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料子的少女,面色苍白,笑容嫣然如花。
只有吴怀翡才知晓,这笑容中暗藏了多少锋锐。
当初有多期望,现在就有多失望。
她连番的小伎俩早已寒透了她心,也得以使她认识到了这妹子的真面目。
吴怀翡已不想她计较。
不过一匹料子而已,穿什么,她都无所谓。
将目光撇过,吴怀翡淡淡地道,“那就这匹罢。”
大娘子退让,陈嬷嬷松了口气。见这边没她什么事了,忙不迭地退下。
屋里,又只剩下了这主仆四人。
吴怀翡转过脸来问,“你如今还有甚么事?”
惜翠看了眼她脚下的书箱,暗暗握紧了拳,抬头笑道,“大姊,你脚下这书箱是怎么回事?”
来了。
在女配出嫁前,做的最蠢也是最恶毒的一件事。
当着高骞和卫檀生等人的面,把吴怀翡推下了书房小楼。
与此同时,高府大门前。
一切料理妥当。
高骞打起车帘,钻入车内坐下。
车轮滚动,往城南吴府的方向驶去。
男人端坐车内,双手平直地放在膝上,目光若有所思。
离去前,张先生又帮他卜算了一卦。
卦象在南。
南边,或许有他想要的答案。
第56章 生死间
“大姊,你脚下这书箱是怎么回事?”苍白瘦削的少女意有所指地问。
吴怀翡看着自己的小妹, 微蹙眉头, 不明白她这回又要搞什么花招。
“这是前些日子爹爹借我的书, 我正要送回到书楼去。”
惜翠抽出最上面那本。
“《梦堂稿》?爹爹竟将他最爱的这一本书也借给了你?”
和琼苑一样, 这同样也是吴惜翠看中了, 曾经想拿来,吴水江却没同意的。
《梦堂稿》是吴水江所倾慕的前朝一位大家的笔记,辗转多时, 耗资甚剧才寻来原本。女配向来不爱看书,平日里对书本也不甚爱惜。她借过去也不过就是随手翻看着玩,吴水江自然舍不得将这本《梦堂稿》借给小女儿糟蹋。
而吴怀翡却不同, 她聪慧,对书籍孤本也甚为爱护。吴怀翡想借,吴水江略一思索,大方地借了出去。
吴怀翡心知她定是心里又埋怨爹娘偏心了。想到此前她的所作所为, 吴怀翡对她早有所防备, 伸手将书拿了回来。
她的担心其实并非全无道理, 女配确实是想故意糟蹋这书,再栽赃陷害到她头上,只是碍于这毕竟是吴水江所爱,不敢妄动而已。
剧情的重点本来也就不在书上, 惜翠继续问:“书箱太沉, 不如让我帮大姊一并搬上去罢?”
“不必了, ”吴怀翡冷淡地说, “有奉药帮我,不必再麻烦你,你大病初愈,还是快些回去歇息罢。”
“我们姐妹好不容易才相认,我只是想陪大姊多说会儿话。”
少女乌黑的眼中浮现出受伤之色。
或许,之前她还会相信这姐妹情深,但现在,吴怀翡已不再相信她的假话。
见一时半会劝不走她。她抿起唇角,不愿再和她啰嗦,随她去了。
有她亲自照看,就算翠娘想动手也难找到机会,她只要小心提防她便是。
没有再管惜翠,吴怀翡吩咐奉药带上书箱,提步迈出了屋。
惜翠跟了上去。
海棠对吴怀翡不理人的态度颇为微词,想要说些什么为娘子讨回公道。却被惜翠拦住,只好讪讪地闭上了嘴。
连日的严寒,在书楼屋顶上堆了层厚厚的积雪。
天一放晴,积雪经过日光一晒,水珠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往下落,浸湿了木质的楼梯。
奉药看了眼屋顶,忍不住嘀咕,“这连日的晴天,雪怎么还没化呢。”
吴怀翡提醒,“看什么看,还不快点跟上来。”
惜翠却没看屋顶,她特地留意了眼楼梯。
书楼只有两层,楼梯也不算高。但想到待会儿她要亲手把吴怀翡推下去,惜翠还是觉得压力有点儿大。
原著中,吴怀翡刚被推下楼梯,就撞上了高骞与卫檀生,幸得高骞反应灵敏,接住了女主,这才没出什么岔子。
万一她待会儿没控制住力道,或者高骞没及时赶来,吴怀翡出了什么意外,她承担不起后果。
而且,要她把一个妙龄的少女推下楼。
惜翠伸出自己瘦削的双手看了一眼。
她过不了心理这一关。
之前为补全剧情线所作的小把戏,不会危及到别人的生命。当碰上能危及到旁人的性命的事,就算提前知道了剧本,惜翠也不敢赌。
她现在好像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做不是,不做也不是。她若是不做,剧情线一崩,她从前所作的努力全部都付之东流,她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
胡思乱想中,吴怀翡已将书箱中的书,一本接一本地放回了书柜里。
她确实聪敏好学。回家不过短短数月,已经看完了十多本书。
难怪吴惜翠始终竞争不过吴怀翡,甚至没给女主造成任何威胁。比起胸大无脑的阴狠女配,高骞不傻,肯定会选择像吴怀翡那样人美智商高的女主。
将借来书尽数放回了书柜中,吴怀翡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将书柜上其他凌乱的书籍一本本地重新摆放整齐。
吴怀翡摆放书籍的同时,惜翠在心中估算着时间。
应该是差不多了。
《太平医女》的剧情她虽然已经忘得差不多,但有关吴惜翠的剧情却记得很清楚。毕竟和自己同名同姓,看书的时候难免要多关注些。
全书讲述的是女主吴怀翡行医救人的故事,剧情自然也就围绕着治病救人的升级流展开。
这段剧情起因于高老夫人一次风寒。
高老夫人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这一场风寒,竟久病不愈。为此,高骞特地请吴怀翡到府上看病。而女配吴惜翠得知后,妒火中烧。
吴怀翡一去,肯定又要在高骞面前出风头。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在下人来禀告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女配,已经失去了理智,满脑子只想阻挠女主与高骞的相见,没多考虑就把吴怀翡推下了楼。
偏偏,高骞与卫檀生好巧不巧地出现在小楼前,亲眼目睹了这一幕。
这确实是一盆泼天的狗血,直接将吴惜翠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自此之后,高骞对女配再无好感。
吴怀翡已收拾好书柜中的书籍,准备提步下楼。
而惜翠一直在等的,书中那个前来报信的丫鬟却一直没有过来。
望着距离自己只有半步之遥的背影,惜翠心中一紧。
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剧情改变了,那丫鬟没有来。
但她要是再不动手,等吴怀翡顺当地走下了楼,就来不及了。
指尖一动,本应该推出去的手,却始终伸不出去。
眼看着吴怀翡已迈下了半步,惜翠不由自主地跟上。
就在此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了些异动。
一大块冰雪因日光暴晒,从屋檐上滑落。
吴怀翡抬头一看,忙闪身躲避。
楼梯上还残余着些薄冰,这一避,她脚下不稳,顿时仰面朝楼下跌去。
一个大活人当着自己的面滚下楼梯。惜翠愣了一愣,来不及多想那所谓的剧情线,回过神来时,已朝吴怀翡伸出了手。
眸中清楚地倒映出吴怀翡惊惧交加的目光。
她没有拉住吴怀翡。
倒是连带着和她一起踉踉跄跄地跌下了楼梯。
失重地感觉蓦然袭来,天旋地转间,惜翠眼前好像闪过了一抹玄色。
一双大手稳健地接住了吴怀翡,将她揽入怀中。
等手的主人想要再拉惜翠时,两人指尖却在半空中擦过。
四目相对。
他只堪堪揪住了一个衣角。
“刺啦——”一声。
布料破裂的声音清楚地回响在耳畔。
高骞瞳孔紧缩,眼睁睁地看着少女如一根衰草,在他面前被北风高高卷起,重重摔落在地。
手上紧握着的只有半片袖角,眼前浮现出的却是少女临死前含着血泪的双眼。
她在质问着,“二哥,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你明明可以救我的,你为何不救我?!”
失去意识前,惜翠看到的是一双朴素的青履。
身体好似被人扶住,落入一片温热中。
脑袋上传来一阵剧痛,惜翠一头栽了过去。
=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处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惜翠分辨不清她究竟梦到了些什么。
就是觉得头很痛。
黑暗中,好似出现了一抹熟悉的略显臃肿的身影。
这抹身影就算过了一辈子她也会记得。
那是她家母后。
惜翠赶紧想追过去。
她觉得她头好疼,特别想扑到她妈怀里撒撒娇,就算被骂这么大人还没个正形,她也不想管,她就想赖在她妈怀里。
但是画面一转,黑暗与身影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惜翠蓦地睁开了眼。
“你醒了?”
