便无妨了。”

白翎裴响对视一眼,发现对方都变成了在黑市时乔装改扮的模样。白翎本就偏浅的棕发成了云霞似的淡粉,好在衣服没给他变成异性款式;裴响则鬓生一缕霜发,与黑发泾渭分明,但全都束在脑后,被他的银纹朱缎扎着。

两人想起之前那魔修说的“悬赏”,一个戴起了幕篱,一个拉高袍领,跟随诸葛悟登上游船。

门有门童,船也有检票的小厮。

诸葛悟出示了一枚令牌,头上长满尖刺、原型疑似河豚的小厮立即蹦了起来,喊同僚过来顶班,亲自带三人登上顶层。

白翎好奇地问:“师兄买了‘头等舱’?”

“此谓‘云上厢’,或许与你说的,是同种物事。”诸葛悟缓步前行,沿路为他们介绍,“从这回沉音皇宫,须航行三月夜。此船由焚烧灵石驱动,已属魔域最快。一层是声色犬马之所,歌舞,博.彩,你们两个最好别去,免得被师尊瞧见。二层则是餐馆,路上够你们尝个遍。三层有随船温泉,魔域苦寒,若没有汤浴暖身,实在是了无生趣了。四层是寻常的厢房,下榻之处。”

白翎道:“五层全是‘云上厢’咯?”

“对。”诸葛悟笑了笑,又道,“也不对。”

说话间来到顶层,河豚小厮点头哈腰地拉开门。

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映入眼帘,光是其占地,就和一层的舞池差不多。地上铺着花纹绮艳、柔软厚实的毛毯,当中一具千年古木打造的茶案,细看之下,树竟然是活的,茂密的绿叶覆满屋顶。

若是在人界,房子里种棵树不足为奇。

但这可是魔域!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能移栽绿植,可见“云上厢”的与众不同。

白翎扬眉道:“师兄,你怎么不说‘云上厢’只有一间啊?”

“这么久没见,自然要为你们准备一点惊喜。”诸葛悟屏退小厮,将二人带到客厅对面的露台。

露台墙壁内嵌法阵,把下方的喧闹尽数隔离,变成了遥远朦胧的烟火气。三人围坐,中间燃着篝火,跳动的火焰驱散寒意,连入目的暗红烟波,也被衬出了哀艳之色。

白翎演不下去了,四仰八叉地瘫在躺椅上。

他这一躺下,简直不想再爬起来。以后就着手边的美酒,在这河上晃一辈子,也算不枉此生。

诸葛悟见状低笑,问裴响道:“所以阿翎没变,是么?”

“嗯。”裴响的神色在火光中稍显柔和,轻轻地说,“他不会被改变。”

“小裴却变得太多,我快认不出来了。”诸葛悟无声叹息,道,“好在宝剑锋从磨砺出,愿祸福相依,不负你毕生坎坷。”

“谢诸葛师兄。”

裴响话还是少,可是犹豫了一下,将一只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也放松下来。

白翎不禁调笑:“你呀你——阿响,上次我们仨聊天,你可是两手都抱着膝盖的。那副样子,唉呀——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谁都不理!”

裴响瞥着他,略挑眉道:“是么?还不是拜师兄你所赐。”

白翎吹口哨假装听不懂,不料被诸葛悟一语道破:“确实是天大的委屈。我记得,是离开兰林的时候吧?我们同乘鹤车,你们闹了好久的别扭。是何等误会来着?”

篝火发出灼灼声,白翎忙坐起来摆动双手:“往事休要再提!那时年轻不懂事,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裴响的眼风依然掠在他身上,闻言不动声色,只收回目光。

两人的躺椅靠着,白翎立即滚到他身边,还是躺着,不过搂住师弟腰身,问:“生我气啦?”

裴响拿过果盘里的橘子,剥橘子皮。

他道:“岂敢。”

“这就是生气了的表现。”白翎指着他,对诸葛悟说,“程度属于轻微,哄一哄能好。不哄的话也能好,就是要等一会儿。”

“哦?阿翎很有心得啊。”

诸葛悟终是发自内心地轻笑,褪下在魔域百年的外壳,给两名师弟沏茶。

裴响则问:“所以,师兄的意思是等一会儿?”

