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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1 / 2)

第61章 私会

卫檀生的嗓音如碎冰, 落在惜翠心中,荡起一阵凉意。

惜翠心头一跳。

连朔的香囊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做的, 留香持久。她不过拿起来闻了闻, 沾染到手上竟一直没散。偏偏让卫檀生闻了出来。这让她对卫檀生的嗅觉有了崭新的认知。

才见过绿帽一号同学, 惜翠还不想这么快就翻车。

若无其事地抽回了手, 惜翠状似随意地答道:“可能是在外面站久了一会儿,不小心沾到了些梅花香气罢。”

“昔日寿阳公主于梅树下小憩,始得了梅花妆,”卫檀生松开她, 看上去不像是怀疑的模样, 只笑道,“今日,翠娘你站在梅树下,却是得了梅香。”

惜翠没多说什么, 三言两语间将话题又带了过去。

“你那些事忙完了?”

卫檀生这才回答了她的问题, “差不多都已讫了。”

“那你……”惜翠迟疑。

卫檀生看出她话中用意,莞尔:“日后我都会在此歇息。”

“你不是要午睡吗?”他反问, “可愿我一起同寝?”

卫檀生从容不迫地向她发出了一起睡觉的提议。

惜翠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睡觉只是单纯的睡觉。

帐幔落下。

她睡在里面,卫檀生在外,两人保持了克制有礼的半臂之距。

惜翠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刚刚还有些困, 现在因为卫檀生的突然到来, 却是困意全无。

卫檀生似乎也没睡着, 不过他呼吸悠长沉稳,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不知不觉间,她和他成亲也有数日,关系却好像没多大进展。

惜翠静心沉思。

她曾经问过系统,能不能主动爆马,系统也告诉她,她不能主动爆马,但可以旁侧敲击地暗示提醒。

现在两人同床共枕的情形,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她早就想过这事。一直以吴惜翠的身份生活下去始终不是办法,更遑论她还要时不时地扮演恶毒女配这个角色。就算这小变态再特立独行,想来也不会喜欢上这种手段低级又阴损的炮灰。

这段时间以来,她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抖抖马甲。

她的犹豫只在于,借尸还魂这种事太过天方夜谭。她不确定卫檀生能不能联想到这一茬,如果他真的能在她的暗示之下,看出她就是昔日的高遗玉,那他又会选择如何对待她。

她不甘心此前的努力付之东流,否则在临死前也不会特地留下那一首诗。

不论后果如何,她都想要试一试。

试一试,也无妨。

脑海中闪过千百种念头,不愿让这难得的机会溜走。坚定了决心,惜翠压轻了嗓音,蹙起双眉,故作梦呓似地含糊不清地念道,“小师父?”

直说她其实是高遗玉当然是会破坏角色的人设,说梦话想来算不上,梦都是光怪陆离的,这只能算另辟蹊径,钻了剧情空子罢了。

这个称呼,她只在作为高遗玉的时候使用过。

吴惜翠称呼卫檀生是要么是直呼大名,要么就是唤一句,“卫郎君”或“卫三郎”。

睡在她身侧的人很快就察觉到了她这儿的动静。

惜翠根本没睡着,能感受到卫檀生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却没办法睁眼看个清楚,只能继续闭着眼演戏。

虽然丧失了视觉,感觉却还是很敏锐。

卫檀生的目光在她身上巡睃着。

被褥之下,惜翠默默掐紧了手心。

突然之间,一只手好像落在了她发顶。

惜翠呼吸停滞了下来。

卫檀生正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发丝。

清远绵长的呼吸吹拂在她耳畔,那道朗润的嗓音滑过肌肤,柔和地问,“翠娘?”

惜翠没有出声。

“小师父……是何人?”卫檀生轻问。

惜翠全身僵硬。

卫檀生语焉不详,态度暧昧,她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看出来了她在装睡。

已经演到这个地方,更不可能停止,惜翠继续低声呢喃。

这回,她吐出的是慧如的名字。

吴惜翠应该是没见过慧如的。

然而,身旁的人却在此时移开了视线,没有任何动作。

惜翠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卫檀生的动静。

不确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保险起见,惜翠只能暂时结束了她的试探。

做梦的人没有那么清醒,不能说出完整而有逻辑的句子。但吐露出只言片语的信息就足够了。只要卫檀生他有心,早晚都会有心生怀疑。

不知不觉间,困意再度袭来,惜翠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身旁空无一人,被褥还留有余温,卫檀生却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直到傍晚,惜翠才又看到了他。

卫檀生没有因为她中午的梦话表露出来特殊的反应。对她的态度,和之前没什么差别。

这事不能急,只能慢慢来。

在剧情之外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她也从没有刻意掩饰过。

时间一长,她与吴惜翠的不同,迟早都能暴露出来。

=

自从卫檀生回来住以后,大部分时间,她和卫檀生的相处都很和谐,没出现什么风波和差池,看上去确实像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接手了家中药堂,卫檀生开始忙活着药堂的生意。

这间药堂只能勉强维持着收支平衡,孙氏一直冷眼看着卫檀生经营,就连卫杨氏也不指望着卫檀生他能让它起死回生

惜翠看他翻阅的佛经中多了两三本医书,好像比平常更忙了些,不再像一个优游无事的啃老族。

她现在每天都在扮演着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人设,偶尔时不时地抛下些有意无意的暗示。

卫檀生却好像一无所觉。他在其他事上洞若观火,在此事上,反倒变得迟钝了起来,压根没有往别处去想,弄得惜翠有些发懵。

该不会这小变态他根本就没把高遗玉的死放在心上?

那这个事实对她而言未免也太悲惨了一点儿。

她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也没有答案,惜翠只能压下心头的担忧,在他出门前,帮他披上大氅。

“外面冷,早些回来。”踌躇片刻,惜翠踮起脚尖,帮他理了理衣襟,叮咛道。

这时候不过寅牌时分,屋外天还是黑的。

卫檀生看她一脸困倦,眼下青黑,不禁微笑道,“天还未亮,再回去睡一会儿罢。”

“你身子骨弱,日后不必特意起来送我了。”

目送着他离去,惜翠这才返回床前,补了一个回笼觉。

他今日又要去药堂中照料生意。卫檀生走后,惜翠醒来无事可干,卫杨氏就叫她过去说话。

先是说着些卫檀生和卫家的事,又细细地问了她从前在吴府上的事。

“你们新婚当天的事我也听说了。”卫杨氏面有歉意,轻轻叹了口气,“檀奴他前些年一直待在庙里,不懂事。要不是我和他爹求他,他这会儿恐怕还在庙里念经。”

“从山上回来后,他一直茹素,守着在山上的清规戒律。怕是正因为如此,洞房那日才……”

“娘,我懂的。”惜翠反手盖住了卫杨氏的手,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檀奴他只是不大习惯而已。我没生夫君的气。像檀奴这么纯善的人,这个世道上已是不多了。能得三郎为夫婿,有娘这么好的婆婆,是翠娘前世修来的福分。”

卫杨氏爱怜地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能有你这么个善解人意的媳妇,才是檀奴他前世修的福气。”

“娘问你个问题,你也别怕羞,如实告诉娘好不好?”

惜翠隐约已经猜了出来卫杨氏要问些什么。

“翠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卫杨氏咬着耳朵,低声问,“你与檀奴可行房了?”

