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相信那是荣衍白。
四月初,自河北向南,炮火连天。
荣家的教书先生是徐州人,三月底就已经辞了任,要赶回老家去,荣希孟一时请不到合适的先生,许佛纶就负责教她算术和英文。
七八岁的小女孩子有自己独立的意识,虽然对她很尊敬,但是少年时母亲辞世的印象根深蒂固,不愿意和她过多亲近,谢贞安抚也没有任何用处。
许佛纶并不强求:“为什么要记得后妈?”
庞鸾翻了个白眼,继续看着她家小宝和荣希孟手拉手去花园里拽柳条。
吴平映自从郭布罗曼芳死后,一直没有合适的进项,偶尔会到想容设计图样,其他时间都是外出寻找工作机会,尤其在庞鸾提过离婚之后。
他舍不下妻子,也舍不下女儿,更无法违拗父母的要求。
庞鸾为了保护许佛纶就带着孩子住在这里,很少再回家。
外头的小女孩子进来,说吴平映来看孩子了。
庞鸾领了女儿出去,许佛纶继续坐在秋千上看荣希孟用编帽子,上面别了五颜六色的野花。
身后的草坪上有脚步声。
许佛纶以为是庞鸾:“这么快,也不让他们父女多看两眼。”
没有人搭话,直到荣希孟举着柳条编的帽子兴冲冲跑过来。
她对她不会这样热情。
许佛纶回头——
荣希孟已经掠过了她,张着手臂叫爸爸。
荣衍白抱起她,戴上了她手里的草帽子,眼睛看着的却是许佛纶。
荣希孟伏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她又不能跟孩子似的,抱着他也哭上一阵儿,只望着他笑一笑,可后来连视线里的人影都模糊了。
眼睛疼得很,再睁开已经是圆月当空。
帐帘子低垂着,只掌了床头的一只青铜烛台,蜡是红色的,比天边的月色好。
荣家的丫头在外头说许小姐醒了,有人匆匆进来,帐帘子被撩开,荣衍白提袍子坐在床边。
“别把手伸出来,”
他笑着,低头亲亲她。
可捺不住情,亲着,就进了她的被窝。
许佛纶推他:“不要命了,伤才好几天。”
来时的衣服已经叫拿去洗了,这会新换的还在地下躺着,东一件西一件,亏得没有丫头进来收拾。
他只是笑,抱着她又腻了一次。
小姑娘进院送晚饭,捎带把衣裳捡起来:“老夫人说希孟小姐今儿高兴,疯得累了,先带着休息了,爷和许小姐不必再过去说话了。”
说完,人跑得飞快。
没人在跟前,荣衍白先起身伺候她穿衣裳。
许佛纶伸手拧他,可惦记他死里逃生,瞪一眼也就算了。
“阿佛——”
他把她抱着坐在腿上,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晚饭再也不必吃了。
夜里都不肯合眼,两个人握着手说话,讲一别数月的见闻。
铲除周良生的失败行动和养伤的日子被荣衍白潦草带过,他倒是对许佛纶的经历很感兴趣,事无巨细,都要听一遍。
“袁小姐手里,有京津一带叛徒和进步学生工人的名册,周声太急功近利了。”
听完,他也只有这样一句评价。
许佛纶翻过身,抱住他:“我不管他们,只再不想和你分开。”
荣衍白笑:“生意怎么办?”
“都不要了吧。”
她也笑。
“好。”
他回答的郑重。
这个诺言,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他始终坚守。
十一月战事平息,荣衍白作为名流,随着国民政府工商界的要员各处开会或者发言,他一直将许佛纶带在身边。
别人问起许先生,他说是未婚妻。
更深入地问婚期,他只是笑一笑。
他不提,许佛纶就不问。
她只是作为他的未婚妻陪他天南地北地出行,两个人多数时候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互不相扰,除了许佛纶在香港和澳门设立新的分公司时,他给广东省银行董事做过引荐。
这大半年里,荣衍白无数次地抚摸过行李箱里的求婚帖。
他不敢开口。
如今这样的局势,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退缩了。
自己随时都可能走近风浪里去,若有不测,一纸婚书对许佛纶而言就是枷锁。
如果能全身而退,他能够回来守着他的荣太太,陪着她一辈子。
如果不能,许小姐就始终只能是许小姐,随时都可以婚嫁,不用顶着他荣衍白寡妻的名声。
她这样的女人,无论任何时候都该光芒万丈。
许佛纶知道他的想法,曾在澳门中央酒店六楼的赌档里技惊四座之后,又挥手将所有的进项全部散了个干净,一时间成了最风光的女财神。
她握着酒杯伏在他怀里,醉意朦胧,眼神却是清醒的。
“荣衍白,我拿得起,放得下,一场赌而已,最坏不过愿赌服输!”
你敢不敢,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