“这个嘛——”

白翎看一眼他,又看一眼诸葛悟,意思昭然若揭:和大师兄久别重逢着呢,这怎么好意思!

裴响神情淡淡,把第一瓣橘子塞进他嘴里。鲜甜的果汁在齿间迸发,白翎眉开眼笑,悄悄地掐了他腰一下。

裴响:“……”

诸葛悟说:“我看见了,阿翎。”

“你看见没事,别让顾怜看见就行。”白翎悠然地打了个滚,提及此事又直起身,问,“真不能把顾怜踢出去?师兄,我和阿响三个月没亲嘴了,整整三个月!”

裴响像是被口水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诸葛悟亦陷入了沉默,仿佛想起了世界的禁忌。显然,他对两个师弟卿卿我我已经接受良好、乐见其成,对白翎的怨念也十分理解,但,他想起了师尊和师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茬。

他扶额道:“银铃本就是师尊传给我的……”

白翎绝望地倒回躺椅上。

诸葛悟继续道:“或许,也是师祖传给师尊的…………”

白翎嗅到八卦的气息,又面带微笑地坐了起来。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再谈下去没完没了,徒乱道心。阿翎,小裴,想必你们一路并不太平,或许已经得知,魔域在悬赏你二人行踪的事。”

诸葛悟和曾经一样,充当了书归正文的角色。

白翎和裴响也完全消弭了与他的隔阂,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碰到你之前,刚遇到三个。”

“二死一伤。”

“怎么说,我和阿响不会有新版悬赏画像了吧?之前那个画师还健在吗,我这次一定要逮住他!”

“其实我们的旧版画像,出自……咳咳。”诸葛悟诡异地掲过了话头,正色道,“此次悬赏尔等的,并非沉音剑冢,而是四大魔窟之中,另外三家。”

第154章 一百五十四、共鸣 两个世界的共鸣。……

魔域有东西南北四大魔窟, 除了南方的沉音剑冢,分别是东边的射日海天、北边的折仙浮屠、西边的借骨西山。

展月一脉的师兄弟三人上次被悬赏通缉,是因为诸葛悟屠魔太多, 成了沉音魔尊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现在诸葛悟荣升为魔尊他老人家座下的头号军师, 他们仨应该在沉音魔域横着走才对, 不曾想, 又被另三家老字号魔窟盯上了。

白翎寻思道:“怎么, 以前你打沉音剑冢, 我们被他家抓, 现在你帮沉音剑冢打别人,我们就被别家抓?”

“或许有这方面的缘故, 但非根源。”诸葛悟道, “魔域发生的事,尚未传到你们那边。可是你们在新河郡的所作所为,已经在魔域传得众所周知了。”

白翎:“嗯?我们做什么啦!”

“听闻你们身为展月传人,却行悖逆之事。阴阳两界千年接通一次, 唯一能杀死展月老祖的玄机就藏匿其中。你们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寻得此物,欺师灭祖。”诸葛悟说。

白翎眨眨眼,道:“没错啊。问题是, 你……他们怎么知道的?”

诸葛悟道:“另外三大魔窟, 似乎得了谁通风报信。依我看, 实乃是非道君的功劳。”

“啊——死老头逮不住我们,就把我们卖了是吧。”白翎哼笑一声,又感到奇怪,“可我们要是能干死老祖,魔修们高兴还来不及, 干嘛要妨碍我们呢?”

“这便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诸葛悟长叹一声,面色稍显凝重,“如果另三家魔窟与神教旧派暗中勾结,我们要面对的便不仅是师祖,还有大半魔族了。”

柴火噼啪作响,白翎张口欲言,嘴里又被塞了一瓣橘子。

师弟的指尖微凉,不轻不重地捻过他下唇。白翎被他的小动作惹得走神——这还是师弟吗?当着长辈的面,居然如此不避嫌地与他互动,生怕人家不知他们俩逾矩似的。

白翎的脑子花在魔域局势上,顺口问道:“阿响怎么了?”

