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的时间长了,连自己都觉得傻,结果一抬头,发现许佛纶正审视她。
秀凝吓得拿文件挡住了脸,面粉厂股份转让合同,几个老大的字在眼前晃悠,七上八下,跟她的心思似的。
许佛纶在南京和谢贞荣希孟分道而行。
停留了一日再到上海,挑选了几家厂子商行和百货公司,商量并购或者入股,但凡不顺利就以想容的声势压人,手段极其狠辣。
在上海的生意场搅了场腥风血雨之后,她很快离开,前往杭州。
年前,许佛纶在杭州收购了一家棉布厂,翻阅主顾和业务档案时,接到了荣衍白的电话。
她招呼:“荣老板好啊!”
这家棉布厂的经理经营不善,账目亏空,很不成气候,如果不是他哭天抹泪苦求无果而搬出荣衍白,她还真不知道这家棉布厂也是他名下的。
荣衍白笑:“许先生真是好大胆子,连我的生意也敢碰。”
“我这是在替荣老板解决麻烦,长久入不敷出,一来面子不好看,二来叫人有损荣老板的威风,是不是?”
她软语撒娇:“我这样帮荣老板,得不着一句谢就罢了,反倒落了一身不是,真是伤心。”
“想要我如何谢你?”
她阖上簿册,在想他:“看你诚意了!”
民国二十六年,除夕当晚,荣衍白陪着她在杭州守岁。
“我让你和娘同路去武汉,你倒好,半路跑得甚快。”
他将她困在沙发里,数落她。
身上的旗袍绣着朱红色的牡丹,她顿时像跌在玉盘子里的荔枝,瑟缩着转一圈,玲珑剔透的果肉就涨出来落进手心里,甜腻的醉人。
她抬手推搡,却更叫他得了便宜。
窗户外头,谁家突然点了炮仗烟花,半空里都是喜庆的味道,才叫她回了魂。
落地钟敲得响,她勉强睁开眼睛,摸了件衣裳给荣衍白擦汗。
他笑着,咳了几声,缠在她心头,又是别样的滋味。
“我人能躲到南方来,生意可不能躲着,”
她懒洋洋地趴在他心口,瞧着外头的忽明忽暗的夜,“谁也不能小瞧了我。
不但要把生意做大,还要做好。”
夜半三更,声儿轻轻的,是情人间的私语,听不出什么锋芒棱角,可她手底下经过的都是硝烟弥漫。
“这儿住了半个来月,我们阿佛也该腻了,要上哪里去?”
他伸手取了热水来,一人咬住一半的杯子口,分享唯一能润喉的东西。
“江西。”
荣衍白只是随口一问,没指望她会告诉他,却不想得着这么一个答案。
“回家?”
两岁那年,被母亲抱在怀里逃出老宅,她已经三十一年没有回鄱阳了,而母亲也早在二十多年前死在了辽西。
许佛纶点头:“回的,家里有我要的东西。”
她现在唯一求得,也不过是生意。
“几时走?”
“陪你过完年。”
她笑着,揪他的下巴,“你呢,打哪儿来,要回到哪里去?”
她记得,在上个电话前,他们长达一个月没有任何联系。
荣衍白握住她的手指:“陕西延安来,在杭州小住几日,陪着两位重要的人物,见一见面,小酌几杯。”
许佛纶审视他。
眼神里勾勾缠缠,心思没有几个反复,两个人又吻到了一处。
热水杯被推到地上,算是什么解乏滋润的灵物,自有别的妙处。
许佛纶到九江当日是正月十六。
本该是喜庆的日子里,街头巷尾的小报上却纷纷登载,瓷商许家的养子在秦楼楚馆一夜输尽万贯家财,恼羞成怒,竟当众打死债主的消息。
人被抓了起来,许家老爷许退安只得拉下脸面上下周旋,可奈何这位少爷恶贯满盈,竟有数百人联名请愿,只求判他死刑。
许家原是晚清皇商,富贵风流近百年。
如今却门风不振,出此逆子,恐怕离家破人亡只有一步之遥。
沿途听来的闲言碎语几乎没几样能入耳的。
两个丫头皱着眉问:“先生,这样的家,您还回吗?”
“回。”
许佛纶放下账本子,“许家这不还没散摊子呢,昔年的瓷器银号都走得什么道,用得着用不着的人,我总要瞧过了才能做决定不是?”
虽然和许家的几个掌柜谈过几回,不尽如人意,但是许家根深叶茂,很是诱人。
到鄱阳这日,正逢许家少爷出殡,老远就看着扬起来的白幡。
门口迎来送往的管家伙计,恨不得把脸遮上。
车夫将许佛纶一行送到对街,知道她们是要给许家送丧,眼神里满是不屑。
许家的管家迎进去一对儿客人,耷拉着脸出来,看着许佛纶就发傻:“您是……凤鬟,许……荣太太!”
倒了几个个儿,才把名字叫明白。
许佛纶点头。
“您跟我们家少爷也是故交?”
他摆明了不大相信。
许佛纶笑:“贵府三十年前亡故的大小姐许修岚,是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