这个问题惜翠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直说不是,瞒着也不是。

想来想去,她只能如实相告。

“这……”惜翠低下头,小声道,“还未曾……”

这没出卫杨氏的意外,她喟叹了一声,“我早就知晓会如此。”

她这个儿子,在庙里待了太久,委实清心寡欲了些。

“翠娘,你别生气。”卫杨氏道,“回头娘定要说说他,让檀奴尽早和你行房。”

这话,惜翠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憋了半天,只能故作羞涩地低下头。

卫杨氏却还没放过她。

“这男人本性都是如此,”卫杨氏笑道,“我家檀奴虽在庙里待得时间久了点,但也是个男人。只要是个男人,一旦尝了这滋味儿,准就戒不掉了。”

“我们卫家不像那些糊涂的人家,早早就给儿子收用了丫鬟。”卫杨氏笑道,“檀奴到现在都还没尝过这男欢女爱之乐,他这也是头一遭。男女之事本合天伦,到时候,翠娘你莫要害羞,和檀奴加把劲儿,过段时日,保准能给我卫家添个子嗣。”

远在药堂中的卫檀生可能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已经被自己亲娘出卖了个彻底。

而惜翠只能继续装羞涩,埋头不答。

卫杨氏看起来对她这个儿媳妇颇为满意,又拉着她喝了一会儿茶,吃了些零嘴,叙了些婆媳之间的悄悄话,才将她放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天际飘起了小雪。

雪花晶莹可爱,落在梅梢草叶间。

刚刚从卫杨氏那儿出来,惜翠不太愿意回屋里再拘着,就带着珊瑚在府上四处走了走。

当世的士大夫都爱修私园,卫宗林也不例外。

卫家后院辟了个小花园,虽然不大,但树木山石应有尽有。这个时候,园中的梅树都已怒放,朦胧暗香浮动。

惜翠顺着小径往前,远远就看见有个人影正站在梅树下,好像在忙活着什么。

惜翠上前一步,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那正是昨天她才见过的连朔。

他虽然是个马奴,倒也很注重个人形象。正挎着个小包袱,在这儿收集落梅。

一转身,他看见了惜翠,手中的小包袱“啪嗒”落在地上,梅花瓣散落了一地。

“少……少夫人?”

没想到她不过随便逛逛,还能撞见绿帽一号同学,惜翠没在意他面上的吃惊之色,不动声色地问,“你在做什么?”

年轻仆役赶紧将地上的包袱捡起来,收拢了花瓣,“奴在收集梅花配香呢。”

惜翠:“这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

少年脸色微红,“是。”

他的身份本不该过问主人的事,但没想到还能见到少夫人,连朔心中极为激动,他不禁问道,“少夫人可是来这儿赏梅的?”

自从少夫人回去后,他日思夜想,满脑子都是女人清冷的模样。

闺中寂寞,恐怕实在难捱。奈何他只是个马奴,实在找不到能接近主人的机会。

今日在这一面,定是上苍的旨意。

问完,连朔忐忑不安地看向面前的女人。

她会怎么说?会不答?还是会斥责他太过失礼?

在连朔期盼忐忑的目光中,惜翠回答了他的问,语气十分平易,“是,闲来无事便到园子里走走。”

短短一句话,却让连朔立时大感鼓舞。

少夫人没有反感他的多话,这就代表着他这副容貌还是有些用处的。

若是攀上了她……

连朔心中砰砰直跳。

将来他就不必再与马为伴,养马为生,终有一日,定能有机会施展他的抱负。

他爹娘为奴为婢一辈子,他从一生下来就是贱籍,就算靠自己的努力识了字念了书,也无用武之地。他不甘心,他终有一日定要摆脱这该死的奴籍,为自己挣来荣华富贵,就算顺着女人的裙底爬上去也无所谓。

他知道这个年纪的女人都喜欢什么。

压下心头的激动,连朔忙躬身道,“夫人若是觉得无聊,不如听奴一言如何?”

“你说。”

连朔咽了口唾沫,“马厩里新生了一匹小马,夫人可想去看看?”

同外面的冰天雪地相比,马厩中要暖和不少。虽然气味儿有点难闻了些,但并非不能忍受。

连朔小心翼翼地将那小马驹抱了过来。

小马驹刚出生没多长时间,耳朵短而翘,鬃毛毛绒绒地堆在脑袋上,眼睛乌溜溜的到处转悠,活泼又好动。

小动物都是能治愈人心的。

连朔的确很懂女人的心理,就连惜翠看到他怀里的小马驹,也忍不住笑了。

“夫人若不嫌弃,可以摸一摸这畜生。”连朔道。

手下的皮毛温温热,小马驹眨着长长的眼睫,眼睛水润似有灵性。

惜翠伸手摸了一下,小马驹伸着脑袋亲昵地蹭着她的掌心。

将小马驹带回母马身旁,连朔望着母子俩,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就全都是套路了。连朔向她讲述了他悲惨的童年。自出生就是贱籍,双亲早亡,他被主人辗转卖了不少回,最终才在卫府安定下来,做了个马奴。

“你认字?”

“认得几个字。”连朔拘谨地说,“却不多。”

紧跟着,他又向惜翠抒发了他的抱负。

惜翠听完,直言道,“以你目前的才学,恐怕考不上功名。”

“我知晓。”连朔道,“说出来也不怕夫人笑话,我想要经商。只可惜我如今却只能待在这儿整日与马为伴,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俊秀少年低落的模样,确实很容易激发女人的同情心。

若是换成任何一个不通世事的姑娘,都很有可能被他的皮囊与悲惨的过往所吸引,怜悯他的遭遇,要想做那个赏识他,成就他抱负的女人。

早已熟知各种套路的惜翠,面上不动声色。

惹得连朔看了她好几眼,似乎有点儿拿不准这位少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眼看时间不早,卫檀生也要回来了。

惜翠没多说旁的,待了一会儿,就要离开。

“我送夫人。”少年殷勤地躬身将她送出了马厩。

惜翠赶到小院时,正好撞上卫檀生从外面回来。

灯笼悬挂在廊下,被风吹得四下摇晃。

卫檀生瞧见她,吃了一惊,温言询问,“翠娘?这么晚了,你去了何处?”

自从接管药堂之后,他每每披着一肩风雪回来,屋外天色都已经大黑。

惜翠走上前,“我一人带着无聊,出去了转了转。”

几年过去,卫檀生他长高了不少,比吴惜翠高出了一个头。

惜翠低垂着眉眼,替他解下大氅,掸去衣上的风雪。

卫檀生身上带着些凉气,眉间、发间都落了不少晶莹的雪花。

青年低下头看着她忙活。

“翠娘?”

“嗯?”

他的手伸向了她发顶,略作停留,又伸到了她面前。

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正捻着一根枯黄的稻草。

“你发中有草叶。”

惜翠看着那凝白如玉的指节,心中狂跳,却还是故作不在意地说道,“许是在哪里沾上的罢。”

她已经解下了鹤氅。

和上次一样,卫檀生没有怀疑。

风吹过,卷起指尖的草叶不知飞去了哪里。

他又伸着手到袖间,从袖中摸出了什么。

“此物给你。”

“这是?”惜翠抱着鹤氅,犹疑地看着他。

他手心里,躺着的是一支云纹的玉簪,这和当初扑到的那枝发簪几乎一模一样,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当初那支是木雕,而这支是以玉雕成,线条明显更流畅,做工也更细致。

看着这支木簪,惜翠几乎以为他已经察觉出来了她的身份了。

而他的神情,却还是看不出任何端倪,仿佛这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今日瞧见的,”卫檀生言笑晏晏,“想着或许你会喜欢。”

惜翠接过。

“确实很好看,”她也笑道,“我很喜欢。”

和他共处在同一屋檐下之后,惜翠才知道,他腿上的旧疾,每逢雨雪天气就会发作。

这是当年他在瓢儿山上企图逃跑后被打折了腿所留下的顽疾。

想到当初那个浑身脏兮兮,警惕疏离的小正太,再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比她高出了一个头,笑意吟吟的青年,所有的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将鹤氅挂回衣架上,惜翠往他怀里揣了个暖炉。

室内烧着炭,温暖如春。

卫檀生穿着件素白的单衣,坐在榻上,束发的杏色发带也被取下,缠在腕间,乌黑的发丝尽数散落肩头,意态悠闲。

不知为何,看着卫檀生,惜翠竟然有些心虚。

这大概就是丈夫出去工作到天黑,妻子却刚出轨幽会回来的感觉。虽然她与卫檀生之间还算不上真正的夫妻,但这种感受却奇妙地共通了。

“翠娘?”

冷不防地被喊了名字,惜翠眉心一跳,忙打起精神,“怎么了?”

卫檀生抱着暖炉,笑问,“今日,娘可是去找你了?”

第62章 回门

惜翠不疑有他, “今日你走之后,娘确实找我说了些话。”

卫檀生静静地看着她, 笑道, “方才, 娘也去找了我。”

“找你?”惜翠的眼不知不觉地睁大了点儿。

卫杨氏找他?

该不会是因为今天的事吧?