一睁眼。
她陷入了绀青色的眸光中。
惜翠愣了一愣,过了好半天才找回了些意识,迟疑地问道:“卫檀生?”
青年坐在她床侧,垂眸俯视着她,应声,“是我。”
刚苏醒的少女,显然还不在状态中。往日那苍白阴郁的面容上,露出了些许茫然,显得柔顺了许多。
惜翠捂住脑袋,却碰上了裹得一层又一层的细麻布。
脑袋上钝痛一阵接着一阵,使得刚刚卡壳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不少。
对了,她刚刚摔下了楼梯,好像碰到了头,直接失去了意识。
那她昏过去前,那片温热?
惜翠问:“是你送我过来的?”
卫檀生颌首:“是。”
头更疼了。
惜翠面露痛苦之色。
“你刚醒,勿要多动。”卫檀生走到桌前,倒了杯茶递给她,温言道。
喝了口茶,惜翠才觉得轻松了不少,终于有力气去想刚刚发生的事。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动手的时候,屋顶上的积雪落了下来。
难道这也是因为她的蝴蝶效应?
因为她的蝴蝶效应,原本那丫鬟没来,这才替换成了落雪。
让她亲手把人推下楼梯,这还太考验她的人性了。就算明知道这是书中的剧情,她还是难以下手。
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幕,惜翠吐出一口浊气。
从高骞他们的方向看,应该就像她把吴怀翡推了下去一样。
系统没有提示的话,是不是意味这这段剧情算是平安地混了过去?
她本来想从卫檀生眼中找出些冷漠和疏离,然而,他的神情却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分别。
微微下垂的眉眼温和如旧,看她的眼神却好像多了两分探究与意外。
卫檀生本就不是情绪容易外露的人,这两分探究,说不定也是在惊讶于她的阴狠。
在他和高骞眼里,她很可能已经成了既蠢且毒的典范。
握紧了茶杯,惜翠正想从卫檀生口中打听点什么。
门又被人推开了。
吴怀翡提着她的药箱走了进来。
瞧见惜翠,她三步并作两步,匆匆来到床前。
“你醒了?”
吴怀翡的神情看上去有点儿奇怪。混合着担心,焦虑、内疚各种情绪,望向她的眼神格外复杂,就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她。
她搁下药箱,伸出手,轻轻扶住了惜翠的脑袋,轻声问,“头还疼不疼?”
语气同之前的冷淡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能是因为滚下楼梯摔到了头的缘故,对如今这情况,惜翠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我……”吴怀翡顿了一顿,欲言又止,“我来帮你换药。”
吴怀翡过来,卫檀生适时地退下了去。
望着惜翠头裹麻布的模样,吴怀翡心中百味杂陈。
刚刚……
是她拉住了她。
摔下楼前的一眼,她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是翠娘义无反顾地拉住了她。
她不是恨她至深吗?为何在这紧要关头中,偏又伸手拉住了她?以至于自己跌落了楼梯。
吴怀翡心中惘然。
她才发现,她其实根本不懂自己这个小妹。
她的头受了伤,顾忌到她的伤势,吴怀翡替她换了药之后,没有多打扰她。
犹豫了好一会儿,抛下一句“好好休息”,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独留惜翠一人靠着床,有些懵。
这个发展……和她想象中的不太对……
吴怀翡合上门,才转身,就撞上了高骞。
他正站在门外,也不知站了有多长时间。
“高郎君。”
“翠娘的事,我很抱歉。”男人冷肃的面容上竟微露局促之意。
吴怀翡摇头,“这不关郎君的事。”
“翠娘在里面休息。”吴怀翡道,“郎君可要和我一起去花厅?”
男人却拒绝了她。
“不必了,我在这儿……”他顿了一顿,“再待一会儿。”
吴怀翡的眼眸再一次地黯淡了下来,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药箱。
翠娘还在其中,她刚刚为了救她连累到了自身。
她本不应该——
本不应该生出这般情绪的。
第57章 成亲
翠娘以身犯险救她性命,她却在屋外头想这些儿女情长。
压下心头浮起的淡淡的酸楚, 吴怀翡勉强扯出一抹微笑, 迅速整理好了情绪, 拎着药箱, 无声退下。
高骞没有注意到吴怀翡眼神微黯, 他将目光放在了屋内。
从这儿,看不出屋内任何动静,他也不知道吴惜翠现在情况究竟如何。
他阖上眼, 面色疲顿。
吴惜翠摔下楼前的神情,竟与遗玉的模样相重叠。
她乌黑的眼中有惊恐之色,不由自主朝他伸出了手求援。
只是他没拉住, 任由她从身旁跌落,就如同他当初没能救下遗玉一样。
他对吴惜翠本没有多少关注,也从没放在心上。
或许是出自于自责,也或许是出去什么旁的原因, 高骞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屋外, 却没有迈出那一步。
如果是遗玉……
奇怪的是, 他总是忍不住由吴惜翠想到遗玉。
高骞掀起眼帘,目光沉沉,没离开那扇门。
张先生曾说南边会有他的答案,他心中很清楚, 吴惜翠绝非遗玉。
她们两人之间, 并无任何相似之处。
就算遗玉当真有别的缘法在, 就算她真的未入轮回, 恐怕也早已被他这个做二哥的伤透了心。
方才的事,再度唤醒了陈年旧记。
踌躇了许久,高骞最终还是未能迈出那一步。
在屋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又转身离去。
卫家与吴家结为了姻亲,卫檀生今日前来,是奉了卫宗林的吩咐,卫宗林新得了一罐好茶,特地叫儿子给岳丈送来。没想到,卫檀生一来,就撞见了这事。
成亲前,见了血光。
吴水江略有担忧。
但看到卫檀生神色如常,似乎并不介意,他也松了口气。
翁婿之间,客客气气地交谈了一番。
惜翠伤到了头,需要静养。卫檀生将那一罐茶留下后,不欲多加打扰,向吴水江辞别。
出了这么一件事,再请吴怀翡到府上为老夫人看病已不现实,只能另择他日。
他的身份不适合在吴家久留,不久,高骞也一并辞行。
回到府上,同李氏说明了缘由。李氏除了感叹一番,也没说旁的。
走在高府游廊上,高骞停下了脚步。
吴惜翠跌落身前的一幕,还是如同魔咒一般时刻缠绕着他。
他捏了捏眉心,当即叫了个下人备上些上好的药材,送到了吴府上。再有意将这一幕按下,不去作他想。
惜翠躺在床上,又睡了一觉,一直到日暮时分才醒来。
吴水江夫妇听说她醒了,赶忙进来探望女儿。
吴冯氏她性子软和,瞧见女儿伤得这般严重,不由自主地就红了眼圈。
吴怀翡坐在她身旁安慰。
“要不是玉娘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竟是为了救大姊这才跌下来。”吴冯氏特地避开了伤处,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发顶,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愧疚。
自从玉娘回到家里后,翠娘就好像换了个人。
她年纪小,一时不能接受多了个大姊这样的事实,吴冯氏能够理解。
两个女儿,一个亲女,一个养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心疼亲女儿流落在外受的苦。也担心养女会介怀自己并非她亲生的事实。
两个孩子间的争斗,她睁只眼闭只眼。
本以为时间会磨合一切,却没想到,翠娘行事愈发过分了一些。
一开始,还能用孩子心性解释,到后来,她所使的那些小把戏,陷害玉娘的这些小伎俩,早已不是一句孩子心性就能解释的了的。
吴冯氏对她,已有些失望,也冷了她不少时日。
若不是玉娘今日告诉她,她还不知道她竟能为救玉娘而奋不顾身。
是她误解了这孩子,她只是敏感了些,钻了牛角尖一时想不开,其实还是个好孩子。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对女儿的冷淡,吴冯氏鼻尖更酸,呜呜地哭了出来。
吴水江与吴怀翡见了赶忙去劝。
“娘,不哭了,翠娘无事,还需要静养。”
惜翠有些不明所以,还是跟着一起劝了劝吴冯氏。
吴冯氏这才止住了哭声,挤出了笑意,“玉娘说的对,我不哭了,你刚伤到头,还需要静养。”
“我和你爹就不打扰你了。”她揪着帕子道,“你好好休息,我把我身边的珊瑚拨给你,有什么事,你就跟珊瑚说。”
珊瑚是吴冯氏的心腹丫鬟,听了吴冯氏的吩咐,赶忙行礼。
吴水江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一家人这才离开。
琼苑中,吴怀翡的心情并不轻松。
翠娘总觉得她抢了她的东西,她心中又何尝好受。
想到今日种种,吴怀翡不禁苦笑。
她就算是亲生的,毕竟还是在这个家中错过了十多年,这十多年的岁月她无法补足。她也羡慕吴惜翠与吴冯氏之间的亲昵,不像她,相处之间始终带了两分小心翼翼的补偿和讨好。
而翠娘与高郎君之间自小的情谊,更是令她每每想起,都辗转难安。