裴响:“……”

裴响动作一顿,道:“什么怎么。”

“你今天居然不害羞了。当着师兄面,还这样……”

话说一半,白翎的大脑归位,瞬间想明白了师弟反常的原因。顿时,未说完的字噎在嗓子眼里,白翎陷入了安静。

师弟平时在师长门前恪尽礼教,但眼下的师长是诸葛悟啊。

他当然也感念这位付出良多的大师兄,可是白翎光顾着和诸葛悟谈话,说得太久、把他晾着了,他就拿橘子塞白翎的嘴,让他消停片刻。

裴响面无表情地收走橘子,不给白翎吃了。

诸葛悟对他二人间的暗流涌动毫无所觉,关切地问:“小裴什么怎么?阿翎欲言又止,又是何故。”

“呃呵呵呵,这个嘛……师兄有什么建议吗!魔域的情况你更了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白翎胡乱地打了个哈哈,试图糊弄过去。

“先去皇宫,与沉音魔尊会面。若说这苍茫魔域里,有谁愿意帮我们诛杀展月老祖,便唯有这位了。”

诸葛悟见他转移话题的功力还是如此薄弱,并未戳破,而是取出了一件法宝,往露台外一掷。

一件明晃晃、辉灿灿的东西悬停在空,竟然是一只珠贝,贝壳流光溢彩,吐出漫卷的烟沙。

眨眼间,沙尘形成了一幅地图,乃是修真界全境的风貌。此地图并非平面,而是立体,山川沟壑无不显形,栩栩如生。

随着诸葛悟的指示,人界一座座城池亮起,以新河郡为首,其余几座大城呼应,往周边扩散。

先亮起的城池为深红,后亮起的城池为浅红,其间若有要塞重地,则以紫沙标记。

放眼望去,人界的北地深受道场与神教控制,尚显昏黄;南方却一片欣欣向荣之意,似燃起了一场不会灭的火。

裴响看见了熟悉的城镇,道:“洛东?”

诸葛悟含笑解释:“你们亡命天涯的三个月里,南方诸城揭竿而起,与新河郡联合,抗击神教。小裴的凡家算是新河之下,第一巨擘,洛东裴氏乃天下首富,因为有其助力,使新河免受了沦陷之危。现如今,南境形势一片大好,不仅能与神教旧派分庭抗礼,甚至酝酿出了反扑之意。”

白翎双目微亮,见裴响也有所动容,更是高兴。他对此并不意外,毕竟太徵筹谋了千年之久,必定在暗地里培植了诸多盟友势力。

南方远离道场,灵泉枯竭,若不想代代沦为凡俗子弟、永世不得翻身,现在便是最后的机会,只待殊死一搏了。

裴响却急促地眨了眨眼,犹在无措当中。他喃喃道:“阿姐她……她不曾与我说过……”

白翎问:“那你有告诉她你在笑忘门打黑工吗?”

裴响:“……”

裴响道:“没有。”

“这不就对了。家人在外,总是报喜不报忧。阿响不肯让她知道,你遭了老罪,她当然也不会什么都跟你讲嘛。还是造反这种传奇故事!”

白翎兴奋地鲤鱼打挺,走到栏杆前,望着流沙地图说,“让我猜猜,裴家主是什么时候决定入伙的?阿响刺杀老祖被关起来,肯定全天下传遍了。唉。可能在那时候,裴家主就决心要干翻道场啦!”

裴响默默地望着他,眼底映出了一点亮色。

他的师兄现在白衣粉发,像是画卷里走出来的人物,正在法宝散发的珠光彩晕里双手捧心,尽情地猜想着师弟的家人如何看重他。

裴响低低地说:“真的么?我刚从悔过涯出来时……无颜传家书回去。那十年里,她们也不曾寄信来。我以为……”

他的话断在口中,诸葛悟道:“看来小裴有和我一样的遭遇。”

“哦?”