卫檀生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翠娘。”青年放下暖炉, 缓步走下了软榻,绀青色的眼如神秀内敛的玉石。面上未见羞涩,不闪不避,大大方方的, 坦然问道, “你可愿……和我行房?”

“我……”

卫檀生一直走到她面前。

他身形挺拔如松,但黑得如墨一般的发垂在洁白的衣襟前,却带给了一阵奇异的压迫感。

惜翠情不自禁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刚落回原位的心脏,再一次高高地提到了嗓子眼里。

对上卫檀生薄光莹莹的瞳仁。

惜翠难得手足无措了起来, 口舌发干。

在他回来之前, 卫杨氏已找过了他,希望两人能尽快行房。

一个家族若是想要长久, 必定是根深叶茂,子孙众多。卫家子嗣太过单薄,这些年来一直走在下坡路上,已经处在了衰落的边缘。

要攻略卫檀生, 其实她已经做好了走到这一步的准备。

惜翠从来就没将上床这种事当作洪水猛兽来看待, 或许还是因为翠母。

在她到了年纪之后, 她家太后就特定叮嘱过她, 如果有了男友,和男友上床没有关系,但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女孩子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受开明的父母的影响,她在这方面没走上什么极端。成年人之间健康的两性关系,在惜翠眼中,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仓促,或者说,她没有想到,卫檀生会在今晚主动提起这事。

当初被锁在禅房中,也没见他流露出任何兴趣,镇静自若地模样好像身处于清风明月中。能看出来,在常年的禅定修行中,他对这些事没有兴趣。

察觉到她的退却,青年停下了脚步,没再往前,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惜翠舔了舔发干的唇瓣,努力平静下来思绪。

卫檀生只是在征询她要不要履行夫妻义务,只要她不愿意,以他的性格恐怕也没兴趣在这事上勉强。

惜翠抬眼,尽量镇静地道,“这事我做不了主,还是要看檀奴你的意思。”

殊不知,少女生得本就单薄,裹在层层纱衣间的腰肢细细。慌乱起来,气息不稳,盈盈不堪一握的饱满胸脯,此刻正在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明明尴尬非常,却还要硬撑着,强作冷静与人对视。那本就苍白的脸,更是因为心绪的波动,泛起了抹病态的嫣红。

卫檀生看在眼里,心中一动,蓦地笑出了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微微一笑,笑意若朗月般润泽无害。

“你放心,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至于娘那儿……有我顶着,你无需担心。”

虽然不想承认,但惜翠确确实实是松了口气,接着道,“我……并非不愿意。”

只是这话再说出口,怎么听怎么都没有说服力。

卫檀生却好像将她的尴尬理解成了她对高骞还怀有旧情。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也不作其他评判。

惜翠干脆放弃了继续往下解释的想法,坐实了她这个暗恋高骞而不得的女配身份。

这事总算揭过。

她和卫檀生都不习惯睡觉的时候身边有人伏侍,因此,屋里只有她和卫檀生两个,其他人全都被打发了下去。

烛火缓缓燃烧,绰绰人影倒映在窗上。倒也有些寻常夫妻之间的温馨感。

洗漱之后,卫檀生看了一会儿账本,他这几天倒很少看佛经了。

或许是受刚刚的话题的影响,沉默的气氛,使人尤其不安。

在这古怪的气氛的驱使下,惜翠抿抿唇,坐了过去,选择主动搭话,问了两句药堂的情况。

“生意比以往好上了一些。”她一问,卫檀生却将账本放了下来,“再过一段时日,想来就能盈利了。”

“你不看了?”

“不看了。”他微笑道,“养足精神后才好办事。”

说完,走到床头吹熄了灯。

“睡罢,时候不早了。”

躺在床上,惜翠却睡不着。

如果……

心头的思绪浮浮沉沉。

如果,与卫檀生紧密接触,真能增进感情的话,她不介意试一试。

似乎被她的焦躁感染,卫檀生支起身子,又点上了灯,“怎么了?”

烛光照耀在他脸上,白皙的肌肤愈加细腻如玉。他衣襟敞开了不少,两三缕发丝垂落在胸膛前。

“卫檀生,”惜翠终于问出了从刚刚起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她皱眉,“你想要和我行房吗?”

他端着灯台凑近了些,呼吸有意无意地喷洒在她脸上,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话。

“翠娘,你看。”

卫檀生突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戳,微凉的指腹顺着额头一路滑下,“你这幅皮囊下,倘若剖开,便能瞧见骨骼肌肉,筋脉髓脑。”

手指滑过鼻尖,停在上唇,“口鼻中的涕液。”

手指停在她的咽喉前,“嗓中的痰。”

“肌肤上的汗垢,那些脓血与屎尿。”

“你我体内,皆是如此。”

他嗓音轻柔,眼睫低垂,低声道,“身中但有屎尿臭处不净。其有夫妻者。便有恶露。”

“若是要问我的意思,”卫檀生偏着头,坦然道,“我觉得脏。”

=

卫杨氏不与他们住在一起,自然不清楚她和卫檀生之间的情况。但日夜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丫鬟却是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知道他俩根本就是表面夫妻,没有发生任何实质上的夫妻关系。

丫鬟中,海棠不急,急的是珊瑚。

珊瑚不爱说话,但考量得多,为了她日后在卫家的地位着想,思索再三,委婉地劝惜翠找个时间尽早与卫檀生行了房。

“不是婢子多嘴,只是日子一久,夫人那儿定有所觉,再者,”珊瑚担忧地道,“郎君身边还有不安分的人盯着。”

她指的正是贝叶。

想到贝叶,珊瑚眼中忧色更浓。女人唇上的口脂虽淡,但这几天来,她可没错看。

惜翠为了安慰她,应了下来。

实际上,在经历了那晚的对话后,她心里淡定得可以。

她曾经以为几年时间过去,卫檀生已经不复从前偏激。没想到,他还是当初那个小变态。

他的病,一丁点都没治好。

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了几天。

大梁回门没有固定的时间,特地选了个天气好的吉日,惜翠和卫檀生一起回去拜见吴水江与吴冯氏。

大早上,珊瑚和海棠就开始忙活。这是她嫁到卫家后第一次回去,自然要细细打扮,好让双亲见了放心。

冬天已经快要过去了,天气转暖。

担心惜翠的身子,珊瑚还是给她套了件红艳艳的小斗篷。

卫檀生今日则穿得单薄得多,长身玉立,贞劲挺拔。

马车已在府外备好。

上车前,有个年轻的仆役,眼疾手快地替她掀开了帘子。

惜翠还没踩上车,顿了在原地。

连朔正冲她笑。

“少夫人。”少年笑得殷勤,但由于皮相生得好看,倒使人生不出恶感来。

要不是连朔突然出现,这几天时间,她差点都快忘记了有他这么一个人。

惜翠下意识地留意了一眼卫檀生的方向。

她正好挡住了卫檀生的视线,这是个视角的盲区。

知道卫檀生看不见后,惜翠想了想,登上车,也冲他露出了一抹含蓄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年前的仆役受到了鼓励,笑得更加灿烂了些,双眼专注地望着惜翠,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人。

坐回车上,惜翠又想到了车前一幕。

连朔他显然是将吴惜翠当成了金主,费尽心思地想要借用她的力量向上爬……

不过任凭他如何费尽心思,他对原主而言,都是个玩玩就丢的存在,吴惜翠的心始终还是留给了高骞一人,始终没有放弃对高骞的执着。

这次回门,也是书中曾经提到过的一段剧情。

吴惜翠与卫檀生回门当日,刚好高骞再到吴府邀请女主去帮老夫人看病。

好不容易终于见到了心上人,吴惜翠全然忘记了她已婚的身份,再一次地,当着卫檀生的面,扑了上去。

大庭广众之下,卫三郎又被女配叠上了一顶绿帽。

因为这段剧情,书评区热心的读者亲手给卫檀生封了个“小可怜”的称号,并再一次发出人民群众的呐喊,“吴惜翠什么时候死”。

她在沉思间,卫檀生也已登上了车,在她身旁坐下,难得问了她一句,“在想何事?”

在想你的绿帽。

“没什么,”惜翠答,“只是想到待会儿就能见到爹娘了。”

卫檀生笑道:“你刚刚可有见到那车外的仆役?”

“怎么了?”

