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乔花了三天时间处置参与谋划帝京之乱的所有人员。
三日后,她去见了姜妧。
牢中清陋,环境却并不如何差,大抵是因从前所关之人无一不是身份高贵,即便是落魄了,总还存着些许体面。
卫乔去的时候,姜妧正缩在一蓬乱草之中。
乱草旁便是一张木板床,虽然简陋,但还算个休憩的好所在,姜妧却好似并未看到。
牢门不远处是一张方木桌,桌上搁着一盏昏惨惨的油灯。
幽幽火光映照下,卫乔望见她一身素白,双手抱膝,神色木然。
卫乔在牢门前停住脚步,狱卒打开牢门退到一旁,又有人搬进了火盆搁在木桌旁。
牢中顿时温暖明亮了几分。
姜妧抬头,茫然地看向那不断跳跃的火光,又转头望着卫乔。
“你终于要来杀我了吗?”
卫乔将一长形木匣搁在方桌上,撩袍落座,淡声道:“你这么想死?”
“你不杀我,我便会杀了你。”
她说着狠厉的话,语气却无丝毫气势,淡淡的,仿佛是在陈述一个再明白不过的事实。
卫乔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片刻后开口道:“你想杀皇帝。
认姜诩为父,接受他的利用与安排,用你的美貌与心机接近皇帝,都是为了杀他。”
她的手指在木匣上轻轻敲着,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承认我现在很想活活勒死你,可惜不能。”
烛光昏沉,照见卫乔眼底的一丝恨意。
她打开了木匣,将其中一叠书信样的物事尽数砸到姜妧身上。
那些信笺如雪花一般,在姜妧身上散开。
卫乔目光一凝,神色复杂:“他给你的。”
闻言,姜妧像是活过来一般,方才还死气沉沉的一双眸瞬间放出光彩,亮至夺目。
她颤颤地拆开那些书信,目光在一张张纸上游走,然而每阅完一封,脸色便白了一分。
到最后竟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跪伏在乱草之中,泣不成声。
卫乔起身,踱到她身边蹲下,抬起她下颌,目光冷冷:“他求我放了你。”
姜妧眨着泪眼,茫然地望着她。
卫乔的手下移几分,抚上她白皙颈项,捏住了三日前被她割出的那个创口,重重一按:“我应了。”
卫陵给姜妧的那些信,卫乔没看过,但从他临终前的只言片语约莫可以猜出信中是何内容。
从大婚之夜被姜妧行刺时开始,卫陵便做好了死在她手上的准备。
那夜他替她瞒下了弑君的罪行,气急之下将她关进了冷宫,然而不过一夜,便拖着被她刺得伤重的身子将她接了回来。
他与她日日在一处,身子也日渐一日地坏了下去。
在大婚之前,她还不是皇后,只是待选的贵女之时,卫陵曾与她有过一段短暂而甜蜜的相处。
他因为谢侯一桩无心的安排而得了这皇位,又意外得知自己即将迎娶的皇后就是年少时梦里的那个影子,彼时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却又无可诉说,便落于笔墨。
后来出了事后再瞧着那些纸上情思,又觉满满都是命运的嘲讽笑意。
他知道她要杀他,她是该杀他。
他一直在等着死亡的到来,只是他却未曾想到自己的死会成为一场阴谋与动乱的导火索。
死在她手里,他无怨,只是帝京万民何辜?
他不忍,所以一直强撑着,期望身在宫城外的卫乔能够阻止这一场叛乱。
好在他终于等到了,如此也可安心离去。
只是终究放心不下她,那个很多很多年以前就被他放进心底的女子。
纵然她利用他,甚至杀了他,他也无法怨她。
他想他是入了魔。
那些大婚前所书,写满相思与爱意的信笺,夹杂了一篇婚后之作,亦是他预感时日无多时所作。
信中别无他言,只有一句。
我是昭帝之子。
他是想告诉她,她没杀错人,不必内疚。
她果然不再内疚。
卫乔见她泪痕渐干,苍白面色开始有了神采,甚至慢慢地,唇角处攒出了一个笑。
“你当真肯放我走?”
卫乔手指微颤,自她颈间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