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量低头不语。
雅俗放下空玉盏,又拿起梳子把背后的长发通几梳。
娇儿瞧着雅俗手上莹润如玉的白牛角大梳,忍不住道:“雅俗,你的梳子真大,都用了一整个老牛角呢!
我前几日刚看到,总担心你拿累了。”
雅俗:“不用担心,一把梳子而已,我岂会被梳头累倒。”
雅量:“娇儿,你披头发的样子漂亮多了。”
面前那张白胖可爱的脸,配上一头散下来的长发,精致中平添许多温柔。
娇儿笑道:“都是这样,你们散着头发也是仙女下凡。”
三人笑着又摆弄起长发来。
飞飞得知娇儿和俗量在一起数日,又犯了心病。
齐夫人一直被禁足,好在常能见到女儿,见了面别的不说,却反复要求女儿坚持与罗家的联姻,母女甚是同心同德。
滕侯爷知女儿心意,也曾争取无果,怕这般下去误了女儿,曾多次劝飞飞放下,欲为女儿另寻良宿。
怎奈飞飞决计不将就,再三强调只对嵘耀意切情真。
侯爷疼爱女儿,想让妻子开导,看能不能试着说通。
齐夫人得知丈夫有求于她,解了禁足还不满意,还想要回财权,闹得夫妻二人不欢而散,此后侯爷彻底冷淡了齐氏。
端午节舟儿及笄,孔老夫人早早为舟儿订了身千娇百艳的姑苏绣襦裙,打一支墨玉包金嵌红宝石大笄,又请了王夫人作正宾,把满府布置的格外喜庆。
这日尚书府内几颗栀子花洁白芬馥,一片独属于端午节的气味记忆格外浓烈。
一大清早孔老夫人便命府中取艾浸酒,做了几十坛,为防天气炎热,又买了几十车冰块,预备做冰盆、冰碗子、冰镇酸梅汤供客人享用,喜粽包的只有掌心般小个,绿豆糕清香金黄,厨房里新买的野味一笼接一笼,河鲜一缸连一缸,猪羊肉一扇跟一扇……
空气还未热上来,大量车马官轿就已鱼贯前至。
宾客皆知舟儿许与邵公子,不少兴国公府的亲友亦到场相贺,平素要好的姊妹一个不少,独赵起夫妇忙于任上没能回来看女儿及笄,成舟儿心中唯一不足。
姐妹们都给舟儿单独送了一份礼,或扇一把,或鞋一双,或花一盒,或帕一方。
娇儿留心雅俗送的东西,一盒描金芙蓉鸳鸯纹象牙什锦梳具,整套梳具通为象牙材质,其中大小梳子、篦子、抿子、眉笔、扁针、胭脂棍、眉刷、方刷等什件齐全,梳篦背及刷柄上施彩描金,玲珑剔透,精致无比,一打开就惹来一群围观,把众人都看的好生羡慕。
虽然官员端午节不休假,赵尚书也特意告假回府观礼,伴随着高山流水般的琴瑟礼乐之声行完笄礼,排场十分盛大。
礼成后,于孔雀大厅设宴,南边凸出部分设置戏台,空间摆席五十桌。
富春楼的演员登台参场,先由上座的诰命太太推让点几场,目前贵妇中最兴《金印记》和《香囊记》曲段,《金印记》讲苏秦求学的故事,其中《封相》一段为全记高潮,可谓勉励家中不孝子头悬梁,锥刺股的典范。
《香囊记》讲的是张九成出使金朝被拘,拒降拒婚,后归国一家团圆的故事,故事主人公乃十全好男子,忠孝坚贞,极富浪漫色彩。
仙瑶来时主动避开飞飞所在第一排,和莘陌芍贞坐了雅俗她们后面,不参与前排话题,心里认为飞飞虽是侯门千金,其实根本不如莘陌家世强,大家不过看她有皇上小姨子一重身份,能敬则敬,她却天天这么矫情做作,因此仙瑶只与昔日钟灵毓秀的同学说笑,对飞飞完全一副无视态度。
不少人都与仙瑶有一样的想法,对飞飞能别惹就别惹,不过仙瑶特殊在于,一般女孩不及她的出身美貌,几个超过她的,譬如俗娇莘量舟,她们都有父母给予强大后盾,在场无人敢惹。
这种比对下,仙瑶就成了不少人明确嫉妒的对象,一来仙瑶人好,得罪她代价也不大,二来仙瑶聪明美貌,欺负她更有价值。
这其中头一个算飞飞,飞飞找不起雅俗娇儿她们麻烦,对仙瑶却颇有优势,所以对其处处关注,见不得仙瑶比谁都喜乐,总不知卑躬,有心踩几脚,找到机会便出口驳斥。
人之乐分两种,一种以自身长进为乐,一种以比人更好为乐,仙瑶追求前者,飞飞沉迷后者。
仙瑶深厌飞飞,无奈底气不足,父亲官位虽高,所有荣宠只建立在皇上重视之下,而滕家是皇上的亲戚,虽然外头总传滕家好日子不会长,当下却炙手可热,仙瑶心里恨了一遍又一遍,也只能装作不理。
悠筱素来嫉妒仙瑶被俗娇那些人追捧,巴不得飞飞出手整她,这会子看清形势,趁机挑拨,对一旁令淑小声说给飞飞听到:“在你那些同学姊妹当中,目前看来,仙瑶是最有福气的,她出身好,如今又有王尚书家罩着,瞧她天天笑的多开心!