卫檀生蹙起好看的墨眉,又缓缓地松开,颇有些调笑意味地说,“他身上的梅花香气,和你当日的倒是有几分相像。”

仔细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发现了什么的模样,更像是和上次一样不过随口一提。

惜翠淡淡道:“是吗?我记不清了。”

“走罢。”卫檀生看了她一眼,弯唇一笑,朝车夫吩咐道。

马车滚动,只是惜翠的心却始终轻松不下来。

她还没开始走剧情呢,在绿帽同学一号这里就有翻车的危险了,她不敢想象待会儿到了高骞面前,又会是这么一番光景。

卫家距离吴家不远,马车行驶一会儿就到了府门前。

吴氏夫妇爱女心切,早已在门外等着迎接,吴怀翡则陪在吴冯氏身侧。

卫檀生先下了车,也不着急去拜见,而是站定了,朝惜翠伸出手。

惜翠将手搭了过去,借力也一并下了车。

两人这才走到府门前,拜见过吴水江与吴冯氏。

刚刚这一幕落在夫妻俩眼中,见小两口关系好,自是倍感欣慰。

年轻人都是如此,翠娘之前不愿嫁人,这相处的时间久了,不就培养出感情来。

吴怀翡更是讶异。

惜翠嫁过去不过短短数日。

她与卫郎君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默契了?

卫檀生伸手,惜翠搭手,两人神色平静,看起来,不似作假,倒像是累日相处中习以为常。

翠娘能解开心结与卫郎君一起好好生活,吴怀翡自然也乐意见到这一幕。

目光不经意对上卫檀生的双眼。

吴怀翡点头示意。

想到昔年旧事,常人难免会尴尬。但她和卫檀生都不是那种拘泥于过去的人。

吴水江满意地抚了抚颌下的胡须,领着妻女们一同踏入府内。

其余下人忙去解马卸鞍,将带来的礼抬下来。

惜翠和卫檀生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午时了,吴冯氏早就吩咐下人整治了一桌酒席。

落了座,还没来得及动筷子,突然有个小厮来报,说是高家郎君前来拜访。

惜翠提前看过剧本,不是很意外。

吴怀翡却是一愣。

吴水江是知道高老夫人那事的,赶紧让那小厮将高郎君请过来。

没过片刻,小厮领回了高骞。

高骞显然已经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一迈进堂中,没有看其他人,只沉声向吴水江道歉。

说过些场面话后,吴水江请他一并坐下来吃饭。

卫檀生也一并笑道,“高郎君来得正巧,不如留下来一起用膳罢。”

高骞没有推拒。

丫鬟早已多安排上了一双碗筷。

这酒桌上,本来是吴水江与卫檀生翁婿之间说些闲话。高骞一来,话题自然也就引到了别处去。

吴冯氏却没想这么多,她眉开眼笑,不住地看着惜翠与卫檀生,越看心里越满意,忙着给两人夹菜吃。

惜翠头疼地看了眼碗里堆得高高的南瓜。

她不爱吃南瓜,尤其是烧得太烂太软的,在瓢儿山上的时候,也不是顿顿能有饭吃,没饭的时候就用南瓜代替,导致她后来一看到南瓜就想吐,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她作为高遗玉的时候。

和她不同,吴惜翠好像却很喜欢吃南瓜。

要是碗里的南瓜只有几筷子,她也能硬塞进去,偏偏她碗里软塌塌的南瓜几乎快堆成了山。这让她忍不住想到曾经被南瓜支配的恐惧。

来自吴冯氏的关爱,惜翠有点儿吃不消了。

犹豫间,惜翠伸着筷子刚想努力努力吃完。

另一双筷箸突然拦在了她面前。

“我记得你似乎不吃这些。”

卫檀生冲她柔和地微笑,肩侧的杏色发带活泼又耀眼。

一旁正与吴水江交谈的高骞,也因这儿的动静,偏头看了过来。

第63章 生疑

惜翠反应不及, 让卫檀生把南瓜夹去了大半。一眼看过去,倒像是夫妻之间下意识地亲密小动作。

高骞微感诧异, 目光不露声色地扫过。

他素来就没有关注旁人的癖好。

但卫檀生与吴惜翠的关系, 就算他没费心留意过, 也是知道一些的。

吴惜翠她对这卫家三郎总有些无来由的恶意, 两人像现在这般平静而亲密,高骞倒是第一次见。

这总归是旁人的私事,他无权多作评判。不过这么一来,难免又想到了遗玉。

遗玉她曾经喜欢过这卫檀生。

高骞扣着了手中那双筷箸, 指节绷得紧紧的, 神色转冷。

他本不该迁怒于别人,卫家三郎与吴惜翠两人过得好也罢,不好也罢,都与他无关。

只是, 遗玉她曾经如此爱慕这卫家三郎, 甚至不惜扮成他的模样,不顾世俗礼节也要上山寻他。遗玉去世不过短短数年, 这卫檀生竟是将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番瓜。

他记得,遗玉不爱吃番瓜。

高骞指劲一松,薄唇如刀锋般紧抿,心中再度漫上了些隐秘的刺痛来。

遗玉的爱好与生活习惯, 他都一一地记在了心里。他错失了遗玉十多年的时光, 致使遗玉与他相处的时候, 似乎总隔着些不可见的阻隔。他不善言辞, 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近自己的妹子,只能每隔几日将小鸾叫过来,好了解她的近况。

遗玉不挑食,这番瓜算是唯一一样。

不过,吴惜翠她也不爱吃番瓜吗?

高骞一愣。

这么一想,等他再看过去时,却突然发现,眼前这个吴惜翠竟和他记忆中的印象有了不小的出入。

惜翠的心情不比高骞轻松到哪儿去。

她嫁到卫家后,卫家的厨子还没烧过南瓜,有关她不爱吃南瓜这件事,卫檀生他不应该知道。

她在卫檀生面前暴露出自己的挑食,只有他请她吃饭那一回。

当时卫檀生点了个南瓜羹,那道南瓜羹,她没动一筷子。

卫檀生他是怎么知道她不爱吃南瓜的?

一时间,惜翠几乎以为他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

然而她转过头看了一眼,从卫檀生的脸上,还是没看出任何异样。

他究竟在想什么?

惜翠心绪沉沉,根本猜不透卫檀生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如果他真的看出了她和吴惜翠之间的差别,那为什么还要藏着掖着,不直接问她个清楚?

满桌子的饭菜,都好像跟着变得寡淡无味了起来。

这儿的动静,不仅吸引了高骞,也同时吸引了吴冯氏。

吴冯氏惊讶地问,“翠娘,你什么时候不爱吃这个了?”

“今日不太想吃。”惜翠避重就轻地笑着说。

吴冯氏没有怀疑自己的女儿,只笑道,“你嫁了人,性子倒也变了不少,和从前相比,竟是沉稳了许多,我这做娘的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

高骞眉宇间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疑虑。

他今日是为了吴怀翡而来。

高老夫人还在家中等候,用过午膳,吴水江不好多留他,叫吴怀翡提上药箱赶快去给高老夫人看病。

惜翠跟着他们一块儿站起来。

这个时候,该是她出场了。

到后期,吴惜翠这个角色基本上已经沦为了小丑一样的炮灰。

本来就不怎么高的智商,在作者有意为之下,更是一路暴跌到了马里亚纳海沟,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脑子里有天坑。

也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她与高骞之间已经再没有可能,她心态也越来越扭曲。但凡是能和高骞有些接触的机会,她绝不会放过。

在众人迈步离桌的同时,因为“病痛”,吴惜翠故作没有站稳,弱不禁风地栽向了高骞的怀抱。只要能与高骞接触,嗅到他衣上的气味。她就会激动地脸色泛红,大得惊人的眼脉脉含情。

吴惜翠不管在场的人会是什么反应,她任性惯了,这几个人会怎么想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过。只要能让吴怀翡不痛快,她就痛快极了。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得不到的东西非让吴怀翡得到。

作为一个正常人,惜翠毕竟还不能做到像她这样心那么大。

酝酿了一会儿,惜翠这才故作没站稳,踉踉跄跄地往高骞的方向歪了过去。

眼看着高骞玄色暗纹衣摆已经近在眼前,她就快要栽进高骞的怀抱时,

一只手却好像提前预知了她的动作,从她腋下插过,环着胸,像拎只鸡崽一样,牢牢地接住了她。

惜翠没来得及扑腾两下,就被带着,跌落进了对方的怀里。

旃檀香气伴随着药的苦味儿钻入鼻腔。

惜翠双手抵在了卫檀生结实的胸膛前,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眼前杏色的发带垂落在她鼻尖,微痒。