多想无益,吴怀翡叫奉药将纸笔拿来,转而专心地为惜翠书写药方。
翠娘毕竟是她妹子,还救了她的命,她不能在这些方面使性子。
除了珊瑚,吴冯氏又另拨了两个丫鬟,照顾她的起居,日后这几个丫鬟也会陪她一起嫁到卫家。
惜翠在婚前伤到了头,吴冯氏最担心的就是这伤在婚期前到底能不能好起来,会不会留下疤痕。
倘若不能,这婚期只能延后了。
好在高府与卫府都特地送来了些能养肌淡疤的伤药,吴冯氏自是感激不尽,赶忙叫人备下给这两家的回礼。
前脚病才好,后脚又磕到了头。惜翠一连半个月的时间都是在屋里度过的。吴冯氏看顾得紧,吃食都一手包办,绝对不能留疤耽搁了婚期。
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就是惜翠对这段生活最真实的感受。
她这一摔,全家对她的态度突然有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前对她还有所防备,冷淡相对的吴怀翡,也温和体贴了不少。
惜翠茫然的同时也有些许不安。
她不知道,眼下这样,到底算不算破坏剧情。按理来说,这段剧情之后,她在主角几人的眼中地位应当是一落千丈才对。
像现在这样嘘寒问暖,惜翠还是头一次感受到。
系统没有提醒她,她只能往好的方向去想。只要剧情补全了,或许就没有多大问题,毕竟让卫檀生爱上“吴惜翠”这个身份,无疑于全书最大的OOC。
在吴冯氏精心的照顾下,拆了麻布的额头总算光洁如初。吴冯氏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又投入了婚事的筹备中。
惜翠在府中养伤的时候,吉期也一天一天临近。
她,快要和卫檀生成亲了。
心知这一切都是假的,惜翠心中根本没有成亲的喜悦或不安。心态如常地跟着吴冯氏学习庶务,忙着接下来的婚事。
吴冯氏倒很担心她,拉着她絮絮叨叨地交代了不少经验。
翠娘在府中被宠坏了,她生怕她嫁过去之后,行事还如同以前一般任性,到时候若是得罪了夫家,那她也难以护着她。
亲迎前三天,卫家派人送来了催妆花髻,销金盖头之类的,而吴冯氏也送去了罗花幞头等物。
婚期当来的那一日,一大早,吴冯氏待在房中,陪惜翠一起梳妆。
镜中的少女纤细的身躯压不住艳红色的喜袍。
苍白的面色被脂粉厚厚地盖住,眉毛也被精心描画了一番,唇上也涂了一层口脂,大的惊人的眼好像闪动着些幽怨的光。
怎么看都有些像鬼片里的去配冥婚的女主角。
这么一想,惜翠被自己的想象给逗笑了。
她一笑,倒是冲淡了脸上那抹哀怨之色,多了几分明艳的喜意。
吴冯氏却看得十分满意,忙不迭地夸。
见她笑,还只当她是小女儿嫁人时的喜悦与羞涩表露。一直以来就担心着女儿心情的吴冯氏,更加高兴了些。
“对了,”她脸上露出些拘谨又不好意思的笑意,“翠娘,娘这还有些东西要给你。”
惜翠接过她递来的东西。
是一本小册与一只葫芦。
翻开册子,惜翠一囧。
这上面画的全都是一男一女在打架。而那只葫芦掰开也是两个交合的小人。
听说古代女人出嫁前,母亲会对女儿进行性教育,看来这事不是传言。
惜翠觉得,卫檀生对这种事应该不太感兴趣。
不论是寂尘还是妓女,或是前不久中了春药那一次,卫檀生他都没表露出什么明显的欲望来,在山寺十多年的清修,对于性欲,他一向把控的很好。
她也不担心即将而来的洞房。
“到时候,”吴冯氏红着脸小声道,“若是不习惯,你且忍着些,多多担待卫小郎君。”
“卫小郎君他此前一直待在山寺中,对这些事恐怕也不太懂。你们二人在行房前先看看这个,慢慢摸索着也就明白了。少年人,血气方刚,这些都是人之常情,翠娘你也莫要觉得耻辱。”
惜翠:“……”
这是她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槽多无口”。
吴冯氏出生书香,她好像羞于提起这事,只简单地跟女儿交代清楚了,叫惜翠慢慢看,自己则离开了屋。
惜翠翻了一翻。
她不太能理解古人为什么会对这些画产生性趣,这画上的小人直到现在,她都欣赏不来。卫檀生估计也没兴趣和她一起钻研这个。
看这些,还不如现代那些来得有意思。
有这思想的,其实不止她一人,大梁也有人吐槽过,大梁的春宫远不如倭国传来的。
她果然还是想回家,待在这儿,就连看些能正常抒发生理需求的东西也困难。
将画册合上,惜翠出神。
不知道这一次,她到底能不能成功。
凝思间,吴怀翡却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
“翠娘?”
惜翠低头一看自己手上妖精打架的小人,赶紧趁手塞入了袖子里。
婚服是琵琶袖,袖口窄,袖摆大,能放不少东西。
她看这些没什么,但吴怀翡肯定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让她看到这个不太好。
吴怀翡过来是帮她送东西的。
送完东西后却没走。
她出嫁,还是嫁给卫檀生,吴怀翡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
卫小师父他,对翠娘而言或许会是个良人。
她心中也清楚。
两人都对彼此无意。
翠娘心系高骞,而卫檀生他……
她知道卫檀生此前对她曾有些好感,但这几年,她与卫檀生关系也疏淡了不少。
不止卫檀生一人。
她、卫檀生、高骞三人之间,都曾短暂相交之后,又渐行渐远。
至于这一切的源头,恐怕还是因为高娘子之死。高娘子已成为横亘在三人中间,始终无法轻易迈过去的一道坎。
只希望翠娘在嫁给卫郎君之后,能与之和睦共处。
惜翠与吴怀翡的关系就算因为坠楼一事关系缓和了不少,姊妹之间还是没多少话。
坐了一会儿,吴怀翡也离开了。
吴家嫁女儿,亲戚女眷俱都来了大半。
一大堆人热热闹闹,开开心心地挤在一处,祭完祖,惜翠忙得几乎转不开身。
吉时一到,卫家迎亲的队伍便赶了过来。
惜翠拜过了吴氏夫妇,被女眷拥挤着送到了门前。临行前,吴怀翡帮她重新理了理罗裙,再三迟疑,还是轻声地说道,“到了卫家后,要与卫郎君好好相处。”
惜翠没想到吴怀翡临行前还会对她说出这话,也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卫檀生带了对大雁来,他今日也打扮了一番,愈发显得俊秀挺拔,看得吴水江十分满意。
之后,惜翠就被塞上了车。
卫檀生骑马在前,她看不见卫檀生,心中也没起多大波澜。
来到卫府,沃盥,交拜,与卫檀生牵着同心结,并肩一一走过必要的礼节。
盖头被秤挑起,露出面容,卫檀生看她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弯起眉眼,轻轻地笑了笑,其间,几分真情几分假意,惜翠也猜不透。
在卫府,惜翠见到了卫宗林等卫家亲眷。
卫家子嗣单薄,卫老夫人前几年已经过世,到场的人数,相较于高家那庞大的一家子而言,并不算多。
卫宗林与卫檀生父子之间有些隔阂。
惜翠记得当年决战前,卫宗林曾经不惜卫檀生的性命也要剿灭瓢儿寨,哪怕鲁深口称要将卫檀生的脑袋割下带过来,他也还是无动于衷。
或许,卫檀生会养着这性格,正是受了卫宗林的影响。
上前拜见亲长时,这一对父子面上都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维持了些淡淡的礼节般的笑。
对于她这个新妇子,卫家人看起来还算满意。
等一切忙活完,惜翠最终又回到了房中,和他一起坐在了床上。
彩果喜钱噼噼啪啪地砸在身上。
吃过同牢饭,饮罢合卺酒,卫家家风较严,亲眷象征性地调笑了两句,都退出了新房。
床上撒落的红枣花生都已经被收拾好,帐子也被掩上。
密不透风的帐幔中,只剩下了惜翠与卫檀生两人。
弦月初上,红烛高烧,白玉麒麟香炉中正缓缓燃着细香。
她和卫檀生两个人,都没有任何新婚夫妇成亲时的羞涩或喜悦。
烛花爆裂的细微声轻轻响起。
卫檀生那儿一直没有动静。
惜翠坐得身子有些麻,想换个姿势。
“这……是何物?”耳畔突然传来卫檀生略显惊讶的声音。
惜翠偏头一看。
他指的是她袖子。
袖子垂落在床上,很明显能看出一小块凸起。
忙了整整一天,惜翠精疲力尽,一时间也没想起来这是什么。下意识地将袖中的东西给摸了出来,等拿出来后,借烛光一照。
手上是两个小人。
男性小人托着女性小人,女性则双腿则盘上了男性的腰身。
两人赤裸裸的,紧密相抱在一起。
整个都用玉雕成,线条流畅,衣衫的褶皱也十分生动,更遑论其他部位的细致。
惜翠抬起头,
她清楚地看到卫檀生目光触及到她手上东西后,面露讶然。那双绀青色的眼,吃惊地睁大了些。
第58章 新婚之夜
这是今天吴怀翡来时, 她收拾不及,顺手塞进去的。忙了一天, 她就将这俩小人忘在了脑后。没想到, 在这个最尴尬的时候拿了出来, 还是当着卫檀生的面。
就算是惜翠, 这个时候脸上也有点儿挂不住了。
握着葫芦,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手中两个玉质的小人,拿着也不是,收起来也不是。
烛火跃动, 原本就憋闷的幔帐, 此时好像更加闷热难耐,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些尴尬的气息。
卫檀生也咳嗽了一声。
他脸上的讶异慢慢褪去,转而又化为了一抹笑,“这可是丈母给你的?”