想把谁不放在眼里便不放在眼里,就没几个有她那样的自在劲儿。”
令淑生怕悠筱在这场合说了不雅的话,忙说了几句仙瑶人如何好。
飞飞听见越发气的脸色铁青。
很快东侧年轻媳妇们推过,戏本子传至西侧,让千金们点几出好看的。
众小千金不像别处推来推去,拿到就直接点了,先是雅量点了一出《花木兰》中喜欢的曲段,优伶技艺精湛,唱的慷慨热闹。
娇儿边听边夸雅量会点戏,听完接着指一出更热闹的《闹学》。
好不容易闹完,雅俗找了出《劝学》命唱上。
长辈听闻戏名,纷纷笑夸雅俗懂戏。
莘陌看不过她们三个霸占戏本不放,便让雅俗把戏本交过来。
接过戏本子,莘陌先问仙瑶爱看什么,仙瑶看台上劝的正在点子,便指了《满床笏》中一段《打金枝》,说想听听。
飞飞有意踩她们,看戏本落到仙瑶面前,立刻转过头问仙瑶那边:“阮仙瑶你磨蹭那么久,到底点好戏没有?这里不是你一个人。”
莘陌头一个生了气,戏本被雅俗娇儿两个霸着半天,从头翻看到尾,她在一排屁都不敢放,一到自己手里,她就来要,正要说回去。
芍贞见飞飞不光嘴上说,还直接派了丫鬟来取,担心惹上口舌,连忙暗示莘陌仙瑶今儿是舟儿的好日子,便把戏本给了过去。
莘陌重视与芍贞的友谊,忍了下来,却被气的很。
仙瑶感到很无语,芍贞总是左右逢源,看似谁都不得罪,关键时候真指望不上。
飞飞接过戏本子随手搁在面前,也不看,端起茶慢慢品着,心知仙瑶莘陌几个必定在看着她,暗暗得意,偏不让她们点戏。
直到台上《劝学》唱完,飞飞又让唱《浣纱记》中一出《泛湖》,完全忽略仙瑶她们方才点的。
在坻听这出跟先前热闹的氛围不搭,心里道:“点个戏不是貂蝉就是西施,真一点不通!”
口中却一本正经的说:“范蠡和西施的情义真是可歌可泣。”
雅量听在坻这么说,心里怒道:“什么可歌可泣?这范蠡分明负心汉一个,还可歌可泣!”
不久汤菜献全,伶人暂领酒歇退,乐器都在。
飞飞瞧见台上有一架方才用来参演的琴十分精致,顿时计上心来,听闻雅俗通晓音律,便撺掇其弹几节音来与大家听听。
一人开口,又引来好几人探问看热闹。
雅俗一听这话当即不痛快,滕飞飞这意思是把她当卖艺乐工了,顾及是舟儿的及笄场合,便忍了下来,一改往日道:“可以呀!
今日是舟儿的好日子,能抚琴为大家助兴,荣幸之至,不过我琴艺浅薄,恐扫了大家雅兴,众所周知,飞飞姐姐舞艺超凡,我想请姐姐为我的琴声伴舞一支,不知姐姐可否赏脸?”
飞飞素来自信舞艺,当即应了下来,起身上台。
雅俗眼神示意江南塞北先去把琴摆好,方才去琴前为众人抚琴,正姿和缓气息,悠然神态,抬起细长嫩白的十指拨弦挑音,空空灵灵,悠悠扬扬,弹出音乐来。
一曲《秋霞蝶谷》,朱弦三叹,绕梁三日,正声雅音,引人入胜,趁这清风徐来,天净室宽,真令人烦心顿解,百虑齐消,都素然静坐,默默赏听。
飞飞伴着琴声甩袖起舞,大约许多日子不练,略不及先前形神兼备,依然媚软曼妙。
一曲弹完,众人大赞不觉。
舟儿终于松了口气,生怕飞飞挑事,雅俗按捺不住火起来。
今日礼宴这般热闹,比去年飞飞的及笄都豪华不少,飞飞一向心胸狭隘,她若看不顺眼,唯恐天下不乱。
待雅俗归座,舟儿连忙给雅俗敬酒,周围一圈都夸起雅俗琴艺高超,赞不绝口。
飞飞被抢了风头,心里正不受用。
仙瑶这时夸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今天听雅俗弹琴,终于体会到这句的意境!”
飞飞忽的一笑,接口就是:“仙瑶这马屁拍的真好!
论起来也不输雅俗的琴艺。”
雅俗被这话惊一愣,旁边几个也听的直翻白眼。
仙瑶忍无可忍,终于不卑不亢道:“真心赞美并非拍马屁,如果滕姑娘理解我说好话就是拍马,放心,我再没有骨气,也定不会去逢迎你!”
用词留了情面的,没说飞飞不值得拍马屁,意思也差不多。
莘陌当即笑出声来,还语气柔滑的补了句:“飞飞姐姐,都没人拍你马屁呢!”
说完继续笑,你开玩笑我也开。
飞飞气的脸色森冷,又反驳不了莘陌,直对仙瑶斜目寒视。
仙瑶朗目笑容以对,气势丝毫不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