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大作。
晨起,许佛纶难得在客厅里见到衣冠楚楚的荣衍白。
他膝盖上摊着张昨天的早报,脚边伏卧着圆滚滚的波斯猫,悠然自得。
她从曲腿茶几的抽屉里掏出一排药瓶,一面数一面说:“你现在还是罪无可赦,这样光明正大地出入,是要落人口实?”
荣衍白的手指在报纸中缝里慢悠悠地挪:“康督办在北平期间,我始终身在监狱,等他回天津,我这个套也就解了,阿佛姑且忍一忍。”
她嗤笑:“原来你两个这样要好。”
从上海到天津,全然把她蒙在鼓里,一唱一和,还真像那么回事!
虚虚实实,虚张声势!
哼,男人!
“于公,无论我还是康督办,都会认为对方是志同道合的盟友。”
他将报纸翻个面儿,目光里有笑,顺着大小的标题又看下去。
欲言又止。
止得是私情。
两个男人在这方面,势必要一较高下,他有些迫不及待。
许佛纶一面吃药,一面看着他成竹在胸的模样,摇头叹气:“年纪越大,越幼稚,真把自己当孩子时候了,年轻气盛!”
荣衍白放下报纸,和她闲聊:“碰到心仪的姑娘,男人会很快忘记自己的一切,包括年纪。”
她气笑了。
荣衍白也笑起来:“阿佛今天要做什么?”
她想了想:“挣钱。”
在上海摔了那样大的一个跟头,大伤元气,要想东山再起,是真的要挣钱的。
荣衍白抚了抚他手指上的钻石戒指,语重心长地说:“阿佛要努力,嫁妆,任重而道远。”
他说的是在济南时,要的和聘礼等值的嫁妆。
这点倒是,念念不忘。
嗤!
她起身时,狠狠地瞪了他。
荣衍白调侃:“攒不够,我是不娶的。”
“反正我还年轻,走着瞧,看谁先熬不住!”
她冷笑,还踢了他一脚。
长裤被她留下一个凹窝,小小的一点儿,跟踩在他心上似的。
八点钟,许佛纶到元新开早会。
田湛除了告知她无锡棉田的实验进程,还将近一个月来的账目明细让赵庶河进行详细地汇报,许佛纶一面听,一面问姚竹君这个徒弟收的可还称心。
姚竹君拨了拨她的小卷发,眯起眼睛笑:“吃苦耐劳又聪明,学文化一点就通,待人接物也挑不出毛病,人也规规矩矩的,我看是比他那位董师父要好。”
“总务处里要分出一股,另立为经营股,对日常销售的前后事务进行预测和决断,你觉得他有能力进经营股吗?”
姚竹君看着她的爱徒,郑重点头:“赵司账虽然年轻,经验也不十分足,但是再学习三五年,必将是先生手底下的顶梁柱,我瞧着这孩子的心性比田经理还要坚定的。”
田湛听着自己的名,大约是想起自己曾为了几张数据卧床不起,虽没什么反应,但脸上又红了,成了肃面的关公。
许佛纶乐不可支,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加上了赵庶河的名字。
会后,她宣布进入经营股的人选。
赵庶河听到自己的名字,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眼睛都红了。
这年头,赤子之心,可是不多见了,许佛纶冲他微微一笑。
年轻的男孩子飞快地低下了头,连耳朵都红了。
吃过午饭,许佛纶带着新成立的经营股去挑选新公司的两处选址,一个是位于英租界里黄家花园一带的三安道,另一处在九门外的估衣街。
田湛将经营股职员分成两拨,分别调查这两处选址附近的主顾人群每月的工资状况,所受的教育以及每月在衣帽上的花费数额,天黑前,才将所有的调查结果放进了文件袋里。
许佛纶带着庞鸾坐在茶馆里喝茶,听相声。
邻座的八仙桌不大点,就围了十好几个客人,当中一个带着黑礼帽的中年男人正在侃侃而谈,一壶茶吃了几个小时也没见动静,惹得伙计频频侧目。
那人正在讲很快就要发行股票的茂本联合纱厂。
茂本背后的大董事,就是柳瑛。
田湛坐着听了会:“这个股票中人背道而行,通常都是上午来茶楼里给买卖双方通一通消息,股票没发行,现在又这样晚,只做茂本一家生意吗?”
“据说跟这儿坐一天了,来来回回七八拨人,有的是慕名来的,有的是茶客,听了不愿意走。”
庞鸾接话。
看这情形,不少人在茂本未发行股票前,就有很大意愿入茂本的股份,也多亏得这个中人,舌灿莲花。
田湛说:“庞小姐可知道他们几月发行股份?”
“也就这几天了,会很快。”
“这么说,茂本是觉得和许先生的官司稳操胜券了?”
庞鸾转回脸看他:“刚才我也和先生讨论这件事情,八月份的官司如果有丁点不利,茂本的股票会受到剧烈的影响。”
许佛纶摸了摸茶杯,笑一笑:“他们是不放心,谁知道南面的部队几时进上海,还不如趁早捞一笔钱,真的要等南方政府的人控制了上海,他们的身份大约是催命符。”
田湛沉默了很久:“先生的律师组都是自己人,这场官司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先生占尽了先机。”
也说不出意外了。
这个年头,若是时时平静,反倒成了意外。
许佛纶只笑:“全力以赴!”
说话的功夫,中人已经收了几分定金。