惜翠握得更紧了, “嗯。”
“给我罢。”卫檀生弯唇。
“给你?”
卫檀生:“收起来。”
他看了看她的手心, “你应该不想一直就这么拿着。”
惜翠当然不想一直这么拿着,卫檀生这么说, 也就给了他。
偏偏在卫檀生将那葫芦拿走的时候,更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两个紧密相抱的小人从中间分开了。
这两个小人本就是可拆卸的,被他一拿,紧密嵌合的部位顿时分开。一个拿在了他手上, 另一个还停留在惜翠的手心。
卫檀生可能没想到还有这操作, 望着手上裸露着关键部位的男性小人, 陷入了静默中。
惜翠更囧。
她也没想到这两个充当性教育用具的小人做工会这么良心。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看了一会儿, 卫檀生朝她伸出手,“另一个。”
惜翠将剩下来的那一个也递给他。
然后,她就看见卫檀生当着她的面,镇静自若,行云流水地将这两个小娃娃合上。
“咔嗒”。
私密部位再度合拢,一男一女又紧密地相抱在一起。
惜翠:“……”
卫檀生从容地抬眼笑道,“好了。”
说着,掀开帐幔,走到墙角的红木立柜前,将这一对小人严严实实地收进了柜子中。
做完这一切,才又回到惜翠身旁坐下。
之前也不是没有碰上过比这更尴尬的事,当时在禅房中看到的活春宫可比眼前的儿童玩具要生动得多。
小人被收了起来,惜翠也迅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只不过,长夜漫漫,接下来要如何度过还是一个严峻的问题。
在一片尴尬的静默中,卫檀生再度开口,“累了一天,翠娘你可要先去洗个澡?”
他神色还是未有什么变化,也不觉得这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有多暧昧。
惜翠放在膝上的手指缓缓地收紧又松开,“也好。”
她如今身份摆在这儿,倒不用担心今晚会发生什么,就是和卫檀生枯坐着实在难熬。
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受朋友的影响,在性事方面,惜翠其实不算保守。
享受自己身体的欢愉,是每个女性应有的权利。
卫檀生朝屋外唤了一声,守夜的下人立即进了屋,问有什么吩咐。
没多时,一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就被抬到了插屏后面。
惜翠走到屏风后,特地看了一眼卫檀生的动静。
他坐在床上,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本佛经,正慢慢地一页一页地翻看。
洞房花烛夜还有心思看佛经,她当前的身份对他而言果然毫无吸引力。
对于这点认知,惜翠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她暂时不用和卫檀生滚床单。她也算是看着他长大,与卫檀生坐这种亲密的事,她觉得奇怪。
忧的是,前路漫漫,到底能何时完成任务还是个未知数。
脱了厚重的喜服搭在屏风上,跨进了木桶,惜翠矮下身子,任凭热水淹没了肩头。
酸乏的四肢终于在此刻得到缓解。累了整整一天,惜翠吐出一口气,将头地靠在桶壁上休息了一会儿。
喜烛为整间新房蒙上了一层轻纱般的薄红。
从卫檀生的方向看,能瞧见绢面上倒映着的曼妙人影,水渍飞溅,微微濡湿了绢面。
不过,卫檀生确实也不甚感兴趣。无意中瞥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他不热衷这些事,男女交媾太过亲密,他不习惯这种亲密。
惜翠洗好了,披了件外套,转出素屏,看见仍旧在灯光下翻阅佛经的卫檀生。
“你要不要也去洗洗?”
卫檀生合上佛经,笑道:“好。”
惜翠擦着头发等了一会儿,没多时,卫檀生也已洗漱妥当,走了出来。
下人将木桶撤去,屋里又只剩下了两人。
或许是因为应酬了一整天的缘故,卫檀生看上去也有些累了。
“让你久等。”他莞尔道。
身旁的床被塌陷下来了一些,卫檀生坐在了她身旁。
一瞥,他就瞧见了被白色单衣包裹着的圆鼓鼓的胸脯。
少女侧着身子擦头发时,胸前的衣襟散落了些,露出些洁白丰润,透着股特有的青春与俏丽。
看上去,很像斋堂行真师弟蒸的馒头。
卫檀生不带任何欲望地想。
惜翠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卫檀生比作了馒头。她在困惑,卫檀生对她的态度似乎太好了点儿。
除了上次喂药时表现出来了些报复性,到目前为止,他对她都颇为温和。惜翠没忘记在书中女配是亲口辱骂过他是个瘸子的。建立在仇怨基础上的温柔,惜翠不敢掉以轻心。
卫檀生沉默,惜翠也不好说话。
手腕上,镂空的金镯一直在眼前晃悠,惜翠看着它拉成了一条金灿灿的线。
突然,卫檀生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很温和,“你饿不饿?”
她从今天到现在一直没有吃东西,卫檀生不说还好,他一说,惜翠顿觉胃里一阵绞痛。
“有点儿。”
“我这便喊人传饭。”
卫檀生吩咐下去后,没多时,便有下人陆陆续续上了菜,搁在了屋内的红木圆桌上。
螃蟹小饺儿,冰糖燕窝,香酥鸭子,糯米凉糕等等,花样繁多,满满地摆了一桌。
惜翠是真的饿得狠了,看到桌上琳琅的菜色拿起筷子,察觉出身侧人没动静,她出于礼貌地问道,“你不吃?”
“我不饿。”卫檀生望着她,轻轻摇首。
惜翠也只是礼貌地问一句,卫檀生不吃,她不强求。
桌上的菜大多都合她口味。
惜翠将目光转移到饭菜上,却没有留意到身旁的青年一直在看她。
目光若有所思。
等到她吃完一碗饭,卫檀生这才站起了身。
对上惜翠疑惑的视线,他温言解答了她的疑惑,“你慢慢吃,今晚我去书房睡。”
“你今天不在这儿睡?”惜翠诧异地搁下筷子,拧起了眉头。
虽然她也不太想和异性睡同一张床。但是新婚第一天,卫檀生如果就不在这儿睡的话,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她不能保证明天卫家人会如何看待她。不论如何,她都要把卫檀生留下来。
卫檀生道:“我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有什么事非得在新婚之夜处理?”
“一些要紧事。”卫檀生面色不改地又补上了一句,“你大病初愈,身子骨弱,这个时候不宜行房。”
惜翠:“……”
行房两个字被他说得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要是其他未通人事的姑娘听了,难免会脸红。但被卫檀生这从容的态度所感染,惜翠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殊不知,她这一幕落到卫檀生眼中,另他忍不住微微侧目,好奇地看了一眼。
她褪去了大红色的喜袍,洗净了浓妆,面容素净,两弯柳叶眉不自觉地蹙起,好想在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事。
在这个时候,未见羞涩,倒见两分郑重的冷清。
和他印象中那个阴毒刻薄的吴惜翠倒是有天壤之别。
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卫檀生转了转佛珠,静静地想。
吴惜翠,她似是不爱吃甜食的。
记忆中,爱吃甜食的,另有其人。
桂花糕上用糖浆浇出的古怪人脸,再一次地涌入脑海中。
早已死去多时的亡魂,伴随着红艳艳的烛光,好像轻轻地落入面前女人的眉眼中。一点一点地变得鲜活,再度活了过来。
惜翠没察觉到其中的蹊跷。她确实在思索着一件对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事。
卫檀生话说得已经非常直接,她不好再拦他,硬留他下来陪她一起睡觉。
实际上,她也拦不住。
总归是卫檀生他自己要去书房的。
惜翠略加思索了片刻。
卫家之所以给他定下这门亲事,是因为卫檀生他还俗后还是整天埋在佛法中,不理俗务。卫家子嗣又单薄,自然不能看着他这样下去。给他订了门亲事,也是希望卫檀生成了家后能收收心。
吴水江掌吏部官员升迁的实权,对于这个正在衰落的家族而言,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联姻对象。
卫檀生新婚之夜抛下她独自去书房这事,若是传到卫家人耳中,想来,一时半会也怪不到她头上。
“那你去吧。”打定主意,惜翠抬头道。
这回倒是轮到卫檀生措手不及了。
惜翠:“你不是有要紧的事吗?”
