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府停于马道,海峰连忙上前扶爷的手。
浩然下车被海峰扶了几步,忽觉得如此行为损了形象,自己酒不多,便松开海峰,不让人靠近,捋捋衣襟,强撑意志,背着手大步领路向住处走去。
海峰素知爷的脾气,只得退后几步,到一个爷走惯的门槛前,眼睁睁看着爷飘的摔下去,毫无防范。
浩然摔的分不清前后,被扈从七手八脚扶起,感到右膝下痛的厉害,好像流了血。
扈从小厮们都慌了,一叠声叫大夫,又找春凳齐力把爷抬进屋。
贾夫人见夫君竟是躺春凳上抬来院里,整个人一副朦胧醉态,就知是酒喝多闹了意外,连忙上前关心瞧看,心里却忍不住暗笑:“这又是怎么吃了亏!”
三个太医连夜过来瞧治,用药检查许久,得出李尚书把膝腿碰了,需得好生调养时日。
待把这些话说完与贾夫人,李尚书已睡的人事不省。
朝堂文武得知李尚书摔伤告假,都表示关心,几个前夜一同吃酒的则心情复杂。
内侍监奉旨前来:钦赐龙涎香数珠两串,鹿茸角一对,当归一盒,银锭十对。
又有话慰问,瞧看伤情,准批好生修养,以示皇恩。
孟大人趁机会忙不迭跑来照顾浩然哥,命内人收拾好全副用品,直接搬上善堂里面和大哥一块住几日。
白日按时上朝,公务交代完,孟大人就急不得回来瞧哥,晚上必要与哥哥摆席痛饮,吃点凉酒解暑,千句万句为哥哥好。
浩然伤的不厉害,不影响行动,更被羽蔚这阵仗闹的不知是谁在休养,满心歇息的不踏实,后被折腾厉害了,浩然就取皇上赐的龙涎香珠绕两圈在腕上,时不时数数。
贾夫人也不敢怠慢孟大人,但是坚持在屋里为孟大人另安置睡铺,不让二人睡一起,省的夜里把浩然的伤碰了。
孟大人也知自己睡着了动作多,对此没反对。
与浩然几日一住,义兄弟二人愈发亲热,这时节热,衣服穿的少,孟大人把浩然哥是想摸就摸,不是猛然拍大腿,就是偷偷摸身背,摸手腕。
浩然被摸习惯了,也就没怎么批评“贤弟”
。
孟大人见机越发对大哥不客气,偶尔趁浩然不注意,把浩然的裤腿掀开,轻轻触及伤口,见大哥有感觉,忙停手转头喝酒。
浩然知道也只能装作无事。
雅俗得空带一幅王冕的《花香鸟语图》,一筐新荔,先替爹娘前去瞧瞧二叔,见二叔衣服穿好好的站在走廊前,手里拿着一长串红数珠背在身后慢慢捻着,看不出哪里受过伤。
雅俗瞧清楚了,开口笑道:“二叔,你摔一跤就看破红尘啦?”
浩然差点笑了,忙板脸训斥:“你这孩子连我都敢取笑,看我回头不告诉你爹。”
二月县试,四月府试,长远连着过了,相比几个侄子的成绩毫不逊色,浩然大长面子。
金陵又传来长青喜得千金,几房大喜,恩字辈一代终于得女。
老祖宗传下来的话,若一家几房全生男孩,总不见女孩,光结果,不开花,可不好。
年秋正好有两年一度的院试,浩然盼着儿子鸿运开泰,最好今年一跃拿下三试,成个生员,因此尽最大助力,接连往纪先生家送了大堆谢礼。
纪先生却谦虚起来,道自身学识怕有限,更上的考试,更需长远自己实在下功夫,后期会严格督促。
县试五场,府试三场,长远连考八场试,一番苦辛,加之运气甚好,得到努力的回报,心里头顿时松快下来,如平原放马自在难收。
且说武夫人曾教导女儿:“雅俗是个好相与的孩子,如果你觉得她处处比你好,那就把她笼络来和你做好姐妹,你也多得福惠。
我不希望你心怀嫉妒,做那种见不得人好的人,假如现在利用信任给她下绊子,引起将来反目,那样到最后你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
娇儿:“娘亲,我知道,我和雅俗是真心好,我没算计过她,再说我也没觉得雅俗处处都比我好呀。”
武夫人笑着说:“唉,这就很好,其实在娘看来,你比雅俗雅量有许多好处,你们各有千秋,都是顶好的姑娘。”
芒种期间,暑气渐浓,娇儿在家烦闷,就打发人把雅俗雅量接家里一起玩,三人同住数日,天天弹乐下棋,读书刺绣,十分自在。
兆辉到成国公府找雅俗,得知雅俗去了娇儿家,又不敢往邵家找,只得等雅俗回来再过来瞧她。
雅俗于邵国公府住了数日,前后将府内日常运作观察个七分清楚,这么大的府邸人手分工清楚,财物支领明晰,能巧各尽其用,处处规矩守的铁桶一般,不由满心佩服武夫人的治家手段。
早前听闻武夫人待字闺中时便颇有才名,又得卜师测算是出了名的旺夫贵相,以尚书嫡女的身份嫁入国公府,治家多年,兴国公府人物财务蒸蒸日上,在族中稳立贤德之名。