卫檀生箍地她紧紧的,好让她不会再有任何动作。

与他强硬的怀抱不同,他绀青色的眼里却满怀关切,微微下垂的眼角似乎藏了数不尽的温柔与体贴。

“怎么了?”他温言问。

呼吸如羽毛一般在耳畔挠过。

近在咫尺的浑润内秀的眼眸,恍若深深的暗渊,几乎要将她吞噬在其中。

惜翠挣脱了两下,没有挣开。

“没什么。”惜翠尽量不去看那片暗渊,只盯着深渊前跃动着的那抹杏色,干巴巴地解释,“头有点儿晕。”

卫檀生放开了她,不过手还是把着她的胳膊。

“可要坐下歇歇?”青年看似体贴地问,“高郎君那儿有大姊在,你身子不适,不必再去送了。”

“我没事,”惜翠摇头,推开他站稳了,“我们过去罢。”

卫檀生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在眼皮上拉下细微的阴影。

没有因为她刚刚推开了他,而感到任何不满。

手臂上似乎还停留着方才那古怪的触感。

软绵丰盈。

倒不似他想象中那般惹人厌恶。

他提起唇角,不禁微笑了起来。

高骞何尝察觉不出吴惜翠的意图,只是见她被卫檀生拦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选择了沉默,继续迈步向前。

然而,走到一半,高骞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吴惜翠与卫檀生之间,若说是夫妻恩爱,也不太像。娘亲虽去得早,但他还记得爹娘之间相处种种,绝不是两人现在表现出来的这般模样。

方才,吴惜翠她看着卫檀生的目光,

他心中猛地划过一抹不确定的猜想,倒更像是……

遗玉。

如一把铁锤重重砸落在他心上,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高骞一时失神。

“高郎君?”

听闻吴水江的疑惑的问询,高骞陡然回神,忙止住纷乱的思绪,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今日打扰了郎中一家团聚,某实在惭愧。”

吴水江笑道:“小郎君一片孝心,我怎会怪你,快些去罢。”

“玉娘,到高家后,可要记得细细为老夫人诊治,”吴水江嘱咐道,“莫要有任何闪失。”

吴怀翡:“儿晓得。”

府门前停着一辆香车,正是为吴怀翡准备。

惜翠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卫檀生。

不是她没按剧情走,而是卫檀生中途插进来了一脚。

接下来的剧情,惜翠更是打足了精神,半点都不敢松懈。

好在这段剧情比较简单,只要说两句话,表达出她对高骞的关心就够了。

惜翠上前一步,笑道,“二哥,大姊你们路上小心。”

书中描述这一段时,着重描述了吴惜翠的目光。说她双颊微红,目光满怀倾慕之意,就连吴冯氏都看出来了些不对劲。

惜翠也不知道这满怀爱意的眼神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高骞身材高大,比她高出来不少。她只能昂起尖尖的下颌,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专注而又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嗓音温软了不少。

“今日与二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相见呢。”

果然如书中所说的那般,在场的众人都隐隐察觉出来了些不对劲。

吴怀翡面色随之一僵。

本来以为她已经想通。

没想到翠娘她竟是对高郎君还有余情?

少女睁着杏眸,目光幽怨而又含情。

吴冯氏虽然迟钝了些,毕竟还是多活了十几年。女儿的不对劲她看得一清二楚。

她登时看下了眼卫檀生。

却见到这位新女婿,目光淡淡地望着自家女儿,秀气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糟了。

吴冯氏眉间突突直跳。

心中察觉出了什么,吴冯氏却不敢细想,也不愿往别处去想。只能安慰自己翠娘她是个孩子脾性。

她和高家二郎有些幼时的情分,自小就仰慕他,嫁了人以后再难见到,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

她定是没想这么多。

吴冯氏看在眼里,急得团团转。

她和卫家三郎没什么接触,不代表她看不出来这小郎君有几分傲气。

由夫君亲自拍板定下的人,又会比高骞他差到哪里去,这翠娘怎么偏偏就看不清呢?还想小时候一样,天天追着高二郎跑。

这孩子,她怎么这么傻?!

她嫁了人,在这种场合定当多多注意才是,怎能当着夫婿的面这么看一个外男?

女儿不争气,接收不到她拼命的眼神示意,吴冯氏没办法,只能赶紧将她拉了回来,笑着打圆场,“时候不早了,莫让老夫人等急了,快去罢。”

凝滞的气氛,这才终于打开了个缺口,缓缓地流动了起来。

高骞看着被吴冯氏挡在了身后的吴惜翠,唇锋更紧。

他稳下心神,与吴水江再拜过,同吴怀翡一起迈下了石阶。

吴冯氏一口气还没缓匀,偏头又看见自家女儿正看着高骞离去的背影,不禁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吴冯氏不敢多看这卫三郎的脸色,忙推着惜翠往里走。

“回去罢回去罢,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我和你爹还想和你说会儿话呢。”

马车穿过胡同,驶入长街。

高骞手握缰绳,骑着马走在车前。

他很少走神,做什么事都讲求一个心神专注。

眼前掠过街巷盛京,他却无暇细看。思绪不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远去。

所思所想,竟都是围绕着一个昔日他根本不会在意的吴惜翠。

心上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此刻正蠢蠢欲动地破土而出。

上回张先生告诉他,南边会有他想要的答案。

但那一天,除了因为吴惜翠坠楼而再度想到遗玉之外,他一无所获。

难道说。

遗玉与吴惜翠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高骞眉心紧锁。

吴惜翠她确实有了不小的变化。

寻常人若不是遭逢大变,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发生这么大的改变,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与遗玉有关,还是说仅仅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想罢了。

在骏马之后,跟着一辆装饰精美的香车。

车幔遮去了一切。

耳畔只能听见街巷热闹的吆喝声。

吴怀翡看不见跨马随车的高骞。

翠娘,对高郎君还有余情……

短短十几个字犹如魔咒一般缠绕着她。

吴怀翡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地攥住了裙摆。

那高郎君呢?

高郎君他在想些什么?他又是如何看待她的?

吴怀翡不敢去想。

她只怕再想去,会摧毁她这么久以来故作的冷静。

只要能维持着眼下的局面就够了。

她不奢求那么多。

吴怀翡在京城士族中已闯出了不小的名声。

她是高骞特地请来为老夫人看病的,高家人不敢怠慢。

吴怀翡提着药箱进了老夫人住的上房,高骞站在廊下,出乎意料地没跟过去。

李氏吃惊地问,“三郎,你不进去?”

高骞低声,“我尚有些事,马上就回来。”

离开老夫人的院子,穿过垂花门,一路走到了他自己那间书房中。

桌上正摆着一封刚呈上来不久的书信。

高骞坐回桌前,移开封头,取出内函。

自从张先生卜了那一卦之后,他就吩咐人到大梁各地搜寻这些年来借尸还魂的奇闻。有些是人为编造的话本故事,还有些不过是以讹传讹。一番挑拣下来,真正算得上数的,不过五六起。

他一一翻过,眸色凝重。

这些人不论男女老幼,都有个共同之处。

他们之间,生辰八字相合。

窗外,日光穿破薄云,透过窗牖,洒在室内。

高骞若有所觉地看了眼明晃晃的日光,摁紧了桌角,站了起来。

另一厢,吴怀翡收回诊脉的手。

“老夫人的病没有大碍,只要日后多加注意休息调养便可。”她笑道,“待会儿,我就给老夫人开一副调理身子的药方,回头再按方子上写的煎药服下。”

高家其他女眷,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李氏歉疚地笑道:“今日,实在是麻烦娘子,知道婆婆无事,我便安心了。”

吴怀翡浅浅地笑了笑。回想起方才高骞走得仓促,心尖微感苦涩。

高老夫人躺在床帐中,已经歇下,众人不便打扰,转出了屋外。

想到这吴家大娘昔日还曾救过三郎性命,李氏正要开口重提此事,却恰好见到高骞大踏步地回到院中。

“三郎,你来得正好。”

高骞:“婆婆如何?”