白翎好奇地转向他,裴响也移去了视线。

诸葛悟说:“是非道君为了将我培养成完美的展月一脉传人,清洗过我的记忆,你们都知道的。而当我迈入化神期后,挣脱了施术者的桎梏,终于夺回了遗失的过往。原来,我曾有两个亲弟弟。”

青年的面上浮现怅惘,道:“以前看着你们两张脸,在我跟前叽叽喳喳,我总觉得恍惚……现在才明白,那是被封存的记忆在呼救。可惜,我的功法注定断绝亲缘,是非算出了我不可能诛杀手足,于是,直接将我对亲人的记忆抹去了。”

诸葛悟顿了顿,说:“我二十岁拜入道场,往后七百岁月,从不知自己有美满合乐的亲朋。待记忆恢复后,我暗中渡过秘境,回到了故土。”

他稍稍抬手,沙图的左下角,西南蜀地隐约放亮。那座城池亦成了红色,即便是这样粗略地看去,也能窥见江河千道、山城百层的瑰奇地貌。

诸葛悟淡淡笑道:“我以为,不会有什么关于我的痕迹。我只是个一入仙门无音信,前程似锦、却不曾回馈家里半分的绝情人。更何况破境失败,半身入魔……他们早该把我忘了。没想到,家还在,掌家的是我弟弟第十七代玄孙。祖宗祠堂里,供奉着我的仙像。”

旧事娓娓道来,白翎听得入神。

他总是被亲情吸引,不论是裴声为了裴响红颜一怒反天罡,还是诸葛悟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他忍不住问:“然后呢?”

“我知道了,没有人怪我,也没有人怨憎我,更没有人记恨我。家书被是非拦截销毁,而我……就算恢复了记忆,那些画面也因封存太久,已经褪色。我不记得家人们的长相了。站在街对面看家门的时候,却有孩子认出了我。”

诸葛悟低头,又摇了摇头,最终轻叹:“他们说,我是祖宗保护神,回去保佑他们了。我猜,是祠堂仙像太像我的缘故。小裴,你经历了诸多不幸,亦有幸运。你的家人尚且在世,待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总有阖家团圆的一天。”

裴响神色怔怔,良久才道:“多谢诸葛师兄。”

他看向白翎,白翎犹未回神。亲情的滋味,若天下甘霖,滋润万物,唯独他不曾淋这场雨,只能从他人关于淋雨的感悟中,想象出一丝清凉。

诸葛悟亦发现了他的异常,问:“阿翎,我知你入门时年岁太小,许是记不得事的。但你对自己的凡家,当真半点记忆也无么?”

“……我?”

白翎被起伏的地板晃回了神。一声不知名动物骨头吹出的长号过后,游船收锚,画舫启航。幽微的鬼火飘过,整船的欢声笑语,皆往红雾浓处去。

白翎点了点额角,望着眼前两人,忽然涌上一股冲动。

他说:“其实我记得老家。但是——我说出来,你们真的信我吗?”

裴响闻言眸光稍动,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也站起来。

诸葛悟则放下茶盏,略微倾身,作聆听状。

白翎深吸一口气道:“我的老家,并不在这个世界。那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人类,不,在这边的概念里说人族,但那边叫人类!总之我们没有灵泉,没有灵气,更没有灵力。”

诸葛悟蹙眉道:“与鲜少有人修仙的南方一样吗?”

“不一样,不对,有过一样的时候!是我们的古代。可是在我们的世界,已经又发展了几百上千年,人们不能靠法力上天入地,却造出了更厉害的东西,让我们在天上飞,在地上跑,每个人都可以!”

裴响重复道:“每个人?”

“没错,只要有钱——好吧,这样就不能算所有人了,但……”

白翎忽然停住了话头。

在这瞬间,他突然察觉,两个世界的本质极其相似。灵泉说到底就是资源,和他来的世界有何不同呢?在那边就是“钱”罢了。

唯一不同的是,修真界默认飞升为尊。大家全都知道,当凡人是没出路的,要成仙,要飞升,要突破这天道——要做便做人上人。

而在他的故乡,大家希望世上没有人上人。

展月——或者说斩月的遗言忽然回响在白翎的脑海里。那人曾说,他不想保护这世界,他想让这世界不需要被保护。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两个世界发生了某种联结。