这次俗量俩住在邵府,武夫人费心款待吃住,又给了雅俗雅量俩好些压箱底的物件,照顾的亲闺女一般。
俗量感激武夫人盛情,便对娇儿多有回报。
邵家于政治涉足浅,势力却强,如今朝中打击贪腐,一场巨大的清洗风卷云涌,各大门阀都在观望,娇儿知道些皮毛,找时机向雅量打听了好几件关于朝廷的事。
都知吏部尚书是皇上宠臣,君臣相和几十年,李尚书在朝虽有品级位其上者,却只受命于皇上。
雅量知道娇儿小算盘,除实在不可议的,拣能说的也说些。
武夫人经过一段时间观察,越发看出雅量这孩子的好处,那日见雅量的身量对比娇儿雅俗显得清瘦一圈,便拉来身边仔细瞧了瞧,小脸上的皮肤水嫩的似有些透明,揭开袖子托着玉臂看看,竟格外纤细修长,好一身冰肌玉骨,说话声音冰柔悠扬,真谪仙一般。
对比雅俗的贵气,娇儿的雍容,雅量更是一身仙气。
之前觉得雅俗太好,便忽视了她妹妹,也觉得娇儿胜过雅量,如今瞧这一副精致面相,确实丝毫不逊色娇儿,便对雅量也十分疼爱。
这日吃过饭,俗娇量一起洗了头,拧干后,都拿梳篦在通头发。
室内设着风扇、冰盆,门窗换上月白色细纱,水晶缸盛满凉水湃的瓜果,狮纽活环三足白玉熏炉里散出新制的荔枝香,熏得满室凉甜。
院中红漆木架棚被花藤缠满,伴着阵阵微风香气萦回。
三人梳着乌黑的长发,配上可爱的月容玉貌,都是纯粹白白嫩嫩的长发小仙女。
娇儿平常颇为爱护身体,头发是用何首乌或猪苓香料滋洗,养的跟上好的墨色绸缎子一样乌亮顺滑,家人常夸,平素多是自豪于此,今日跟雅俗雅量一起洗头,忍不住要比一比,发现各人洗头窍门皆有千秋,雅俗也是一把乌亮的好青丝,肤色洁白无瑕,发色黑的纯正,漂亮的太过惊心夺目,都有点不真实。
娇儿满心里乱想着,绮户用海棠式填漆戗金双凤盘端来三只梅花玉盏,奉给三位姑娘道:“姑娘尝尝,这是小厨房新制的荔枝汁,冰凉解暑。”
娇儿放下象牙篦箕,端盏笑道:“咱们尝个新鲜。”
先尝一口。
雅俗用大梳背把长发挑在背后,搁下梳子,抬袖取盏饮一口,舌头打个圈,痛夸:“又冰又甜,果然好喝。”
雅量也端盏尝尝,笑夸好味道,还道:“若论制作佳肴珍馐,我们中再没比得过娇儿你的。”
说完继续喝。
娇儿被夸的自信满满,虽不是她自己做的,照样骄傲,吃了几口,又拿起牙篦通头发,问:“端午节舟儿及笄,你们可想好送她什么了?”
雅量放下玉盏,说:“我准备了一副竹骨扇,统共十二把,其中有梅鹿、湘妃、油竹、紫竹、黄竹各样齐全,都是瑞禽图写画,也算好看。”
说完拿起描金紫檀梳继续梳肩两侧长发。
娇儿梳几下长发,反手招披在背,握着牙篦道:“去年飞飞及笄,你送的那十二件大玉川先生真令我大开眼界,今年听你这么说,估计又是你的心意最巧。
雅俗,去年雅量送茶具,你送茶团,今年又准备的什么?”
雅俗品着荔枝汁,闻此瞄了娇儿一眼,慢悠悠道:“我那里有两罐松萝茶。”
松萝香气盖龙井,又可做药用,消积食,治伤寒,是极难得的好茶。
娇儿知松萝奇好,只平素不大爱茶,不甚上心,便笑道:“松萝是绝好的茶,舟儿一定爱喝,我准备了一只蓝田玉雕牡丹贵妃镯,舟儿必定喜欢。”
因雅俗双腕上的一对羊脂玉镯是极品,就忍住了炫耀的话。
雅量慢慢梳着长发,又说:“姐姐准备的松萝茶是今年新出的,最嫩的茶片,统共就得四罐,匀两罐与舟儿,我都没有呢!”
雅俗刚刚只是接娇儿的话才说松萝茶,没定送茶,原想准备一件玉雕或金银器皿相赠,问了舟儿后得知其不慕金银,只看重心意。
其实舟儿也怕尚未成家就互相攀比起来,拿礼物好赖对比彼此情谊,失去相交初心,因此对谁都说只要腾时间来捧个人场,就很感激。
后来雅俗另辟蹊径,挑了一套象牙芙蓉鸳鸯梳篦,预备给舟儿作贺礼,很是用得上的。
才得的那四罐松萝,两罐是家里的例,两罐是二叔给的,不知雅量居然没有,一听这满满醋味的话,也接不住。
雅量心里暗想:“姐姐,你可别把我爹爹给你的好东西随便送人呀!”
又道:“前日芍贞对我说,她准备一坛蜂蜜送与舟儿贺及笄,先送一罐与我尝鲜,吃着果真不错。”
娇儿忽问:“芍贞现在常去你家,你们要好,总在一起。”
心里暗暗道:“两罐茶而已,有什么好稀罕的!”
雅量停下手中道:“你怎么知道芍贞常去我家?”
娇儿也不隐瞒:“你爹爹前些日子摔伤了,朝中皆知,你爹爹的义弟,就是芍贞爹爹的上司孟大人住在你家,所以芍贞爹爹去过你家两回,每次芍贞也跟着去瞧你,都是我家相熟的,我自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