李氏道,“婆婆的病,托吴娘子的福,已无大碍。”

“上回的事,你却还没谢过娘子,这回可要一并好好谢过吴娘子。”

“我晓得。”高骞低声,“我还有些事单独想问过吴娘子,大婶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待李氏走后,廊下只余高骞和吴怀翡两人。

面对男人高大身躯,目睹他微寒的星眸。

吴怀翡不由得轻轻咽了口唾沫,心脏砰砰乱跳,心尖那阵苦涩霎时被淡淡的雀跃所替代。

“郎君……可还有什么事?”她的声音含了几分自己也不易察觉的期盼。

“恕某失礼,”高骞嗓音低沉,说出口的话,却将她那点雀跃与期盼摧毁殆尽,“娘子能否将令妹生辰几何告知于我?”

=

与此同时,吴家府上。

卫檀生与吴水江还有些翁婿闲话要说,吴冯氏则领着女儿回到了她出嫁前住的小院。

惜翠嫁到卫家之后,吴冯氏仍旧每日遣丫鬟过来打扫,屋子里的陈设和她出嫁前无异。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

吴冯氏怜惜女儿体弱,点上了安神香,叫女儿躺在床上小憩一会儿,自己退出了屋。

午后阳光铺陈。

卷帘外,梅花开得正浓。

少女躺在榻上睡得香,苍白的脸颊被日光晒得红扑扑的。

鬓发钗环歪斜,乌墨的长发如同一匹光亮的缎子。

卫檀生从吴水江那儿回来,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他走到榻前坐下,没发出任何声响,只静静注视着她。

这倒是他第一次看见惜翠睡得这么香甜。

卫檀生弯弯唇角。

他有个怪癖,一看到别人睡得香,他心中就会涌上一股将那人叫醒的欲望。

他凑近了些,目光顺着少女光洁饱满的前额,一路往下。

最终停留在……

她饱满的胸脯前。

想到不久前手臂上感受到的奇怪触觉,卫檀生顿了顿。

这和他身上所有地方的不太一样。

她身子弱,削肩细腰,偏偏衣襟内的呼之欲出。此刻衣襟散落,半遮半掩,透出些凝脂似的白,叫那乌墨的发丝衬托得更加惊心动魄。

温香软玉,竟让人有种挑开看看的冲动。

他对男女之事虽然没什么兴趣,但该知道的卫檀生也都是知道的。

这和他想象中的,似乎不太一样?

这是头一次,他竟然对女人的身体生出了些许困惑与好奇,甚至冒出了点儿想要探究个清楚的念头。

这便是女体?

纤细的腰肢上托着这么一个惹人注目的累赘,看着古怪极了。缘何能引动男人的欲望,使男人个个对此趋之若鹜,以至于经书中更要三番四次告诫。

卫檀生指尖随心神微动,俯身过去。

最终还是停留在少女胸前一尺远的距离。

他趁人入睡时,做出这般举动,并非君子所为。

转念一想,一眨眼的功夫,卫檀生手指改换了个方向,毫不留情地戳了戳少女的柔软的脸颊。

在她睁开眼之前,若无其事地收回身子,坐直了。

第64章 缺了什么

惜翠是被落在脸上的什么东西给戳醒的。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却在榻旁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人。

貌若好女,乌发墨鬓的青年正专注地盯着自己看。

一睁眼, 对上了张人脸, 对谁来说都有点儿惊悚。

惜翠心里打了个突, 忙坐了起来, 午后的困意顿时散了个一干二净。

“你怎么过来了?”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刚睡醒后,嗓音还有点儿哑,惜翠咳嗽了一声。

卫檀生见她哑着嗓子,没着急回答, 竟是主动走到桌前, 给她倒了杯茶,让她润润喉咙。

这才又坐了下来。

“刚从爹那儿回来,便想着来看看你。”卫檀生眼睛眨也不眨,脸不红心不跳地盯着惜翠道, “未曾想到, 你竟醒得这么早。”

惜翠根本没想到自己是被眼前这人戳醒,只当是自己睡眠太浅。

喝了口茶, 喉咙里确实舒服了不少,惜翠捧着茶杯问,“眼下什么时辰了?”

“未时三刻,时间尚早, 你可还要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睡多了不舒服。”惜翠拢了拢散乱的发丝, 理了理衣襟, 随口问了一句, “我爹还在书斋吗?”

奇怪的是,卫檀生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惜翠抬头看过去,却见这小变态正一本正经地望着她。但他的目光却好像透过了她,想到了什么别的地方去。

惜翠理着衣襟的手顿了一顿。

卫檀生看的方向是……

她的胸?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马上就被惜翠给掐灭了。

吴惜翠的胸虽然大了点,保守估计能有个C,但她不觉得卫檀生会突然对女人的胸产生什么兴趣。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卫檀生眼睫一颤,收回了目光。

惜翠再看他时,他已经恢复了那副温润从容的模样。

整理好衣裳,惜翠和他一道儿迈出了屋,就是心里总还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一家人坐在前厅里又叙了些闲话,一直到日落西山,斜阳穿过厅堂,洒在雕花的栏杆上时,卫檀生才和惜翠起身拜别。

吴冯氏极舍不得他俩,将他俩送到了府门前。

想到之前惜翠看高骞的眼神,吴冯氏想想,心里始终不放心,又偷偷将惜翠拉到一边,千叮咛万嘱咐,“翠娘,你年纪不小了,在婆家可不能再像家里一般任性。回去后,要好好侍奉郎君与公婆,莫要耍小性子。”

翠娘这个性子,太娇惯,一般人受不住。再加上她体弱多病,身子一直不大好,想找个称心如意的亲事一直是吴冯氏最头疼的事。

为什么选了卫檀生做女婿,吴家也有自己的考量。

先说卫家。卫家虽是个百年的大族,但已经是日薄西山,走在衰落的边缘,若想要再振兴卫家,子孙后辈定是要走仕途的。

吏部掌百官升迁,吴水江任吏部郎中十多年,一直手握吏部的实权。

而他们吴家是新贵,不过到吴水江这儿,才冒出了点头,在这富贵场中根基不稳,正好与卫家一拍即合。

虽说是互利互惠的关系,但他们卫家人在朝中担任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官,散官,若是想要再进一步,还得仰仗吴家的关照。

只要吴水江不倒,翠娘在卫家就有说话的底气,卫家人也不敢轻怠她。

再说这卫家三郎,卫家三郎虽身有残疾,但他自小就因才名冠盖京华。甚至连久居宫中的官家也曾听闻过卫家三郎的名头,特地召他入宫面圣,这就表明,卫家三郎是个有真才实学的。

都听说卫三郎慈悲宽容,是个能包容翠娘的性子。要是翠娘能跟他一起念念佛,定定心,在吴冯氏眼中也是好的。

他们这一对夫妻,她不奢望能有什么出息,只要平安喜乐,不出什么差错地过完这辈子她就满足了。

在拉着惜翠,得到她的亲口保证后,吴冯氏这才放心。

等惜翠回到卫家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

回门之后,生活好似又慢慢地复归了平静。

卫檀生早出晚归,她就守在门前等着他。而卫檀生看她的眼神也日益变得奇怪了起来。

惜翠想问,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问。

过了些时日,卫檀生经手的药堂有了不小的起色。

将账本拿来时,卫杨氏看了大喜,卫宗林也十分满意。

他本来将厚望全都寄托在卫檀生这个小儿子身上,哪里晓得飞来横祸,致使他落了个残疾。他不喜卫檀生整日念经礼佛,却也知晓愧对他,不好多说什么。如今见他终于做出了点儿正事。一高兴,当下便亲自拍板,要将城西那间布庄拨给他经营,檀奴打小聪慧,做什么事上手极快,将这布庄交给他,卫宗林并不担心。

这也是他和卫杨氏商量之后下的决定。

之前是大郎连带着一起管了三郎的铺子,三郎现在管事了,属于他的那份,自然是要拿回来。

这么一来,卫家的气氛顿时发生了明显的改变。

大哥卫景没有看出来任何异样,还为自己的弟弟聪慧感到高兴。

大嫂孙氏的脸却阴沉沉的,脸上的笑容也拉下来了不少。

她出生商贾,卫家这些铺子都是她这些年来在费心经营。在她眼里,这些铺子早就归入了他们那一房,背地里,她也捞了不少油水。

眼下,卫宗林再将那间最为红火的布庄拨给卫檀生,无疑于从她嘴里抢肉吃,将她这辛辛苦苦经营起来的铺子拱手相认,孙氏哪里甘心。再说,万一账本的缺漏让卫檀生发现了,叫她在这个家里怎么待下去,这不就是叫她死吗?