第155章 一百五十五、就亲 有种打死我.jpg

白翎的思绪极速膨胀, 脑袋快要裂开。他即将想通什么,却缺乏最关键的证据,愣在原处。

裴响一直紧盯着他, 见状并未出言追问, 而是拉住了白翎的手。白翎下意识地回握了他一下, 不过两眼空洞, 依旧满是茫然。

诸葛悟的视线在二人间逡巡一番, 静候良久, 谨慎地发话:“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么?阿翎, 何谓‘你们’的世界,难道这世上别有洞天, 尚待世人发掘?”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 早就想办法回去了。”白翎定了定神,缓缓地说,“那是我的前世。可能是这里的过去或者未来,也可能是修真界以外, 另一个什么什么界——不理解的话,你们就当它叫地球界吧。”

他轻笑出声,觉得这名字很好玩。

与此同时,一种马上能弄清楚自己两生最大谜团的兴奋冲上大脑, 白翎眼神发亮, 看向裴响, 却见师弟一手牵着他,目不转睛。

裴响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白翎立即反应过来,道:“以前确实总想着回去啦,那边好玩的东西很多嘛。”

裴响问:“现在呢?”

“如果能回来的话, 还是想回去看看。如果能带手机来就太好了……咳咳,那是一种很有意思的法器!没错。”白翎顿了顿,微微笑道,“但如果去了就回不来了,我也不强求。在那边,我一样没有亲人。”

裴响一怔,道:“在这边……”

“这边有你们呀。”白翎坦然地说,“阿响,不用担心。我现在是挺激动的,不过谁碰上这种事能不激动?你早就察觉我很奇怪了吧。”

“师兄一点也不奇怪。”裴响听见他用不好的词形容自己便一皱眉,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惜诸葛悟完全没领会到他们这种暗中流露的关心,直言道:“原来如此。我说阿翎怎么从小就疯疯癫癫的,经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比常人早慧得多,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什么了来着?”

白翎:“……‘我穿越了吗’,谢谢。”

诸葛悟颔首:“没错,正是这句。依你所言,‘穿越’一词莫非就是……”

“就是从我老家来这边!”白翎的目光在师兄和师弟的脸上来回,高兴地问,“你们接受啦?接受我是外星……外界人啦???”

裴响轻出一口气,仿佛觉得这还不算很出乎意料。

他发自内心地说:“师兄,从初见起,我便一直觉得你与众不同……如此解释,倒算在情理之中。只是,放眼修真界,从古至今仿佛仅有你一人来自彼方世界。”

他的神情略显凝重,不知是在对白翎过去的孤独感同身受,还是在思索他穿越的成因。

白翎问诸葛悟道:“师兄你呢?没别的要问啦?”

诸葛悟说:“我要上报师尊。”

白翎:“……”

裴响:“……”

两个小家伙看看他,又对视一眼,难得地没有表达异议。

白翎身上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之事,顾怜虽然不靠谱,但他和太徵道君在一起,那位还是很靠谱的。

万一能提供些有用的线索呢?

白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他冥冥中有种预感,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缘故,或许与千年前的斩月有关。

诸葛悟走到大厅一角,给顾怜传讯去了。

白翎和裴响留在露台,借着篝火,感受丝丝缕缕的凉风。时值晚秋,魔域的天气却已和数九隆冬一般。

怪不得大部分魔修藏在地下活动,称其聚居地为“魔窟”,盖因地表寸草不生,物候恶劣,地下倒是四通八达,兴建了诸多城邦。

地下河航道宽阔,一道道月光从石壁的裂隙投下,映照着翻涌的血水。场景可怖,色调凄艳,满船的歌舞乐声像是九泉使者,不知会随波驶向何方。

白翎满头乱绪,盯着河面出神。

裴响忽然唤了一声:“师兄。”

白翎:“嗯?”

他侧过头,见师弟冷冽俊美的面容仅隔咫尺,碧莹莹的鬼火、白惨惨的月色、红恹恹的水波都在他身后,扑朔迷离却染不着他半分,遂放缓声音,笑着重复道:“怎么啦?”

“待此间事了,你可愿意……陪我回一趟洛东?”

剑修嗓音生涩,显然经历了漫长的思想斗争,才作邀请。

白翎意外道:“你肯带我见家里人?”