卫檀生过了好一会儿,才又点点头,笑道,“确实如此。抱歉,今日委屈你了。”
他洗完澡,只穿着一件素白色的单衣,下着青裤。
惜翠想了想,去柜中翻出一件微黄的银鼠裘给他披上了。
对她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卫檀生又是一愣。
惜翠退后半步,“外面冷,披上这个。”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紧了鼠裘,不紧不慢地点点头,打起灯笼,迈步走出了新房。
卫檀生走后,惜翠撑着下巴看了会儿喜烛。
烛泪已经堆得很高。
看了一会儿,她收回视线,将目光放在了大红牡丹缠枝纹的被褥上。
卫檀生走后,惜翠唤珊瑚进来。
之所以没喊海棠,也是担心海棠进来后,见到卫檀生已经离开,恐怕会替她崩溃。
珊瑚跟吴冯氏的时间长,嘴巴紧,不该问的绝对不会多问。
但瞧见只有惜翠一人时,她还是有些吃惊,眼神复杂地偷瞄着她,欲言又止。
惜翠装作没有看见,叫她将屋子稍微收拾了一番。
夜已深。
喜烛不能吹灭,要一直烧到天亮。
惜翠拉着被子躺下,疲惫地躺下。
她似乎明白了女配吴惜翠为什么在嫁给卫檀生后,做出了那么多骚操作。
新婚之夜就被丢下,以吴惜翠高傲的个性,定是拉不下脸来,要百倍奉还。
故而在嫁进卫家后没多久,她先是发落了卫檀生的贴身丫鬟,紧跟着又勾搭上了卫家一个形容俊俏的马奴。
一开始,吴惜翠还有些心虚,但见到卫檀生没有多说什么,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在他头顶上放羊。
想到这日后一连串要她亲自完成的骚操作,惜翠放弃挣扎地闭上了眼。
卫檀生不是绿帽奴,怎么在给他戴绿帽的同时,还要勾搭他爱上自己,这简直就是世纪难题。
总而言之,先养好精神再说。
至于,所有人都将会知道卫三郎抛下新娘一人独守空房这件事,但那也都是明天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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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身处一个全然陌生地方,惜翠一晚上睡得很浅,早上一点动静就惊醒了她。
她睁开眼,望着倒映在窗纸上的稀疏花影,听到窗外鸟雀儿的鸣啼,再挽起幔帐,看见已经燃尽的喜烛,心底不仅浮现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原来她已经嫁人了。
有丫鬟陆陆续续地端着水盆,巾子等东西进来。
惜翠顺便问了一声卫檀生的动向。
她刚一问,帮她擦脸的丫鬟手便一抖。
“怎么了?”
“没……没什么,是婢子手滑了。”丫鬟摇摇头,看着她的眼神已浮现出了些许同情。
只一个晚上,府里的人都已晓得这个新的三少夫人并不得郎君宠爱。
这也难怪。郎君虽已还俗,但一心向佛,此前并无娶妻生子的念头,只是夫人催得狠了,无奈之下,才同吴家结为姻亲。据说郎君本来看中的是吴家刚相认的大娘子,但不知为何,又和这吴家小女儿成了亲。
这么想着,丫鬟看着这个少夫人的眼神更加饱含怜悯。
不过,少夫人一嫁进来,就算不受郎君宠爱,那也是正经的郎君娘子。
而那人,这个时候恐怕不好受哩。
想到那人在她们中间总爱摆谱的模样,小丫鬟在心中轻嗤了一声。
还真以为自己能爬上郎君的床呢?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卫家可是正经人家,哪里会像那些荒唐的门户,着急给儿子配妾的。
第59章 檀奴
丫鬟捧着个蚌样的鎏金口脂盒, 洒了点水,呈到她面前。
惜翠挑了一点儿在指尖上, 抹了抹嘴唇。
梳妆到一半的时候, 屋外传来了些动静。
惜翠伸出脑袋一看, 便看见卫檀生踏入了屋内, 他今日换了件浅赭色的衣裳。
惜翠:“你回来了?”
“回来了。”卫檀生笑道:“我陪你一块儿去见爹娘。”
“那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好。”
“时间尚早。”卫檀生捡了个座位坐了下来,“你不妨慢慢来。”
惜翠没把卫檀生的话往心里去。
今早毕竟是要见公婆和妯娌的。想要攻略他已经够难了,惜翠还不想再多添上一笔婆媳矛盾, 即便她想起要应付这些就感到头疼。
她动作飞快地穿上了描金海棠纹的短襦, 整理了一番压裙的玉禁步。
“我好了。”
卫檀生走在前,惜翠跟在他身后,由他领着去拜见公婆和卫家亲戚。
“爹娘脾气很好,你不必紧张。”
“嗯。”
来到堂屋, 有衣着绛紫色束腰软纱长裙, 梳高髻的貌美妇人,一见她和卫檀生, 便笑吟吟地喊道,“瞧,檀奴和新妇子来了。”
晕乎乎间,惜翠便被一堆人拉了过去, 美媛粉黛, 金钗罗裙, 看得惜翠眼花缭乱。她下意识地就去寻找卫檀生的身影。卫檀生却在和旁人说着些什么, 朝也没朝她这儿看一眼。
惜翠心里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来努力面对眼前这一堆人。
拉住她的是卫家长房嫡子卫大郎的媳妇孙氏,卫大郎正是卫檀生的亲哥哥,按辈分,惜翠要唤她一声嫂嫂。卫家总共有三房,卫老夫人与卫老爷都已故去,暂且不提。
卫檀生是大房幼子。卫家三房统共有四个儿子,都已娶妻生子,只有卫檀生独身。
孙氏拉着她,亲昵地往她手腕上套了个白玉镯,且作见面礼。
惜翠隐隐感觉到孙氏的态度有些古怪。
她表现得虽然热情,但笑意却未达眼底。只一眨眼,这感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其他人的态度也十分亲昵。仿佛她和卫檀生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对今早已经传遍卫府的流言恍若不知。
众人又拥簇着她和卫檀生去给大房的卫氏夫妇拜礼。
端坐高堂上的便是卫宗林与卫杨氏。
惜翠上前拜过,从珊瑚手中接过盛放有枣、栗的盒子献给卫宗林,再将盛有干肉的盒子献给了卫杨氏。
卫家是个大家族,地位虽不如高家崇厚,但卫家人世代为官,诗礼簪缨,礼节繁多。惜翠小心谨慎,一一照做,好在没出什么差池。
她脸颊微红,神色恭敬温驯,看上去完全不像昨日被卫檀生抛下的模样。
卫家众人看在眼里,心思各异。
谁都知道卫檀生平日里一门心思扑在佛法上,要不是他十六岁的时候还待在庙里,卫杨氏眼看着大郎儿子都已经念书了,心里着急,催了好几回叫他下山,卫檀生指不定要在庙里当一辈子的和尚。
到他二十二岁,二房和三房的小孙子陆陆续续也都能走能写,卫檀生还是没个成亲的念头,卫宗林这才作主安排了一门亲事。
卫杨氏看着新儿媳很满意,虽然身子骨弱了些,但只要好好调理,总是能养回来的。再说,檀奴他有腿疾。门第高一些的人家不愿将女儿嫁过来,门第差一些的,卫宗林又看不上。
这吴二娘子,看上去是个稳重谦逊的性子,想来是能和三郎一起好好过日子。
至于三郎昨夜做的荒唐事他,他们回头定要好好训他一番。哪有成亲的晚上就妻子丢下独守空房,自己转而跑去礼佛的?他一心向佛没关系,反正妻子已经娶了,总有个牵挂,日后感情也能慢慢培养。
卫杨氏还指望着他和大郎卫景能给大房开枝散叶。惦记着香火,卫杨氏塞给了惜翠一只凤衔石榴的发簪,惜翠低垂着头收了。
由其他妇人拉着坐下后,也不插话,偶尔抿唇微微一笑。
石榴寓意多子多福,卫杨氏的心思昭然若揭。
惜翠握着发簪,默默心想,就算她愿意努力努力,卫檀生也不配合啊,更何况她也不愿意。
等拜过了尊长,回到院里的时候,已经不早。
一进屋,卫檀生便捧了卷佛经坐下,自己看自己的,也没有和惜翠交谈的意思。
惜翠看了他一眼,没上去攀谈,而是来到了外间的暖阁中。
卫檀生念他的佛,她刚好趁着这段时间了解卫家的情况。
吴惜翠嫁过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落了卫檀生的贴身丫鬟——贝叶。
自从卫檀生还俗之后,贝叶就一直跟在他身旁尽心尽责地伏侍。
贝叶这个角色,书中着墨不多。
惜翠特地将她叫来,探听些关于卫檀生的消息,顺便也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得知少夫人传唤时,贝叶正在屋里忙着做针黹活儿,对同住一屋的小丫鬟们的目光视若不见。
她们都等着这一天呢,自从郎君订了婚约以来,她们就等着她什么摔下来。
但她向来是不信命的。
银针刺入布面,针线翻飞,一朵活灵活现的碗口大的牡丹快绣好了。
将绣绷放下,她恍若未见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往郎君住的院子里去。
惜翠吩咐下去不过片刻,贝叶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惜翠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这是个细腰的美人,鹅蛋脸,乌发浓黑如云,很有一番清新淡雅的气质。看上去不像个丫鬟,更像哪个小户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
有这么一个美人倾心于卫檀生,惜翠想了想正在里间看书的青年,他艳福确实不浅。
惜翠收回胡思乱想,问了问卫檀生的情况。
贝叶他一直跟在他身旁伏侍,论对卫檀生的了解,应该比她要多。
譬如说,他平日里爱吃些什么,有什么爱好,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从贝叶口中,惜翠得知,他平日都吃素,不吃蒜,不吃韭菜,不吃葱等气味重的,没什么爱好,但喜欢拨阮,也喜欢羯鼓。因为腿疾的缘故,不常走动。
他没有官职,也无心仕途,自还俗后一直都在家中优容地修行,偶尔去空山寺小住半个月,或是去布施些银钱。
和她记忆中的印象,没有什么差别。
惜翠叫珊瑚赏了些银钱。
“麻烦你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罢。”
未料,她却没有动。
惜翠:“你还有什么事?”
