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离开码头没多久,街面上就拉起了警戒线。
康督办要视察大沽口的舰队,车队十分钟之后会通过这里,警察挥动着两头红的甩棍将行人撵到街巷胡同,再勒令汽车停下。
人海翻涌,推搡,吵着闹着。
许佛纶下了车,进了一家咖啡馆。
里面挤满了为等待戒严结束的行人,小花厅和雅座早已盛不下,连金鱼池上都肩并着肩坐了几位。
端着托盘的女招待们小心翼翼地在人群里纵跳,避过一双脚,还有好几双等着。
许佛纶选择捧着杯咖啡出了门。
很快,随行的方漪也在女招待满含歉意的目光中从咖啡馆里走出来,和她一块儿站在玻璃门前,一面乘凉,一面打发无趣的时间。
翁庆瑜抽着烟靠近的时候,许佛纶的杯子里只剩下一半的咖啡。
她笑着打招呼:“翁秘书长来得真不凑巧。”
“督办的座驾就在胡同口,许小姐要去见见吗?”
翁庆瑜的表情,表示他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
毕竟昨天在戏楼,她的选择是避而不见。
许佛纶走过去,康秉钦已经提前从车里下来,身后跟着唐勋,离着他们很远就停住了,将警卫分散开守住胡同。
“你这又是逃出来了?”
康秉钦不爱前呼后拥一大帮子人跟着,以前跟着康兆复的车队出行,车在路面上跑着,车里却没有他的影子。
可到点也会按时出现,从不耽误事。
多少年的习惯。
“嗯。”
他应了声,靠在车门上看她。
许佛纶问:“是真的要开战了吗?”
“很快。”
“北平帅府和那位吴大帅,终于和解了?”
康秉钦说:“大敌当前。”
也是,没有时间容得他们窝里斗,在北平厮杀得你死我活,与他们来说,不过是在给南方国民革命军创造机会而已。
她说:“那你有的忙了。”
一方面小心翼翼地应付上峰,一方面还得不动声色地绸缪南方北上的事宜。
如今做个间谍,是当真不容易。
康秉钦知她的意思,也笑:“你知道的倒清楚,许总经理!”
多余的话,在这里不能讲。
许佛纶也跟着他插科打诨:“康督办百忙之中还惦记着想容开张,我真是受宠若惊,听鸾姐说今日有不少的花篮,不知道有没有康督办的一份?”
“没有。”
他直言不讳。
那真是太糟糕了!
许佛端着手里的冰咖啡,抿一口,还是笑。
她不再像以前,拼命地寻找各式各样的话题,就为了能和他多说几句,如今站得时间长了,陡生尴尬。
高跟皮鞋在地上搓了一个又一个圈,这是不耐烦的表现。
康秉钦眸色发沉:“应该恭喜你。”
依照她对他的了解,恭喜,绝对不会是公司开张这么简单。
许佛纶说:“只说一句没有诚意,多少要有些表示,礼轻情意重也行。”
他哂笑:“等你们结婚……”
这话是禁忌,对于他身边的人,对于他都是。
说出来太疼了,他缓了口气,还是没能把它说话。
接下来是长久的沉默。
直到胡同外,再一次迎来高昂的热闹,应该是车队正在通过。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他也该上车离开了,去大沽口,去他以后可能的战场之一。
她说:“你想干什么,抢亲吗?”
一句玩笑而已,她没当真。
他也没当真,只是从她的话里读出了大概的意味,昨天在戏楼里听到,台门小辈口中新任的大嫂,是真的。
她是要嫁人了。
嫁给一个,只认识了一年,就决定携手终生的伴侣。
相形之下,他们的七年,像是个闹剧,说笑之间就落幕了。
他说:“或许。”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康秉钦笑:“你结不结婚,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我随时可以抢!”
开门上车。
他仰坐在椅子里,摇下车窗对她说:“结婚,你要想好,荣衍白那个人……”
有些话,说不下去。
如今战事胶着,他连休息的时间都是奢望,她如果真要结婚……
他攥紧了手指,叫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