“自然。我与师兄之事,每逢重大进展,皆会传信告知阿姐。虽未必听从训诫,但令族中知情,可表真心。”

白翎呆了呆,问:“你什么时候告诉她的?”

“从初入门时。”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说,重大进展……”白翎忽然有点心虚,不知对方家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他眨眨眼,追问道,“阿响你告诉他们的第一个重大进展是?”

“……兰林。”裴响如实道,“那时心绪不宁,唯有与家人倾诉。不过……”

白翎:“不过什么?!”

“阿姐彼时并未定论,只让我想开些,免生心魔。我亦摇摆不定,直到师兄结丹前,与我说那番话。”

白翎:“……”

白翎捏起了眉心,闭目喃喃自语:“我说什么了来着……”

“你说,为何不许我去与诸葛师兄假结侣,因你了无牵挂,而我背后,还有家族。”裴响顿了顿,道,“在你闭关入定之后,我当即修书一封,将此前种种,尽数告知了阿姐。”

白翎:“啊。”

半晌,他发出一声“啊???”的怪叫,问:“然、然后呢!”

“家族厚待我,我的确做不到弃他们于不顾,背信忘义。所以,我明确了对师兄的……想法之后,便与他们开诚布公。”

裴响谈及年少时的冲动之举,面上微显薄红。

白翎则倒吸一口凉气,大睁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问:“然后呢!”

“师兄,你……”裴响默然片刻,低声问,“你会在意这些吗?”

“当然啦!换谁谁不在意啊?我在意你,你在意你家人,所以我也在意你家人不是很正常吗?”

“但你素来潇洒,我以为……”

“别管那有的没的了!他们怎么说?”

白翎眯起眼睛,露出略显邪恶的微笑。

没错,他固然会看在裴响的面子上关心关心对方家里的态度,但若是那帮老丝瓜瓤子——裴声除外——胆敢对他们表露半分反对,那不好意思,道场著名祸水可要整点拐少爷私奔的花活儿了。

他面前的少爷垂下眼睫,流露出少许羞赧,道:“大家都很喜欢你。”

道场著名祸水:“诶?”

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白翎眨巴了一下眼睛,肃然起敬。

他站直身子,问:“你是不是在信里美化我了?”

“不,我只将一切如实相告。师兄,其实早在你与诸葛师兄接我入门时,你的所作所为,便在洛东传扬开了。阿姐是第一个拿到信的人,她未急于向族老公示,而是把你的义举旧事重提,并为你编了一支儿歌,满城传唱。”

裴响说到此处,唇边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倏忽而已,但还是被白翎捕捉了。他扬眉道:“你会唱?”

“……”裴响压下那丝笑意,接着说,“总之,待到族会,阿姐将此事告诉了几名亲缘近的老人。大家都很欣喜。”

“阿响你转移话题的能力还不如我啊……”白翎抱臂嘀咕,盯着空中某处,眯眼瞧了一会儿。

裴响也望着他。

白翎小声嘟囔:“真没意见?”

“嗯,师兄。”

裴响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垂眸注视着他。两人不知不觉地靠在一起,四目相对,透过他们的剪影,是远处粼粼闪光的河心。

夜风很凉,篝火“噼里啪啦”的声音与河水哗哗声混在一起,亦很喧闹。但白翎莫名觉得,浑身暖意融融,魔域之夜,竟如斯安宁。

“师尊,他们就在这儿。您跟他们…………谈吧。”

突然一阵响动,珠帘被人挑开。

诸葛悟手持一面铜镜,步入露台,刚把镜面转向凭栏相对的二人。

镜子里,赫然是顾怜由冷酷到愕然、由愕然到震怒的脸。

他高声道:“你们又在干什么?!冲玄,我早说了,他们两个凑一起准没好事——你为什么不听话!快去把他们分开!都到魔修的地盘上了,怎还有闲心谈情说爱?是生怕死得不够快吗!若敢让我给你们收尸,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其声高昂,怒火炽涨。诸葛悟下意识把镜子拿远了一点,意识到这会让顾怜看得更清楚之后,“唰”地把镜子掉了个头,朝向自己。

顾怜大叫:“你转回去!”