贝叶从袖中摸出一个盒子,低眉顺眼地道,“前些日子郎君吩咐婢子去寻一卷佛经过来,今日刚刚送到。”
惜翠没多想,“给我罢。”
没想到女人的头却垂得更低了些,露出一弯白皙的脖颈,“这卷佛经是由前朝弥信法师从西方带回的,郎君历经多时才寻来,此前曾再三叮嘱过,一定要妥善照顾,万万不能经由他人之手。”
惜翠难得严肃了神情,正眼将她从头至尾打量了一遍。
“连我也不能碰?”
“娘子恕罪。”惜翠话音刚落,面前的女人“噗通”跪了下来,趴倒在地。
“婢子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贝叶顶着她的目光,低声道,“只是郎君的吩咐,婢子不敢违抗。”
暖阁中的动静,终于吸引了里间的注意。
屋内,卫檀生翻着经卷的指尖一顿,合上了经卷。
朗润的嗓音也随之传来,“怎么了?”
他走出里间,一眼就瞧见了趴伏在地上的女人,又看了眼惜翠,面含惊讶。
惜翠坦然对上他的目光。
暖阁同里间只有短短一截距离,她是不相信卫檀生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里面,应该已经听了有一会儿了。
惜翠揉了揉额头。
虽然她没什么宅斗经验,但学生时期看过的宅斗文却不少。
她又不蠢,哪里看不出面前女人的用意。
怪不得女配嫁过来第一个发落了她。在高骞面前装了那么长时间的小白花暗害女主的吴惜翠,可能还是头一回碰上另一支摇曳生风的出水莲。
卫檀生去问贝叶的话,贝叶立即恭恭敬敬地将那木盒递到了卫檀生的手上。
“原是这个。”卫檀生笑道,“我差点就忘了,麻烦你了。”
瞧见卫檀生笑意吟吟的秀挺模样,贝叶面色微红,“郎君既吩咐下来,这都是婢子该做的。”
能再见郎君的面容,听到郎君的话音。
连日以来无法同旁人言说的凄楚,终于在此刻渐渐散去。
她的心更加坚定。
面前的男人,这是她伏侍了数年的郎君,也是她心中唯一认定的主子。
书中没提到有这段剧情,就在惜翠思索她究竟是凭自己意志行事,还是按照吴惜翠的个性来应对时,卫檀生又将目光转到了她身上。
惜翠不禁蹙眉,想不明白卫檀生又要做什么。
没想到,他却将那木盒搁在了她手心,朝跪在地上的贝叶道:“以后这些小事就交给翠娘处理罢,翠娘说什么,你照做便是了,无需再过问我的意见。”
这回轮到惜翠怔住了。
触及她错愕的目光,青年眉如新月,笑意融融。
惜翠避开他的视线,心中有了些计较。
虽然她现在这个身份不讨喜了点,好在这小变态并非全然拎不清,也给了她些面子与尊重。
想来也是,在书中,高骞与他,从来没被吴惜翠楚楚可怜的风姿骗过去。更被书评区一起奉上了“鉴婊达人”的称号。
听卫檀生这么说,跪在地上的美人,面色不禁一白,哪里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
她压低了些身子,咬了咬下唇,“回郎君的话,婢子明白了。”
贝叶退下后,她与卫檀生一齐回到了里间。
卫檀生仍去看那卷他没看完的经文。
“你有想问的,不妨直接来问我,可不是来的方便一些?”翻着手中书页,他眉眼平和地道。
惜翠一愣,“你都听到了多少?”
“全部。”
惜翠:“你在看佛经,我怕打扰你。”
“过来。”卫檀生搁下佛经,朝她招了招手。
“坐到我身边来。”
他的嗓音如一条流动的清溪,惜翠走到他身旁,坐了下来。
卫檀生调整了一个坐姿,微笑着面对着她,“我就在你面前,有什么事不妨问罢。”
“我没有什么想问的。”她摇摇头,回答。
卫檀生也不在意,“既然如此,那你就坐在这儿陪我一会儿罢。”他笑道,“待会儿晚膳,还要陪爹娘他们一起用过。”
因为有她这个新妇在,晚饭是卫家一大家子人一块儿吃的。
借此机会,惜翠暗暗记住了几个今早没记住的人脸和人名。
那个是二嫂,那个是小侄女,那几个是二房与三房的庶子庶女。
她少不得又要送点礼来表示她这个做三伯母的心意。
受之前的遗留的影响,惜翠在饭桌上,下意识地注意卫檀生究竟夹了些什么菜吃。
却不料身侧传来了大嫂孙氏的笑声。
“当真是新婚的小夫妻俩呢,我看你们,吃个饭眼神也离不开对方。”
语毕,惹得桌上其他人都不禁掩口轻笑了起来。
“让嫂嫂见笑了。”卫檀生的反应倒是出奇的淡定,搁下筷子微微一笑。
“之前,爹娘,你大哥和我,我们便担心着你的婚事,”孙氏看了一眼坐在她身侧的,年纪约莫三十上下,颌生短须的男人,那便是卫檀生的大哥,卫大郎卫景。
“如今看你终于娶了妻,见你们夫妻间和和睦睦的,我们也终于能放下一颗心。”孙氏眼含笑意,“这回娘总不至于催我帮你相看别人家的娘子了。”
“不过你们既已经成了亲,怎么还这么怕羞。”孙氏打趣地说道,“称呼也生疏得很,不像夫妻俩,倒像是主客俩。”
“既已成亲,就是一家人了。不如叫声檀奴来听听?”
卫檀生的目光看了过来。
卫杨氏也笑望着她。
惜翠对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沉静如一汪碧波。
惜翠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吐出了这个亲昵得有些过分的称呼。
“檀……”她平稳了神情,缓缓道,“檀奴。”
第60章 疑心
桌上顿时又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 新妇子害羞呢,你就别再打趣她了。”
欢声笑语过后, 孙氏又状似关切地问道, “成家立业, 这家已成, 三郎你也到了立业的年纪了,不知有何打算?”