但卫宗林发话,她不敢不从,不仅不敢不从,还要笑脸相对,连声陪着夸赞。

孙氏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当初她就不该主动提起那一茬。他花钱就让他花钱,在家中当个无所事事的散人总比现在插手家里生意要好得多。

对于这个小叔子,孙氏的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她性子好强,凡事喜欢压别人一头,偏偏嫁给了卫景。

卫景他性子敦厚平和,一板一眼,外人提起卫家,难免都会提一句这卫家三郎卫檀生,而这卫家大郎卫景却几乎无人问津。卫景处处被他这个弟弟压着,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孙氏却咽不下这口气。

等她掌家之后,这小叔子平常什么事都不做,整日捧着卷佛经,光给她花钱,孙氏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卫宗林要将铺子拨给卫檀生管,她私下里少不了要跟卫景抱怨,撺掇撺掇他去卫宗林那儿说两句话。

卫景是个士人,对商贾之事向来没甚么兴趣。

他不明所以地皱眉道,“你一介妇人管这些做甚么?喜儿刚睡醒,吵着要见你呢,你还不快去哄哄他?”

喜儿正是孙氏与卫景的儿子。

孙氏将儿子哄安分了,回到自己屋里,将桌上的花瓶尽数“乒乒乓乓”拂落在地。

靠着桌凳,她喘了口气,妆容微花。

他们卫家人倒是一条心,只她一个,是个嫁进来的外人。

捋了捋额际的凌乱的发丝,孙氏脸上的怒容渐渐转为一抹冷意。

不论如何这个铺子是不能给他的,至少现在不能给他。

她这个小叔子,狡诈得很。现在把这铺子给了他,无疑是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她还得另外想个办法。

当晚,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

卫宗林想要卫檀生接手布庄,言谈中不免提到了布庄在怀州的一笔生意。

孙氏心念一转,搁下筷子,笑吟吟地道,“这怀州距京城不远,既然三郎要接手铺子,不如就趁这次机会,亲自去跑一趟如何?”

大梁怀州产出的怀锦,闻名于天下,卫家布庄的锦缎多出于此。孙氏提议让卫檀生亲自到怀州跑一趟,谈下这笔生意,顺便也能历练历练。

“这……”卫杨氏担忧儿子,“三郎腿脚不方便,去怀州一路上舟车劳顿,恐怕不妥呢。”

孙氏的话倒合了卫宗林的心意,实际上,他也正有这个想法。

“这有何不妥?自京城到怀州,沿途吏治清平,并无盗匪生事。怀州富饶,又不是叫他去那穷乡僻壤之地,他这个大男人,难道还挨不住路上这点风尘了?”

卫宗林发话,卫杨氏不好再多说。

至于卫檀生,听到这话,只恭敬有礼地答了一句,但凭爹娘安排。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回去前,惜翠心中却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自从卫檀生他管事以来,阖府上下就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惜翠蹙眉问,“你当真要去怀州?”

两人并肩走在庭院中,卫檀生温言答道:“便当作是去游历一番,中途也能长长见识。”

惜翠没有答话,她在回想大梁地图。

怀州距离大梁帝京确实确实没多远。

抿抿唇角,惜翠下定了决心,抬眼道,“我和你一起去。”

虽说小别胜新婚,但她和卫檀生感情都没培养出来就要分别,等回来后岂不是更加生疏。

让她和卫檀生好不容易在这段时间生出来的默契,再次付诸于空,惜翠不愿意。

古代交通落后,就算京城距怀州再近,谈生意一来一回,还是要耽搁不少时间。

路上不确定因素太多,她不想再等了。

卫檀生面带诧异,“你要与我同去?”

无怪乎他惊讶,哪有做生意的路上还带着妻子同行的。她这个要求,确实出格了点。

“是,我想和你一起去。”惜翠重复了一遍。

卫檀生侧头,墨色的长发沐浴在银色的月华下。

他静静地看着她,兴致来时,鬼使神差地问,“你为何想要和我同去?”

“因为……”少女的嗓音淡淡的,好似被寒风一吹,就刮了个七零八落的枯花,悠悠荡荡地落在了他心头。

“我舍不得你。”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惜翠直接而利落地回答,却让卫檀生微愣。

他再一次,专注地,正眼打量起面前的少女来。

皎洁的月色下,她眼神明亮坦荡。

那不是吴惜翠的眼神,或者说,那不是吴惜翠。

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他早就察觉出了异样,也没把她当作过吴惜翠来看待。

她和吴惜翠之间的差别太大了,透过这幅皮囊,他看见的是另一个亡魂。

他腕上历历可数的人骨佛珠,是容貌倾倒西域的胡姬。既然如此,那眼前这个吴惜翠又是谁?

这曾经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望着这双眼,卫檀生突然觉得她身上好像缺了什么东西。

缺了什么呢?

卫檀生默然地想。

目光沿着她腰肢往上,掠过胸脯,在触及她乌黑的鬓发时,终于想了起来。

她鬓上干干净净的,没戴什么多余的饰物。

在她鬓发上,缺了抹流云。

那天,他闭关走出石室,亲眼看见的那抹流云。

“我送你的那支簪子呢?”

“簪子?”

这小变态刚刚沉默了这么长时间,就是问她簪子?

惜翠摸了摸发髻,“今天忘了带上。”

“日后记得戴上。”

卫檀生微微一笑,却又不说话了,只字不再提她要去怀州的事。

惜翠坚定了决心,一定要和他一起去怀州,任凭旁人如何劝说,也没动摇她的意志。也不知道卫檀生后来说了些什么,卫家人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让她和卫檀生一起同行。

除了担心努力付之东流之外,惜翠坚持要和卫檀生一起去,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她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一直在提醒着她,去怀州的路上可能要发生什么事。

但是,不论她怎么想,就是抓不住脑海里那个念头。

到底是因为什么?

惜翠头疼欲裂。

很快,不用她再继续想下去了。

在收拾好行囊,和卫檀生离开京城不久后,她那不详的预感果真应验在了眼前。

第65章 故人来

伴随着车外一声“有山匪!”的高呼, 惊叫声、马嘶声与刀剑相撞的鸣金声霎时响作一团。

才驶离京城没多远的马车骤然失控。

坐在车上被颠得七荤八素的惜翠,终于在这时候想起来, 她究竟忘了哪一段剧情。

但就算她现在想起来, 也已经晚了, 车外已经杀作了一团。

厮杀中, 有个护卫冒死冲到车前,想要带她和卫檀生离开。

帘幕还没掀开,只闻一声惨叫,鲜血溅满了厚重的青色帘幕。

在这危机时刻, 坐在她身旁的卫檀生几乎当机立断地钻出了车。

沾满了鲜血帘幕被掀起, 又猝然落下,只透过一丝微光,能依稀瞧见车外惨烈的景象。

车夫被一刀毙命,已经死在了车外。

他们的车队, 已经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山匪给围在了旷野中。

这次出行, 卫家挑得都是几个好手,此刻正提着刀, 梗着脖子,目眦欲裂在和山匪拼杀。

一瞧见卫檀生钻了出来,其中有个护卫,横剑于胸接下当面一击, 抽空扭头大喊了句, “郎君快逃!”

卫檀生眉一蹙, 不假思索地将死去的车夫推下了车, 骏马因受惊高高扬起马蹄,拖车车子四处打转,卫檀生勉强稳住身形后,握紧缰绳,使劲儿一扯。

长鞭随即落下。

在护卫有意的掩护下,冲破了山匪的包围,驾车一路狂奔!

很快,就有山匪发现了马车的意图。

那黑衣的匪首,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年纪,脸上有疤,像一头矫捷的黑豹。

他目光烁烁,高声力喝道,“追!”

