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傅在病榻之上向卫乔欠身拱手：“陛下请恕老臣重病在身，不能起身相迎。”

卫乔扶他靠在枕上，关切地道：“太傅不必多礼，身体要紧，朕这几日略忙了些，本该第一时间赶来看望太傅，未想却是拖到了今日，看太傅清减至此，朕这心里也是难过得紧。”

柳太傅慨然叹道：“陛下心里有老臣，政务繁忙之际还能拨冗亲至，已是叫老臣感激涕零。”

卫乔在侍女搬来的绣凳上坐下，宽慰他道：“太傅休要客气，安心静养才是正事，朕还盼着在朝堂之上聆听太傅教诲。”

柳太傅艰难地拱了拱手，肃然道：“陛下啊，教诲不敢当，只是现下老臣心里的确存着一桩事，期望陛下能听一听。”

卫乔认真地点点头，抬手道：“太傅只管说，朕洗耳恭听。”

柳太傅挣扎着自锦被中伸出枯瘦的手，握着卫乔一只手道：“臣希望今年的殿试，陛下能够亲自主持。”

“这……”

卫乔吃了一惊，犹豫着道，“有定远侯在，此事怕是不好办。”

“就是因为不好办，才更要办！”

柳太傅显得有些激动，说完这句话就咳了起来，卫乔帮他顺了顺气，听他接着道，“陛下年近十六，马上就到了可以亲政的时候了，可是这些年朝政皆由谢贼一手把持，陛下即便是有亲政之权，然朝中的文武百官大半皆是唯谢贼之命是从，您到时仍旧会被架空，只有亲自擢选提拔出一批听命于您的臣子，才能一点一点地将权力从谢贼的手中夺回来……”

柳太傅说完这一长串的话，已是有些疲累，伏在榻上喘息片刻，接着道：“而要实现这个目标，眼下这三年一次的科考就是最好的机会。”

卫乔另一只手覆上柳太傅的手背，望向那双饱含关切的眼睛，幽幽道：“如您所言，定远侯野心勃勃一手遮天，您觉得他会容我活到亲政那日吗？”

“陛……陛下……”

“太傅是觉得朕应该在谢侯的手底下做一个傀儡皇帝借此安然度过一生，还是应该奋起反抗不惜身死国灭呢？”

柳太傅怔然片刻，痛苦地闭上眼睛，苍老的脸上涌出两行清泪，沿着纵横皱纹蜿蜒落下，他不知道是该惋惜大好的河山终将落入贼子之手，还是该痛心多年教导的学生其实是个畏首畏尾的无能国君。

卫乔心中不忍，面上却仍旧作出轻松之态：“太傅因何落泪？是觉得朕这个傀儡皇帝辱没了太傅的名声吗？朕虽不敏，却晓得不该坠了先祖盛名，因而心中从不敢存苟安之念，这天下是我卫家的天下，只要朕在位一天，迟早会将权柄从谢侯的手中夺回！

“

柳太傅闻言立即睁开双眸，紧紧盯着卫乔，老眼中泛出一种奇特的光芒：“陛下此言，可当真？”

卫乔用力握住他枯瘦的手，坚定道：“太傅且放心，殿试之事朕会细细图谋，必不使太傅失望。”

柳太傅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脸上泛着喜悦的光：“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卫乔知道病人需要清静，方才已是和柳太傅说了许久的话，又引得他情绪波动，不可再久留下去，便扶着他躺下，关切道：“太傅好生休养，朕回去后就派太医来为您请脉，等过些时日朕再来看望太傅。”

柳太傅轻轻地摇了摇头：“陛下国事繁忙，不必再为老臣操心，臣只希望陛下善自珍重，这样臣才能安心。”

“朕明白，朕听太傅的。”

望着柳太傅渐渐阖上双眸陷入沉睡，卫乔转身出了卧房。

太傅府不甚大，却也有好几进，一路上花木扶疏亭台点缀，分外幽静，到了第二进时，卫乔抬眼看见对面走来一个俊朗挺拔的年轻男子，嘴角不由得带了几分笑意。

柳晏青看见卫乔，忙疾走几步到了跟前向她行礼。

卫乔笑道：“你可真是个大忙人，回到帝京这么久也没见过你几回，不是朕今日特意来府上看望老太傅，恐怕也见不着你的面。”

柳晏青的确是很忙，身为吏部的堂官，每天都有无数的事务要处理，几乎日日都是脚不沾地，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原本像他这样的世家子，只需要靠着父荫就可在朝中找到一份清闲又不失体面的官职，然而他却是个意外。

起初离开宫学之后先帝看在柳太傅的份上直接让柳晏青入仕，而不必像谢知舟那样需要经过科考，而等到卫乔即位，想要予这个自幼相熟的玩伴一个更好的官职时，定远侯却是一道调令将他放了外任，这一去就是一年多，前些日子才升作吏部的侍郎，调回了帝京。

眼前的柳晏青似乎比离开时更加英俊了些，身姿也更加挺拔，只有那双眼睛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分毫未变，未及弱冠的青年就像是天边的朗月，纯净明亮，卫乔眼角的笑意更深，望着他道：“怎么不说话？可是被朕吓傻了？”

柳晏青似乎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陛下温柔可亲，怎会吓到微臣？”

卫乔背着手，身子微微前倾，离他更近了些，问道：“你有心事？”

她与柳晏青相识多年，如何看不出他这心神不属的模样，便柔声道，“可愿意同朕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