望见孙氏眼含试探的模样,惜翠蓦然发觉,这话其实才是孙氏的重点。
至刚刚那一番打趣, 无非只是引入此次正题的掩饰罢了。
今日的探听中, 她得知卫杨氏有意让孙氏接管大房的庶务。
孙氏出生商贾之家,爱财如命。
卫杨氏不爱干涉媳妇的自由,大房钱财不少都由孙氏在管。
卫檀生他没有一半官职,也不在卫家铺子中做事, 平常又要去布施百姓, 既不能为大房挣钱,反倒为大房花钱, 这等坐吃山空,倘若孙氏不满也是情有可原。
恐怕刚刚的调侃是假,借今天这次家宴说出这件事才是真。
孙氏的心思其他人岂会不懂,但她所想的其实也正是卫氏夫妇所想的。
让三郎光在家待着总归不好, 早晚是要找一些事做。日后大房的铺子也要分别交由他和大郎。他刚娶了妻, 正是个提及此事的好时机。
卫杨氏便也搁下筷子, 关切地问, “是了,待在家中礼佛总归不是个办法,三郎,接下来你可有想做的?若没什么想做的,不如去帮你大哥打理铺子,城西的那布庄也正缺人手。”
孙氏面色一变,脸上笑意已有些泛僵。
众人皆知,大房城西的布庄,生意红火,可捞的油水也极多。
孙氏的反应不出惜翠的意外。
她既不满卫檀生无所事事,却又提防着卫檀生插手家中生意。
卫大郎没孙氏想的那么多,听母亲如此说,也点头称好,“要三郎愿意,过两天我便带着三郎去看看,家中要属三郎最为聪慧,有他帮忙,铺子生意或许还能更好一些。”
卫檀生脸上表情照旧没太大变化,含着些温和的笑意。
“我此前在寺庙待久,从没照料过家中的生意,一上来便去管布庄,没经验也应付不过来。”
卫宗林沉吟一声,想想似乎也觉得有道理,“那你中意哪一间铺子?”
惜翠本以为卫檀生会婉言谢绝,没想到他却道,“不如将家中那间药堂交由我照料。”
那间药堂,本是卫檀生年幼时,也正是他从瓢儿山上被救出来后,卫杨氏为替幼子积功德所开办的,平常就为寻常百姓诊治,要价不高,挣不得几钱银子,收支勉强平衡罢了,卫家本也没指望着它能挣钱。
孙氏听卫檀生这么说,脸色才转阴为晴,好上了一些。
“我看你哪里是想管家中生意,根本就是想给他人行方便。”卫杨氏没好气。
他要这药堂,明摆着是要为了那些看不起病的平民百姓们着想。
“哪有你这样的,这世上穷苦的人何其多,即便你要救,要渡,这么多人,你也渡不完。”想到这儿,卫杨氏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
对于自家儿子一门心思扑无用功上,卫杨氏颇有微词。修功德,修的也只是来世,来世究竟如何,谁也讲不清楚。她虽有些牢骚,但却不好宣之于口,毕竟当年是他们对不起这个小儿子,没看好他,累得他小小年纪就落下了残疾。
卫檀生并不答话。
或许不单单是为了那些穷苦百姓。
惜翠默不作声。
吴怀翡常常来卫家药堂拿药,偶尔也被卫檀生请去坐镇药堂。如果是为了能再见到吴怀翡,为她行方便,也并非没有可能。
要是到了这地步,卫檀生还惦念着吴怀翡。
惜翠的头好像又隐隐地痛了起来。
一旁孙氏见状,忙上来打圆场,“三郎心善,俗话说,好人有好报,这么多年来,三郎的福缘早已不知有多深厚,之后定当有所善报的。娘您也不必太过忧心。这些事做做总没有坏处。我看这几年来,家中铺子生意红红火火,正是菩萨有感三郎的善心,特地显了神通呢。”
这么多年,要说动早已说动了,看他还是这么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心知说不动他,卫杨氏喟叹一声,没有再多言。
“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卫宗林蹙眉,一锤定音,“翠娘才刚嫁进来,你们就在饭桌上说这些干什么。”
自己被当作了挡箭牌,众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
惜翠抿起唇,礼貌地笑了笑。
用过晚膳,她和卫檀生顺着抄手回廊缓缓地往回走。
“今日之事,让你见笑了。”卫檀生双眼目视着前方,温和地说。
对于他家中那些杂事,惜翠觉得她还是不要多话最好。
她不答话,卫檀生不在意,继续说着自己的。
“你今天想来也对我那嫂嫂有了几分了解。”卫檀生突然道,“我这大嫂并非良善之辈,日后,你离她远一些。”
他说这话,惜翠就更不可能答话了。
此时,一轮残月已升入半空,月明星稀,洒在长廊上,拉出两条清影。
卫檀生也没再多说。
她就和卫檀生这么沉默地并肩行了一路。
快到院子前,他停了下来。
“回去罢。”月光下,卫檀生柔声道,眼眸中微漾起些月色,肌肤也蒙上了一层如水般的月华,清净明润。
“你不和我一起睡?”惜翠疑惑地问。
昨天晚上刚成亲,卫檀生就没和她一起睡,难道今天他还是不打算回屋睡?
她问这话本来就没有别的意思,但卫檀生却怔了一怔,眼眸缓缓地抬起,他眼中倒映着月光,如绵延的清溪般幽而长,他弯唇,不疾不徐地问,“你想要和我同寝?”
惜翠:“……”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她刚刚的话是有多暧昧。听上去简直就像在邀请卫檀生和她一起睡觉一样破廉耻。
卫檀生也不问,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等着她接下来的解释。
不过,系统要她攻略卫檀生这就事本来就挺破廉耻的,惜翠认真想了想,反正都已经这样了,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也就无所谓丢脸不丢脸了。
思及,她干脆利落地承认,“其实也可以这么说。”
“我们刚成亲,倘若一直分居而住,是不是不太好。”
她这话说得够明白了,她不相信卫檀生会听不出来她的意思。
卫檀生果然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
“确实是我疏忽了,只是,”他一怔,话锋一转,“我的确有些要事需尽早做完,和你同居一室,定会打扰到你歇息。”
“我睡眠很好。”惜翠补充,表示她根本不介意。
但卫檀生还是微笑着拒绝了她,“再给我一些的时间,等我将手中的事处理完。”
他几乎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就将事情决定了下来,“我会吩咐贝叶跟着你,她在我身侧伏侍了有些年头了,如果有什么事不妨交给她去做。”
和卫檀生分别没多久,便果如他所说,他将贝叶支给了她吩咐。
方才在暖阁中被郎君寒了心的贝叶,接到了郎君的吩咐,心思难免又活络了起来。
她对着镜子,望着镜中柳眉杏眼,肌肤丰润的女人。
这幅容貌她绝对不甘心在无边无际的岁月中日渐蹉跎,只待后来被随便配给个下人管事。
郎君他还是倚重自己的。
刚刚是她太过冒失了些,这回她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惜翠其实不太愿意看见贝叶。
贝叶那些心思,卫檀生不可能看不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变态还是把贝叶支给了她吩咐。
要问的事惜翠已经问得差不多,贝叶毕竟还是卫檀生的贴身侍女,听说还是当初卫杨氏身边伺候着的大丫鬟,惜翠也不会真的去交代她做什么事情,还是让珊瑚和海棠伏侍她。
受到惜翠的冷遇,女人的脸色又慢慢地变得僵硬。
翌日一早,惜翠向卫杨氏卫宗林请过安,由府上另一个大丫鬟带着,在卫府转了一圈。
卫家没高家大,但走在其中,也确实容易找不着路,日后要在这儿生活需要提前熟悉。
再往前走,就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了。
大丫鬟白桃停了下来,“娘子,再往前就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了,这地方腌臜,婢子带您回去罢。”
惜翠应下。
然而,没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听见这动静,惜翠想了一想,停下步子,循着声又走了回去。
白桃不敢多言,只能跟在她身侧。
到那儿一看,却见两个小丫鬟正在争执。在她们中间,站着个年轻的仆役,旁边还围了几个像是劝架,实则在看热闹的人。
这两个丫鬟,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闹出了矛盾,吵得面红耳赤,连惜翠过来都没发觉。而被夹在中间的年轻的仆役却是一脸尴尬,劝也不是,不劝也不说,目光尴尬得不知该往哪里放。
惜翠和白桃一过来,那仆役顿时就察觉到了。
他显然是认识白桃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神情吃惊。
“白……白桃姊姊?”
年轻仆役一开口,旁边看热闹的丫鬟小厮们,纷纷一愣,顺着他目光看去,个个大惊失色。
那两个小丫鬟吵得正凶,对周遭的动静毫无所觉。直到劝架的人也不过来拉着了,四周出奇地安静了下来,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一回头,瞧见白桃与惜翠。本来还吵得面色通红的小丫鬟,脸上血色顿失,吵是不敢吵了,哆嗦着唇瓣,忙不迭地弯腰行礼。
“白……白桃姊姊……”
白桃是在卫杨氏身旁伏侍着的,在下人们中很有威严。
她秀眉高高地拧起,目光所到之处,丫鬟仆从们大气也不敢出,个个噤若寒蝉,同时不免偷偷看向站在白桃身旁的惜翠。
想不明白这面生的娘子是谁,怎么从未在府上见过。
“你们现在这是做甚么?”白桃厉声道,“见了三少夫人,还不快些行礼?”