车内,惜翠咬紧了牙关,连滚带爬地爬到了车前,挑开帘子,才瞧见了卫檀生的身影。

道旁树木飞快往后退去,汇集成一线绿意,马蹄扬起漫天的尘土,刮得惜翠几乎睁不开眼。

卫檀生身上已经全让那车夫的血给浸湿了,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唇侧全无笑意。

马受了惊吓,已经不听人的指挥。

他方才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带着马车撞出了重围,如今再没力气控制方向。

就在此时。

一道瘦弱纤细的身影爬了过来。

卫檀生侧头看去。

“我帮你。”惜翠喘着粗气,哆哆嗦嗦地摸上了缰绳。

她脑海里空白一片,根本来不及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只知道这个时候再不自救,她和卫檀生可能就死在这儿了。

她这辈子还没体验过这种刺激。

手心上被缰绳磨得火辣辣的痛。

这幅病体更是差点被颠散了架。

饶是如此,她和卫檀生一把扯住了缰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后拉。

天气刚刚回暖,前几天一场倒春寒,又硬生生地将温度拉了下来。

天空中飘着细雪,风卷着砂石拍打在脸上,像刀子割脸一样的疼。

这个时候多说不便,卫檀生只看了她一眼,就又收回了目光。

惜翠死死咬紧了牙齿,抿紧了唇,和卫檀生都没有多话,目光只倾注在马车上。

奈何她这具身体的力气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人力有限,行至一处下坡时,仅凭卫檀生一人,也拦不住几近疯狂的高头大马。

骏马挣脱了缰绳,车上两人毫无防备就被甩下了马车。

刹那间,卫檀生长臂一伸揽住了她,将她护在了怀里,带着她重重地摔落在地。

这山坡极陡,五脏六腑在这个时候都好像被拍了出来,两人顺着山坡一直往下滚,滚到坡底的黄土上才停了下来。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

耳畔嗡鸣不止。

惜翠仰面躺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恢复了意识。

不止手心疼,她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火辣辣地疼。

她想要看看卫檀生动静,推了一把,却发现压在她身上的人毫无动静。

惜翠心中一跳,推开了他,翻身坐起来。

他的手刚刚一直护在她脑后,才没伤着她。

惜翠把他手拿开,他这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此刻被地上砂石草叶刮蹭得血肉模糊。双眸紧紧地闭着,鸦羽样的眼睫垂在眼皮上,遮去了眼中绀青色的浮光。

“卫檀生?”她嗓子就像两个卡紧了的齿轮,费了好半天力气,才勉强挤出破碎的字句。

“卫檀生?”

青年还是没任何动静,杏色的发带因为刚刚的冲撞,也不知道落在了哪儿,乌墨的发丝散开,凌乱地搭在脸上。

惜翠伸着手指,凑到他挺而直的鼻下,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

还有呼吸。

惜翠赶紧又查了一遍他身体状况,好在没发现什么多严重的伤势。应该是刚刚撞到了头,昏了过去。

没想到这小变态在坠车前竟然护住了她。

惜翠愣愣地看着他光洁的容颜,心中不知道作何感受。

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惜翠环顾了一圈四周。

车马都已经没了踪影,她和卫檀生不知道滚落在了哪里。

前方是一片山溪,溪水很浅,竦峙高低不一的碎石。

要是她和卫檀生在往前滚一点,惜翠不敢想象这后果。

目光往上,有一处短崖,周围森林环绕,也不知道是什么树,叶子还是绿的。

在这儿,她听不到什么其他的动静,探了一圈路,惜翠回到了原地,只能先等卫檀生醒过来。

然而,天空中的雪愈下愈大,小变态却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惜翠冻得面色发白,嘴唇发青,哆嗦个不停。

再等下去,她完全有理由怀疑她和卫檀生都会冻死在这儿。

刚刚她发现短崖下有一处石洞,那儿应该能避避寒。只是怎么将卫檀生挪过去,就成了她当前最为棘手的问题。

卫檀生他看着清瘦挺拔,但他毕竟还是个成年男人。

压在身上时,就像一座小山。

在心底默默地给自己打了个气,惜翠颤颤巍巍地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

卫檀生两条腿垂在地上,被她连背带拖地往前挪。

眼前一片发昏,冷风和着雪花钻进了领子里,冻得人直打寒颤。惜翠不敢松懈,她担心她这一口气要是松了,就再也提不起力气了。

她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卫檀生既然护住了她,她总要做些什么回报。

短短一截路,却好像走了足足有十年。

走到一半的时候,身上似乎传来了些细微的动静。

男人轻轻地“唔”了一声。

惜翠大喜过望,“卫檀生,你醒了?”

她一激动,手上不稳,差点带着卫檀生一起栽倒在了地上。

卫檀生睁开了眼,一眼看到的是少女乌浓浓的发顶,窄而瘦弱的肩膀。

他眼中隐隐有困惑闪过。

卫檀生嗓音低哑,沉沉地问,“翠娘?”

惜翠将他放了下来,“你没事吧?觉得怎么样?要不要紧?”

卫檀生绀青色的眼定定地看着她,少女脸上满是担忧与焦虑,过了好一会儿,他茫然的思绪这才找了回来。

“我没事。”他低声道。

惜翠没想那么多,简单地向他交代了一下情况。

“你还能走吗?我带你去那边那个石洞里歇歇。”

情况比她相像中的可能还要糟一些。

卫檀生他腿本来就有问题,刚刚从那么高的山坡上摔下来,左腿动也动不了了,只能依靠右腿勉强行走。

惜翠扶着他,两个人走走停停。

他只要往旁边一瞥,就能瞧见身旁的人。

刚才所见的那乌浓浓的发顶,和颤抖着的瘦弱的双肩,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好不容易进了石洞,石洞里面淤积了不少水,生满了青苔。

惜翠捡了个干燥的地方,让卫檀生靠着石壁坐下,自己再也没有力气动一根手指头了,她手和腿都在止不住地打颤。

洞外,寒风冷雪呼啸而过。

这个地方也只能挡挡风。惜翠往卫檀生身边挨紧了些,两个人窝一起全靠人体温度取暖。

惜翠以为她自己已经算坚强了,她之前明明已经死过了两次,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惊心动魄。或许是因为脱力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带来的心绪起伏,也或许是因为这幅身体太过感性化。

一直以来绷得紧紧的神经,和她的力气一样,猛然一松。

惜翠泪水不由自主地就掉了下来。

看见卫檀生一动不动的模样,她刚刚是真的慌了。

要是卫檀生他死在这儿了怎么办?

他不能死,他要是死了,她就再也没办法回家了。而且,她承担不起一个人为了护着她死在这儿。

担忧愧疚和恐惧,一并吞噬了她。

“翠娘。”卫檀生的声音蓦地响起,“你在哭?”

惜翠擦了把眼泪,眼泪虽然擦去了,但红通通的眼眶却无法掩饰。

“我没事。”惜翠调整好了情绪,看向卫檀生。

这个时候,她才有精力回想从出京到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终于想起了这段剧情。

书中曾经简略地提到过卫檀生离京后碰上了山匪。

这片地带本不该有山匪出没,之所以会让他们碰上,全是因为孙氏在暗中支使。

怀州那儿的生意,她一直未曾谈下来,之所以叫卫檀生去,一是给自己腾出些空隙处理账本,二是看准了他拿不下来,回头要在卫宗林面前跌脸。

但卫檀生离开后,孙氏就开始担心了。以她这个小叔子的才能,说不定还真能叫他拿下。

到时候,生意谈了下来,万一卫宗林一个高兴,将她暂管的其他几间铺子,全还给了卫檀生。她遮掩一间铺子的账也就罢了,想要再遮掩这么多肯定是来不及的。

叫卫檀生去怀州,就是在替他做筏子。

思及,她疏通人脉,找来了一个姓鲁的男人。

据说曾经当过山匪,死人堆里打滚摸爬出来的,行事狠辣干净,懂分寸。

孙氏叫他领着手下,拦下卫檀生的马车,再将这件事栽赃给卫家在京中的竞争对手头上,处理得干净些。

她本意并非害人,只想给卫檀生一个教训。

他受了伤,自是不能再打理生意。

而且,她听说过这小叔子幼时的遭遇。他养尊处优惯了,幼年的噩梦再一次重现,定然会心生畏惧,吓也要吓得在床上躺个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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