“好的师尊,我们先回去。稍后再聊。”

诸葛悟说着便要回大厅,不料铜镜受顾怜神识操纵,直接飞出他的手心,飘在空中,直奔露台上的二人而去。

眼看顾怜飞到近前、犹在抓狂,好像白翎和裴响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时刻备战,就会被魔修们大卸八块一样。

裴响眼帘微垂,面色恢复了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恪守礼仪,向浮空的铜镜拱手。

顾怜见他懂事,怒哼一声,暂且鸣金收兵。然而,白翎受够他的大惊小怪了,有意让师尊脱脱敏,冲裴响打了个响指。

年轻的剑修闻声侧首,白翎拉住他的衣领往下一拽,踮脚吻了上去。

三日后,一行人准时到达了沉音剑冢的皇都。

不过,画舫的云上厢多出一人,是个紫衣的不逊少年。

白翎没想到,顾怜此前让他等着天外飞剑,竟不是说说而已。他真从七十二道化剑中分出了一道,化为分身,跟来了师兄弟三人身边。

第156章 一百五十六、入宫 魔域访客录之男子澡……

随着侍从将箩筐倾倒, 一捧形似海星、但异香扑鼻的东西“哗啦啦”砸进浴盆中。

白翎被溅了一脸水,睫毛挂满水珠。

他困惑地抹了一把,好笑道:“连洗脸都代劳吗?也太体贴了, 朋友。”

侍从白面馒头一样的脸上, 六只无神的眼睛变成了六个小月牙。它张开大口, 露出十几排利齿, 说:“贵客请多担待呐。大伙儿都想看您, 没办法的事。”

白翎:“哈?”

白翎把视线从对方葵花籽一样密密麻麻的牙齿拔开, 看向门帘。

几道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挤在门口, 自以为隔帘相望,不被察觉, 实则透光的帘布早已出卖它们, 清晰地映出了剪影。

每条影子的头部都戳着几个洞,露出他们的眼睛,其色彩各异,数量也各异。

白翎安静地往下沉, 确保只有脑袋在水面上。发现他看过来之后,帘外的每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但是再努力堆出的笑容,也无法抹消离奇的外形。光是瞧它们的剪影,就能数出十几对犄角、二十来条尾巴, 手脚更是数不清, 长的位置也不对劲。

白翎只有一个感想。

魔域的孩子们, 肯定考不了鸡兔同笼。

侍从退回墙边,规规矩矩地站着。

几团东西从他的衣摆下蛄蛹出来,像是快速发酵的面团,蹦跶着分散开,分别负责调适水温、挑拣香料、擦拭地面的水渍。

或许此类魔物和人界的蘑菇五百年前是一家, 那些跳来跳去的“面团”,便是它的孢子。

白翎看在眼里,心下称奇,直到旁边响起低低的呼唤。

“师兄。”

嗓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说话之人的不悦难以压制,甚至激发出了杀气。

偷窥的魔物们被杀气波及,帘布孔后的眼睛一顿乱眨。

白翎回神道:“诶?阿响,它们好神奇呀。”

相邻的浴盆里,泡着裴响。

年轻的剑修神色不善,冷冷盯着门帘上群魔乱舞的黑影。

他散开了黑发,几缕湿润的发丝拢在眉眼前,更显得视线锐利,锋芒毕露。白翎一转过来,就被师弟以薄怒衬出的极盛容色晃了下眼,忍不住笑。

魔物们却对白翎这类的清丽面相情有独钟。见他展颜,门帘后发出整齐划一的惊叹声。

裴响:“……啧。”

他“咔”地捏裂了浴盆边缘,把碎片掷向帘外。

门帘被劲力冲得一阵乱飞,从头裂开到尾,魔物们总算按住色心,先保小命,恋恋不舍地散了。

裴响缓缓平复吐息,眉峰仍轻皱着。

白翎问:“阿响在虞渊的时候,杀的是这种魔物吗?”

“不是。”裴响沉默片刻,道,“魔物与人界的飞禽走兽一样,有性善者,亦有性恶者。意图侵袭人界的,皆类豺狼虎豹之流。”

“噢——这样呀,那我就放心了。它们长得是奇形怪状,不过看久了也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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