其他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就是三郎君新娶的娘子,忙纷纷向惜翠行礼。
惜翠嫁过来才两天,身份稍微低一些的丫鬟仆从们,只听说过三郎君娶了新妇,自是没亲眼看到过的。
白桃看向那两个小丫鬟,“你们俩。”
“刚刚在少夫人面前在吵些什么?”
被点名的两个小丫鬟,哪里还有刚才的气势,在大丫鬟面前,哆哆嗦嗦地像两个鹌鹑,白桃问话也不敢答。
其实看她们这般模样,又见连朔方才站在她俩中间,白桃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白桃心中叹了口气。
无非又是因连朔起的争执罢了。
她所指的正是那个站在两个丫鬟中间的年轻仆役。
连朔他样貌生得好,虽是个马奴,但府中不少小妮子都倾心于他。隔三差五,就因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
只是,前几天才发落了几个,没想到今天她们还是不知悔改,又闹出了这事,还是在少夫人面前。
白桃面色不太好。
卫家诗礼传家,仆从们也都略识几个字,这是在外人人都知晓称颂的。少夫人才刚嫁过来,就让她瞧见这事,这不是明摆着在给卫家丢脸吗?
也幸好少夫人不懂其中关节。
主人仁慈,倒是纵容的这帮贱奴无法无天了起来。今日,就算少夫人不在场,这事也不能轻易就揭过去的。
思及,白桃冷声,“咋咋呼呼,没一点儿规矩,待会儿你们两个自己下去领罚。”
听闻这话,两个小丫鬟惨白着脸,哆嗦得更厉害了。
叫夫人身旁的白桃姊姊撞见,又是当着少夫人的面,今天之事恐怕已无法善了。白桃姊姊素来就严厉,还不定要怎么罚她们。
白桃教训下人,惜翠不好插手,没有吭声,算是默许了她的举动。
一旁站着的年轻仆从见白桃动了真格,忙走上前,也跪倒在了惜翠面前,为那两个小丫鬟求情。
“姊姊息怒,今天这事,不怪另外两个姊姊,全都是因我一人而起。”
白桃:“你要给她二人求情吗?连朔。”
连朔?
惜翠眼中掠过一抹惊讶,细细地看了那仆役一眼。
面前跪倒着的仆役,不过十六岁的年纪,身着青色的衣裳,乌发如墨,色若春晓,看上去不像仆役,倒更像个俊俏文弱的小书生。
不怪惜翠惊讶,因为这名字和书中那个马奴的名字一模一样。
这就是书中和吴惜翠偷情的那个小马奴?卫檀生他脑袋上第一顶绿帽?
惜翠还没收起她脸上的惊讶之色,连朔已磕了几个响头。
他跪在地上,如弯伏着的小竹,少年肤色极白,自眉骨到指节,每一寸,都细腻如玉。
“并非求情,只是向白桃姊姊阐述真相。”
他接下来所说的话,惜翠没听清楚,此时此刻,她的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在了这个叫连朔的少年身上。
少年不经意间一抬眸,正好和惜翠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惜翠没有移开视线,“你叫……连朔?”
他秀丽的眉梢一低,“回少夫人的话,奴确实叫连朔。”
惜翠:“抬头。”
女人的嗓音清而冷,像天空中旋转飘落的雪花。
连朔抬头瞧见她单薄的身子压在盛妆下,尖尖的小脸拥在柔软的狐裘里。腰肢盈盈一握,面色矜傲,冷淡的模样好像直挠入了人心里去,不由得涨红了脸。
书中交代连朔是个马奴。吴惜翠一眼就看中了他。
心知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嫁给高骞后的吴惜翠,好像彻底放弃了治疗,没多久就和这个叫连朔的马奴勾搭成奸,趁着卫檀生不在的时候,常常跟他在马厩中私会偷情。
这就是吴惜翠与绿帽一号同志的第一次见面,也是系统口中的剧情内容。
他衣摆上未见污渍,身上也没任何马粪的味道,相反,甚至还隐隐飘来一阵淡淡的梅香。
“你用了香?”惜翠问。
见自己身上的味道儿被这少夫人闻了过去,连朔的脸涨得更红了,“因奴平常伺候马,身上气味难闻,所以私下里会熏些香,免得熏到旁人。”
惜翠随口道:“难为你有心了。”
连朔一愣。
瞧见少夫人不甚在意的模样,心底却不知为何浮现出了一阵隐隐的失望。
但很快,他又愣住了。
那冷清的少夫人,弯了弯唇角,竟对他露出了些淡淡的笑意。
这一笑,叫连朔晃了神。
连朔为她们求情,非但没动摇白桃的决心,反而也给自己一并招来了惩处。
白桃看了看惜翠的脸色,她刚刚那几个问题好似心血来潮,问过后便不再过问。她放下心来,冷着声,继续道:“好,既然你要为她俩求情,那你就跟她们一起下去领罚罢。”
此时,连朔满脑子只剩下了少夫人刚刚那抹淡淡的笑,根本听不进去旁的。
三少夫人她刚刚……是对他笑了?
和贝叶一样,连朔心知自己样貌生得好,不甘心一辈子只当一个伺候着马的马奴。很清楚自己样貌优势的连朔,心中七上八下,忍不住浮想联翩。
自从来到卫家做事以后,他一直想靠自己的皮囊,搭上卫家的娘子,借此换得些荣华富贵。
奈何卫家家传甚严,几个娘子不常出来走动,就算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马奴所能接触到的。
他听说,府上三郎君他一心侍佛,无心与男女情爱。若是这少夫人闺中寂寞,想来他也并非没有可能。
不过一息之间,小马奴已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心思更是已经飘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打定主意,想要接近这少夫人,连朔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摸出个破旧的香囊,忐忑不安地看向惜翠。
“奴前些日子收集了些落梅,晒干了。根据香谱上的记载,配上其他香料,存了一小罐。少夫人若是喜欢这味道,等我回去之后,就给夫人送点过去。”
白桃眉一耸,皱得更紧,语气加重了数分,“回去!少夫人哪里用得着你这香?!”
连朔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着急搭上少夫人,刚刚的举动确实太莽撞唐突,忙磕头认错。
“是奴唐突了,奴只是看到少夫人喜欢,没多想,就想把这香献上来。”
他样貌生得好,说起话来也好似发自肺腑出自真心,额头“咚咚咚”撞在地上,没一会儿就红了大片。
就在他懊恼忐忑之际,一双纤长的手伸了过来,取走了他手中的香囊。
连朔愣愣地看着那矜贵的少夫人拿着他的香囊,全不在意其破旧,伸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
“好闻确实是挺好闻的。”她弯唇道,拎着香囊轻轻巧巧地又重新丢回了他怀里。
“你想要献香,也是一片忠心。我也就不怪你方才的唐突了。但是这香,还是你自己拿着用罢。”
连朔茫然地握着香囊,小小的囊包上似乎停留着她冰冰凉凉的气味儿。
“时候不早了,”惜翠转向白桃,“我们回去罢。”
等他回过神来时,却见到那抹瘦弱堪怜的身影早就与白桃一起离开了。
将连朔抛在身后,走完这段剧情,惜翠的手心都有些汗湿。
她没有吴惜翠那么强悍的心理素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玩些似是而非的暧昧,还是在新婚第二天,确实有些挑战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回到屋里,她还是没看见卫檀生的踪影。
这反倒让惜翠松了口气。
到中午的时候,海棠替她卸下发钗,伺候她午睡。
吴惜翠虽病弱,但头发却生得很好看,乌黑光泽,如一匹乌亮亮的绸缎,一点也不像一个常年缠绵病榻的病秧子。
海棠慢慢地拿着梳篦,为她梳着头发,梳齿刮过头皮,穿过发丝,细细的痒,很舒服。梳着梳着,惜翠泛起了些困意。
这幅身体因为病弱,没什么精气神,极易犯困。
受这影响,她也开始变得嗜睡,稍微坐一会儿,就有困意像浪花一样打来。
“海棠?”惜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困倦地道,“扶我到床上睡一会儿。”
身后,海棠却没有应声,但还是听了她的吩咐,放下了梳篦。
惜翠突然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
这当啷的声响,她只在卫檀生身旁听到过。
转头一瞥,瞥见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筋脉清晰的手腕上垂落的一串佛珠。
一直萦绕着的困意顿时消去了七七八八。
惜翠睁开眼,又对上了那双绀青色的眼。
“卫檀生?”
惜翠:“你怎么回来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海棠和珊瑚都已经退了出去,站在她身后帮她梳头的人成了卫檀生。
他恍若没看见她惊讶的目光,镇定自若地笑道,“是我。”
“你不是还有些事要做吗?”
青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俯下身子,玉色发带垂在脑后,轻轻晃悠。
卫檀生抬起她的手,凑到她袖口前,轻轻闻了闻。
青年鸦羽样的眼睫一颤,抬起眼笑道,“是梅花?”
“你今日熏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